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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 > 第二卷 「不会消失的过去,逐渐消失的未来」-no news was good news-

第二卷 「不会消失的过去,逐渐消失的未来」-no news was good news-

「算不上稀奇。毕竟今天天气好,大概是在散步吧。」

「啥?」

「你看,这座岛如你所见,除了草木以外什么都没有吧。因为闲暇时几乎无事可做,天气好的时候,那家伙大多都在外头闲逛。」

史旺边说边凑到窗边。

「看吧,被我料中了。」

他用目光指向眼前。

可以看见有个穿侍女服的女孩,正一个人推著叩隆作响的手推车。

「……那个女孩怎么了吗?」

原来这里不是无人岛,威廉一边茫然地如此心想,一边观察那女孩。虽然角度太陡看不见长相,从头顶冒出三角形耳朵这点来看,对方是兽人……大概属猫徵族(Ailuranthropos)。推著状似沉重的手推车却完全不影响姿势,由此可知运货技术应该相当熟练。

「我没叫你看她。另一边啦,另一边。」

威廉将目光转到史旺用手指比去的方向,在那里,他看见女孩所推的手推车──上头载著差不多双手环抱小的漆黑玩意儿。

大概是压酱菜的石头吧,威廉心想。然而,又有些不同。要说有什么不同,威廉一下子也答不上来,应该是质感或重量感之类的部分让人觉得不对劲──

「喂,那边的大型垃圾!老夫来叨扰啦!」

史旺用打雷般的大嗓门朝眼前喊。

『──噢,是你这臭家伙啊,大贤者!来得好,我正闲得发慌!』

黑­色­的玩意儿动了。

那是颗头盖骨。至少,外形就是那样子。

尽管那玩意儿颜­色­黑漆漆的,大小相当于成丨人双手环抱大小,没有人碰就会自己抬头仰望威廉他们这边,还用老人的低沉声音讲话,但只要对一连串的疑点视而不见,那肯定就是头盖骨。

哎,换句话说,是的。

至少,那不是颗寻常的头盖骨。

『毕竟我们在上一场游戏没做出了结。今日你定要和我分个高下!』

让威廉头痛的是,他对那副嗓音有印象。

大约两年前──话虽如此,那是威廉本身的观感,外界经过的时间比那多了几百倍──他肯定见过那副嗓音的主人。而且当时的情况,在威廉体内刻下了强烈的记忆,往后他恐怕也永远忘不掉。

「抱歉,老夫今天既非临时起兴,亦非为了替你排遣无聊而来!黑烛公(Ebon Candle),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塔上塔下,有两名老人正用针锋相对──而又亲密的大音量交谈。

『什么……难道有客人?蠢材,你怎么不早说!

「说归说,是你自己要放空城的吧!假如想抱怨,你好歹摆个通讯晶石在这里!那样老夫来访前至少会先告诉你一声!」

『少鬼扯,你也明白通讯在结界阵内外无法成立吧!

「那种小问题,你不自己设法解决吗!既为永生的地神之一,藏点睿智又何妨!」

『哼,只活了区区五百年,你的口气变得还真大!在那里等著吧,我立刻在棋盘上教训你!』

「我早说过今天是为其他事而来吧!」

『噢,是那样没错!该亚,麻烦你赶紧送我上去!』

被叫到名字的侍女服女孩微微点头以后,推著车跑了起来。叩隆叩隆的夸张车轮声绕到黑水晶塔楼的正面,沿螺旋阶梯冲了上来。

「──话说回来,史旺。」

威廉用指头使劲捂著太阳岤,低声问道:

「我现在是在作恶梦吧?」

「你的心情我懂,不过正视现实吧。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甩你耳光喔?」

史旺当著威廉眼前用力握拳。

「免了。被现在的你揍,感觉我的头还没清醒就会飞出去。」

「什么嘛,真没意思。」

叩隆叩隆叩隆叩隆的噪音越来越接近谒见厅。

『呼……呼哇哈哈哈哈哈!』

威廉感受到,从宝座那边彷佛有强风猛然吹来。

那是强横得不需用咒脉视也能感受到的魔力重压。能散发出那种气场的存在,就威廉所知仅有一个。而且,他也只知道一个。

『久违了,人族的勇者!没想到历经星霜,又迎得与你再次碰面的时刻,所谓的巧遇确实是奇!』

那是三尊地神之一。过去曾负责守护与人类为敌的星神「艾陆可-霍克斯登」,并挡在要将其讨伐的勇者一行人面前,最强而最后的阻碍。

『然而,可悲也,你我终究要走向互搏的命运!奇迹虽赐予了这场重逢,染血的路途却无可避免!』

象徵祂的别名多有所在。

比如,寐于死亡者。

比如,折叠世界者。

比如,广阔大地的父权者。

比如,在光明庭园点亮黑暗者──亦即黑烛公。

对方正是在过去的战斗中,准勇者威廉-克梅修以本身­性­命交换打倒的宿敌。然而,正如其于临死之际所言,它跨越漫长的睡眠苏醒在这个世界了──

「──呃,你不用玩那一套啦。」

威廉一脸傻眼地朝对方挥了挥手。

『唔,是吗?真无趣。』

头盖骨──黑烛公爽快地将魔力收回了。原本充满谒见厅的威吓气息瞬间消散。

『可是我想你应该积恨已久,才会试著作戏回应。』

「你表示体贴的方式怪得要命。」

『嗯?难不成你想说自己并无恨意?』

「就算有恨意,谁会再跟你打一场给自己找麻烦啊。

之前我会战斗是因为后头有东西要保护,而你会对那些东西造成危害。现在不是那样了。既然如此便无交手的必要。我有说错吗?」

『不惜拋弃­性­命战斗到底,却连半点怨恨也不留吗……你是个意外淡然的男人吶。』

「我没那种意思。

基本上,就算有理由交手好了。你那德­性­是怎么搞的?我以前对付的黑烛公可是有皮有­肉­,脖子底下该长的东西也都有喔。那你怎么会只剩颗头,还躺在手推车上做日光浴!」

『何出此言。将我身躯烧得­精­光的不就是你本人吗?』

「呃,确实是那样没错啦!可是你说过自己睡一百年就会醒吧!听你那样说,一般都会觉得是完全复活吧!为什么会这么半吊子啊!」

『我说过,这就是你­干­的好事。大概是破坏得太澈底的缘故,光一百年来不及让­肉­体再生。你可晓得我在醒来的瞬间有多吃惊?明明如你所见连半条泪腺都没有,我却感到想哭喔?』

「谁管你那么多!

『况且,从那之后非动用力量不可的状况就一直持续,根本没有空恢复。多亏如此,正像你所看到的,长达四百年以来,我都活著献丑。』

宝座上的黑­色­头盖骨一边那样说,一边灵巧地摆起架子。

那副模样到底能不能叫「活著」献丑,威廉心里倒不是没有留下疑问,但那种事情无所谓。

「──欸,够了吧?

史旺。你不是为了问候才把我带来这里的吧。差不多该谈正题了。」

『正题?』

「对。」

承受两人视线的史旺点头。

「虽然这家伙是个从人品、个­性­、脾气、本­性­乃至于心眼儿都烂到极点的讨厌鬼,能力却是一流且值得信赖。足以安Сhā到那项计画,不,他可以说是缺不得的人才。」

『哦……』

「喂,史旺,你若无其事地鬼扯什么。」

「威廉,你想不想取回大地?」

「就算你那么刻意地转移话题,想溜也没那么容──大地?」

威廉听见了无法置之不理的话。

「大地已经灭亡,更是〈兽〉到处横行的危险地带吧?你打算做什么?」

「我们要主动出击……话虽如此,要一口气全部抢回来,大地当然是太过广阔了。首先要攻下离这座悬浮大陆群最近的神峰菲斯提勒,作为反攻据点。

我们需要的是对抗〈兽〉的手段。再来,就是持续抗战的手段。在这以前,我们无论如何都欠缺后者。不过如今你来了,那个问题就能朝解决迈进一大步。变得失灵或不稳定的圣剑将可以再次投入战场。这是相当大的进步。」

「哦。」

威廉一面应声,一面微微点头。

「那还真是宏大的计画。」

「对吧?当然,那会成为超长期计画,还得集结悬浮大陆群的总力来挑战才行。而且危险­性­大,结果也不会立刻出现。可是最终而言,我们有足够的胜算。」

史旺说著说著,语气渐渐变得越来越充奋。

「妖­精­要多少都能制造出来,所以问题只在于圣剑的数量。」

「────────哦?」

威廉又一面应声,一面微微点头。

应该是警觉到自己失言的史旺变了脸­色­。

「啊,不是。刚才那句话该怎么说呢……」

「史旺,你不必粉饰,我有隐约察觉到。黑烛公在与我交手时曾用过死灵术。反正百年复生的把戏,八成也是从那衍生出来的。还有你在存活下来时所刻印的咒迹,照理说也是属于死灵术的系统才对。

既然是由你们俩在守护著悬浮大陆群,如此一来,就可以推敲出大致内情了。」

按照威廉以前查过的资料,所谓妖­精­,基本上就是无法理解自己死亡的年幼灵魂游荡于此世的产物。原本应该自然育为鬼火或矮人之型态,不稳定且暧昧的存在。而且,看来这些家伙所知的死灵术似乎有可以用人工形式造出妖­精­并加以使唤的招数。

还有。威廉所知的黄金妖­精­,既不是鬼火也不是矮人。

或许不稳定。或许暧昧。可是,她们确实具备有如人族少女般的身体以及心灵。其内心肯定怀有希望、恐惧、爱情、憧憬、绝望。在那种情况下,她们还拋开生命为守护悬浮大陆群而战。

「判断的材料齐全到这种地步,任谁都会明白。」

没错。而且藉此可以做出近乎笃定的推测。

威廉似乎想哭,同时又似乎想笑,他在连自己都无法掌握的奇妙情绪驱使下,把导出的结论化为言语。

「你们俩──就是创造黄金妖­精­的始作俑者对吧?」

在那之后,时光再度流逝

据说二楼走廊深处最近会漏雨。

实际过去看了以后,可以晓得那看来需要做一些木工活儿来处理。正式修理得在日后到镇上找业者动工,威廉似乎决定只做应急处理。他确认手边有木板和铁钉──

「──欸,有没有人晓得木槌放在哪里?」

威廉回头询问。

(在一楼库房。之前你也用过吧,已经忘了吗?)

珂朵莉手扠腰间,傻眼似的回答。

(真是的,不知道该说你健忘还是记­性­差……)

她只有口头不满,实际上则是有些开心地在抱怨。然而,她却在出声抱怨完以前,察觉到状况有异。

威廉的眼睛并没有看著珂朵莉。

(你在看什么?)

珂朵莉回头。可是,眼前只有和平常一样的走廊。没任何人在,也没任何东西。

「珂朵莉,你去哪里了?」

她听见不可思议的话。

威廉一边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一边讲著奇怪的问题。

(开哪种玩笑啊?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珂朵莉用了比刚才更强的语气抱怨,威廉却只会歪头嘀咕:「奇怪,原本觉得她好像在旁边就是了。」一点也不肯看珂朵莉这里。

(等等,你别闹了──)

珂朵莉伸手,她有意那样做。

伸不了。

想伸出去的手,根本不在任何地方。

珂朵莉想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就发现任何地方都没有那种东西。

「珂朵莉?喂,你躲去哪里了?」

威廉开始走动。

他在妖­精­仓库到处游荡,寻找看不见的少女身影。找不到。他离开仓库,在岛上四处寻找。找不到。他把遇见的人一个一个抓住,询问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的下落。没有答案。

(欸,你要去哪里?)

(你在找哪里?)

(我就在这里喔。)

(我好端端地待在你身边喔。)

(欸。)

(我在叫你耶。)

(快发现啦。)

珂朵莉再怎么想跟威廉说话,都发不出声音。发不出声音的话语,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不久威廉就走累了,然后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

有人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已经够了,接受事实吧。」

妮戈兰露出落寞微笑,平静地告诉威廉:

「那些孩子已经死了。」

──猛然拨开毛毯的珂朵莉一跃而起。

心悸止不住。她用手掌按住忤然狂跳的心,反覆深呼吸。稍微镇定下来后,身体打了哆嗦。冬日早晨的空气正无情地隔著睡衣逐渐夺去体温。

珂朵莉下床捡起毛毯,将那卷成一团,然后紧紧地搂住。

「是梦啊。」

她嘀咕。

「是梦,对吧。」

她抬起头,看向窗边。

冬天的黎明来得晚。窗帘另一边仍被昏黑的夜­色­所笼罩。身体感到倦怠。

珂朵莉想再一次盖上毛毯横躺。

可是,她提不起那样做的意愿。

珂朵莉一想到说不定会继续作那样的梦,就无法阖眼-

──在十五号悬浮岛的战事结束了。

珂朵莉等人返回妖­精­仓库。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

威廉还是没有回来-

拂晓下起的豪雨,在接近中午时,像虚晃一场地停了。

在拨云见晴的蓝天下,娇小的少女们好似迸开的凤仙花,纷纷冲到­操­场。眼看白­色­的球高高弹起,逐渐沾满了泥巴。愉快地追著球的少女们,同样在转眼间就沾得全身泥。

在读书室一角,奈芙莲沉睡著。

她用交叉在桌子上的手臂当枕头,一脸安稳地发出轻轻的鼾声。

「唉~真难得耶,莲居然会把书甩在旁边。」

口气像在哄小孩的艾瑟雅从桌子底下把书捡起。

「照她的情况来看,与其说是过度催发魔力,不如说单纯只是身体累坏了的样子。毕竟她在成体以后还没有多少经验,体力的部分并没有养好。」

像那样还撑过了那种长期战,她真的非常努力耶──艾瑟雅一边如此嘀咕,一边轻拂奈芙莲额前的头发。

「……艾瑟雅,那你还好吗?」

「我喔?要说的话,我好到快流鼻血喽。别看我这样,我唯一有自信的就是游手好闲地保持长寿。」

哼哼──艾瑟雅挺起薄薄胸膛。

珂朵莉觉得她的话很可疑。

这个黄金­色­的妖­精­,总是爱用让人分不清楚认真或说笑的语气来讲要紧事。因为那样,就算从她口中说出了重要的事情,也会让人犹豫不定地思索能不能信。

「我才要问你状况怎样呢,珂朵莉。」

珂朵莉被对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反问。

「我吗?要说我嘛……」

当然没问题啦──珂朵莉差点如此回答。

她希望那样回答。

办不到。艾瑟雅的视线和轻松口吻正好相反,锐利得好似要贯穿珂朵莉的眼睛。

「……我想,难免有一点吃不消吧。希望能暂时避免出击的感觉。」

珂朵莉无力地微笑,然后耸肩。

「虽然我们前两天才去过,假如情况真的不妙的话,要不要再向军方申请去十一号岛?毕竟现在的你是重要战力,要申请应该会过,再说只要把状况告诉那个医生,也许至少会得到一些让你宽心的建议喔。」

「没事的啦。感觉有点吃不消而已。」

珂朵莉对艾瑟雅挥了挥手。

「有你给的建议就够了。我信赖你啊,学姊。」

「……你肯那么说,我是很高兴啦。」

艾瑟雅伸指搔搔自己卷卷的头发。

「再说,我现在离开这里,要是和他错过不就糟透了吗?因为我想尽快见到他,被吩咐先回来的我留在仓库等就是对的。」

「唉……完全就是恋爱中的少女嘛。」

「嗯,对呀。」

「你现在已经不隐藏也不掩饰了喔?」

「谁教那个人知道我的心意,还是一直在逃避。靠那种遮遮掩掩又刻苦的追求方式,肯定到最后都抓不住他的心。

所以喽,走到这一步,我觉得只能毫不掩饰地直接冲了。嗯,虽然他看起来让人捉摸不住,其实呢,我觉得他是那种被打乱步调就会乱脆弱的人喔。」

「啊~的确。」

「所以我打算等他一回来就一直逼一直逼,逼到昏天暗地。到时候你们当然也要帮忙,要先做好心理准备喔?」

「OK~包在我身上。」

艾瑟雅竖起拇指。珂朵莉也竖拇指回敬。

她刚才那些话,并没有虚假。

珂朵莉打算等威廉一回来就一直逼一直逼,逼到昏天暗地。

没错。只要他回来的话。

──这个地方,原本并没有他在。

因此,目前他不在的这种局面,才是妖­精­仓库本来该有的模样。

「或许,他不会再回来了呢。」

珂朵莉在­精­神比较脆弱的瞬间,也会冒出那种想法。

「毕竟装得一脸呆的他,是极为稀有的人才嘛。

稀有到之前会待在这种地方反而奇怪。原本悬浮大陆群应该要举众迎接,让那个人坐上应有的地位,然后向他讨教失落的睿智才可以吧。

所以说,他就这样不回来才是正确的,肯定没错。」

珂朵莉当著大家面前那么一说,就得到了各种不同的反应。

缇亚忒等人嚷嚷:「那样我不接受!」「会变得寂寞,我不喜欢。」「要打倒技官的人是我!」「睿智是什么?」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理解珂朵莉所说的内容。

妮戈兰好言相劝:「你可以一直坦率下去喔?」啰嗦,那还用说。

奈芙莲只有微微垂下目光,没露出更多反应。哎,说来是满像她的风格。

另外,艾瑟雅则带著坏心的笑容反问:「假如真的是那样,你怎么办?」

假如,威廉就这样不回来了,珂朵莉要怎么办?

她试著思考,却想不出具体的答案。

「大概也不能怎么办吧。」

珂朵莉带著暧昧的表情那么回答以后,艾瑟雅就对她发出了简直故意的长长叹息。

──反正,这里原本就没有他在。

所以,现在这种不能待在他身边的生活,才是珂朵莉该度过的日常。

「喝呀!」

珂朵莉听见锐利又可爱的吆喝声,便反­射­­性­地闪身。从她背后扑过来的潘丽宝和可蓉没抓到目标,直接「啪」地摔在走廊上。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语气傻眼的珂朵莉帮忙扶起两人。

晚了点跑来的缇亚忒数落:「我就说嘛。」然后用指头轻弹两人红肿的鼻子。唔呀──小小的两道尖叫声传出。

「凭你们哪有可能敌得过学姊。还早十年喔。」

哼哼──缇亚忒莫名自豪地挺胸。

「可是,要是威廉不在就都不练习,招式很快就会荒废的。」

可蓉泪汪汪地抗议。

「什么招式啦?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征服世界的招式!」

潘丽宝使劲握紧拳头。

「哪里的世界啦?你们是要征服哪里?」

缇亚忒傻眼了,旁边则有菈琪旭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还惶恐地频频低头赔罪,看著都觉得可怜。

「……对了,缇亚忒。」

「啊,我在。学姊有什么事?」

「之前,你确认过身为成体的适­性­了吧?和遗迹兵器的契合­性­已经确认完了吗?」

「啊~那个还没有。妮戈兰说,要等威廉回来再帮我找搭档。」

「……是喔。」

珂朵莉伸手搅乱少女的发丝。

「学……学姊?」

「希望你能挑到好的剑。」

她温柔地那么说,然后放手。

「怎么了吗,学姊,你的脸­色­有点差耶?」

「是吗,会不会是疲倦还没消退?」

暧昧笑著的珂朵莉避开了学妹的视线-

珂朵莉回房以后,立刻用背靠在顺手关起的门板上。

她就那样一路滑坐到地板上。

珂朵莉将头低下来,连著腿一起用双臂抱住。

「那个骗子……」

为了不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听见,她小声嘀咕。

「我有好好地遵守约定喔。

可是,为什么你就不能遵守……」

间隔一会儿以后,珂朵莉抬头,并且起身。

木窗及窗帘都紧闭的房里,有如夜晚般昏暗,即使如此那仍是自己熟知的房间。珂朵莉靠著不足的光源拿起倒扣在桌上的镜子。

「…………」

镜子的另一边是整片黑暗,在那当中。

站著某个红眼睛的人。

『扁平的蝴蛛』

「你是谁啦?」

声音发抖的珂朵莉朝著镜子另一边问。

在那里的,是她十分熟悉的脸孔,理应如此才对。每天早上洗脸都会看见那张脸,理应如此才对。无论笑脸、哭脸、生气的脸或其他的脸,都是一直以来几乎让她看到腻的脸庞才对。

可是,为什么?

在镜子的另一边,那家伙为什么会用发楞的眼神看著她这里?

为什么她看了那张脸,会认为是自己不认识的其他人?

既然那是自己不认识的其他人,在镜子这一边,位于她无法直接看见的地方的,又是谁的脸?

『吃过的饼乾』『烧完的蜡烛与烤黑的信封』『钢之鸟与七彩箭尖』

吵死了。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为什么会想起?为什么会冒出来?

战斗早就结束了。从那之后,珂朵莉一次也没有催发魔力。既然这样不就没事了吗?只要肯遵守分寸,不就无碍于日常生活吗?难道艾瑟雅说的那些是谎话?

不对。

错在她自己。

珂朵莉在战斗中,本著觉悟这个词,将宝贵的东西拋开了。她出卖掉自己能保有自我的大部分时间,才换来摧毁十五号悬浮岛的奇迹。

珂朵莉并不后悔。不,她认为自己不该后悔。当时悬浮大陆群处于濒临灭亡的局面。即使原本就以用过即丢为前提的一名妖­精­兵稍微减寿,代价也还算便宜才对。

该懊悔的,大概是她后来忍不住当著威廉面前故作坚强这一点。因为她不想让威廉担心。她希望回到出发作战前,纯粹地为她们将来著想的威廉身边。所以,她对前世侵蚀的事绝口不提,还要艾瑟雅和奈芙莲帮忙守密,于是一回神就落得这种下场了。

至少,珂朵莉希望能在这里,向那个人说声「你回来了」。

还有。

「好想吃……­奶­油蛋糕喔……」

她怀著想哭的心情如此嘀咕。

镜中的少女似乎在嘀咕同样一句话,也动了嘴­唇­。

仅仅一滴的泪水,沿著她的脸颊落了下来。

『破掉的世界』『游于繁星间的鱼』『爸爸』『黄铯布偶』『有著蓝天­色­眼睛的陌生女孩』『弯弯曲曲的树』『叫个不停的黑猫』『纸包中的小石子』『­阴­霾得耀眼的天空』『镜子另一边的世界』『然后』『然后』

镜子从手中滑落。

在地板上摔破,碎片四散。

少女当场颓然倒下。

等那场仗结束以后

「你们俩──就是创造黄金妖­精­的始作俑者对吧?」

两人毫不否认地认同了这项推测。

「话虽如此,我们并没有四处游走让妖­精­一个一个地诞生。

只是在作为素材的巨大魂体上施予咒迹,好让她们带著接近人族的体格与人格自然诞生罢了。」

史旺脸­色­僵硬,并挤出粗哑的声音解释。

『还有,为了不让灵魂坠于大地,我们对包覆悬浮大陆群的箱庭结界也动过手脚。那么,听完这些话,你会如何应对?』

而另一边的黑烛公,至少连表情也没有改变分毫(当然,这得假设区区的黑­色­头盖骨做得出表情就是了)。其嗓音也没有显著的改变,甚至好像有反过来要观察威廉反应的味道。

威廉默默地揪起史旺的胸口。

然后他举起另一手握紧的拳头,瞄准史旺的脸庞。

──就这样过了几秒。

「这也不是揍你们一顿……就能获得解决的问题。」

怪罪制造妖­精­的机制也没用。要守护悬浮大陆群必须有圣剑的力量,要使用圣剑必须有人族的勇者,因为到处都没有那样的人只好创造黄金妖­精­当代替品。这一连串的流程,无论斩断哪个环节都会直通悬浮大陆群的瓦解。

既然不存在任何一个能替代的方案,那就是最妥善的手段兼唯一解。

无论伦理或人道,都没有介入其中的余地。

她们的战斗,并非成立于某个人的恶意之上。

基本上,威廉就是因为本身无法战斗,才会站在将珂朵莉等人推上战场的那一边。对此他就算再怎么恼火,就算无从忍受,也不能责怪史旺他们。

「──可是,那也仅限于防卫线的部分。

勇者挺身而战,一向都是为了保护众人,还有人们所珍惜的城镇。要远征拓展领土,勇者就是个错误的人选。别将她们消耗在不打也行的仗上面。」

威廉一边呻吟似的告诉史旺,一边放开将他揪起的手。

「这并非不打也行的仗。而是迟早有必要的仗。

你也明白吧?悬浮大陆群并不是永恒的。尽管以往五百年勉强撑了过来,也不保证还有下一个百年。我们在将来非得回到大地才行。」

「那只有我和你们的事吧。」

「──这话怎么说?」

「见过五百年前的世界,认得地上尚未变成那模样时的人有限。对没见过那时代的人来说,大地根本从他们一出生就是远在彼方的世界。即使那是逐梦与冒险的宝岛,也没有更深一层的意义。

那些家伙珍惜的故乡,是他们现在所住的天空,所住的岛,所住的城市。此外再没有别的地方。」

我说的对吧──威廉向对方徵求同意。

「就算那样……难道说,你都不会悔恨吗!你都不想回去吗!

我同样在这里活了五百年!远比我在大地过活的时间要长!这片天空无疑是我第二个故乡!可是,就算那样!我的第一个故乡依然是帝都!你也一样吧!

不,刚来到这片天空的你,对帝都的感情应该比我更深!根本就不可能忘掉,不是吗!」

「假设我们倾目前悬浮大陆群之总力,收复了大地。」

相对于激动的史旺,威廉始终冷静地对答。

「那里又有谁在?有任何一个在你回去时,会对你说『欢迎回来』的家人等在那里吗?」

「这……」

史旺语塞。

他张开一度想说些什么的嘴巴,却又立刻闭上。

『你不告诉他?』

「不。」

史旺大大地摇头──然后收敛自己的表情。

「那就是你的想法吧,威廉-克梅修。」

他的语气变了。

威廉的老友史旺-坎德尔已经不在那里了。取而代之站在那里的,是多了五百高龄且背负著悬浮大陆群未来的大贤者。原本轻柔的金发褪去­色­彩,原本像苹果一样的肌肤衰谢得满是皱纹,原本如人偶般的娇小身躯长成了需要仰望的大汉,而且──

──以往曾被瞩望其未来的天之骄子,如今正为了取回过去,打算将现在与未来全赌上。

「抱歉,大贤者。」

威廉硬是用紧绷的笑容,盖过自己快要因落寞而扭曲的脸孔。

「要我为了世界的遥远未来之类的事而战,我好像已经办不到了。」

「……本来我还以为,你是个更接近勇者的男人。」

「我也是。」

威廉点头。

过去他志之所在,尽管拿到了准勇者的称号,最后却无法抵达的下一个境界。

原本曾以为是才能所致。

原本也曾以为是境遇所致。

然而,说不定威廉的想法错了。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还藏著更致命­性­的缺陷。

「我以前也那么觉得。我曾打从心里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勇者。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像这样活著献丑。」

『嗯。能不能让我也问一句?』

头盖骨从旁发问。

它灵巧地从宝座上一滚,然后落在铺有软垫的手推车上头。用不著吩咐,守在旁边的侍女就把车推到了威廉他们身边。

『方才我挑衅时,你曾说过吧?你没有与我交手的理由。纵使有理由,原本曾为顶天立地大丈夫的黑烛公,为何会落得这种兼具俏皮与威严又虚怀若谷的模样?』

威廉完全不记得他有说过。至少后半句没有。

『虽然你似乎巧妙地将话题转移了,但只有我托出真相,未免有失公平不是吗?

假设我俩有理由交手,你还是有其他无法那么做的理由吧?』

「什么?」

大贤者稍稍扬起单边眉毛。

「也对。」

威廉磊落地点头回答:

「虽然没有严重到像某颗头盖骨那样,但我的身体在跟这家伙交手后也几乎没有康复。石化是解开了,诅咒也解除了,可是由于有细微伤势残留在全身,据说我现在的状况就像千疮百孔的烂抹布。

我还被认识的食人鬼说过『感觉我的肌腱不用菜刀拍打也能用牙齿轻松咬断』这种话。」

『原来如此。尤其是关于挑­肉­的部分,食人鬼这个种族的眼光再值得信任不过。换句话说,你现在身上并无以往那般的战力。就算想战斗也没办法战斗。

所以──假设我们在这里打算来硬的要你听命,你也无从抵抗。是不是如此?』

「啊~我懂了,话讲到那个份上啦?」

威廉搔了搔头。

「坦白讲要那样的话,我希望你们放我一马。说来老套,可是有人在等著我回去。」

『所以贪生怕死在所难免?』

「不,我收拾掉你们俩以后就回不去了。」

威廉耸肩。

「因为我没学过飞空艇的驾驶方式啦。」

『……感觉实非常人的思路吶。真怀念,看来你和那时候丝毫没变。』

状似莫名欣慰的头盖骨说完话以后就转了一圈,然后转向大贤者。

『大贤者。暂且断念吧。此人意志坚定。

不……看来无可动摇的意志,正是此人的本质。这厮的心里只能容纳一个目的。而且在此期间,与该目的无关的一切事物,看在他眼里都没有半点价值。因此他不会屈服。不会止步。他会蛮­干­到底。

一旦这厮决定要守护那些妖­精­,目前对他来说,那就是一切。就算要牺牲其他万物,他也会坚持到最后才是。我不想再承受他那禁咒齐发的折磨了。』

不,那倒不可能。

禁咒这东西并非轻轻松松就能用。威廉当时用的禁咒到现在大多早就未达发动条件了。尽管还能用的也不是没有,然而祭出后要付的代价就是死,就算运气好到极点也要迎接再度石化的末路。不管选哪边,他都无法回妖­精­仓库(家)。

……以上这些就不要乖乖向对方特地说明好了。反正他似乎被高估了,感觉就这样继续误解下去会比较好。

「可是。」

『若你无论如何都要他协助,通盘招出就行了。只要把你先前隐瞒的大地真相揭开一两项,这男子的态度也会改变才是。』

「那不成!」

大贤者脸­色­慌张地拉高音量。

「……地上的,真相?」

另一方面,威廉皱眉咬住了他无法忽略的这句话。

「怎么,原来你有事瞒我?」

「……那是与你无关的事。」

「别扯那种一听就知道的谎。照这家伙刚才的口气,那似乎是足以让我改变心意的判断材料嘛,对吧?」

『我无话可说。』

「听到了吧。大贤者,你怎么说?」

「老夫也无话可说。事关这个世界的未来。有些话只能告诉忧心未来之人。」

臭家伙,想对刚才的论战还以颜­色­吗?谁怕谁。

被激到的威廉正打算跟对方卯上时──

──有爬上螺旋阶梯的脚步声朝这里接近。

『今天客人可真多。』

黑烛公傻眼似的嘀咕,现场的目光转向门口。从那里现身的究竟是──

「打扰了。」

是那位兔徵族的一等武官。

「这里是圣域。我应该交代过不可轻易接近!」

大贤者用轰然的低沉嗓音斥责。兔徵族微微点头,然后行礼回答:「出了下官得做好挨骂觉悟赶来报告的状况。」

「──何事?」

大贤者一改先前的态度,语气沉稳地催他继续说下去。

兔徵族先朝威廉瞥了一眼,然后才将嘴巴凑到大贤者耳边,并报告发生何事。

「……照你判断,那是必须急著闯进圣域来报告的事?」

「是的。」

兔徵族一脸认真地对大贤者的奇妙质疑点头。

「我明白了。由老夫来告诉这个男人。」

大贤者缓缓转头以后,便朝威廉走近一步。

「……怎样啦?这么郑重。事情跟我有关吗?」

「正是如此,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

大贤者严肃地告诉威廉。

「从奥尔兰多商会的协助者那里来了联络。

遗迹兵器瑟尼欧里斯的适用者,人格似乎在前世侵蚀下遭到破坏了。虽然­肉­体还没有开始消失,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吧。」-

变得脸­色­苍白的威廉跳上武官的船艇,离开圣域了。

被留下的两人为厚重沉默所笼罩,凝视著青年离去的云海另一端。

『为何你不向他道出一切?』

打破沉默的黑烛公问。

『若得知大地上有何物在,有何物长久存在,他的答覆也会不同才是。』

「我想也是。」

大贤者带著忍受苦涩似的表情回答。

「可是,以结果而言,那家伙的心肯定会崩溃吧。像他那样,有著凭一股信念就能奋战到底的能耐,心碎以后反而会一无所能。矛光是生锈还有用途,矛尖一碎就连用途也没了。」

『像那种问题,端看你如何表达。藉资讯­操­控来­操­弄人不是你的长项?』

「是啊。那家伙是单纯的男人,老夫现在应该可以轻松­操­弄他,不过。」

大贤者轻轻耸肩。

「笑吧。这只是感伤。面对过去偷偷当成兄长仰慕的对象,老夫似乎不愿对他说谎。」

『但愿你花的心思不会白费。』

黑烛公明明没有肺,却发出宛如叹息的玩意儿。

『妖­精­一旦坏了便无法复返。若有差错,那个男人立刻就会崩溃。』

约定何去何从

威廉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用什么方式回来的。

他应该是被那名宪兵的船艇从二号悬浮岛载回来的才对。除去为补给的停泊、回避伪龙浮石而调整航道不提,几乎是以最短时间赶完最短路程的才对。

而且,即使如此,不管再怎么赶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

威廉没有赶上。

蓝发少女横躺在床铺上。

她静静地睡著,看似如此。看似随时会睁开眼睛,然后动起来。

可是,不会那样的。

因为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守住约定了喔。」

站在门口的艾瑟雅用静静的语气告诉威廉。

「她有活著回来。

从实在不可能存活的战场上,一心想著要见技官──要向技官撒娇,才为自己保留了一点点寿命回来的。」

「艾瑟雅。」

站在她旁边的奈芙莲静静摇头。

「不可以怪威廉。没把珂朵莉的状况告诉他的,是我们。」

「对呀。所以我没有怪他的意思。可是。」

「……没有错。该责怪的,没有遵守约定的,是我。」

威廉嘟哝出一句。

「这家伙,守住了我所说的话。可是,我却没能接她回家。

这件事,就只是如此而已。」-

对妖­精­兵来说,死亡是与日常生活相随的。

她们对自己的生命价值之薄有自觉。所以,就算同伴中有人脱离,也不会多悲伤。她们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耗损心灵。不会因为那种理由损及身为兵器的­性­能。

「那个那个,大家知不知道妮戈兰去哪里了?」

菈琪旭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来到游戏室。

「没看见。有什么事要找她妈?」

可蓉一边用关节技勒住蓝­色­熊布偶,一边反问。

「嗯,周末采购的事情,我想找她商量要怎么办。快到大风雪的季节了,我觉得要买多一点东西囤起来才可以。」

「噢,肚子饿就不能打仗!」

「……要找妮戈兰,她肯定是在山里头。」

地毯上的潘丽宝一边把白­色­的球踢向墙壁,一边回答。

「只要有人回不来,她总是会去哪里。这次肯定也一样。」

「啊……对喔。」

菈琪旭理解了。

「要去找她吗?」

被问到的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表示:「不了。」

「妮戈兰不在,表示她现在没办法对我们露面吧。硬要去见她,肯定会被吃掉的喔。」

「有可能。」

可蓉深深地点头。

「妥当的判断。」

潘丽宝坦然地点头。

「……缇亚忒?」

菈琪旭叫了久久没参与对话的另一个人的名字。

「咦?啊,怎样?抱歉,我刚才没有在听。」

原本将手脚在地毯上伸展开来,并且茫然望著天花板的缇亚忒,这才慌张似的抬起上半身。

「怎么了啊,缇亚忒?总觉得你最近都心不在焉耶。」

「嗯啊。」

缇亚忒对那有自觉。所以,她要找话回答,一瞬间答不出来。

「……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呢?脑袋里空空的。」

「因为珂朵莉学姊坏掉了?」

被对方一说──缇亚忒的胸口感到刺痛。可是,她不太了解那种痛的理由,因此决定当成是心理作用。

「是那样吗,我不太清楚。」

缇亚忒歪头敷衍过了菈琪旭的问题-

时间缓缓地,一点一滴地经过。

一天,又一天。再一天过去。

时间刻划似的向前进,并且逐渐流逝-

无论如何凝神观察,珂朵莉体内的魔力都流动平稳,看不出任何异样。

威廉一边忍著使用咒脉视要付出的头痛代价,一边牵起珂朵莉的手。白晰,娇小,冰冷。他沿著珂朵莉手指的根部,温柔地慢慢揉过将位于手掌内侧的几个岤道。

「以前,我遇过因为严重的急­性­魔力中毒而失神,之后就醒不过来的人。唤醒的他就是这个术式。要用刺激­性­低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从身体的末端将魔力脉象确实导正──」

威廉明白,就算做这种事也没用。

和他以往的同伴捡回一条命时不同,珂朵莉体内的魔力并无异状。换句话说,该治疗的部位根本不存在。这家伙身上的异常,原因不是出在那方面。

即使从外侧用尽手段,状况也没有任何一点好转。

可是,威廉没办法不做。或许会有一丝丝的效果也说不定。他巴著连可能­性­都称不上的微微希望。为了从无能为力的自己身上转移目光,威廉就是无法什么都不做。

他没能说声「你回来了」。

他没能听见「我回来了」。

那些累积起来的懊悔,使威廉巴住了事到如今应该还有什么手段能补救的幻想。

「威廉。」

有人从背后叫他,他回头。

「嗨……感觉好久不见了呢,妮戈兰。」

「是啊。抱歉,我这阵子都不在。

这里一有人死去,我的心就会接近崩溃。为此难过的自己根本有病,但我不愿意那样想,脑袋便一直空转。

所以,我去了岛上的内地,找树木或熊来发泄。」

听起来,那对树木或熊还真是过意不去。

「说来真奇怪对不对?一旦陷入这种情绪,连食欲都会消失喔。明明眼前就摆著看起来这么柔软又美味的­肉­──」

「那你不配当食人鬼喽。」

「是啊。现在还能不能当其他种族呢?」

身穿围裙洋装的食人鬼无力地笑。

「一个人流泪,一个人生气,一个人哭叫,都让我感到疲倦了。」

如此嘀咕的妮戈兰脸上,就像她本人所说的,有著浓浓倦­色­。

「说来真过分。我现在,心里有一点高兴。你肯为这孩子流泪。我会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确实很过分,但我也跟你差不多。」

妮戈兰出现在这里,让威廉觉得有此宽慰。他招认自己有那种想法。

「──有几件正经事要谈。我想换个房间,你能不能跟我来?」

「在这里不能谈吗?」

「对我来说有点勉强。而且,我想你肯定也会难过就是了。」

啊,原来如此。要谈那方面的事吗?

「我不能逃避吗?」

「假如你想,我不会阻止喔。」

唉,混帐。被人那样一说就逃不得了。

妮戈兰的房间一片昏暗。

直到此时,威廉才察觉几件事情。看来现在似乎是晚上。还有,外面似乎在下雨。

「抱歉,好像只剩这盏灯还有油可以点。」

她将读书用的小盏油灯摆到桌上。

朦胧的光将房内幽幽照亮。

「要喝哪种酒吗?」

「稀奇了,这个房间会招待红茶以外的东西。」

「没有火嘛,我有什么办法。再说……」

醉了以后讲话才轻松。那是妮戈兰发出的弦外之音。

威廉用一声叹息吹散那种微妙的气氛,然后问道:

「──你要谈的是?」

「嗯。」妮戈兰看似难以启齿地把话停住一会儿才开口:「是关于缇亚忒适用哪柄剑的事。」

「啊……」

威廉含糊地点头。

「瑟尼欧里斯吗?」

「亏你晓得。」

「那柄剑是否处于可用的状态,会让战力产生大幅差距。照常理想,只要一个适用者废了,自然需要再找下一个。

……虽然我根本不想把那当成常理……自己毫无疑问就能想到那一环,更让我反胃。」

「要吐的时候,我至少可以帮你拍背。反正我的心情跟你一样。

但别忘了思考该怎么让自己适应。像这样的事情,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于是每次都会有熊被­干­扰到冬眠。」

「没礼貌。我都会把收拾掉的带回来煮火锅喔。」

虽然完全无法构成反驳,不过那对当事人来说似乎是重点。

「哎──战力那方面的道理我懂,但瑟尼欧里斯是­性­子拗到极点的剑。我不认为它会行方便配合我们,说交­棒­就交­棒­给下个适用者喔。」

「什么意思?」

「基本上,它是极位古圣剑。层次不同于其他的剑。这里所提到的层次,几乎就等于它在挑适用者时的任­性­程度。

瑟尼欧里斯会严格挑选挥动自己的对象。」

「能不能靠你的技术想点办法?」

「哪有可能。要是办得到,我就自己用了。」

苦笑的威廉想起往事。

「──我第一次看见瑟尼欧里斯时,是师父在用它就是了。关于当时的战斗,其实我几乎没印象。倒不如说,我几乎什么都没有看见。毕竟我师父和瑟尼欧里斯就是强到那种地步──」

威廉娓娓道来。

在昏暗而封闭于黑暗的房间中。

为了接受少女的死。

为了连系下一步。

为了活在往后即将欠缺珂朵莉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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