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脚步一近,那种分子就会变多啊。」
你别闹了,他们又不是昆虫。
「威廉先生,你在旁边喝茶没关系。由我来对付。」
「不,站在受雇的立场,那样总说不过去吧。我来对付,身为雇主的你继续喝……酒就到此为止,我现在去泡茶给你。」
「用不着担心喔,我对这种事习惯了。」
威廉离开座位。
过去的记忆依然被封藏着。不过在这种状况下,自己却丝毫不觉得恐惧或紧张。何止如此,甚至有种重操旧业的怀念感。过去自己似乎活在颇为凶险的世界。
「真的不用你费心就是了。」
「反正你坐着啦。」
威廉轻轻扳响指节。
假如要无声无息地制伏某个人,大前提就是掌握对方的呼吸。这一点,无论在针对要害击晕或持刀夺命时都一样。
只要肺脏里留有空气,光是将其吐出就会有声音。即使能一招就让对手失去意识,也可能在倒地时受到冲击就叫出声音。因此只要是老练到一定程度以上的刺客,都会把夺去他人呼吸的技巧当成日常行为并谨记于心。
「……难不成,我是老练到一定程度以上的刺客……?」
威廉算准对方为了摸黑Ъ近而吐完气的那个瞬间。
他用指头扣住入侵者的颈根,震荡其脑部,静静地夺走对方意识。
手法利落到连他自己都有点发冷,偷袭成功了。
威廉重新观察瘫倒在臂弯中的对手。从猜测来者是生活不济的强盗这一点就错了。那名兽人身穿军装。手里拿的是长枪身的火药枪。至少那肯定不会是寻常盗匪爱穿的服装,也不是他们能弄到手的武器。
「这套制服是……护翼军?」
然而,威廉却觉得就是他想的那样。
「但护翼军为什么要包围我们这间旅舍?」
首先会想到的是,可能有危险人物逗留于此。不过那不可能。因为这间旅舍根本就没有客人逗留。
然后会想到的是,可能亚斯托德士其实是军方追缉的对象。这样的假设……以人格而言似乎很难想象,却又不可 思议地能让人接受,但如果让威廉来说,他觉得不可能。追缉罪犯属于每座城市、每座悬浮岛各自部署的义警团职责。护翼军则是用于对抗悬浮大陆群整体危机的组织,并不具探案或逮捕权。
接着会想到的是——
「来找我的……吗?」
与疑问浮现几乎同一时间,光闸开启的提灯照出了威廉的身影。
「不准动!」
不知道对方何时展开了队形,好几道枪口直指威廉。不愧是悬浮大陆群的守护者,训练有素,着实令人佩服。
即使此刻被人用取命的道具指着,威廉的心依旧平静。既不感到恐惧,也不觉得受威胁。
「这么大队人马,来我们旅舍有什么事,要用餐,还是住宿?」
「叫你不准动!」
「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几位安静点。这样会打扰到已经休息的客人。」
哎,虽然那所谓已经休息的客人,当然是一个都没有。
「发现目标,现将解除其战斗能力,请准许交战。」
「准,大家上!」
呼应号令,黑暗中的气息一起有了动作。
后续的事之后再考虑,当下要对付的对手简单算来有六人。黑暗中的枪口略嫌麻烦,但并非无法应付。先就近教 训两个对手,再扔出他们的身体破坏提灯。没有灯光就可以引诱他们自相开火,要一个一个地出手让这些人安静应该 也会比较容易。好,就用这一套。
当威廉心情轻松地如此决定,正准备付诸实行时——
「不行。」
嗓音与状况丝毫不搭调的少女开口制止。
「你们人再多,也绝对敌不过他。」
「我应该吩咐过你了,别出来!」
「有。不过,当时我也回答过,有必要时我就会照自己的意志行动才对。」
那名少女走进被提灯照亮的狭小空间。
灰发娇小的无征种。
难以看出在思考什么的茫然表情。左眼戴了朴素眼罩遮着。
「…………」
似曾相识。
威廉好像见过她。
他好像遇过这名少女。
不,不只如此而已。
他们好像共享了某种宝贵的东西。威廉有印象——
「……唔。」
剧痛涌上,威廉忍不住扶额。
「威廉。」
果然是熟人吗?那名少女毫不迟疑地叫了他的名字。
「威廉。」
她重复叫了他的名。
「威廉,威廉,威廉……!」
每重复一次,感情便从嗓音流露而出。
少女拔腿奔跑。黑暗中,尽管她被泥土绊到好几次,还是直直地朝着威廉跑过来。然后
「终于……找到你了!」
她扑到威廉怀里。
有温暖的感觉。
「我以为……会守不住约定。我好怕。」
好似一摸就会骨折的纤弱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威廉不方便推开或搂住她,只能杵着不动。
他有点羡慕周围那些停下动作的军人。虽然那些军人和他一样跟不上状况而愣着,至少他们应该不用为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所苦。
「你……和我认识?」
先确认现况。如此心想的威廉试着问了对方。
「咦?」
少女抬起脸庞。
「抱歉,但我完全想不起你的事情。」
「什……」
『什么鬼话嘛——!』
威廉挨了闷棍。
突然间,他遭到破口大骂,没有声音的叫骂声近在咫尺。
踉跄欲倒的威廉设法稳住脚步。不知道对方从什么时候就出现在那里……不,有只奇妙生物浮在他眼前,自然得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身上有着迷人红白色鳞片点缀的大型空鱼。看来是那样。不过,它绝非如外表所见的生物。黑暗中,惟见空鱼鲜明地飘浮在眼前,好比只有那里贴了一层图像上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幻觉之类的玩意儿。
『欸欸欸,我说你啊,再怎样也不该这么对她吧!像我这样要为少女代言,年纪是嫌老了一点喔!尽管我不是人,然而人生经验丰富过头,也会给不出为他人设身处地着想的建议喔!我连自己的家人都顾不来了,根本没有闲工夫对别人家女儿的事情Сhā嘴喔?但我觉得你刚才那样未免太离谱了,在古时候似曾当过少女的我就是不能袖手旁观啦!』
幻觉似乎正喋喋不休。
「……啥?」
「红湖,你安静。」
『我怎么可能安静这男人算什么嘛居然对女人始乱终弃典型到极点的人渣跟我从艾陆可那里听到的差太多了那孩子是真心崇拜这家伙耶她把他当英雄史诗中的主角喔为什么会沦落成这样啊还说想不起你的事情开什么玩笑又不是记忆遭到封印……咦?』
幻觉的快嘴快舌顿时停住。
那条空鱼优雅地晃到威廉身边,还用鱼嘴尖戳了戳威廉的额头。
『哎呀。他的记忆真的被封印了。』
「咦?」
少女眨起眼睛。
「而且极其巧妙地只封锁了一部分的记忆。在现今的世界,也有诅咒架构技术这么高明的施法者啊。假如运用得好,这种等级的欺瞒诅咒说不定可以从世上抹消掉一项概念。能将规模缩小到用于个人身上,这已经不是厉害能形容的了,简直变态耶!」
「……要是想起过去,我似乎就无法保有自己的人格。因此,对方好像只替我封锁了与过去相关的记忆。」
『喔,原来如此……咦?』
幻觉灵巧地在半空中后退了。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
「非我所愿啊。」
『不会吧!我现在应该是只有附身对象能看见的可怜鱼耶!』
「那并没有多不可思议。」
灰色少女垂下目光说。
「我跟威廉共同接纳了一具魂魄体。虽然没办法详细说明原理,不过那大概就是原因。」
「魂魄体?」
少女并没有回答威廉的疑问,而是拿下盖着左眼的眼罩。
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地睁开。
眼罩下的眼珠和右眼完全不同,是鲜艳的金色。
「你的眼睛……」
威廉下意识摸了自己的右眼。
「果然。威廉是另一边眼睛变了颜色对吧?」
「我不太明白状况,但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头痛减轻了 一点,而脑袋仍不停受震荡。心脏每跳一下,脑袋就会发出绞痛。
「威廉。我有事情拜托你。」
「我拒绝。」
这个少女是自己重要的某人。而自己对这个少女来说也一样。威廉可以如此直觉地察觉这点,因此挤出这一句回答伴随了莫大的罪恶感。
「听我说。妖精仓库要不见了。虽然我已经不是妖精了,可是其他人不晓得以后会怎么样。妮戈兰露出了我以前从来没看过的无助表情。」
脑袋阵阵抽痛。
「我说过了,我拒绝。」
威廉咬牙撑过疼痛,并且回答。
「我已经决定,不去回想以前的事了。所以,我无法帮你。」
「……威廉。」
『唉,或许也无可奈何吧。』
幻觉中的空鱼明明没有肺却发出叹息。
『封锁记忆以防止〈兽〉现形。说来容易,但这可是非常费劲的事喔。封印随时坏掉都不奇怪,一旦变成那样就不可能故技重施。在那种状况下,不想牵扯到自己的过去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
『再坚持就是你个人的任性了,奈芙莲。你想要因为自己,而让威廉变成完完全全的〈兽〉吗?』
被唤作奈芙莲的灰色少女沉默下来。
她大概还有话想说。大概还有没发泄的情绪。然而,她把那些全捏在胸前紧握着的小小拳头里。
对不起,威廉只在心中向她道歉。
这大概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过去的威廉要是看到现在的自己,恐怕会用浑身力气揍他,打到他连脑袋都飞出去。但即使如此,现在的自己就是决定这样办。
『那码归那码,威廉。我要谈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的事情,你晓不晓得我们家的艾陆可人在哪里?』
「我晓得。」
他立刻回答。
刚才奈芙莲曾经管这个幻觉叫「红湖」。威廉对那名字有印象。之前艾陆可提过,那是迟早会来接她的家人名字。
「艾陆可在等你。目前她病倒了,躺在上面的二楼。」
『病倒,咦?』听似感到不可思议的语气。『那孩子目前还是尸体吧?』
「把我的记忆封住的人,也把艾陆可身上那什么诅咒来着的削弱了一点。据说她现在是无比接近于尸体的不死之人。」
『什么——!』
跌破眼镜的惊叹声。原来如此,连这么违背常识的存在,都会对艾陆可的现状乃至于尼尔斯所作的事情感到异常。
「带她走吧。她也在等亲人来接。」
在枪口指吓下,威廉领着奈芙莲和红湖到了艾陆可那里。
三个人谈话的这段期间,威廉都在房间外面。他也没有偷听。所以,他对于里头有什么样的互动一无所知。
经过约三十分钟,只有灰色少女和红湖从房间出来了。
『今天我们会先离开。』
原本那么长舌的红湖话变少了。
「你不带她走吗?」
『想是想啊,但是当事人要我给她时间。平时那孩子不太会耍任性的,然而一使起性子就真的不听话了。』
大条空鱼发出大大的叹息。
『初次见面就有求于人也不好意思,不过威廉,再请你照料艾陆可一阵子好吗?』
「我无所谓,不过那样好吗,她是你主子家里的千金之类吧?」
『是啊,精简再精简的话,确实类似你说的那样。』
空鱼灵巧地对威廉摆出困扰似的脸孔。
「我有反对过。」
奈芙莲摆了有些不悦的表情。
「我觉得就算用锁链拴到脖子上也该把她带走。」
『哎,你那只是在嫉妒吧。』
「谁叫那个女生感觉像猫咪。」
『至少否认一下吧,受不了你。』
她们在说些什么?
「我们会再来。」
奈芙莲只留下那么一句,就准备离开旅舍。
「喂!你……你要去哪里!」
军人们追在她背后。
「回去了。这里没有危险的〈兽〉。」
「慢着。不许放弃职守!」
「这里根本没有我们的职守。这部分应该是交由我判断的吧?」
「这……可恶,武官在想些什么啊!」
少女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快步远离,军人们追了上去。
于是,夜晚的入侵者走了。
「……结果,他们是什么人?」
「我和艾陆可的过去似乎追到这里了。」
威廉刻意用戏谑语气,对歪头不解的亚斯托德士如此回答。
「让他们回去好吗?」
「毕竟我根本没有过去。」
威廉耸肩。
「不过关于她那边,我就不清楚了。」
他仰望二楼补充。
「艾陆可的家人来接她了,对不对,她本人怎么说?」
「没说什么。她说自己爱困,就把人赶出去了。」
「她不跟那几位回去好吗?」
「谁晓得。真不清楚小孩的想法。」
这并非谎话。但也不是实情。
艾陆可会留在这里,大概是因为她不想留威廉一个人下来。对此威廉有一半的把握。他只有一半把握。 对此,威廉深深感谢。
「总之因为如此,我们似乎还会在这里叨扰。麻烦你继续关照了,老板。」
「哎,那当然欢迎就是了。」
亚斯托德士表情尴尬地偏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个难题,至少,请你活得别留下遗憾。」
「我也希望能这样警惕自己。」
威廉用了尽可能轻松的口气来回答。
他没有过去。所以听都不听那个少女拜托就拒绝,应该是正确的判断。可是,那种正确恐怕会让少女面临的状况确实地恶化。不管怎么做,心里都会留下酸楚。
「……这是我听过的说法。」
「嗯?」
「童话或故事,不是都会固定用『他们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来收尾吗?那是因为角色们只能存在于童话或故事中,他们离现实是最为遥远的。和魔法宝剑或金碧辉煌的城堡一样,在现实都是不可能的梦想。『永远』这个词有多空虚,我们无意识之中都深深体会到了。」
「呃,魔法宝剑和城堡在现实中不是都有吗?」
「这个嘛,听你一说确实也是。」
亚斯托德士被威廉挑出语病,却好像没有影响到心情,又思索了一会儿。
他竖着食指说:
「表示我们都无意识地把『永远』这个词当成虚构的东西,而且程度更甚于那些有着奇幻味道的小道具啊。」
「是……是喔。」
「同样的时光不会一直持续。连世界本身都迟早要面临末曰。重要的是接纳变化会发生这一点,还有该如何将其活用于迎接明天。无论明天是与今天多么不同的日子,我们一样能活下去。而且只要活下去,就能够追求幸福。」
「……追求幸福是吗,这番话满有诚意的。」
「毕竟幸福这东西,并没有便宜到连无意追求的人都能一手拿下啊。」
亚斯托德士耸肩。
「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都不打紧。不过有某种转机来临时,请不要踌躇离开。因为你当下所活的地方,就是你该 过活的地方。」
「我了解。」
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威廉当然明白。
自己随时恢复记忆都不奇怪。艾陆可随时变成区区的尸体都不奇怪。无论怎么拒绝过去,无论怎么把握当下,这样的日子大概都不会持续太久。
要是不接纳那一点,在结束时恐怕就会诅咒世界或命运。难道只是想理所当然地度过平稳的每一天都不被允许吗?自己大概会对此怀着无处宣泄的憎恨吧。
理所当然地度过平稳的每一天。自己大概会轻易就忘记,那是需要多少努力及牺牲的奢侈愿望吧。
「我了解啦。」
这种生活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可是,这种生活目前仍然持续着。亚斯托德士,还有艾陆可,再加上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的尼尔斯合力帮忙维系的生活。
既然如此,现在只要感激他们给的这段时光就好了。
威廉一边想,一边将久久搁着的红茶含进嘴里。
说来也理所当然,放得太久的那杯茶,味道苦涩得不得了-
旅舍周遭开始有军方监视了。
三班轮替制。人数会依时段有增减,但是有差不多三到四人时时都守着。主要的监看位置有两处,隔壁农园的石墙死角,还有搭建地点稍远的公用桥梁监视所。两边都隔着用肉眼观测有困难的距离,因此他们大概也带了望远用的监视器材。真是煞费苦心。
要谈到烦不烦的话,烦。然而,放着不管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害处。亚斯托德士甚至乐观表示:「这等于一有状况军方就会过来,不用花钱就能防盗贼,想来算捡到便宜了呢。」
从那层意味而言,倒不是不能当成受了军方照顾,有一次威廉就试着替他们冲了咖啡。对方的脸色很是厌恶。原本他还想设法攀谈,问问军方是基于什么理由才盯上自己等人,但实在营造不出那种气氛。
「总不能把人抓来拷问嘛。」
威廉觉得如果要动手,他应该有办法。
这副身躯练有种种莫名其妙的技术。比如按摩技巧,仿暗杀术的战斗法门之类。只要善加运用,想给予对方疼痛,只摧毁其意志和尊严而避免破坏肉体应该不难。
当然了,如果付诸实行,现在这种生活就会完全破灭。那样就毫无意义了。所以威廉决定努力不去在意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受到军方监视,只顾继续过生活。
怪难受又扭曲的日常生活。
——威廉实际体认到,平稳生活结束的那一刻,正缓缓地朝他逼近。
那天早晨
那时候,妮戈兰面临了在人生中应该可以排进前十名的重大抉择。
厚切培根三明治,还有奶炖查摩牛肝。在这样的早餐菜色中,自己该选哪一种?
这里的培根三明治好吃是早就明白的事。然而,问题在另一边。妮戈兰不晓得查摩牛这样的品种。肝脏则是因店家不同,味道也会大有区别的食材。整体来说,点这道菜将是小小的冒险。
进食就是让自己活命。选择要怎么吃,形同选择要怎么活。
妮戈兰一脸认真地瞪着早餐的菜单-
那时候,菈恩托露可正在想事情。
她一边有眼无心地望着自己的遗迹兵器,一边不停思索着要了断青春期的烦恼。她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而接在后头的,自然会是这样的问题:她们到底该做什么?
星神碎片的说法来得太过突然而荒谬,却又具有无比的说服力。与其说获得了知识,不如说象是有人代为翻译了 她长年怀在肚子里的想法而感到舒坦。不过,就算那样又有什么用处?
她第一次希望能变得像珂朵莉那样。那个女生把身为黄金妖精而诞生的理由,还有存活下来的理由通通抛开以后,依然有她想要活着的理由。她找出理由了。她好好地活过来了。菈恩托露可认为自己不应该随便抱有憧憬,即使如此,她还是会羡慕珂朵莉的坚强-
那时候,艾瑟雅正在读书。
是本感觉廉价的创作小说,跟大书馆的藏书并没有关系。这是她前些日子在街角书店买来的。书名叫《破局的三角》,才刚上市的最新第七集。内容和过去集数一样,好比通俗当若如此的模板。作品中每个角色都打着「毫无虚假的心意」当大义名分,献身于横刀夺爱的坎坷情路。
阅读这种夸张戏剧化的故事时,反而才能客观地看待自己——艾瑟雅如此认为。出现在这篇故事的感情关系,几乎全都会成为悲恋。不能获得幸福的爱,会以任何人都得不到幸福的形式结束。像这种部分也让她有奇妙的亲近感。
「哈哈。」
书中女主角找到从第一集数来第六个出轨对象了。排第三个的鹰翼族学弟大概是想强调自身特色,每次讲话都要 在语尾顿一下。
「第六个啊……」艾瑟雅痴痴地笑。「假如相处的时间再多一点,或许我也挤进去了呢……」-
那时候,葛力克人在十三号岛西岸,艾尔毕斯集商国的港湾区。
表面上,他是受雇于科里拿第尔契市富商的操艇士。在背后,他则是为了查清艾尔毕斯国内各商会势力格局变迁 与大笔资金流向的密探。
这份委托来自护翼军,而且似乎是巴洛尼·马基希的上级。
既然灰色的小姑娘……奈芙莲说过「她一个人也没问题」,葛力克也就不必硬是一直守在她旁边。既然如此,他 决定帮忙做能力所及的差事,就答应下来了。
「感觉不适合我就是了……」
明明自己是心系于大地财宝的打捞者,为什么要悲哀到留在天上,还非得监视他人的背影?尽管心有怨言,身为 男人总不能抛开一度接下的差事。
葛力克无奈地环顾四周,忽然间,他发现数张令人在意的面孔。有几个现居科里拿第尔契市的艾尔毕斯系大商 人,零零散散地各自来到十三号悬浮岛了。
难不成这里要举办什么大型的聚会?不对,那样的话应该也会有别岛商人的身影。为什么同一座城市的商人会不 约而同地出现……或者,他们就是彼此商量好要撤退来这里?
简直像逃离沉船的候鸟一样。
「……不会吧。」
葛力克有不好的预感-
那时候,奈芙莲正在航向二号悬浮岛的飞空艇之中。
「老夫遇到了你的朋友。」
相貌威严的老人不带笑容地这么说。
在妮戈兰出席的那场聚会中,他自称是护翼军顾问。其真面目则是创造悬浮大陆的最主要功臣兼永远的守护者,史旺·坎德尔本人。
仔细一想,与传奇人物面对面是件很惊人的事。奈芙莲心里却没有想象中感动。这大概……应该说,这肯定是威廉害的。因为看习惯威廉的关系,她对于高明之人的不高明之处,还有不高明之人的高明之处,感觉都变得麻痹了。
「朋友?」
「老夫没有问她的名字。是个有着长长蓝头发,个性较为好强的姑娘。」
「啊。」
那应该是菈恩吧,奈芙莲立刻就听出来了。
「她是个好孩子,拼了命地想活下去 。」
「?」
奈芙莲不太懂这个老人在说什么。活着的人拼命活着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是严格来讲并没有活着的黄金妖精也样。
听说除了妮戈兰以外,还有好几个同伴来到科里拿第尔契。可是自己却没有跟任何一个妖精见面,人待在这里。
「你果然想见她们吗?」
「当然了。不过,我也明白你们不想让我见同伴的道理。」
目前妖精仓库似乎正受到各方注目,奈芙莲要是靠近她们,很可能会让各界势力得知自己这个特异的存在。那对往后布局难保不会造成莫大的负面影响。
即使如此,假如奈芙莲耍脾气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们,或许还是可以偷偷见个面。不过,菈恩及艾瑟雅也就罢了,她觉得缇亚忒和菈琪旭不太可能永远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不对,就算她们藏得住,奈芙莲也不太希望让那两个孩子怀着如此沉重的秘密。
「既然她们过得好,那就够了。」
『唔唔唔,你好坚强。阿姨听了有点想掬一把泪。』
奈芙莲挥手赶走趁机冒出来的空鱼。
窗外远远地可以看见用黑水晶打造的花盆飞在天空。
「……难道说,那个有趣的物体就是二号悬浮岛?」
「没错。」
「你说有想要让我见的人,就在那里?」
「没错。虽然那倒不是人。」
奈芙莲在书上读过。那是在这座悬浮大陆群上,少数残留的秘境之一。又称「世界树之髓」,据说其内部藏着关 于整座大陆群的秘密。
『哎呀,怀念的气息。那家伙又窝到稀奇古怪的地方啦。』
空鱼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奈芙莲再度挥手赶鱼-
而那时候,威廉和艾陆可正一块出来采购粮食。
科里拿第尔契市醒得早。
其元凶之一,就是晨间的粮食市场。众多摊贩挤满了好几座广场。店面排放着琳琅满目的新鲜商品。豆子店,蔬 菜店,色拉店,肉店,薯店,蛋店,面包店,冰店,鸡肉店,辛香料店,发酵品店。还有数量不逊于商家且充满活力的客人。
威廉将目光落在手上的购物便条。今天得多买一点食材回去。之前他们都毫无计划地乱逛就不太有效率,稍微动脑再行动似乎会比较好。
「欸,欸,威廉!那是什么,是吃的东西吗?」
艾陆可拽了他的袖子。
她用手指着的,是摆着各色石头的小摊子。
「与其说是吃的东西,倒不如叫食器。有一部分的爬虫族会把那个吞进胃袋里,将吃到肚子里的东西磨碎,好代替用牙齿咬。」
「哦?」
艾陆可稀奇似的眼睛发亮。
「先告诉你,别打着自己也想试的主意。种族之间隔的那道无情高墙,在生理机能方面可是特别厚。」
「咦?」
艾陆可一脸遗憾,不过这档事就算她再怎么哀求,威廉也不能让她试。若有不慎就会吃坏肚子。更惨的情况下还会出人命。
「要不然那个呢,那是什么,我也可以试吗?」
「那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只是木头。跟我还有你的胃袋都合不来。」
「咦?」
虽然艾陆可口中发出了遗憾的声音,目光却立刻转向市场寻找下一项有趣的东西。看来最好趁她还没发现太奇怪的玩意儿前就把事情办完。
「啊。」
「咦?」
威廉刚那样想,艾陆可的视线顿时就停住了。
她看的并不是市场里的摊贩,而是市场外。一间有店铺的帽子老店。循着艾陆可的视线仔细一瞧,可以知道她凝望的是摆在店面的宽边大帽子。
「嗯?怎么,你想要吗?」
艾陆可现在穿的衣服,据说是亚斯托德士的女儿小时候穿过的。而且,她目前也顺便借了颜色与其相配的帽子。 那套衣服十分适合这个娇小的少女。合适归合适……不过正因为如此,假如她本身有打扮的意愿,威廉也希望能顺她的意。
「咦……不……不是的。」
「用不着客气啊,帽子我还买得起。毕竟平常不太用钱,薪水算存了不少。」
「不是那样,真的,你真的误会了!」
艾陆可猛摇头。
「是吗。」
虽然有点遗憾,但她否认得这么清楚也只好作罢。威廉放弃了。
「那我们别闲晃,把东西买一买吧。」
「嗯……」
两人又在人潮中迈步。
艾陆可紧跟在威廉后面,却不时会回头。怎么看都有满满的眷恋。
照这样看来,之后偷偷买来送她才是上策吧,威廉如此盘算。要单独行动而不被艾陆可发现似乎颇有难度,但应该值得一试。
忽然间……威廉无心地望向天空。
可看见有艘中型飞空艇正缓缓地停留在天上。
那本身并不算稀奇事。科里拿第尔契原本就是靠交易繁荣起来的城市。之于港湾区当然也是一样,随时都有众多飞空艇进进出出。无分日夜,没有东西飞在天上大概才稀奇。
然而,目前飘在天上的那艘飞空艇却让威廉莫名介意。
有地方不对劲。他没办法说明自己察觉到的异样感。
比方说,停留的高度特别低。虽然还不至于撞上建筑物,但是能让人看出船腹部所写的隶属组织名称,这种高度就有点异常了。
还有,威廉看见的那个组织名称也不太寻常。
灭杀奉史骑士团。
让人忍不住重复确认的荒唐名称。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威廉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顺带一提,他的头好像也有点痛。难道那跟自己的过去有关?不会吧,希望自己可不要曾经隶属那种名称丢脸的组织。
「威廉,你怎么了?」
望着天空的他似乎沉溺于思考了。被艾陆可拉了袖子才回神过来。
「呃,没事啦。」
威廉将目光从斜上方转到斜下方。
「走吧。要是动作太慢没买到好的肉,亚斯托德士八成会失望。」
「说得对喔。」
啊哈哈哈——两人对彼此笑了。
爆炸声。
「——啥。」
威廉反射性地再次将目光朝上。可以看见那艘飞空艇的下半部,咒燃炉所在处附近,正汹涌地冒出黑烟。间隔一拍,有人发出尖叫。
又隔了一拍,众人发出尖叫。
后来不到几秒钟,恐慌便爆发了。飞空艇失去平衡。航行能力明显受损。任何人都看得出它应该会坠落。艾陆可差点被人潮冲走。
「别离开我身边!」
「好……好的!」
威廉伸手。指头相触。他们手牵着手,把彼此拉回身边。
然后,威廉重新仰望天空。
黑烟越来越猛烈,飞空艇加速倾斜,负荷不了重量的船身开始杻曲变形,地上的尖叫声越来越大。
威廉看见了。在飞空艇后方,普通舰艇会积载用于平衡的压舱柜附近,开了一大道裂缝。而且,从中有某种显然不是沙砾或麻袋的东西,陆续被抛到天空。
那是什么?
逆光下看不清楚。只能认出隐约轮廓。
整体而言,形状像绳索。如果硬要形容,则近似蟒蛇。然而,代替鳞片长在其身上的,似乎是无数的长毛状物体。
异常的生物。不对,连能不能称为生物都无法确定的玩意儿。
而且,象是从肚子里逆流出来似的,威廉想起了它的名字。
「不会吧……那是……」
艾陆可看了同样的东西,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可能性。
没错。那是自己熟知的玩意儿。理应被铭刻于记忆而无法忘掉的玩意儿。就算记忆被封锁,心灵及全身仍有意想起。在遥远梦境中,曾夺去自己过去一切的玩意儿。
「穿凿的……第二兽……」
威廉茫然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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