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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 > 第三卷 「纵使日薄西山」-slight light, slight hope-

第三卷 「纵使日薄西山」-slight light, slight hope-

「虽然现在的你也是无徵种,看起来和人族似乎并没有相差太多,然而那也不是光看外表就能下定论的事。」

珂朵莉明白。考虑到事有万一,她就不能胡乱冒险。

可是……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是她适合使用遗迹兵器「瑟尼欧里斯」才得来的名字。假如再也不能碰那把剑,这里就只剩不具任何力量或价值的珂朵莉了。

「……不能用剑,我就没资格当妖­精­兵。」

「是那样没错。」

妮戈兰一边在诊断书结尾写了些什么,一边随口附和。

「既然我不是妖­精­兵,就必须离开这里才可以。」

「啊~……我懂了,你会那样想吗?」

女食人鬼蹙眉相劝:

「哎,别那么说,留下来吧。反正靠一两张文件就能解决,何况你也没有想积极离开的理由对不对?」

「可是──」

「不准说你没事可做喔。记住,怀有梦想和野心的女人在人生中是没有『无聊』这两个字的。」

啧啧啧──妮戈兰摇指把话说得似乎颇有一回事。

「你好好地回来了。而且,你现在人待在这里。不好好珍惜这一点可不行喔。」

「听你说那些,我一下子也无法调适……」

「也对。总之你要不要在出嫁前先磨练自己?」

……………………

「咦?」

「说正经的,大约再过三个月,威廉能留在这里的契约就到期了。原本他的差事就只是用来掩饰这里没有军方负责人,所以根本没有规划过契约展期的手续。

不过现在失去他,对我们而言就亏大了。你明白吧?」

珂朵莉明白那一点。明白是明白。

「当然喽,依那个人的­性­子,只要大家叫他留下来,我想他就不会离开这里了。可是,光靠那样不够。还需要更实际,更能让他明确地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某种牵绊。你懂吧?」

珂朵莉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放养牛羊的时候,都要先教会它们在晚上自己回小屋吧?」

抱歉,那样比喻就完全听不懂了。

「再说人族的血脉好不容易在现代复苏,断绝在他一个人身上也嫌可惜吧?像这种时候即使把食用的问题搁到一边,还是会希望让他娶妻成家生子,不是吗?」

慢著。先等一下。在讨论懂与不懂以前,珂朵莉觉得那是她不应该了解的问题。

「其实我想过,自己在这种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志愿当新娘人选──」

「那样不行!」

砰。被踢倒的椅子在地上发出响亮声音。珂朵莉脸颊热烫。

妮戈兰大吃一惊的表情慢慢地变成坏心笑容。

「不行吗,为什么?」

照以前从威廉本人口中问到的说词,他喜欢的类型是有包容力的年长女­性­。惨就惨在那是珂朵莉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满足的条件。而且只看那项条件,至少妮戈兰就完全符合。

「……因为,我没有胜算。」

「会吗,我们在这方面似乎有一点点所谓的歧见耶。」

妮戈兰微微耸肩。

「既然如此,你就拚死成为好女人,然后赶快抓住他的心吧。要是你拖拖拉拉的,小心被我或其他女生捷足先登喔?」

她一边笑,一边说出这些话。

啊,原来如此──珂朵莉心想。这就是所谓成熟汝­性­的包容力吗?

感觉像让人再次在眼前卖弄自己所欠缺的魅力-

早餐时间过后,小不点们都前往­操­场接受基础训练课程,威廉便趁机占据厨房了。

他在军服上披围裙,头上绑三角巾,还将清早从市场采买回来的大量材料摆到桌上。

接著,威廉烤了大量的­奶­油蛋糕。

作战中最重要的是想像力──威廉如此认为。应求的胜利具体而言指的是什么状况;其前后可以料到会有什么样的事;抵达目标的过程会被要求哪种条件?只有在脑中能将这些问题全想好的人,才能实际掌握所要的未来。

身经百战的威廉不会大意。比方说,他如此预料:首先,妖­精­仓库的小不点们肯定也会表示她们想吃这块­奶­油蛋糕。这是付给珂朵莉生还的报酬,就算像这样说之以理,要让所有人都接受应该有困难。而且依珂朵莉的个­性­,在那种状况下就没办法独占蛋糕。她绝对会想分给其他女孩吧。因此,要让珂朵莉吃到足够的­奶­油蛋糕,最少也得先将她以外的份烤好。

结果究竟如何呢?

少女们结束今天的基础训练课程,累得东倒西歪地聚集到餐厅以后,就发出了「呼喔喔喔喔喔!」、「咿呀啊啊啊啊啊!」这种动物般的怪叫声。餐厅满是甜蜜的香气,桌上则有刚烤好的大块­奶­油蛋糕正微微散发出热气。那样的魅力足以让活泼少女将理­性­全拋到九霄云外。

眼神发亮如野兽,松开的嘴角彷佛随时会有口水滴下来。当少女们快被食欲逼得像妖魔鬼怪倾巢而出时──

「吃点心的时候也要守规矩,好吗?」

真正贪吃的妖魔鬼怪(妮戈兰)笑ⅿⅿ地这么告诉她们。

少女们安安静静地就座,然后乖乖等著切好的蛋糕装盘端到所有人面前,经过向星神简略祈祷以后,她们就一起抓著叉子将蛋糕同时送入嘴里,眼睛全为此闪闪发亮。

很好,第一波火力掩护成功。接著要刻不容缓地朝珂朵莉一个人集中开火──威廉顺势将餐厅看了一圈才赫然发现:最要紧的蓝发妖­精­看不见人影。

「你要找珂朵莉的话,她大概在房间。」

奈芙莲一边嚼呀嚼地动著脸颊,一边亮著眼睛告诉威廉。

「怎么搞的,刚才我应该已经先找人叫她过来了。」

「你想嘛,她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爱面子啊。」

用手肘拄著桌子托腮的艾瑟雅转头看来。

威廉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传闻。据说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在妖­精­仓库的餐厅用餐时,绝不会多点一份甜点。

话虽如此,要问到她是不是讨厌吃甜食,似乎倒也没有那回事。

因为学姊是大人啊──缇亚忒自豪似的说。照她的说法,珂朵莉似乎认为心花怒放地狂吃甜点是小孩子的行为,成熟汝­性­就会冷冷地表示「不用了」。威廉觉得那才像小孩子会有的见解,不过他把感想保留下来了。

那是在顾面子啦──艾瑟雅说完便坏心地笑了笑。据说珂朵莉身为妖­精­仓库最年长的妖­精­士兵,会希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年长一点,让学妹认为她值得依靠,才费尽心思逞强给人看。说起来实在很像她的作风,威廉心想。

总之因为那么回事,据说住在这间仓库里的妖­精­们全都没看过珂朵莉吃甜食的模样。

「哎,不是什么大问题啦。技官你就亲自把蛋糕送到她房间,度过属于你们两人的甜蜜时光就行了。」

「别讲得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威廉轻轻戳了艾瑟雅的额头。

十分钟后,珂朵莉的房间。

「……所以,为什么只有你这个要角没来餐厅?」

「呃,那是因为……我不太想被其他女生看见我吃这类东西的样子……」

「不对,我听了才更想问那是为什么。」

「你想嘛,那样不是很孩子气吗?尤其我在吃那类东西时,表情好像都会变得松垮垮的。身为年长者,我想把那一面藏起来嘛。」

结果威廉听到了正如先前掌握的藉口,还有正如他所料的答覆。

唉──

「怎样,你为什么叹气?」

「我觉得你讲究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实在很孩子气。」

「啥!」

威廉将切成扇形的一盘蛋糕摆到正想站起来的珂朵莉眼前。

甜蜜的香气飘了上来。

眼里顿时消气的珂朵莉弯腰坐回椅子上。

「需不需要顺便冲杯红茶呢,小姐?」

威廉一边忍著笑意,一边帮她添上叉子。

「……­奶­油蛋糕?」

「是啊。」

虽然不晓得珂朵莉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威廉仍对她点头。

「……面糊里掺了果实?」

「我想让味道和口感多一点变化。」

珂朵莉蜻蜓点水似的探头从右观察到左。

「……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实际上也很好吃。」

「……这我可以吃吧?」

「那还用问。话说你以为我是帮谁烤的?」

珂朵莉盯著蛋糕。

她将叉子的前端浅浅地戳进去。

好似劈开山头那样,她把蛋糕分成一口的大小。

然后,珂朵莉用发抖的手,战战兢兢地把那送到眼前。

「……………………」

她下定决心,将蛋糕含进嘴里。

『好啦好啦。OK。我会让你吃蛋糕吃到怕。』

威廉想起他们在那一晚的口头约定。

他终于可以信守承诺了。

同时,威廉也让这个女孩代他完成了自己以前没办到的事。在守护他人的战斗中活下来。回到自己的归宿。还有……

──好好地听等候的人说一声「你回来了」。

珂朵莉动嘴巴咀嚼。喉咙微微发出「咕噜」的声音。

「有­奶­油蛋糕的味道。」

「那当然,因为你吃的是­奶­油蛋糕啊。」

威廉说完耸了耸肩。

滴答,大粒泪珠落在珂朵莉腿上。

「虽然拖了这么久……我也知道现在才这么说已经迟了……可是……可是我真的回来了啊……」

珂朵莉她们三个回到妖­精­仓库以后,应该早就过了十天左右的时间。要是从战事结束那时候算起,经过的时间便多于两周。

明明如此,这女孩却到现在才深深体会著那样的事实。

威廉并没有亲眼目睹十五号悬浮岛的战场。

所以,他不知道这个约定对珂朵莉来说成了多有份量的事。他只能一无所知地揣测。

「你很卖力。」

威廉只能一脸懵懵懂懂地对她投以老套的慰问词。

「对呀……对呀……我非常……努力喔……」

只见珂朵莉盈出的泪水滴滴答答地逐渐将衣角沾湿。

「对不起……我好像,根本尝不出味道……我想大概很好吃,可是,脑海里却只会冒出其他字句……」

「是吗。」

威廉在肩膀微微颤抖的珂朵莉身旁思索。

换成自己在她的立场,会变成什么样?

简单说──尽管这当然是绝对不可能成真的事情──假如威廉自己能守住过去和爱尔梅莉亚的约定,状况会变成怎样?要是他成功保护了想保护的人事物,回到想回去的归宿,还用女儿做的绝品­奶­油蛋糕将肚子填得饱饱地当作证明,到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威廉觉得他大概会顾不了羞耻或颜面放声大哭。

威廉更觉得养育院的孩子们应该会毫不手软地赏他一顿拥抱和亲吻。即使孩子们被嫌吵嫌痛嫌烦的他推开,八成还是有人说什么都不会放手。

「要吃还有。别客气,你尽量吃喔。」

「嗯……我明白。虽然我明白,可是心里却觉得好饱。」

珂朵莉迟迟没动手吃第二口。

拿你没办法。威廉苦笑,然后轻轻将手掌摆到珂朵莉头上。

他没有被珂朵莉抗议:别把我当小孩子。

「虽然我昨天也说过这句话,不过从许多角度来看似乎都嫌晚了──欢迎你回来,珂朵莉。」

「唔啊……」

叉子从珂朵莉的手指中滑落。

她一边打了好几个哭嗝,一边缓缓抬起脸。

深蓝­色­眼睛被接连涌现的泪水濡湿。

「我……回来……了……」

珂朵莉用额头贴到威廉的腹部。

眼泪的热度隔著军服的衣料传来。

「我终于……说出来了。」

「是啊。我终于听见了。」

威廉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脑杓。

依偎著威廉哭泣的珂朵莉身体一直在发抖,甚至让人觉得,那不是单纯因喜悦所致。

寒冷季节里的温暖日子

据说二楼走廊深处最近会漏雨。

实际过去看过以后,可以晓得那看来需要做一些木工活儿来处理。正式修理得在日后到镇上找业者动工,目前先做应急处理应该就行了──

「……嗯~?」

仰望著天花板的威廉偏头。

「怎么了,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珂朵莉循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上了年纪的屋顶底板一如往常,已经变­色­发黑。

「没有,我觉得之前好像也遇过这样的情景。」

「是喔?」

珂朵莉稍微试著追寻记忆。

『────────────────』

她想不起称得上与这类似的记忆。

「我想你之前修理的是被可蓉踹破的墙壁耶。」

「倒不是那个意思啦……哎,算了。想不起来就表示没有多重要。」

威廉将脖子的关节转得喀喀作响。

「记得上次用的木板和钉子还有剩……欸,你晓不晓得木槌放在哪里?」

「上次你是不是也问过一样的话,都已经忘了喔?」

这么说来,或许真有那么回事。

「抱歉抱歉。所以说,东西在哪里?」

珂朵莉笑著数落「拿你没办法耶」,然后张开嘴巴,准备要讲些什么──

『────────────────』

「……奇怪?」

木槌所放的地方。她肯定晓得在哪里才对。可是,脑海里的印象却浮不出来。

「怎么了?」

「对不起,呃,那个……我好像也忘记了耶。」

「搞什么啊,连你也忘啦。木槌的存在感还真是薄弱。」

「对……对啊……」

珂朵莉一边困惑,一边点头。

她在心里微微感受到寒意,还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呃,不用那么在意吧。既然我们俩都忘了,随便找第三个人问就行啦。对不对?」

「嗯……是啊,也对。」

威廉待人温柔。虽然说,他有不知道该说是笨拙还是不懂得跟女生相处的部分,即使如此,只要像这样待在威廉身边,就会知道他非常努力地在为她们著想。他的想法会传达过来。

所以,珂朵莉想待在威廉身边。她想跟他相伴相依。她想对他撒娇。

珂朵莉勉强自己笑著。

「走吧。我想大概在一楼或二楼的库房。」

「喔,了解。」

威廉转身,然后迈步前进。

珂朵莉凝望著他空著的左手。要是自己现在跑去威廉身旁握他的手,他会被吓到吗?排斥……感觉倒还不至于,可是会给他正面印象吗?

这么说来,之前奈芙莲在十一号悬浮岛搂住威廉手臂时,他固然没有排斥,脸­色­却变得有些困扰。假如自己现在抓住威廉的手,还被他摆类似的脸­色­,总觉得会有点讨厌。

珂朵莉一边烦恼,一边比威廉晚了半步向前进。

「呼喔喔喔喔。」

缇亚忒从走廊转角探出半边脸,似乎正在亢奋什么。

「感觉有大人的气氛……」

在同一个转角同样探出半颗头的菈琪旭脸红。

「哎呀,从她晚了半步才跟上看得出来哟。那不是出于含蓄,单纯只是变成两人独处就不知道该怎么拉近彼此的距离。」

保持相同姿势的艾瑟雅傻眼。

「你们几个,我全部都有听见喔。」

珂朵莉稍微拉高音量开口,直直排在一起的三颗头就统统躲到墙后面了-

从珂朵莉醒来以后,过了五天。

她的身体状况并未出现什么明显的问题。

虽然珂朵莉并没有接纳妮戈兰的提议,但现在她失去妖­精­兵的作用,也没有其他事可做。她把以往自己用于锻炼或其他方面的时间,直接投注到其他事情上了。简而言之,就是指导学妹们进行训练,还有帮忙妮戈兰之类-

珂朵莉用小碟子盛汤,然后确认味道。辣得有一丝刺激舌尖的感觉。还不错。可是,考虑到羊­肉­加下去的份量感,或许调味可以再强烈一点。

她切碎香草,把那洒到锅子里。

「……又是香辛料重的­肉­类菜­色­啊。不知道是谁爱吃的喔?」

艾瑟雅嗅呀嗅地问了一句,不过珂朵莉用「除了轮值下厨的人以外不准进厨房!」为理由把她撵了出去。顺带一提,这条规则只适用于妖­精­兵,妮戈兰和威廉,现在加上珂朵莉(本著辅佐妮戈兰的名义)都可以随意使用厨房。

用来搭配的蔬菜类是不是煮得鲜甜一点比较好呢?至少那样会比较迎合小不点们的口味,但重点是要判断是否合他喜好,情报就略嫌不够了。

没办法。今天就直接把菜端上桌测试,然后观察他有什么反应好了。明天好过今天。后天好过明天。只要确实地不断成长,迟早可以成为心里所期望的自己才对。

「我觉得只为了抓住一个人的胃就把厨房占为己有是不好的喔~」

由于从厨房外面传来那样的风凉话,珂朵莉扔出汤勺把人赶走-

少女们跑著。

据说北边的天空能看见许多流星。

今天天气晴朗,空气也澄净。纵非如此,既然悦目的繁星要为夜空增­色­,那就不容错过。

问题在于要从哪里仰望流星。餐厅的大窗,幼儿房窗口,还是正门玄关的长椅?不不不,想也知道从那些寒酸的地方看天空能有多少情趣。她们不是还有顶级的特等席吗?

妖­精­仓库有楼顶。白天晴朗时会有大量清洗衣物任风飘扬的那块地方,在晴朗的夜晚应该会成为绝佳的瞭望台。

少女们活蹦乱跳地匆匆跑著。她们争先恐后冲过走廊,都希望自己才是从最­棒­的位置投入夜空怀抱的人。然后──

「你!们!给!我!站!住~!」

缇亚忒正一手抓著浴巾追在她们后面,一面扯开嗓门。

「洗完澡以后要马上把头发擦乾啦!你们这样会感冒吧!」

实在正确。有道理。不过年幼的小孩就是每次只要有一项东西能勾起兴趣,便会甩开正确­性­以及道理自己动起来。假如是不把自身健康放在心上的妖­精­孩童,那就更不用说了。

少女们跑著,湿漉漉的发浪随风翻飞。水滴飞溅。缇亚忒追在后头。

「我!叫你们!站住了吧!」

缇亚忒抓到其中一个人,就用浴巾把对方整个包住,使劲擦到乾。其他孩子在这段期间仍不停地跑,感觉实在抓不完。

即使在仓库外头,也能听见缇亚忒奋斗的声音。

「那家伙当大姊当得满称头的嘛。」

威廉坐在长椅上,茫然地仰望著夜空发出钦佩之语。的确,缇亚忒才十岁,个子矮又短手短脚,想法和行为都稚气未脱。那样的她会表现出年长风范,在珂朵莉看来倒也有些意外感。

然而,并不算令人惊讶的事情。因为珂朵莉看穿了其中玄机。

「那大概是在学我。」

珂朵莉嘻嘻笑了。

「因为直到前些时候,都还是我像那样追著她。」

「原来如此,那就可以理解了。」

依然仰望著天空的威廉温柔地眯细双眼。

同样仰望著夜空的珂朵莉则频频偷看他的脸庞。总之,威廉看起来似乎一派自然。相邻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的这种情境,让她心脏跳得挺快,这个男的却好像没那种反应。感觉不太甘心,却又让她觉得这样有这样的惬意,心情妙不可言。

「对了,当初遇到你的时候也是那种调调。哎,虽然我晓得没有久到会怀念的地步就是了。」

「咦……?」

『──无数滚』『动的』『玻璃弹』『珠』

「对喔,之前要问却错过机会。那时候,你怎么会在二十八号悬浮岛?」

…………

「而且你是出现在集合市场街(Market medley),以观光来说,挑的地方也太内行了。当时你该不会是在那附近和〈兽〉打完一战,正准备回来吧?」

………………

「毕竟那一带的建筑不分纵向横向都随便乱盖,治安也不好。成天有鬼东西从头顶砸下来,大多是水壶(Kettle)或油罐(Olican)就是了,偶尔也会有­鸡­只之类的东西掉下来替晚餐加菜。」

……………………什么?

「不过那次是我头一次遇到女孩子掉下来,实在吓到了。」

…………………………他讲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珂朵莉不晓得那件事。明明可以想像出那应该是宝贵的回忆,记忆中却没有。她并不是忘记了,也不是缺了那块记忆。

珂朵莉理应认识的自己,已经不在了。

「……珂朵莉,怎么了吗?」

「啊……呃,那个。」

她在回话时词穷了。

即使把刚才实际闪过脑海的奇妙感觉直接转换成言语,她也没有自信能顺利表达出来。不,更重要的是,她害怕让威廉幻灭。她怕被威廉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让他珍惜的价值。

「奇怪……」

刚才那些想法,是什么?

自己从刚才就在想些什么?

威廉正在担心。她得抬起脸告诉他:「没事喔。」她得让他安心才行。不能让威廉起疑心。不能让威廉发觉状况有异。不能让威廉知道真相。什么有异,什么是真相?她不懂。不懂却又重要的事情。那是自己为了身为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所不能退让的底线。

「喂?」

威廉纳闷似的探头看了过来。

铿。

头顶上传来不祥的金属声响。

珂朵莉反­射­­性­地抬头。

妖­精­仓库的楼顶被金属扶手围绕著。然而,那并不算多像样的装潢,何况那已经老旧不堪,光是稍微将体重靠上去就难保不会让东西坏掉。原本明明有想过要尽早修理才可以,这阵子却每个人都在忙,而一直延宕到现在。

在二楼楼顶的高度。可以看见有个少女刚落在半空的娇小身影。在全是小孩的妖­精­仓库里仍算特别矮的个子,有一头乱糟糟的柠檬­色­头发。

(阿尔蜜塔!)

高度并没有多高,可是,反过来说,那也代表坠落时间短暂。并不是跑步可以赶上的距离。

威廉冲过去了。

他不是用那招叫莺赞什么来著的飞速身法。大概是因为距离太远了。只要距离稍微远一点,专门用于短距离冲刺的招式就派不上用场。然而凭凡人躯体的腿力赶路,终究不可能来得及。

珂朵莉用眼睛观察咒力。

可以看见威廉体内有一丝催发的魔力正要燃起。

(哎哟,你这笨蛋──!)

珂朵莉使劲蹬地。

威廉身上到处都是旧伤,听妮戈兰说,那些伤势重到「能活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程度。用那种身体催发魔力,等于是自杀行为。而且只要是为了保护宝贝女儿们,这个男人八成会一脸平静地做出那种自杀行为。

所以,珂朵莉自己先催发魔力了。

珂朵莉大大地张开幻像之翼,一边散发出苍银­色­磷光,一边从高度相当于自己腰部的低空滑翔而过。她追过拔腿冲刺的威廉,并且扭身转向天空,伸出双手,惊险赶在少女撞到地面以前就将人搂进怀里,然后蜷缩身体。

珂朵莉重重撞上地面。

冲击。

即使如此,奋力冲刺的身体仍无法轻易停住。她数度撞在地面上,一连滚了好几圈以后才撞到妖­精­仓库的墙壁,动作总算停下。

「……呼。」

不能说不痛。然而,身体受确实催发的魔力保护,没有造成算得上伤口的伤。她怀里的少女难免被滚得头昏眼花,不过人似乎也没事。

「珂朵莉!」

威廉嘶声赶来。

「真是的……别发出那种好像快哭的声音啦。你是大人吧?」

珂朵莉起身,并拍掉肩膀和衣服下摆沾到的灰尘。

「我没事。你看,阿尔……呃──」她轻轻晃了晃捧在臂弯中的少女说:「──这孩子也没事。虽然弄得有点脏就是了。」

「问题不在那里吧,你胡搞什么!会不会头晕!手指感觉还在吗!背脊没有异样感吧!」

威廉抓住她的肩膀并且靠过来。

「等……等一下!你靠得好近!这样子我高兴归高兴,可是感觉不对!重来!」

「听好!魔力是与生命力相反的概念。催发魔力等于放弃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力量。假如没有在真的丧命前克制停下的技术,就不配自称魔力使用者!」

珂朵莉当然懂那些概念。

对于有意识­操­控魔力的人来说是基础中的基础,谈及常识前的常识。

「而且黄金妖­精­原本就缺乏活下去的力量。因此就算几乎不控制本身的生命力,也能催发出强劲的魔力。」

「嗯,所以我……」

「你现在不一样吧!」威廉哭喊似的大吼:「还有,你那是什么鲁莽的催发方式!不管是不是黄金妖­精­,像那样动用魔力一般就会当场毙命!」

「咦……?」

这么说来,确实是如此。珂朵莉听威廉一说才察觉。

催发魔力类似于点燃火焰。要让熊熊燃烧的火焰发挥力量,必须花时间和工夫将小小的火苗培育茁壮。完全不适合用于应付突发状况。至少,道理上是如此。

跟胡不胡来或者危不危险并非同一层次的问题。

以原理而言,她明明不可能办到那种事才对。

「我……我还以为,自己又会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失去你……」

「哎哟。」

珂朵莉从刚才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变得莫名其妙,思考的事情太多,威廉的脸太近,没想到像这样一看才发现他的睫毛好长,感觉满令人在意,不对不对,重点不在那里。

「冷静点。」

珂朵莉轻轻地朝威廉甩了耳光。

她还顺便甩自己耳光。她也一样要冷静。

「首先,我要把一样的话还给你。假如我没那么做,你就先出手了吧?胡乱提高魔力催发的速度。毕竟我有仔细地看著你,我都看见了喔。」

唔──威廉的呼吸哽住了。

「还有,我没事。头不会晕,背脊也不要紧。手指有一点麻痹,所以好像并不是完全没有后劲,不过这点程度的麻立刻就会好。」

「你没逞强吧。」

「哎,你都信不过我耶。」

珂朵莉咧嘴一笑,然后要揪著她肩膀的威廉松开手臂。

她抬头看向楼顶,正如所料,扶手澈底坏了。缇亚忒趴在扶手旁边,一脸快哭地看著他们这边。

「没事的,我把她接住了!」

珂朵莉向上面挥手,缇亚忒脸上才现出光辉。

「可是,因为很危险,所以楼顶暂时禁止进出!你叫还待在那边的孩子全部下来!」

「是……是的,我明白了!」

缇亚忒顿时站起来,开始把目前仍挤满楼顶的小不点们赶下楼。上面交给她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我要带这孩子去洗澡了。你去帮忙缇亚忒。」

「好……好啊……」

威廉迟疑似的点了头。

幸好,桶子里还留著许多温热的洗澡水。不必重新去取从河里接过来的水,也不必再次催发魔力将水重新烧开。

所以说,珂朵莉就照著自己的宣言洗了澡。

她用起泡的肥皂水搓洗柠檬­色­卷发。

在地上翻滚的过程中,细而轻柔的头发沾到了不少泥土。要好好清洗才行。

「那……那个──」

紧闭眼睛的那个少女战战兢兢地开口。

「对不起。」

「……要道歉,你该向缇亚忒道歉,不是跟我。你要是听她的话就不会发生危险了。」

「是……是的……对不起。」

哎,她到底有没有把别人的话听进去呢?

珂朵莉免不了那样想,不过也没办法。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旦对闯祸要挨骂的事实感到畏缩,会变得没办法把心思放在闯祸的内容上是正常的。毕竟她根本对自己差点没命这件事都不害怕了,八成连为什么会挨骂都摸不著头绪吧。

只要是生物,不管任何物种应该都会有想要活下去的本能。黄金妖­精­欠缺那种本能却依然「活著」。她重新体会到,她们是扭曲的存在。

珂朵莉蓦地抬头。

妖­精­仓库的浴室里摆著大块的全身镜。那是妮戈兰刚来妖­精­仓库时主张「不管身为兵器或什么都一样,是女生就会想要打扮吧!」而摆设的东西之一。除此以外还有许多东西是她来这里以后才增加的,但现在暂且不提那些。

「……咦?」

自己映在镜子里的模样让她觉得不对劲。

好红。

红的是什么?是头发。昨天以前……不对,上一刻以前应该只占一小撮的红­色­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增加到整体的三成左右了。

怎么回事?珂朵莉心想。

妮戈兰提过,有一部分兽人会随著季节或成长而改变毛­色­,珂朵莉觉得状况和那不太一样。兽人的体毛应该会先脱落再重长,并不是原本长在身上的毛本身就会变­色­。换句话说,那跟自己的状况属于不同原理──

『红发的少女』『正』『看著这里』

──这种感觉。

众多荒谬而意味不明的意象闪过眼前。

对了。她记得。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像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莫名其妙的嫌恶感以及失落感。还有──

「……艾陆可……?」

她想起了那个名字。

她只有想起名字。

「奇怪……怎么回事……?」

身体在发抖。眼前景物摇摇晃晃。

「珂朵莉?」

满头泡沫的娇小少女纳闷地转头,正抬头看著这边。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不知道。珂朵莉不晓得。明明妖­精­仓库里只住了三十多个居民,全都是她重要的家人。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你会冷吗?」

不对。不是那样。有其他的东西让内心深处结冻了。可是,珂朵莉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无法用言语表达-

想听见你说「你回来了」。

想好好地说出「我回来了」。

想吃到­奶­油蛋糕。

那些愿望全都实现了。

回到该回的地方;见到想见的人。想做的事全部完成了。因此──

约定皆已达成。

紧追而至的末日,从身后悄悄地,将手搭上少女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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