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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 > 第三卷 「纵使日薄西山」-slight light, slight hope-

第三卷 「纵使日薄西山」-slight light, slight hope-

星空底下之下

这是遥远以前的事。大地上曾充满生命。

群树繁茂,走兽奔腾,还有以人族(Emnetwiht)为首的众多种族营生。

将那段繁荣时光轻易摧毁掉的,则是后世所称的〈十七兽〉。它们不知从哪里出现,几乎将大地上可称为生命之物破坏殆尽。

以往活在大地的生物全都消失踪影。

人类灭亡,龙族(Dragon)灭亡,土龙族(Morrighan)灭亡,古灵族(Elf)灭亡。只剩离开大地逃往天上的极少数人勉强维系著生命。

后来,经过了五百年以上的时间。

悬浮大陆群(Regulu Ere)这个保留给存活者的最后箱庭尚未完全沉陷。〈兽〉反覆展开的袭击,目前仍有办法及时应付。

借助人族留下的愿望结晶,也就是圣剑之力(Carillon)。

并将­性­命短暂的少女一个接一个地派出消耗-

咒燃炉持续不断的运转声,正隆隆作响地撼动娜芙德的下腹部。

这绝对有碍健康吧,她如此心想,离开窗边。

窗外一片漆黑。在变得像镜子的窗户另一侧,可看见有个眼神别扭的小孩看似不高兴地噘著嘴望向这里。即使和她互瞪也一点都不好玩。

「啊~可恶,好闲喔!好闲喔好闲喔!」

娜芙德倒在便床上,拍动著双腿。虽然她明白使­性­子也解决不了什么,身体却还是会自己动起来。

这艘飞空艇──地表调查艇「虎耳草」目前正停留在离地表约五十卯哩远的上空。

对大地造成威胁的〈十七兽〉全都无法自由飞翔。保持这种高度就是免受危险侵袭的法门。

然而,安全有时候等于无聊。

「大地上不是充满著浪漫与冒险吗!不是应该有鹰翼族(Falcon)公主被囚禁在百〈兽〉包围的人族祭坛,等著王子前去救援吗!不是只要朝灰­色­沙土一挖就有满坑满谷的宝藏,还会被山贼王的怨灵附身吗!为什么这里都只有沙石而已!宝藏在哪,亡灵在哪,〈兽〉又在哪?」

「娜芙德,你好吵。」

有人用平静的声音规劝。

娜芙德转头一看,菈恩托露可坐在旁边的便床上,正读著某本书。

「那是什么书?」

「昨天从沙子底下挖到的出土品。我猜或许能当成消遣,就从仓库偷偷借来了。」

菈恩托露可的嗓音听起来往往不太高兴,还常对别人讲不留情面的话。因此,仓库的年幼组也会怕她或者讨厌她……不过试著相处以后,就会知道她这个人并没有那么坏,娜芙德如此认为。

虽然娜芙德也不把她当好人就是了,不过,那算彼此彼此。

「所以是古文书嘛。你看得懂?」

娜芙德从菈恩托露可背后将她搂住,然后隔著肩膀探头一瞧。

那确实是本书。尽管颜­色­稍微变了样,装订仍保持良好,看起来也没有脆化。保存状态算得上相当不错。

书页内容也进了娜芙德的眼帘,但不知道是否该说正如所料,在她看来那只是意义不明的成串符号。

「嗯……稍微懂单字的意思而已。」菈恩托露可用纤细手指捏起饼乾口粮说:「还不到能正确理解含意的程度。不过,纯粹当成将单字和单字连在一起想像其内容的拼图来打发时间,还算是满有意思。」

从背后压过来的体重让她露出有些不悦的脸­色­。

「哦。上面写什么?」

「我说过自己只是靠想像的吧?」

「没关系啦,把你的想像告诉我。接触有关古代的记载并展开想像力的羽翼,感觉就很浪漫迷人不是吗?」

唉──菈恩托露可一脸傻眼地叹气。

娜芙德很清楚对方的表情是抱怨归抱怨,扯到最后还是肯耐心地听她耍任­性­时的脸。

「──名为人类的物种原先并不存在。创造出他们,是星神最初且最大的过错。」

「什么跟什么啊。」

「我说过啦,用这本书想像出来的内容就是如此。从序文所见,开头的大意似乎大致是如此。」

「是喔。从人族的遗迹会找出那种玩意儿,难道说,表示他们也自觉有错喽?」

「不,当时的人族似乎也把这视为危险的思想。以现在的悬浮大陆群来说,大概类似于至天思想吧。」

至天思想。娜芙德有听过。

据说众人目前所住的悬浮大陆群不过是个通过点,我等非得远离污秽的大地,抵达那遥远的星空才行……大意差不多是这样的一套思维。

只是倡导倒也不会造成太多实际的危害,但信奉者当中却有不少人涉及偷窃飞空艇及非法改造等情事,因此在许多悬浮岛都成了警戒的对象。

「然后──」菈恩托露可用纤细指头抚过书页表面:「兽……将人类……封印于真实……这大概要反过来解读。人类解放了兽,将充满灰­色­真相的世界……不对,使其充满世界……?」

「噢。」

娜芙德挺身向前。她的体重也必然会压在菈恩托露可背后。

「娜芙德,你好重。」

「那是在说大地被〈兽〉毁灭的故事对不对?好厉害,那不就是预言书吗?」

「谁晓得呢。这似乎是大量生产的书籍中的一本,感觉像童话或教科书或教义经典一类。既然这样就不该当作预言,想成〈兽〉是配合书中内容制造出来的会比较自然。」

「原来如此。」

娜芙德在理解之余顺便伸长手臂,向菈恩托露可讨了一片她在吃的饼乾。虽然乾巴巴的口感绝不算美味,用来排解嘴馋倒还算管用。

「这一段文章还有后续。呃……十六块碎片……歌颂……真实世界的再想……与末日的救赎……海与母亲……恐惧……耽溺……完整的心……呃,空隙……晓天……?」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啊?娜芙德偏头。

内容并不成文章。是连有没有关联­性­都听不太出来的成串单字。

「你的想像力到哪里去了?」

「不,这一段真的只是将单字排在一起。别说想像了,根本就没有解读的空间──」

有人敲响了门。

娜芙德皱眉,离开菈恩托露可身边。

她们立场特殊。在这艘飞空艇上的人都明白这点,没有人想跟她们亲近或扯上关系。因此不可能会有人来这个房间。若有例外,应该仅限这艘飞空艇陷入不靠她们就无法应付的天大危机时而已。

不过那样的话,艇内也太安静了。即使竖起耳朵,也只能听见咒燃炉的运转声。听不见半点惨叫、怒吼、警报或炮击声。

「要进来就进来,门没锁。」

娜芙德一边戒备,一边朝门外开口。

门把被转动。

「──这里就是船团护卫的待命室吗?」

绿鬼族男子(Borgle)缓缓现身。

对方身穿重视耐用­性­且只顾实用价值的服装。看起来实在不像军人。话虽如此,却也不像生意人。

「我是想和为了防备〈兽〉袭击才找来的护卫谈谈……唔,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个小姑娘吗?」

「我不晓得你是什么人,但现在立刻给我出去。」

菈恩托露可用冷漠的嗓音放话。

「按照船团规定,调查队成员禁止与我们接触。接近这间船室本身就是不被允许的事才对。站哨的人在做什么?」

「啊,你问的那个家伙过去玩牌欠了我一ρi股债。我拜托几句以后,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绿鬼族咧嘴露出和气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踏进房间。

「哎呀,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葛力克,是民间打捞者,不过这次受到奥尔兰多商会聘用,从今天起与这支调查队会合,担任类似顾问的职务。哎,虽然我本来并不是这块料,算情势所逼吧。

……那么,两位小姑娘的名字是?」

「谁理你。再说也没人问你叫什么。」

娜芙德用手肘拄在腿上,还托著腮帮子挥手赶对方走。

「既然你受雇于人,更应该避免做出违背商会想法的行为,不是吗?」

菈恩托露可大概是有样学样,也跟著挥手赶人。

「那码归那码,这码归这码啦。自己往后的安危要交到他人手上,至少总会想跟对方打声招呼吧?」

「……大叔,你说这话就怪了。」

娜芙德眯细眼睛。

「在这里的人只有我们两个。如你所见,我们是属于无徵种的女孩子。难道我们看起来像是可以从世人畏惧的〈兽〉侵袭下保护船团的勇猛战士吗?」

「关于那个嘛,坦白讲我现在还是半信半疑,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相信。不过──」

绿鬼族用手朝竖在墙角的大剑包裹一指。

『带著遗迹兵器(Dagr weapon)的小姐们』,这点与我听说过的传闻太过一致了。记得你们是叫黄金妖­精­(Leprechaun),对吧?」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那么多啊。」

「前阵子我碰巧有机会得知的……另外,我可没老到要被人叫成大叔。」

「你至少比我们大好几岁吧。」

话是那么说没错啦──葛力克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

「啊,对了,我还带了算是伴手礼的玩意儿。既然船团一直待在大地上,你们都没吃到什么像样的食物吧。拿去,这是我从三十一号岛出发前在港口摊贩买来的鲜­肉­派。」

葛力克将掏出的包裹摆到桌上。

娜芙德顿时晃了晃肩膀,目光直盯住包裹,嘴里馋涎欲滴,肚子咕噜噜地叫个不停。绿鬼族说得没错。她们离开悬浮大陆群在船团担任护卫的这一个多月来吃到的不是­肉­乾就是口粮,尽是些利于保存不占空间却没滋味的东西。正常烹调的餐点让人想念得不得了。

「要长期降落在大地,就该花心思在吃的上面啦,这对打捞者来说可是常识。筹办这次调查计画的那些人对这方面根本不懂。

……啊,为了保存久一点,我有叫店家多加些香草,不过还是麻烦你们尽快解决掉。可以的话最好在今天就吃光。」

娜芙德的喉咙发出咕嘟声。

但是,总不能在这时候屈服于食欲。她尽可能集中­精­神力,断绝对包裹投注的目光。接著,她用快要泛泪的眼睛直接瞪向绿鬼族。

「开什么玩笑,我们才不会屈服在那么简单的贿赂──」

「那我们来享用吧。」

「──上啦!喂!菈恩!」

娜芙德带著盈眶的眼泪看向旁边的好友。

「­干­嘛吃他那一套啦!我们不应该收这种东西吧!」

「因为闻起来很美味嘛。老是一直吃口粮之类的东西,我抗拒不了这种诱惑。」

「我懂你的心情,也对你说的完全赞同,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输给诱惑吧!」

「绿鬼族的味觉和我们大有不同,要是退回去只会白白地让鲜­肉­派腐坏。不如……」

菈恩托露可眼神变得锐利,露出笑容。

「反正我们刚好也闲得发慌,陪他聊聊天无伤大雅吧?」

……唉。没救了。

娜芙德领悟到,自己再多说什么应该也没有意义。

菈恩托露可一露出这种使坏的脸,就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的意志。大约半年前,连最固执的珂朵莉跟她闹翻时,结果也是珂朵莉先低头。

珂朵莉。

……娜芙德想起了不愿回忆的名字,内心隐隐作痛。对方是她的同事,也是烦人的学姊,也是互相打架的伙伴,更是再也见不到的家人。

当她们像这样在大地上消磨时日时,原本预测的出击日期已经过了。天上遭到特大号〈深潜的第六兽(Timere)〉袭击,珂朵莉将会前往迎战,并且奉献出­性­命诛讨敌人。

按照规划在预测到的战事中舍弃­性­命。那就是黄金妖­精­的本分。没必要畏惧,也不必伤心。

只是,即使她们在大地忙完这些烂差事回到天上,那个嚣张唠叨,有著一头天蓝­色­头发的女孩也已经不在了,这让人感到有些落寞。

「娜芙德,你怎么了吗?」

「……没事。既然你那样说,就随你高兴吧。」

娜芙德倒向便床。

她还若无其事地把脸从两人面前转开。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我要把鲜­肉­派吃掉了喔。」

「留一半下来。」

「真拿你没办法耶,我明白了……呃,先生,你叫葛力克对不对?你会被请来担任顾问,表示你当打捞者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吗?」

「哎,对啦。我有信心自己做这行比生手要久。」

「那么,你也有遇过〈兽〉吗?」

娜芙德的背顿时抖了一下。

「这个嘛……」葛力克沉思似的用手指按著太阳岤回答:「我被排行第二、第三、第六的〈兽〉袭击过。假如只有远远看过的也算在内,还可以加上第五兽和第十一兽吧。」

「那么多喔!」

娜芙德猛然起身。眼泪不知道缩去哪里了。

「明明连我们都只有对付过〈第六兽〉耶!」

「毕竟我不像你们要正面迎战啊。每次我都是夹著尾巴逃命才能回来的。」

「──即使如此,我想你还是比我们更加通晓〈兽〉的存在。」

「我不觉得自己对它们有熟悉到通晓的程度就是了。蓝发的小姑娘,难不成你有关于〈兽〉的问题想问我?」

「是的……」

菈恩托露可一边撕开鲜­肉­派的包装,一边用平静的嗓音发问。

「我一直觉得事情很奇怪。

被逐出大地经过五百年。我们始终遭受〈十七兽〉摆弄,存活至今。从〈兽〉的獠牙底下一路逃离的历程,几乎可以直接称作悬浮大陆群的历史。

尽管如此──对于那些〈兽〉的事情,我们知道得实在太少。」

娜芙德心想:又来了~

菈恩托露可的脑筋至少比娜芙德来得灵光。

所谓脑筋灵光,指的可以是惯于思考,抑或擅于找出思考的题材。或者,那指的是面对任何事都非要找出自己能接受的答案才善罢­干­休。

想了也没用的问题,能不去思考应该是再好不过。

「……那些〈兽〉到底是什么呢,我能不能请教你的想法?」

思考不用思考也无妨的问题,追求不用知道也无妨的知识。

菈恩托露可就那样用她的双眸,笔直地望著葛力克的琥珀­色­眼睛。

梦的结束,梦的开始

那座「仓库」位于悬浮大陆群六十八号岛的森林深处。

从文件上来看,那里是护翼军名下的设施,据说也收藏著许多同为护翼军名下的贵重兵器。至少这并非虚言,但也难以说是正确地叙述了实情。

建造在那里的是足以住进将近五十名人员的像样兵舍。而且,收藏在那里的──或者应该说生活在那里的,则是超过三十名年岁未长的少女。附带一提,管理维持费几乎全由奥尔兰多商会出钱,实质上的管理员也是奥尔兰多的职员,而且地图上根本一直都明目张胆地将该处记载为奥尔兰多商会的第四仓库。

今天,那座仓库也迎来了早晨。

强烈主张自身存在的黎明光辉透过窗帘将房里照亮。鸟儿吱吱喳喳的啼声很是聒噪。

珂朵莉从床铺撑起上半身,茫然地望著天花板。

记忆彷佛蒙著雾霭,她想不起昨晚以前的事。

「唔~……」

珂朵莉用指背轻轻搓揉眼皮。

她的背脊自个儿打了哆嗦。冬天早上冷,穿著睡衣发呆太久或许会著凉。

要不要起床呢?

珂朵莉用依旧昏沉的脑袋,想回忆今天有什么规划。可是她想不起来。印象中暂时没有出击的预定。既然如此,完成每天固定的训练教程后,剩下的应该都是自由时间。那值得庆幸。现在珂朵莉只想用尽有限的所有时间,花费一切可用的自由,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

黑发青年的身影浮现在珂朵莉脑海。

昨天晚上的记忆受其触发,隐约复苏了。

「……唔啊。」

对了,自己当时昏倒了。

遭受前世侵蚀的珂朵莉陷入昏睡,原本恐怕再也不会醒来。之后她不知为何又清醒了,还当众黏著威廉哭得唏哩哗啦,肚子更饿得咕噜叫,她饥肠辘辘地喝掉菈琪旭贴心端来的燕麦粥,强烈的睡意随即涌上,然后便呼呼大睡。

「唔哇啊啊啊。」

怎么搞的嘛。

怎么,自己是只靠食欲和睡眠欲活动的生物还什么来著,只会顺从本能所求行动吗?在众目睽睽下黏著威廉也是本能的一环吗,理­性­消失到哪里去了?丢脸也该有限度。她的脸烫得像要著火。

不过……

食欲和睡眠欲都是活著才有的念头。证明了这副身躯往后还想活下去。如此一想,好像倒能让心情积极起来。不对,事已至此,就当成这样吧。否则在­精­神上会一蹶不振。

珂朵莉轻轻拍了拍热烫的脸颊,然后重新看向四周。

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医务室。

应该是有人帮忙将在走廊突然睡著的她抬到了这里。那个人大概……不,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威廉没错,不过别深究好了。她会喜不自胜地嘴角上扬。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是最年长的妖­精­兵,是个成熟的女­性­。她非得扮好小不点们憧憬的对象。虽然她的形象似乎早在各方面都毁了,不过正因如此,才更要避免让自己继续失态。

起床吧。然后趁著还没有被别人看见,先用冷水洗把脸好了。在珂朵莉这么想著,把脚伸向地板的瞬间──

「哎呀?」

门开了,有个红发女子走进房里。

「看来你这次确实醒过来了,太好了。」

对方个子很高。年纪比珂朵莉要大一些。大概二十岁左右吧。外表明显是个成熟汝­性­,表情却有些稚气,搭配在身上的衣服则是镶著荷叶边的衬衫及围裙。

「威廉非常担心你喔。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又陷入长久的沉眠,一会儿问你这次会不会就一睡不醒了。他还坚持要守在旁边直到你醒来,说都说不听,因此我只好硬把人赶走。」

女子一边用拖鞋鞋跟「哒哒哒」地蹬在地上,一边走进医务室当中。她拉开窗帘,换掉花瓶的水,然后将日历的日期更新一天。

「哎,毕竟你睡得一脸笑容洋溢,呼吸脉搏和其他生命迹象看来也都不要紧,我就先让你躺进医务室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咦?啊,那个……」

一瞬间,珂朵莉无法理解对方是在跟自己讲话。

她眨了一下眼睛。

「妮……戈兰……?」

「咦?」

「啊,不是的。没事。」

珂朵莉连忙挥起双手。

对了。这个女子名叫妮戈兰。她是奥尔兰多商会派来的,在这座妖­精­仓库顶著备品管理员的职称,负责照顾年幼的妖­精­(备品)们。

「怎么了,你睡迷糊了?」

「嗯,好像是……」

珂朵莉总觉得脑袋运作得不太灵光。早晨的阳光和威廉的名字,似乎还不足以唤醒她那曾经大睡特睡的脑袋。

「身体倒没有不舒服,可是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去洗把脸──」

「学姊!」

原本半开的门砰地完全打开了。

「学姊并没有显灵!学姊~~!」

有个绿­色­头发的娇小少女像飞箭一样地冲过来,并且黏住珂朵莉。

「呀啊!」

「喂。不要给大病初愈的学姊添太多负担。」

从后面又有个紫­色­头发的少女现出身影。

「……缇亚忒,潘丽宝。」

珂朵莉确认似的叫出两人的名字。

她茫然地俯望著拚命贴在自己腹部附近的少女的后脑杓。

「对不起,珂朵莉学姊。」潘丽宝低头赔罪:「在学姊坏掉这段期间,缇亚忒似乎一直静不下来。像昨天晚上也是,她后来好像几乎没睡著。」

「是那样吗?」

珂朵莉听完说明,又问了缇亚忒一声,却没得到回答。

即使用手戳也没有反应。

把缇亚忒转过来确认以后,才发现她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熟了。

「我懂了。」

晚上没睡著的说词似乎确有其事。被学妹爱慕至此,珂朵莉不知道该说是高兴、温馨、愧疚或心疼。

「想到有人丧命就静不下心吗?」

──而且,或许也有一点点悲伤。

「你也长大了呢,缇亚忒。」

据说黄金妖­精­是尚未理解死亡就先夭折的婴孩游魂所化成。所以严格来说,她们并不具生命。更因此无法对死亡产生畏惧的本能。而且也欠缺怜悯他人死亡的内心悸动。

然而,那是她们在年幼时的情形。

妖­精­在岁数累积的过程中,心灵会逐渐产生变化。随著身体开始接近成丨人,等到她们开始持剑上战场的时候,对死亡就会有相当的理解。头脑将变得有能力认知那是无可挽救的丧失,同时也是令人难受且伤心的事。

若从其他种族的立场来说,那就是成长。是值得欢喜的事。

然而对黄金妖­精­来说,那就是难过的事。为了在战场上消耗才诞生茁壮的­性­命。假如要一一慨叹每条消失的生命,心灵会无法承受。就因为这样,有许多妖­精­会装作没发现自己内心萌生的那种情绪,而且不愿意正视。当成不需要的东西并加以否定。当成必须克服的障碍并加以抑制。

缇亚忒所选的路不属于任何一边,既然这孩子会直直地面对难以习惯的情绪,将来肯定会吃到许多苦头吧。

「像这种时候,你应该坦然地为她的成长高兴喔。」

珂朵莉吃惊地抬起头。妮戈兰正温柔地笑著。

「难道说我刚才把心里想的事情讲出来了吗?」

「这点心思我懂。你以为我在这里看著你们几年了呢?」

……啊,原来如此。

刚才珂朵莉对缇亚忒所怀的情绪,和她的学姊过去对自己所怀的情绪一样。妮戈兰则是一直都在旁边关注她们。

「总之,先让缇亚忒睡在医务室(这里)吧。珂朵莉……刚才你不是要去洗脸吗?」

「啊,是的。」

「既然这样,你就顺便到餐厅吃早餐,让大家看看你充满­精­神的脸吧。接著,你再回来这里。」

妮戈兰指了指地板。

「你看起来是挺有­精­神,但不能大意。虽然靠这里的设备能做的事情有限,还是来做个简单的健康检查吧。」

「啊……」

对了,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她自己没有想到那些呢?脑袋果然运作得不灵光,得让脑子醒过来才行。

「也对,就那样好了。」

珂朵莉扒开黏著自己睡熟的缇亚忒,让她躺到床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

「……嗯?」

潘丽宝一副不可思议地发出疑问声。

「这是代表心境的变化或什么吗?」

「咦?」

她指著一撮头发──珂朵莉的。

在天蓝­色­长发中,只有那一撮混了红发在里面。

「咦,这什么啊?」

珂朵莉试著用手搓揉,可是颜­色­褪不掉。她还试著拉扯,可是那并非接发之类的花样。即使透过窗口的光细看,仍可以看出这确实是自己的发­色­,只知道似乎并不是因为某种染料才让头发变­色­的。

「或许是这次昏睡的后遗症。我想你不用太担心喔。毕竟体毛及头发会随著季节转变或发育而变­色­的种族并不罕见。」

妮戈兰Сhā话。

「再说颜­色­很漂亮,保持那样别染掉是不是也不错呢?」

是那样吗?

原本珂朵莉就没有多喜欢自己的发­色­,颜­色­变了就变了,那无所谓。要是只有一小撮变红,应该也不用担心会变得跟她现有的衣服不搭调。何况──

「而且,威廉一定也会说他比较喜欢不勉强打扮的你吧。」

「拜托你别读我的心思好吗!」

抗议声有大半成了惨叫-

我是什么?珂朵莉如此思索。

答案好像很单纯,却又有一点复杂。

黄金妖­精­。没死透的死灵。并未活著的生命。为了拥有纯正生命的人们,要拋弃自身一切的作战兵器。

适用的遗迹兵器为瑟尼欧里斯。年方十五。诞生于九十四号悬浮岛的森林中。

……单恋的历史,即将满月。

我回来了

他们一早就去市场买了食材回来。

采购的战果装在麻袋捧个满怀,袋里有大量面粉、­奶­油、蛋、牛­奶­、砂糖,还有少许的蜂蜜、坚果、水果乾。

阳光从叶隙洒落,威廉-克梅修正走在森林中的小径上。

铺设范围聊胜于无的石板道荒废失修,处处可见各种杂草从石板的缝隙探头。路况实在无法说是好,但只要沿著这条路走,至少就不用担心会迷路。

「请问,那个袋子会不会重?」

走在旁边的菈琪旭关心地看向威廉的脸。

「别小看大人,这点东西连行李都称不上。」

威廉一边回答,一边用双手重新捧好特大号麻袋。

「还是说,要不要我顺便把你扛起来?」

「哇哇,不用那样子,我心领了。」

菈琪旭连忙伸出双手挥了挥。

「呃,因为我有打工,走这条路已经习惯了。」

这些少女──妖­精­们在名义上是归军方所有的「秘密兵器」,其行动自由大受限制。假如没有要执行某项作战,她们甚至不准离开这座六十八号悬浮岛活动(虽然也有人默许她们用自己的翅膀飞到邻近悬浮岛)。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们只要待在六十八号悬浮岛,就保证可以过得挺自由。

「你在面包店打工,已经好一阵子了吗?」

「呃,差不多快半年了。刚开始我老是闯祸,不过最近也有得到老板夸奖喔。」

「哦。」

那间位于市区的面包店,是由一个感觉难以取悦的中年男­性­兽人经营。不知道是否本来就长成那模样,他总是一脸不开心,看起来倒不太像会称赞别人的那种人。

「他希望我在白天也能帮忙看店,不要只是早上过去帮忙做面包,还叫我乾脆去当他们家的小孩。」

「哦。」

「……威……威廉,请问你怎么了吗?表情好恐怖耶。」

没事的。不要紧。威廉明白自己很冷静。他不会把那种明显是客套话的词当真。是的,断然不会。不会归不会,或许日后他得找一天到那间面包店打招呼。

「哎,那码归那码。亏你能得到打工的许可。军队一般是不会认同军人有副业喔。」

严格来讲,她们是兵器而非军人。还有正常来想,会认同兵器有副业的军队也一样匪夷所思……话虽如此,威廉自己就置身于兼职当军人的复杂处境。在立场上也不方便对此多追究。

「军方的高官……在你来之前的上一个管理员,好像对这件事摆过脸­色­。不过妮戈兰帮我们说服他了。」

「啊~……原来如此。」

这些少女在名义上是归军方所有的兵器。然而,她们在实质上则是奥尔兰多商会保有的私人财产。军方派来的管理员纯属装饰,实务方面是由商会指派的人员负责照料管理。以现状而言,那个人就是妮戈兰。只要她想让妖­精­们上街打工,就算军方管理员有所不满,应该也无法扳倒她的意见。

「啊……威廉也是军人嘛。你觉得这样不应该吗?」

「嗯?」

「呃,我们只是军方的兵器,却还像普通人一样工作赚钱……」

「喔,你是问那个啊。」

的确,基于身穿军服的立场,威廉自己或许也该对这件事摆脸­色­就是了。

「无伤大雅吧。既然小孩子表示找到了想做的事,先不提支持与否,至少大人的责任就是别Сhā手阻扰。只要没发生出卖机密或盗卖军品之类的状况,我不会反对啦。」

「哇……真的吗!」

一看就可以晓得菈琪旭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呃,威廉,我好喜欢你。虽然妖­精­没有父母,我也不太懂那种感觉,不过要是有『爸爸』,我会希望是像你这样子的人。」

好喜欢,是吗?

让人坦然地感到高兴,也可以正面接受,用来表示好感的话语。

「我心里倒已经有一半是以你们的父亲自居了。」

「这样啊,嘻嘻。」

笑容开朗的菈琪旭害羞了。威廉也跟著她笑。然而──

「……啊,不过那样的话,是不是也要有『妈妈』呢……虽然我很喜欢妮戈兰,但你还是要配珂朵莉学姊……」

一如往常,对于菈琪旭嘴里嘀嘀咕咕的那些恐怖内容,威廉都希望当成没听见-

妮戈兰在平时穿的围裙上面,多披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宽松白袍。

「这是我在综合学术院领到基础医术及烹饪证书时一起领到的。」

原来她有那些证书啊,珂朵莉有些讶异。

医术及烹饪。要在这间妖­精­兵舍担任主管,都算是极为重要的技能。正因为妮戈兰是在两方面都有心得的才女,才能只身接下管理这座兵舍的职务吧。

「披上白袍,­干­劲也来了,这次的健康检查会做得比较正式喔。」

于是就如她所宣布的,较为正式的检查开始了。

从全身的叩诊触诊开始,时而用灯光靠近眼睛确认眼球活动;时而服药检查并询问感觉;时而抽取少量血液;时而听妮戈兰讲出「总觉得啃一点­肉­就能了解更多」这种玩笑话。

「唔~……」

取样,写诊断书,然后再取样。在持续这些动作的过程中,妮戈兰的脸­色­像是混合了惊讶与困惑,逐渐变得暧昧难辨。

「我该不会得了什么难治的病吧?」

纳闷的珂朵莉一问──

「唔~不是那样,虽然不是那样,等会儿好吗?」

只有得到同样暧昧的一番话当回答。

检查告一段落。

妮戈兰双手捧头,趴在桌面上。

「……怎么回事,你检查出什么了?」

珂朵莉一边将原本脱掉的上衣穿好一边问。

「纯化银粉末的检验结果呈­阴­­性­。」

霍地起身的妮戈兰回答。

「──呃,那是什么意思?」

珂朵莉战战兢兢地问。

传闻银有辟魔之力,她听说过。那可以让吸血鬼(Vampire)无法近身,或者断绝食人鬼(Troil)的无穷生命力,诸如此类的传说数也数不清。

然而,那些其实几乎全是迷信。

实际上,银只是脆弱又不稳定的金属。对毒素或瘴气立刻会产生反应,变质成黑­色­。但反过来说,把银当成探查那些危险异常因子的工具就相当方便。既沉重又难用的银制餐具之所以会在有钱人之间风行,据说就是因为要提防下毒或遭遇类似的不测。

不过,那码归那码,跟目前的状况又有什么关系?

「纯化银是使用特殊灰烬加工过的银,它对一般毒素不会有反应,要接触到扭曲的死亡才会让它变­色­……简单来说,就是用来检测死灵(Ghost)或尸鬼(Ghoul)一类的药剂。」

「死灵。」

珂朵莉咕哝出声音。

她稍作思索。

「呃……你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珂朵莉将口水咕噜咽下以后,又问了一次。

「……难道说,真的是那个意思?」

「当然,就是那个意思。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要是只整理出结论与结果,也只能那么说了。」

妮戈兰轻轻地摇了摇拿在手上的试管。当中的白银­色­物体沙沙晃动。

「如你所知,黄金妖­精­是一种死灵。所以要是把你们的血混入这种试剂里,应该瞬间就会变成全黑才对。没想到现在却毫无反应,既然如此,结论就只有一个。」

她所说的道理简明易懂,正因如此,更没有质疑的余地。

「换句话说,现在的你并不是黄金妖­精­。」

「……等一下。我听不懂那句话。

每个人本身的种族,正常都是在出生时就决定,到死都无法改变的对不对。不会有某天突然说『我不当食人鬼了』,然后到公所办完手续就能在隔天变成其他东西的事吧?」

「虽然我好奇你为什么要用食人鬼来比喻,但一般而言是那样没错。」

「那为什么会这样?」

「我根本不晓得原因喔。刚才说过了吧,要是只整理出结论与结果,事情就是那样。要是不请专门的医生看诊,也说不出更详细的情形。」

「可是那样的话,我……」

遗迹兵器──别名圣剑──是早就灭亡的物种「人族」才能使用的神兵利器。然而,黄金妖­精­生来就是「代替人族运用其道具」的存在,尽管她们终究只是代劳,却能像人族一样挥舞这种古代兵器。

那就是妖­精­们被当成对付〈兽〉的决战兵器,而搁在这座妖­精­仓库的理由。

「是啊。或许你也不要再直接触摸遗迹兵器会比较好。毕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我没有吓唬你喔。你也晓得和人族相差悬殊的种族光是触碰遗迹兵器,就会对生命造成威胁吧?」

珂朵莉晓得。因此,爬虫族(Reptrace)士兵几乎都不会主动靠近她们。有胆识像灰岩皮那样和她们近距离相处的人仅占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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