爱与正义的错误用法
威廉等人参观了所谓的伪证者之墓。
据说,那似乎是活跃于大约两百年前的传奇性诈欺犯的墓。相传由他生前欺骗过的人合资所建的墓碑上,不知为何却刻著「老实人长眠于此」一文。
究竟是出于何种缘故才变成那样的呢?各种考察衍生出各样的推论,听说还发展出名叫「伪证者故事」这样的独特丛书,在科里拿第尔契市的创作市场引发了细水长流的风潮。
「本小姐呢,支持的是那个诈欺犯在最后吐露了真爱之语的说法。虽然仅止于希望真相是那样就好的程度。」
「要我说嘛,我喜欢他将缺德贵族的谎言拆穿,展现出彼此身为骗徒的格调差多少的说法。我觉得那样很帅喔。」
「──惹怒地神(Poteau)而受诅咒的他,所说的谎话全会变成真实的那篇故事。内容很有趣。」
威廉听出所以然了。看来这故事真的经过各式各样的考察。
哎,无人能得知实情的往事,到头来就是如此。被捏造成可以为某人行方便,或者最为有趣讨喜的形式以后,那篇故事就会取代真相。
每个人都相信本身愿意采信的说法。只要不构成问题,那就行了。世界仍足以顺利地运作下去。
他们也参观了所谓的情侣之阶。
这里的来由就清清楚楚。厌恶政治婚姻而逃家的贵族姑娘,和靠著偷鸡盗狗来换取每日食粮的小混混青年曾谱出一段恋曲。
而且,据说就是双方在这里撞上而滚落阶梯的事迹,促成了两人巧遇并把彼此放在心上的契机。
在这道阶梯的上头与下面,都设有将景观糟蹋掉的大招牌。招牌上只画了市议会标志,以及简洁的一句「禁止翻滚」。
「不准别人从这里滚下去吗!」
缇亚忒发出了像是面临世界末日的惨叫,逗得街上行人嘻嘻发笑。这里恐怕不时就会听见类似的叫声吧。
关于珂朵莉偷偷地垂头丧气这一点,就当成没看见好了。
「来一下来一下,技官。」
威廉的袖子受到拉扯。
「总觉得你一点一点地摆回普通的态度了,可是能不能对珂朵莉多说些好听的话呢?」
放眼看去,蓝发妖精正把脸向著旁边。
「虽然她本人目前正在闹脾气,不过昨天以前她真的是尽心尽力喔。」
「那我晓得,但我从以前就不擅长应付心情恶劣的女人。」
「虽然那样正符合技官的形象,可是能让她心情好起来的人也只有你喔。」
威廉伸手轻轻拨了拨艾瑟雅卷卷的头发。「唔呀!」艾瑟雅用超乎预料的劲道蹦了起来。
「做……做什么啦?突然对我这样!
「没有,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想稍微夸奖你而已。明明你自己也拚得那么累,却优先在为朋友著想吧?」
「我不重要啦!现在谈的是珂朵莉!」
艾瑟雅难得脸红得把摸头的手拍掉。虽然不习惯被夸奖是可以理解,即使如此还真是反应极端的家伙,威廉茫然地如此思考。
──后颈一阵刺痛,有微微的异样感。
跟踪者的气息比之前稍微拉开距离,相对的是人数增加了。
「差不多该把鱼儿钓上来了吗……」
「咦,什么啦?」
威廉又把手掌摆到对嘀咕有反应的艾瑟雅头上〈这让她「唔呀」地叫出声音),然后朝走在前面的菲儿唤道:
「关于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可不可以让我做个要求?假如有观光客鲜少会去,实际上却属于不为人知的旅游景点,那我倒想去看看。」
「哎呀,你在挑战担任向导的本小姐吗?」
真不知道柔弱千金的那一面被拋到哪里去了,菲儿自信地露出微笑。
「这里是许愿井。」
菲儿说著指向约有六条窄巷交会的小小广场。而且在广场中央,有一口说来并无显眼之处的平凡水井。
「这里并不像中央圣堂或大麦广场那种十人中有十人皆知的特级名胜,可是也曾数度用于影像故事,我想知道的人就会知道。」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缇亚忒猛点头。
「讲到许愿,表示是用那一套喽。扔铜币进去就会让愿望实现?好有浪漫和童话故事的感觉耶。」
探头看著井里的艾瑟雅问。
「很遗憾,并不是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水井里确实寄宿著精灵,实际上似乎也具备成就愿望型的能力,不过能实现愿望的仅止于一千人中的一人,或者一万人中的一人,据说顶多只有那样的机率。」
「啊~有数字出现,童话成分就一口气下降了。」
「相对的,一个人要扔几次硬币都无妨。投币额越多机率就越高,因此想认真许愿的人,听说会用袋子装著二十帛玳的硬币来挑战。」
「……连浪漫成分也毁了耶。」
「有段时期还曾经被禁止使用喔。大约在五十年前,有赌博禁止法的那个时代,理由是因为侥幸心理太强了。」
「够了啦。我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其他遐想也跟著毁了。」
缇亚忒无视于菲儿和艾瑟雅谈的那些话,用小小的手掌掏出零钱,有些装模作样地将那扔进了水井里头。
虽然并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在映像晶馆看过而憧憬的情境却还是会让她想模仿一次看看的样子。对嘛,这才是追求浪漫的正确方式,真可爱耶──艾瑟雅用力把排斥的缇亚忒抱进怀中。
在一旁的死角,奈芙莲偷偷地用了相似的动作扔下零钱。她对这个地方似乎也有她的感触。微微的水声扑通响起。
少一个人。
这么想著的威廉转头一找,就轻松发现最后一个人的身影了。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正孤单地站在离水井稍有距离的地方。
「你不参加吗?」
威廉走到她身边,在附近堆著的木箱之一坐了下来。
「嗯。我不太有心情许愿。」
珂朵莉依然不悦地别开目光,嘀咕地小声回答。
「是吗?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活动。」
「呃,要说的话是不讨厌,应该算我的最爱就是了……」
她吞吞吐吐的,讲话有些不乾脆。
「我真的没有那种心情。
……像那种许愿方式,大概是还没有企及自己目标的人,为了再次确认本身决心而做的事情吧。对荷包有点痛,那样的痛会帮助自己想起决心的价值。所以说,反而没办法打动迷失目的或可以自力达成目标的人。」
好似寂寞,好似温柔,又好像不属于任何一种调性,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抑扬顿挫。
「欸。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今天的你有些不太对劲耶。」
「早说过了~没事啦。少女也会有毫无理由就想沉浸在感伤情绪的日子啊。」
啊,刚才那段话有珂朵莉平时的调调。威廉稍微安心了。
那样的安心感成了助力,促使把平时应该会吞回嘴里的话直接说出来。
「……对于你,我怀有感谢之意。」
「咦?」
对方著实吓到了。
「原本,我一直都只想著寻死。我想到等著我回去的那些家伙身边,那是我唯一的愿望。
遇见你们以后,我稍微改变了。我又变得想要自己的归宿。
遇见你以后,我稍微得救了。我也变得想要等待某个人。
因为这样,呃,能够等到你回来,我现在……变得有点幸福。」
「咦?」
对方著实退缩了。
「不,等一下。你别露骨地跟我拉开距离。更别摆出『这个让人不好意思的生物是怎样?』的表情。基本上,我讲的话并没有多奇怪吧。」
「整体而言都怪怪的耶。尤其是你一脸正经地讲出那种让人不好意思的话。」
「怎样啦,要不然你希望我一边大笑一边讲这些吗?」
「问题也不在那里就是了……不过。」
珂朵莉笑了。
平静地,开心似的,愉快似的,清澈地……而且,有种虚幻的感觉。
怦通,威廉的心脏格外用力地响了一下。
「嗯,虽然那些话会让人不好意思,能听你那样说,我想我还是很开心。嗯,再说能让某个人变得幸福,我觉得自己活著就有价值了。
果然,我没有选错喜欢的对象呢。」
────唔啊。
威廉连忙将目光从珂朵莉的脸庞挪开。
糟糕。这家伙是怎样?这张笑容是怎样?
这家伙是小孩。至少,她目前还是小孩。威廉如此重新告诉自己。他不能把那句喜欢当真。他不能正面接纳小孩的爱恋。即使那样做,之后也只会让那家伙变得不幸。没错,威廉在心中反覆告诉自己。
珂朵莉现在的表情和话语有种不可思议的魅力,足以让威廉非这样才能保持平静。
(……是吗。)
这家伙总是直直地望著我──威廉如此发现。因此这家伙的话语,有时会迎面摇撼他的心。
那毕竟是小孩的初恋,那是她一时的意乱情迷罢了,威廉变得无法用这些藉口应付。
「怎样嘛,你那是什么反应?」
嘻嘻,珂朵莉低声笑了。
没什么──威廉设法将这句廉价的敷衍吞了回去。
「我是在害羞,有错吗?」
「你没错,这样非常好。」
啊哈哈哈,少女笑了。
那张笑容看上去,不知为何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糟糕。气氛真的开始让威廉感到棘手了。理应是个小孩的珂朵莉在他眼里成了不折不扣的女性。
威廉并不擅长应付女性。
每句话,每个动作,该怎么解读、怎么接纳、怎么怀疑才对,这些他完全不懂。
连妮戈兰那种在某方面而言算性格简单易懂的人,威廉应付起来都那样了。面对珂朵莉像现在这样──在笑容背后对他隐瞒著什么,让威廉实在说不出话。
话虽如此,总不能这样一直保持沉默。说来说去对方仍是珂朵莉,像这种时候就狠下心来将场面带过吧。当威廉断然决定开口时──
「不好意思呢,在各位小姐兴致正好的时候来打扰。」
他听见态度莫名缠人的男子说话声。
「是你认识的人吗?」
缇亚忒仰望著菲儿的脸问,菲儿却摇头。
「不。我对这人倒没有印象……」
「当然了,毕竟我们是初次见面。」
男子属猫型兽人,穿著一身格外笔挺的西装(不太适合他),后头有五个年轻人追随。那群年轻人也都是兽人,尽管长相和服装各异,不太入流这一点却是共通的,而且所有人都在手腕上系著红铜色手帕。
「被包围了。」
奈芙莲低声嘀咕,菲儿便急忙环顾四周。原来如此,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从小广场向外延伸的小路都布署了两三个年轻人。来者全是兽人,手腕都系著手帕。
而且,广场完全看不见他们以外的人影。虽然这里原本就是人烟稀少的地方,或者正是如此所致。甚至给人只有这一角从城市中遭到切割封锁般的印象。
「怎么会……」
「我们也不喜欢来硬的。
菲乐可露比亚小姐。假如你希望这几位骯脏的无徵种朋友平安无事,能不能请你接受我等的邀请呢~?」
颇为执拗的说词。讲话有意装腔作势,成果则是失败的。尽管用尽心思想表现出身段,却因为扮不惯而成了不自然的丑角。哎,大概就这样吧。虽然无所谓就是了。
「你们是什么人!」
菲儿想表现出毅然的态度,声音却在发抖。
「呵呵,虽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既然你特意问了,请容我稍微卖个关子──」「你们是灭杀奉史骑士团吧?」
在场者的目光聚集到威廉身上了。
在众人注目下,威廉朝脚边伸出手,然后捡起了几颗小石子。他轻轻地将那一个一个拋到半空,再用同一只手接住。
威廉一边把玩著那些石子,一边开口:「欸,菲儿。」
「咦?啊,是,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你最近有一阵子都没有独自从家里出来走动吧?」
「咦?是……是的。因为我父亲吩咐过,要我暂时留在家里。」
「不过,因为你有事无论如何都希望拜托那只白色大蜥蜴,今天就瞒著你父亲离开家里了。对不对?」
「是的……不过,你怎么会晓得那些?」
「简单说呢,这些骑士团的人想绑走市长的女儿,好用来当成和市长谈判的筹码。说得更精确一点,他们是打算把你当成可以那样用的筹码,来跟自己的赞助者谈判才对。」
兽人们之间出现了鼓噪的声音。
「从你离家到遇见我的期间没被这些家伙发现,单纯是运气好而已。后来能发现你跟我们在一起,大概就算这些家伙运气好了。」
缇亚忒愣住了,奈芙莲面无表情,艾瑟雅一脸释然地说:「啊~」珂朵莉则摆著「又来了」的表情望著威廉这里。
「从吃饭时就一直有热情的视线缠著我们。我想对方正赶忙召集人力支援,就在醒目的地方逛了一阵子,然后,才试著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
于是乎,正如我所料,这群人就这么露脸了。」
「请……请等一下。本小姐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按照那套说法,你简直──」
「对。我把你当成诱饵了。因为我有些话想跟这些家伙谈。」
目瞪口呆的菲儿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谈?」
穿西装的兽人状似纳闷地Сhā话。
「这位朋友,你似乎对自己灵光的脑袋和嘴皮子满自豪的呢。可是,我等与你并没有什么话好谈──」
「艾瑟雅。」
威廉朝站在菲儿旁边的少女开口,像是要打断对方的口白。
「什么事?」
「这支骑士团的诸位似乎对咒脉视一窍不通。把你催发万全的魔力稍微亮给他们瞧瞧。」
「唔──我可以直接大闹一场吗?」
「不行。不准有展现魔力以外的动作。」
「了解啦,坏蛋技官大人。」
瞬时间,光芒绽现。
像是要仰望天空的艾瑟雅轻轻抬头,然后闭上眼睛,色如瑞穗的大片翅膀从她背后灿烂地开展。纯粹以光芒形式现于眼前的翅膀幻象。
然而正因为那是幻象,用不著乘风鼓翅,也能轻易地摆脱大地的桎梏。
「哇啊……」
大概只听说过艾瑟雅等人是军方人员的菲儿,发出了交杂著惊愕与感叹而显得有些傻气的惊叹声。
「……原来这位会使用魔力啊。令自己长出翅膀的魔力术可稀奇了。这表示,你们随时可以逃出这种程度的包围吗?」
西装兽人眯细眼睛。
从闪烁的眼神看来,这些家伙八成有准备用于应付对手飞上天逃走的策略。十之八九是火药枪一类的道具吧。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单凭难以操控而且命中率和射程皆低的携带用火药枪要控制住场面有困难。再说胡乱开枪要是伤了菲儿,对他们而言也没有好处才对。
「你明白就省事了。」
既然如此,威廉可以料到这些人不会再轻举妄动。而且,他的想法看来并没有错。
「假如刚才那些话属实,你把我们引诱到这里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那你们自然会有那种程度的准备。不过~你大费周章到这个地步,到底想谈什么呢?」
「哎,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了。」
威廉先做了简单的声明。
「你们几个,都喜欢这座城市吗?」
他问道。
──有阵风吹过。
被揉成一团的纸屑沙沙作响地滚过红砖道。
远处传来不知发自何方的野兽啼声。
缇亚忒对状况越发不明白,眼睛直打转。
奈芙莲难得把手凑到嘴边微微地笑了。
艾瑟雅仍翩然浮在半空,傻眼似的摇头。
珂朵莉则把脸向著旁边嘀咕:「我果然选错了喜欢的对象。」这话威廉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不对,他反倒要觉得高兴才对。
菲儿原本就圆滚滚的眼睛睁得更圆,其他兽人每个都不知该怎么反应而沉默下来。
「……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以后,西装兽人才代表全员提出疑问。
「反正你回答就对了。怎么样?」
间隔几许。
「那还用说,当然喜欢了~」
「嗯。那是因为有超过四百年的历史吗?因为是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因为产业繁荣?还是因为东西好吃?」
「多愚昧的问题。除了以上皆是以外,可有其他的答案?科里拿第尔契市正是天空的宝石。因为它经过悠久岁月琢磨,一城应有之美德几乎齐备无缺,乃是我等引以为豪的都市──」
「──那是骑士团赞助者的主张吗?」
西装兽人的口白顿时停止。
「老实说吧,你对内情知道得多深?」
「没有,刚才那只是在套话。不过托你的福,现在我可以笃定许多事情。」
威廉发出叹息,然后又说:
「基本上,你们采取的行动太不协调了。
寄威胁信表示要暗杀市长,这种举动从现场人员的观点来看未免愚蠢过头。假如目的在于达成要求,就不应该依靠暗杀这种手段。假如目的在于暗杀本身,就不应该寄威胁信。即使想透过预告后才行刺的流程来吓阻市长派人马,也不需要指定在典礼时动手。本身若有压倒性的资金与计画实行能力,先提醒警备人员在典礼时严加戒备再成功暗杀,应该也有十足的号召效果。但那样一来,市长方面要摆出澈底抗战的态势就名正言顺了。
既然如此,这封威胁信又是为何而寄?我想无非就是喜欢高调行事的贵族本身特有的,孩子气的自我显示欲吧。」
哎,虽然从对方正经八百地打出灭杀奉史骑士团这种名号来看,那点程度的内情早就显而易见了。
威廉的话暂时中断,却没有人表示任何意见。他们在等威廉继续说下去。
「另一方面,从骑士团发现我们以后并没花多少时间就召集到这么多人力来看,你们的手腕理应不差。
而且,掳走市长女儿属于实际的作法。稍微调查就会知道,这家伙是个有些不知世事又警戒心薄弱的女人。还有,想出绑架这法子的家伙和寄威胁信的家伙不会是同一人。毕竟无论怎么想,顺序反过来都比较有效率。你们没那么做,就表示你们无法那么做。大概是现场人员被迫要执行荒谬的暗杀而乱了阵脚,只好在近乎独断的形式下策划出绑架这一招吧。
哎,我差不多可以推论到这些,才会试著向你套话对答案。好在我想的似乎没错。」
就这样,威廉一口气讲到这里,然后便自顾自地连连点头。
「……你有什么要求?」
西装兽人的语气变了。
「哦?」
「假如你打算击溃我们,就没有理由在这里滔滔不绝地掀骑士团的底。你亮出自己手中的牌,就是想找我们谈判吧?」
「喔,不错耶。我喜欢好说话的家伙。」
威廉拍了膝盖以后,从木箱起身。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要你出卖赞助者。
依我的想像,你们对市长根本没有什么成见,只是照雇主意思闹事的佣兵罢了。
而且行事不经大脑的雇主还逼你们吃不必要的苦头,你们应该也觉得很厌烦。我猜当中也有人觉得差不多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吧。」
兽人们当中有几个人明显动摇了。
其中一人将手伸进了怀里。他抽出的手上握著火药枪。对方直接迅速熟练地想瞄准威廉,却惨叫一声让重要的火药枪脱手而出。
砸在那人手背的小石子掉到地上,喀啦作响地滚了滚。
「顺带一提,这场交易的筹码是你们的人身安全。能不能无伤了结这件事,要看你们接下来的态度。」
威廉仍保持掷出小石子的姿势,静静地告诉兽人们。
他没有用任何魔力。虽然只是轻轻将石块射出,却能算准时机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类似戏法的那招对稍有段数的人并不管用,但是正因如此,在看不出玄机的人眼中应该会觉得被威廉施了魔法。
「说吧,你们有何打算?」-
在那之后,事情进展得很快。
兽人们乾脆地接受威廉的提议,招出了委托他们的旧贵族名字。而且,对方还愿意出卖雇主指示骑士团从事几项反社会行为的证据,关于那部分威廉便要他们找市长直接谈。
聚集在暗巷这里的八成并不是灭杀奉史骑士团的所有成员,但如今失去了头头和十个以上的同伙,应该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地闹事了。
至少不用担心市长会在什么典礼中遭到暗杀才对。
〈灰岩皮〉的命令于形式上完满达成了,然而──
威廉的脸颊发出清脆声响。
今天是个频频被人甩耳光的日子呢──他茫然地如此思考。
「本小姐还是讨厌你。」
菲儿泪汪汪地将红肿的手掌捧在胸前,控诉似的说:
「我能理解你是为了我才做这些事。可是,本小姐实在无法原谏你为了达成目标用的这种手段──」
大概也是啦,威廉心想。
这位大小姐为人正直,个性坦率,十分拚命,处事认真,太过清廉了。而且,她肯定属于对眼前的人也会无意识地做出同等要求的那一型。脑子里面完全没有尔虞我诈这种词,别说主动使诈,连被对手陷害时都可能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而陷入恐慌。
「再……再说初次见面时,你还摸了本小姐的肚子……」
「啥?」
「别想装蒜!对狼徵族而言,让人摸肚子这样的行为,就表示要将一切委身于对方!纵使对亲兄弟也不能暴露那个部位喔!」
谁晓得那种规矩啊!你们和正牌的狗一样吗!
……就算威廉这样吼回去,对方大概也不会相信。「是……是喔。」他傻里傻气地如此应声,然后别开目光。原来如此,当时菲儿会提到休不休兵的问题,就是出于那样的文化背景。威廉多长一智了。以后得小心才行。
「哎,怎么说呢?抱歉,我犯了许多过错。我不会要求你原谅,至少请让我赔罪。」
唔唔──菲儿咕哝后又说:
「你这人就像伯伯说的一样呢。能否期待暂且不提,根本就无法信任或信赖。」
「唔。」
威廉语塞了。虽不情愿,但他无话可说。
「──刚才那样,本小姐稍微消气了。
所以,单就你谢罪的部分,我愿意接受。可是请不要误解了,因为本小姐依旧对你感到十分厌恶。」
「嗯。当然了,那样就好。」
威廉点了头,转身面对背后。
「走吧,你们几个,差不多是时候回仓库(家)……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楚。
低于冰点的目光无情地落在威廉身上。
「是啊,我们回去吧。」
珂朵莉静静地半睁著眼看人。
「我以为自己早就理解技官是那样子的人,不过这次的状况实在可议耶~?」
艾瑟雅仍带著灿烂的笑容,嘴角则频频抽搐。
「赶快走吧。飞空艇就快截止售票了。」
奈芙莲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平淡,嗓音却莫名地冷漠。
「我明明还有好多地方想逛耶~!」
好像只有缇亚忒是在对其他事情生气。
尽管四个人有四种反应,但她们各自在生气这一点似乎不会错。
「你为什么要挑那种危险的手段呢?」
为了领回遗迹兵器,一行人鱼贯前往施疗院。
珂朵莉在路途中问了威廉。
「嗯?」
这家伙居然会主动搭话。难不成心情好转了?威廉心想。
「除了特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诱对方出现以外,更安全的做法要多少都有吧?还是你就想玩那种吸睛的花招?好离谱的理由。」
「啊~不是的。单纯是因为我对许多环节都没有信心。
虽然当场我发表推理讲得时好像煞有其事,不过那些全是基于经验所做的判断。我从以前碰过的案例去推敲,照局面演变的模式大概会有这种内情,再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一边抽丝剥茧。所以喽,理想状况就是让双方像那样摸彼此的底。」
「基于经验……你是怎么过活才会懂那些的啊?」
「哎,当年就是乱嘛。吃准勇者这行饭,每个月都会被争权夺利的某一派牵连。
幸亏如此,我混到最后连入睡时都可以闪刀,还能凭直觉分辨下毒的食物。因为行家用的毒几乎全属无香无味的类型,鼻子和舌头都靠不住。」
咯咯咯──威廉开朗地笑出声音。
「……你说的那些往事好笑吗?」
「毕竟我设法活下来啦。要是死了,实在也笑不出来。」
珂朵莉变得愁眉苦脸了。威廉算颇有自信地说了这段笑话,不过看来是澈底无疾而终。
「哎,我用的手段确实不太好。
我认为你们察觉有异应该就会立刻催发魔力,实际上也是如此,不过你们的身体到底刚经历过长期战斗。我不应该拟出把运用魔力当前提的策略。何况还有缇亚忒和菲儿在。
对于那些部分,我已经在反──」
威廉说出「省」,话就被打断了。
珂朵莉已经停下脚步。
威廉也停在她的两步之前,并且只将上半身转回去看她。
「不是那样的吧。」
威廉被她用冷冷的声音斥责。
「我说手段危险,并不是指我们。
基本上,情况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没有危险。因为从你坐到那个木箱上的时候,你就一直都保持在备战状态了。」
唔。
「没那回事。我可是用了全力放轻松的。」
「三秒。」
…………
「什么三秒?」
「头一个要解决的,是待在右后方的羊头兽人。扔小石子牵制以后再用鞋底踹对方的胸口一带,接著靠反作用力跳到右边内侧的两个鹿头兽人的半步之前,顺手劈在颈根让他们失神。因为这两人都有带刀,捡起来掷出就能再收拾两人。到此为止未满一秒钟。照这种步调,要让敌人全部失去作战能力共需三秒钟。我有没有算错?」
(真是败给她了……)
威廉一半以上的意图都被看透了。
珂朵莉八成对威廉的视线观察入微。肯定连细部姿势改换都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觉得珂朵莉在自己旁边格外安分,没想到居然是在思考那些事。
「你想太多了。我说啊,一秒钟解决五人或三秒钟解决十人,那么离谱的战斗方式就算是我──」
「你别说自己办不到。
你的战斗方式还有其强度,目前在这个世界上,我大概是最了解的。你已经忘了吗?教会我刚才那一套的就是你耶?」
「……也对。你这个学生太有出息,我都忘记了。」
即使说是威廉教会的,那也只是短短几天内的事情。而且,大半时间都用在灌输珂朵莉使用圣剑的正确方式。于徒手攻防方面,几乎一直都在做类似散打的练习。至于有名称的绝技一类,尽管威廉实际示范过,却连名称都还没有告诉她。
谁能料到珂朵莉光靠那样,就可以把目光磨练得如此锐利?
「你刚才提到将那些人引诱出来的理由,应该有一半是真的,可是大概也有一半是假的。如果是你,还能想出更安全的手段才对。虽然我不了解理由──」
珂朵莉用尖锐的眼神瞪向威廉。
「不过,你本来是想战斗的对吧?」
嗯,的确。被她一说,威廉才察觉那样的可能性。
或许,他在无意识之间是想战斗的。或许他是想动用暴力。或许他是想背负让受创的身体雪上加霜的风险。
或许之前将妖精士兵送上战场,自己却躲在安全处的他,是想透过这个无关紧要的场合,将愧疚感发泄在那些毫无关联的对手身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要再这样了。你不用再战斗了。你的战斗已经由我……由我们完全接手了。」
「我没话可说。你对我观察得很仔细,真的。」
「因为我在恋爱。」
珂朵莉一脸平静地告诉他。
「喂,你们好慢喔~!」
远在前面的缇亚忒正使劲挥著双手。两人也轻轻地挥手回应,然后稍微加快了脚步。
归途犹远
「啊~!终于踏上归途了~!」
接近港湾区,艾瑟雅便发出欢喜的声音。
「回去以后我要睡个够,而且要充满男子气慨地呼呼大睡!」
没有人好心纠正她:「想想你自己的性别吧。」所有人排成一列默默地走著。
事到如今纵使不特意说出口,大家各自也都累坏了才对。经过半个月的长期战仍没有好好休息过的珂朵莉等人自是不提,缇亚忒头一次离开岛上大玩特玩──还接受了士兵所需的调整──应该也消耗掉不少体力。
(……回去以后,要忙的事多著呢。)
催发魔力就是在对全身的血液循环造成负担。假如进行过长时间催发魔力的战斗,血液循环便会失调或迟滞,导致身体状况低落。
换成肌肉的疲劳只要躺一会儿就会好,魔力中毒却不见得如此。虽然照常生活迟早能让状况好起来,相反的,短期内反覆让身体受到类似的操劳就会轻易恶化为慢性病。
(虽然没有异常迟滞到发烧的地步,保险起见,姑且还是强制将她们所有人的身体揉过一遍会不会比较好?)
威廉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掌,并且轻轻地扳响指节。和以前相比,虽然他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东西,但幸好学到的几项技术在现今世上仍然管用。应付魔力中毒的方式也是其一。那是威廉在以往的伙伴之间(尤其以老人家为主)颇受好评的绝活。
……哎,要说的话,在年轻女孩之间大多不受好评就是了。
先说明那会关系到她们的性命──用令人反感的说法则是「作为兵器的耐用年数」,她们应该就不会逃避了。大概。
「我还想到处逛一下的……」
缇亚忒依依不舍地回头望向背后。
「迟早还有机会再来啦。」
威廉把手放到缇亚忒头上,就被抗议「都叫你不要把我当小朋友对待了」而被甩开。当他苦笑著将手缩回的时候──
「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
他被人用毫不亲切的语气唤了姓名。转头看去,有个陌生男子站在那里。
瘦弱得像以铁丝搭成的身躯。黑色太阳眼镜,以兽人来说脸孔难得和人族相近,不过白色长发与同样颜色的细长耳郭,显然属于与人族有异的特徵。
兔徵族(Haresanthropos)。虽为兽人种却有别于狼徵族及其他兽人,是数量非常稀少的种族。威廉在知识上也晓得有那样的种族存在,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实际目睹。
「……你是什么人?」
威廉眯眼确认兔徵族的服装。
合身服贴的军官用军服。肩膀上贴著一等武官的阶级章。兵科章图样为盾与大镰刀──显示其隶属宪兵科。
「如你所见。我担任的是宪兵科一等武官之职。」
飞空艇已经开始准备离岸。船务人员把六只手当大声公高呼:「请赶快上船!」不快点动身就会错过这艘船。那样就要等到隔天才有下一班。
「关于你的事,我是从〈灰岩皮〉一等机甲武官的报告书中得知。」
「是吗?虽然不晓得上头是怎么写的,但我不记得自己有玩什么会让宪兵盯上的花样。」
至少在那只大蜥蜴的所知范围内并没有,威廉于内心这么补充。
「的确。一等武官的报告书上写著『有爱好女童之嫌』,不过那本身毋须受到责难。罪恶只会随行为而生,嗜好及思想都不会成为究责的对象。」
很好,下次见到那只蜥蜴就用莺赞崩疾全力将他踹倒吧。
「此外,假使你对管理对象曾做出某些具偏爱性质的干涉行为,只要无碍于她们在战场上的机能便与我们无关。」
很好,现在马上扁这只兔子要他闭嘴吧。
「谎话连篇。都是因为他没那种兴趣才让人费心不是吗?」
慢著,珂朵莉,不要刻意嘀咕得让大家听见,会令人心痛。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事?假如会拖得太久就改天吧,看也知道我们正在赶时间。」
「我必须带你去见某位显贵。请与我同行。」
「我拒绝。」
威廉断然表示。
「别让我一再重复。我在赶时间。
假如你读过所谓的报告书就会晓得吧。我的立场是要监督这些家伙。带她们回兵舍……不,带她们回到仓库才能结束一连串任务。我不知道你这一等武官有多大官威,但总不能听完几句话就同意让你来碍事。」
「由不得你拒绝。我奉命行事亦非儿戏。」
「是吗?那我们等于是两条平行线了。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像平行线一样永不相交,直接在此拜别怎样?」
随口回答的威廉打算通过武官身边。这时候──
「大贤者史旺-坎德尔。」
男子嘀咕似的报出了那个名字。
威廉顿时停下脚步。
「按照一等武官的报告,你有能力调整遗迹兵器对吧。而且,偏偏是立场居于二等咒器技官的你。
理应丧失的东西苏醒了。在这个失去广阔大地,人人都只能依附小石块求生的世界,那具有相当大的意义。莫大的意义。
因此,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著你不管。关于你和那种技术的处置方式,得借助大贤者的智慧来定夺。若你抗命,那就不得不出动宪兵队了──」
男子轻轻举手。
沙。有几名军人伴随著小小脚步声在远处现身。尽管他们并没有将手放到刀柄上,但所有人都在腰间佩有应非仪礼用的粗野长弯刀。
「事态有点不平静耶……」
「住手,艾瑟雅。别催发魔力。
状况和刚才不同。在这种地方引发马蚤动,会单方面吃亏的是我们。而且,这些家伙是会秉持那种念头采取行动的对手。」
「……了解。」
呼──艾瑟雅一脸无趣地短短呼气,让魔力平息。
「但就算那样,我们要怎么办呢?下去就回不去了耶。」
「我明白。」
威廉一边回答,一边在脑海里玩味某个名字。
大贤者史旺-坎德尔。
他认得那名字。
那是威廉忘不了的名字之一。
「的确,我不能不去见见他。」
威廉嘀咕。
「威廉?」
奈芙莲大概是觉得威廉的样子不对劲,一脸担心地探头朝他的眼睛看了过来。这家伙的扑克脸难得露出这么易懂的表情,不过那表示她已经动摇到如此易懂的地步了。
「一等武官。」
「嗯。」
「假设我跟你走,你们能将这些家伙送回六十八号悬浮岛吗?」
妖精们无不为之动摇。
「我用这块徽章保证,必定代你办妥。」
兔徵族人点头。
「等一下。」
威廉的袖子被拉住。
「你说要跟他走,那是怎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个嘛……关于那部分,只能看对方找我有什么事了。」
威廉耸肩。珂朵莉眼里掺杂了愠色。
「不要去。」
「呃,状况由不得我啊。」
「去了我会生气。」
「别太任性啦。」
「啰嗦。既然你以前老是把人当小孩对待,就该听我耍这一点任性。或者说,你只想在求方便的时候才把我当大人?」
威廉被戳中痛处了。
他习惯应付小孩。可是,要应付不是小孩的女生,他从以前就不擅长。
威廉不懂她们在想什么。
威廉不懂该相信她们说的哪句话才对。
威廉不懂要说什么才能让她们高兴。
最重要的是──他不懂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们停止哭泣。
「别哭。」
威廉伸出手指替珂朵莉擦了眼角。然而,他的手却被粗鲁地拨开。
「你只有在这种时候对我好,差劲。」
对啊。威廉自己也那么认为。
可是呢。他不晓得还能怎么做。
他从以前便是如此。现在更是如此。而且,将来肯定也一直都如此。
「抱歉。」
威廉单方面如此说完,收回了手臂。
珂朵莉的手指离开他的衣袖,捞过半空,然后在什么也没抓住的状况下紧握。
「……笨蛋。」
珂朵莉将自己的右手捧在胸前嘀咕。
威廉没办法再继续单独面对这个女孩。他抬起头说:
「搭夜行艇会冷,你们要把毛毯盖到脚尖,趁早睡。要是让身体著凉了,失调的魔力会迟迟无法平歇。」
「啊~……唉,了解啦。」艾瑟雅无心回话。
「…………」奈芙莲毫无反应。
「呃,那个,好的。」缇亚忒慌慌张张地忙著交互看珂朵莉和威廉的脸,似乎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再见啦。」
威廉说完,温柔地推了珂朵莉的背。
尽管他没有用力,失去平衡的少女在原地踩空几步。等她设法重新站稳以后,肩膀便一度用力颤抖──
「大笨蛋!」
她只留下那么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珂朵莉把票砸给船务人员,然后冲上巡回飞空艇。船务人员被她的势头吓著,急忙回头发出为时已晚的警告。内容说的是:这样很危险,请不要在舷梯上奔跑~
「无话可回呢……」
责骂的语句痛彻心腑。
「好了,你们也快点走吧。」
「既然技官那么说,哎,走就走喽。」
艾瑟雅一脸不服地偏头,胡乱堆著麻袋的货车从她身边闯过。哎呀,危险喔,小姐让让──车夫这段话无论怎么想都算迟了,不过那码归那码。在港湾区这种人与货物频繁出入的地方,虽说这里是通道旁,错仍错在杵著讲话的一方。
「那样好吗?」
──啊,奈芙莲。这次换你了吗?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在讲什么?」
「重要的一句话,你还没说。要是装蒜过头,我也会生气喔。」
威廉听见了稀奇的话。
这样的奈芙莲会对他发飙?唉,那就讨厌了。
嗓音并无魄力。语气和平时一样,搞不好还更加淡然。正因为如此,威廉可以感受到那似乎是认真的。
「守不住的承诺,我已经不想再做了。」
「你没有遵守的意思吗?」
「我有。不过,这世上还是有办得到与办不到的事情。」
「之前要珂朵莉许下那种承诺的,就是你自己。」
这又让威廉无话可回了。
绝对要活著回来。威廉确实那样讲过。他因为无法接受她们一去不回这种离谱的理由,就甚至无视于当事者意愿,硬是对用过即丢的士兵要求本应不被容许的生还。
「你没有权利谈自己办得到或办不到。」
「够了。我懂啦,真受不了,拗不过你们。」
威廉粗鲁地抓自己的头,做做样子,将目光从妖精们身上挪开。
坦白讲,威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成了什么模样。是笑,是哭,还是生气?他连理应属于基本的那些事情都掌握不了。
因此,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那张意味不明的脸。
「我会尽快让事情结束,然后马上回去。」
威廉朝背后宣布。
「所以,你们几个先回仓库(家)吧。」
「嗯,了解。」
奈芙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肯定点了头。
「……虽然我并没有释怀,不过没办法喽。看著技官承诺的份上,我今天愿意退让。好啦,小不点,我们走喽。」
「啊,好的,我知道了……可是……」
「没有可不可是,动作快啦。」
「唔呀!我……我知道了啦,放开我!
在闹哄哄的催促之下,三人份的小小脚步声逐渐跑远。汽笛以好似要让心头揪紧的大音量响起。巡回飞空艇的船务人员对不守规矩的乘客发出警告:这样很危险,请不要用跑的上舷梯啦。
「我们也可以帮忙准备飞空艇就是了。」
兔徵族一边望著那里,一边嘀咕。
「那些家伙应该是不想受你们照顾吧,大概。」
「饱受嫌恶呢……喂,让几个人跟上去。护送到六十八号岛为止。」
有三个宪兵接到指示,便跟著妖精们跑上飞空艇。船务人员发出哀号。
舷梯升起。
回转翼发出尖锐声响。
固定臂解除。
飞空艇从十一号悬浮岛出航。
载著四个妖精。
──独留背对她们的威廉。
「话说回来,你哭泣的脸还真有个性。」
威廉对毫不客气地探头过来看他脸孔的兔徵族,赏了一记稍微认真的拳头。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