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七娘这么一唱,人们说看来这老婆子是真的疯了,后来她把家中那三间大房弄得死尿横流,没法进人,一天到晚在家里装疯卖傻。为了不让别人产生怀疑,她装疯连女儿和丈夫都瞒住了,自然没有人再理睬白七娘了,因此那些扇子才得以保全。
文化大革命时期白七娘整天疯疯癫癫的,有人的时候又哭又笑,没有人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嘟囔古诗,白团扇记得母亲背诵次数最多的是这样一首诗:
团扇,团扇,
美人并来遮面。
玉颜憔悴三年,
谁复商量管弦?
弦管,弦管,
春草昭阳路断。
因为白七娘成了疯子,村子里那个造反派柳叶眉没有再找过白七娘的麻烦。
李风清被柳絮远那些红卫兵造反派批斗的时候是文教局的局长,那个时候时兴成立战斗队,李风清参加的是“硬骨头”战斗队,总司令是县委书记李虎彪;副局长封尘仆参加的是“井冈山”战斗队,总司令是革委会副主任柳清河,而宣传部长柳荫厚的儿子柳絮远就是“井冈山革命战斗队”的副司令,后来“井冈山”占了上风,“硬骨头”成为被“革命”的对象。柳絮远始终认为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离婚是封惜俏勾引他的父亲,其实他父亲玩弄了封惜俏的感情,最后因为成分问题没有娶封惜俏,而是娶了另一个女人柳遇秋,就是柳絮行的母亲。柳遇秋也是柳家湾的人,不过她从小就住在县城,没有怎么回去过。后来柳絮远的父亲柳荫厚把柳絮行安排完工作竟然和柳絮行的母亲柳遇秋先后不到一年相继过世,柳絮远根本就不认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柳絮行。
有一天“井冈山”战斗队司令柳絮远准备把李风清害死,一个老教师给李风清透了点口风。李风清害怕了,赶紧翻墙逃跑……
李风清不敢回自己的老家李师村,又没有地方躲避,在玉米地里藏到天黑,最后想到了白团扇,在半夜里来到柳家湾……
“井冈山”战斗队见李风清跑了,就在柳絮远的带领下到李师村来抓人,柳叶眉也积极配合,可是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见到李风清的人影。柳絮远恼羞成怒,就想起了封惜俏。当时李得叶在县城没有人照顾,就逃回老家住在母亲封惜俏那里。柳絮远本来是要批斗封惜俏的,没有想到能够抓住李风清的儿子李得叶,于是就把李得叶抓起来吊在树上打,一边打一边问:“狗崽子,说,快说你爹李风清藏在哪里?不说就打死你!”
李得叶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斗私批修。我看这个小走资派有包藏保皇派的私心,挺不老实,打!” 柳絮远说了一声,队员们又开始打李得叶。
李得叶求饶道:“你们不要打我了,我真的不知道,不行你们可以到我的亲戚家去看一看,找一找。”
柳叶眉说:“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立功的时候到了,你小子是和走资派、保皇派划清界限呢,还是和走资派同流合污以人民为敌,考验你的关键时刻到了!”
李得叶说:“我愿意和走资派父亲划清界限,我愿意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李风清在什么地方啊。”他吓得已经不敢说李风清是自己的父亲了。
“井冈山”战斗队副司令柳絮远看从李得叶嘴里问不出什么,又命令柳叶眉把李得叶的母亲封惜俏抓来批斗。柳絮远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亲爱的革命同胞们,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大地主、大汉奸封福临的女儿,他们家在万恶的旧社会剥削劳动人民,欺压贫下中农犯下了滔天罪行,在东风吹,战鼓擂革命形式一派大好,帝国主义如同坐在火山口上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的今天,他们这些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一心要变天,还想过吃肉喝酒披大衣的资产阶级腐朽生活,革命群众坚决不答应!”随着柳絮远的话,战斗队员已经把高帽子戴在封惜俏的头上,不知道是谁又把两只烂鞋挂在封惜俏的脖子上,让她跪在儿子李得叶的身边。
柳絮远这时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认真搞好斗批改。现在我带头高喊革命口号,打倒地主资本家!”
“打倒地主资本家!”
“打倒汉奸特务卖国贼!”
“打倒汉奸特务卖国贼!”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打倒汉奸特务的女儿封惜俏!”
“打倒汉奸特务的女儿封惜俏!”
“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坚决把走资派打倒!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坚决把走资派打倒!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喊完口号,造反派战斗队在柳叶眉的带领下开始让封惜俏坦白交待自己的反革命罪行。
封惜俏实在没有什么说,就说:“我曾经因为思想不纯,和我的前夫李风清离婚了,曾经想嫁给宣传部长柳荫厚,是我背叛了李风清,我对不起他……”
柳絮远说:“什么?你离开走资派现在后悔了吗?”
“不,我不后悔……”封惜俏很害怕的赶紧改口。
柳叶眉又问:“当初你嫁给李风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是不是因为大走资派刘星辰?”
“我没有任何动机,我们是自由恋爱的,我根本不认识刘星辰……”
“什么?自由恋爱?资本家的女儿也配自由恋爱吗?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想混进革命队伍中去的?你是不是个国民党女特务?”
“不是,我不是特务啊,我就没有见过国民党。”
“什么?你没有见过国民党,你父亲不就是国民党吗?”
“见过,见过,见过国民党。”
“战友们,封惜俏见过国民党还不老实,你们说怎么办?”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只有对国民党特务分子封惜俏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了!”
“打,打,打!”
接下来封惜俏就被柳絮远和柳叶眉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了,她急忙说:“是,是,我是想和进革命队伍,可惜阴谋没有得逞。”封惜俏的女儿李牡丹当时还小,不停地在一边啼哭。
柳絮远又指着牡丹说:“封惜俏,你要老实交待,这个姑娘是不是走资派的野种?听说你当初和保皇派柳清河也有关系,这个野种是不是柳清河的?”
官城扇 第三章(4)
“你们胡说,我根本不认识柳清河,不是,绝对不是,你们就是打死我也不是……他是我第二个男人的,我第二个男人是贫农,不信你们问一问。”封惜俏十分恐惧地说。她真想告诉柳絮远,牡丹就是他的妹妹,可是她没有敢那样说,她怕柳絮远打她。
“听说你公公李二喜是你折磨死的,你是不是怕他交代当年和大走资派刘星辰的关系?”
“没有,我公公是被李虎彪他们打死的,就是因为他为刘星辰收尸那个事情,我真的不知道经过,你们不相信可以去问李虎彪,那个事情真的与我没有关系。”
“什么?你还想陷害革命干部?刘星辰是畏罪自杀,根本不干李书记的事!”
“是,我说错了,不干李书记……”
“同志们,封惜俏诬陷革命干部为走资派刘星辰鸣冤叫屈,怎么办?”
“打,打,打!”
造反派在柳絮远和柳叶眉的鼓动下又开始打人了。打在封惜俏身上,疼在立在一边的李冬阳心头,可是他不敢说一句话,只有眼睁睁看着姨妈在受折磨。
社员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自发地组织起来,也喊开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战争是人民的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发动群众才能进行战争……我们今天要和欺压人民群众的造反派血战到底。”群众要和战斗队拼命,战斗队和柳絮远害怕了,急忙逃离李师村,就连那个柳叶眉也逃跑了,没有想到她这么一跑竟然成为国家干部了。
愤怒的社员们见柳絮远和柳叶眉逃跑了,赶紧把李得叶和封惜俏呣子俩救了下来……
李风清敲白团扇家门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白团扇披着衣服给他开了门。一看是头发散乱、面目憔悴的李风清,把白团扇吓了一跳:“哎呀风清,你这是怎么了啊?”
李风清饿得浑身直打哆嗦:“团扇,造反派要害我,你要救救我……” 李风清没有把话说完,已经可怜兮兮地给白团扇跪下了。
白团扇急忙把李风清搀扶到家了,给他做了饭。李风清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样子非常可怜,他吃饱以后才说:“团扇,李师村我是不能回去了,只怕得在你家住一段时间。”
白团扇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找惜俏呢?她现在也是一个人挺可怜的,你们和好吧。”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不知道?我不相信她,害怕她再出卖我,她的品质不好,我现在只有靠你了,只相信你。”
白团扇有些为难:“这个……”
“团扇,晚晚,你救救我吧,我知道你心肠好。”李风清又磕头了。
“唉……好吧,那就住在这里吧。”
“有安全的地方吗?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白团扇想了想说:“那只有藏在红薯窖里。”
“也行,只要安全就行。”
“那就住在红薯窖里吧。”
“我现在就下去。” 李风清说罢,匆匆忙忙,十分狼狈地下了红薯窖。
李风清此后就住在白团扇家,白团扇一日三餐用绳子把饭垂到红薯窖里,只有到了半夜他才敢上来透透气。每逢李风清夜半三更坐在院子里的时候,白团扇总是来陪他说话。
有一天李风清说:“团扇,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娶了封惜俏没有娶你,现在真的很后悔啊!”
白团扇叹了一声说:“都是命啊,风清,现在还说这干什么?”
李风清确实想过再娶白团扇的,他知道团扇不爱柳根,可是团扇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她既然嫁了柳根,就要和他过一辈子。李风清知道白团扇很善良,现在宁愿舍弃他也不会舍弃柳根,他曾经用语言挑逗过团扇,可是团扇无动于衷,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时候,李风清没有敢再有非分之想,只是后悔当初没有占了白团扇的身子。
此后李风清和白团扇没有再谈及过去,李风清在白团扇家整整住了两个月,文化大革命武斗快结束的时候他回到县里,调到官城县县委宣传部当了副部长。
官城扇 第三章(5)
封惜俏的姐姐叫封惜春,是李真吾的儿媳妇,在“大跃进”期间李真吾的儿子饿死了,封惜春在丈夫死后生了一个儿子,原来叫李跃进,后来封惜春也饿死了,李真吾觉得孙子命苦,就改叫李冬阳,李冬阳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生活有一个噩梦般的凄惨童年。
在“文化大革命”那个年代,李真吾因为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常常被批判。在红卫兵抄家的那个晚上,白七娘悄悄来到李真吾家,找到李真吾问:“李大哥,当年白疙瘩卖给你过扇子吧?”
李真吾看着白七娘的脸说:“是啊,那是一些十分精美的团扇,我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他说是跑鬼子的时候捡的。我买下扇子送朋友了一些,还有十余把藏在家里。唉,现在红卫兵闹得这么厉害,真害怕被红卫兵拿走啊,那可都是宝贝哩!大妹子,你问这个干啥?哎,你原来没有疯啊?”
白七娘突然扑通一下给李真吾跪下了:“也疯也不疯,你就当我是疯子。”
李真吾急忙说:“他婶子,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
白七娘嘴唇哆嗦着说:“老哥哥,我疯子只求你保守一个秘密,千万不要说扇子是白疙瘩卖给你的啊,我求你了,不然我可就没命了,你如果说了他们会怀疑我们家里有扇子,你知道疙瘩原来就住在我们家,他死后也是我把他埋了的。”
“你这是……” 李真吾不解地问。
“老哥哥你就不要再细问了,你只要不说扇子是在白疙瘩那里买的就行了,你过去是在外边干事的人,就说是在古邑工作的时候买的好吗?一旦有人问扇子的来龙去脉,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好,好,大妹子,我什么都不说,你放心吧。快起来,快起来。” 李真吾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他没有细问,白七娘也没有细说。在李真吾的搀扶下,白七娘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样子憔悴,步履蹒跚地又疯疯癫癫离开李真吾家。那个时候那种年代,有些事情不必要说得太清楚,大家心里都明白,运动可能让人生,也可能让人死,运动比洪水猛兽都厉害,谁不怕运动啊?
白七娘刚走,李师公社造反派司令柳叶眉果然带人来把李真吾的家抄了,其他没有什么可拿,就拿走了药书和几把扇子,还把李真吾拉出去绑到公社门口的树上,用鞭子打着李真吾让他交待自己的问题,样子十分凶恶,就像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
“李真吾,有人说你们家的团扇是清朝宫廷里的东西,是不是?”
“我是在古邑街上买的,我真的不知道团扇的来历啊。当时只是觉得好看,没有想那么多,好像有些好早一些,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卖它了。”
“有人说蒋介石和宋美龄到古邑的时候有人送给他们这种扇子,那个送扇子的人是不是你?老蒋是不是让你潜伏下来当特务,是不是?有没有电台?说!”
李真吾没有敢说实话:“我哪里有资格见老蒋,没有的事啊!”其实李真吾真的给老蒋看过病,当时因为西安事变老蒋腰部受伤,路过古邑的时候作短暂停留,有人推荐李真吾,说他的正骨医术非常高,老蒋就同意了,就让李真吾给他看病。李真吾想在见到蒋介石的时候给他捎点什么礼品,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东西,忽然想起从白疙瘩那里买的扇子,就挑选了几把扇子,见到蒋介石的时候正好宋美龄也在,李真吾亲手送给宋美龄十把精美别致的团扇,其中一把扇子上是苏轼书写的词:
|乳燕飞华屋。
悄无人、桐荫转午,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
渐困倚、孤眠清热。
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
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浓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
又恐被、秋风惊绿。
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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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城扇 第三章(6)
蒋介石对扇子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对李真吾的医术还是比较满意的,宋美龄对李真吾送的扇子比较钟爱,特别是那把清代状元扇。李真吾拿着一把状元扇对宋美龄介绍说:“夫人,清代扇面在当时是颇受人们青睐的,再说距今还不算很久远,所以现在在市面上流传的还有一批。清代流行一种风气,就是科举考试金榜题名的状元、榜眼、探花常常要用书画扇面馈赠亲朋好友,用来显示自己的博学、显达和华贵,一时成为时尚。也有失落的文人雅士将孤傲、忧愤的心情借扇面表达和传播出去。夫人你看,从这把状元扇书画的艺术性来讲,扇面的艺术性倒不一定高,因为他们的书画多有馆阁习气,艺术的灵性不突出,倒是那些落魄文人个性鲜明,表达情感别具一格,艺术上很有讲头。”李真吾放下状元扇又拿起落魄文人扇让宋美龄看。
宋美龄样子非常大方,看着扇子说:“名气非常重要啊,不管状元扇好不好,还是要比一般文人的价值高。比如将来人们知道是我收藏的扇子,可能价值更高。”
“那当然,那当然。”李真吾说着话又拿起另一把扇子说:“夫人,虽然小小扇面所值无几,但经名士文人点染着色,便立即身价陡增。你看这扇面有单面作画和双面作画,一般是一面作画,一面配上题写的诗文,用美妙的书法写上去,这样书画相映生趣,最有观赏价值。特别是文人雅士以此唱答,蕴藏其间多有逸闻趣事,绢纸之上也汇聚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夫人如果能够在这些扇子上留下一些墨宝,将来必然价值连城。”
宋美龄笑一笑说:“是啊,古代名人扇面现在已经不多见了,现在的文人,很少在成扇上泼墨,多是将宣纸裁成或是画成扇面的形式,创作出来的作品同样有扇面的欣赏效果,只是无法像成扇那样方便携带和便于收藏。我才疏学浅,怎么敢在这些宝贝上乱涂呢?”
“哪里哪里……”李真吾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觉得蒋介石太古板,而宋美龄比较和气,也佩服宋美龄的见识,一个劲儿地点头。
宋美龄得到扇子非常高兴,就请李真吾一起吃饭。在吃饭的时候李真吾还即兴给宋美龄讲了一个故事:东坡先生在钱塘县任职期间,遇到一件诉案。有一个制扇子的百姓欠别人绢钱二万不还,被告到县府。东坡先生将制扇人传到县衙,询问其欠钱不还的原因,制扇人哭诉:“我家以制扇为业,家中父亲刚死,而今年自开春以来,连连下雨,天气寒冷,家中所制扇子卖不出去,并不是我一定赖着绢钱不还。”东坡先生将那个制扇人仔细观察许久后,说:“你回去将自己所制的扇子取来,本官来帮你发市”。不一会,制扇人取扇子回来,东坡先生在其中选了一些白团扇,用案上判笔在扇上作书作画,顷刻做完,交与制扇人道:“出去尽快偿还所欠钱款。” 制扇人抱着东坡先生所画的扇子,流着热泪称谢而出。刚出府门,知情者争着以千钱购取一扇,即刻售完所持扇子。未购得扇子的人均懊悔不已。此人即偿还所有债务。消息传开后,全县百姓均赞颂东坡先生,不少人还为此事流下激动的眼泪。
宋美龄当时听着故事看着精美的白团扇样子有些入迷,等清醒过来之后让手下人赏给李真吾一万块大洋作为酬谢。李真吾也就是有了那些钱之后,在老家卖了一百多亩地,解放后他家就成为地主成分了,他经常后悔不应该买地,说把钱吃了也比买地好。
柳叶眉看被绑在树上的李真吾仍然不肯交待问题,尖叫着说:“战友们,国民党特务分子、历史反革命分子李真吾不老实,怎么办?”
“打!打!打!”造反派叫喊着开始打李真吾,把他打得头破血流,逼他交出电台。
李真吾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医生,别说有电台,我连电台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啊,你们不是连医书都拿走了吗?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有电台啊!”
“那么你家的那些扇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从博物馆里偷的?是不是蒋介石的小老婆宋美龄送给你的?”
李真吾知道不敢说扇子是宋美龄送的,也不能说是白疙瘩卖给他的,那样自己可能更加麻烦,也辜负了白七娘的托付,赶紧说:“不,不,扇子是我旧社会在古邑的大街上买的啊,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扇子的来历,也没有送给宋美龄,宋美龄是什么人我能够接近?”
“难道你没有给蒋介石治过病?为什么乡亲们都说你曾经给蒋介石治过病?”
“那都是谣传,我医术不精,再说也不是大人物,根本接近不了蒋介石,更不可能接受宋美龄的馈赠,人家怎么会认识我,我怎么能够接近人家啊。当时只是觉得好看,没有想那么多,早知道这样我是决不会买那些扇子的,谁知道它们是些坑我害我的坏东西呢。”
官城扇 第三章(7)
白七娘听说李真吾被造反派批评,装疯卖傻地也来参加了批斗会,她当时真怕李真吾扛不住说了真话。她听见李真吾这么一说,傻乎乎地嬉笑着来到批斗会场上,手舞足蹈地说:“嘻嘻,他是我男人,我是造反派,我是红卫兵,我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谁也不准打我的男人,我们要革命,要拜花堂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白七娘对着李真吾拜开了,造反派们大笑起来,觉得疯子很好玩。
李真吾的批斗会是戏剧般结束的,因为一个造反派笑疯子白七娘笑昏了头,喊错了口号,本来要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的,竟然喊成“打倒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了,造反派立即开始批斗那个造反派,并且把那个造反派往县里送,就无意之中取消了对李真吾的批斗。当时李虎彪的小妹妹虎妞也在,李二喜被造反派打死之后,养女虎妞没有人照顾成为孤儿,白七娘可怜虎妞,感念二喜的好,就收养了虎妞,虎妞恨哥哥李虎彪,说要和他断绝关系,要求改名字,还认了七娘做娘,七娘就把她改名叫白蒲扇。白蒲扇看没有人注意,急忙搀扶着李真吾回家去……
白七娘看养女蒲扇把李真吾搀走了,揪着的心也放开,又扭着ρi股唱开了。
心命都不好,
鬼神来搅扰;
命好心不好,
小命夭折了。
心好命不好,
苍天将你保。
命好心也好,
富贵享到老……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因为爷爷李真吾经常被批斗,李冬阳是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孙子,站在人前总觉矮人半截。他在学校上学常常被学生们看不起,尽管学习成绩优秀,也得不到老师的表扬,发放领袖纪念章没有李冬阳的份,购买“红宝书”李冬阳没有资格,推荐升学李冬阳沾不上边儿,就连运动游行时,老师也说五类分子的孙子是坏种,如果让李冬阳参加游行是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侮辱,因此只要是“革命活动”都不准他参加。这些对李冬阳的自尊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也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热血青年,也曾热爱过领袖,崇拜过伟人,可是他连爱和崇拜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他原来怎么也想不通。领袖逝世后,村子里组织召开追悼会时也不准李冬阳参加,他心里十分困惑。领袖为什么树立那么多敌对面呢?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反对毛主席反对共产党啊,毛主席共产党为什么总把他们看成是异类呢?这样难道对建设社会主义就有好处吗?他不明白。
后来听有人说柳叶眉在毛主席的追悼会上哭得死去活来,可惜李冬阳没能看一下那种动人的嚎哭场面。其实柳叶眉的养父柳木是个哭得最痛的人,后来他在背地里竟然埋怨说毛领导好是好,全国人民吃不饱。领袖是伟大,可是老百姓太贫穷,吃了上顿没下顿,这种伟大有什么用?还说当时他哭也是假哭,并不是真的痛心,反而有点怀念给老百姓分自留地而被文化大革命毁了的刘少奇,他是在哭刘主席而不是哭毛主席。
李冬阳听了这话,没敢表态。在那种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特定政治环境中,人们很难保持什么人格和尊严,今天是革命者,明天可能就成了被革命的对象,今天站在台上振振有辞地批判别人,明天可能就要戴着高帽子跪下被别人批判。
李冬阳从记事那天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尊严,也从来没有被别人尊重过,与人见面,迎来的尽是冷嘲热讽和冷眼相对,与人分别听到的尽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因此造成他的倔犟孤僻性格,他的自尊心特别强。他回忆一下,整个柳家湾,对他比较好的只要白团扇、姨妈封惜俏和白七娘的养女白蒲扇,再有就是白蒲扇的养父李二喜,李二喜还是姨妈的公公,老头子知道他吃不饱饭,只要见他总是拉到家里让他吃个饱,后来李二喜被李虎彪打死了,埋葬的时候李冬阳还在坟头大哭了一场。而姨父李清风、表哥李得叶对他都不是很好。
李真吾因为是柳家湾唯一的地主分子,因此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受的磨难更多更大,一年最低有两个月的义务劳动……
李冬阳在上小学的时候,由于家庭贫穷,他曾经向爷爷提出不想上学了。爷爷为了让他坚定信心上学,指着家里那张有些发黄、烂了一角的中国地图说:“冬阳,你看一看,中国是多么大啊,你们是祖国的未来,是科学的未来,我们的祖国幅员辽阔,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蕴藏着人类所必需的物产。要想开发利用这些矿藏,要想成为有用人才,就需要学习知识啊,没有知识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因此你必须上学,爷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李冬阳没有想到一个经常被批判的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不解地问:“爷爷,他们对你那么不好,我不想做祖国的未来。”
“傻孩子,祖国就像母亲,任何人都不能做对不起母亲的事情,共产党不相信我,我可没有不相信共产党。”
“造反派们对起祖国母亲了吗?”
“造反派毕竟是少数,也长久不了,祖国是永远的祖国,不是某一个人的祖国。”
李冬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从小就敬重爷爷,很听爷爷的话。
事隔不久,家里几近断炊,李冬阳又一次提出要退学。那个时候因为爷爷老了,他们家年年欠工分,李冬阳虽然人在学校,可心总想着要挣工分糊口,为爷爷分担忧愁。早上他不能去学校学习,要到山坡上去割草,割到###点钟,草筐足有五六十斤重,而肚子里空空的,眼睛饿得有些昏花,只好背着草筐一步一步地往家里挪。有时草筐太重,背不起来,需要让别人帮忙弄到背上,一路上遇到能供休息的土台子就赶紧休息一下,然后再艰难地往前走。回到家里,锅中只有一点稀汤,爷爷舍不得喝,含着眼泪看着孙子喝上两三碗,放下碗再向学校里跑。孙子走后,他才把剩下的饭喝下,甚至用指头把锅边的米粒都刮吃掉。
下午放学回家,李冬阳又得赶紧去地里割草,割到天昏地暗,才背着草筐往回赶,有时候绊住石头跌倒,摔得伤痕累累,也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再往前走。有一次,李冬阳摔倒在地,昏死过去,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艰难地爬起来再背起草筐回家。像这样的家庭状况还如何学习呢?李冬阳真的不想再上学了。然而爷爷说啥也不让李冬阳退学,说是即如这样半耕半读,还是要比不上学好得多,李冬阳不想违背爷爷的心意,才又继续上学。
在李冬阳的记忆中,也有美好的一页。那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爷爷带领他到野外去割草,他们祖孙来到织女河的河滩上,早已被如画般的春色陶醉了。河堤左边是一排高傲挺拔的白杨树,绿色的杨叶泛出耀眼的光泽,东风一吹,“哗哗”作响,像是在拍手迎接他们爷孙两个的到来;河堤右边是婀娜多姿的垂柳,无数根枝条争相垂向水面,在微风中拨动着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把映在水中的蓝天搅碎,把映在水中的人影扭曲,直至毁灭再造,然后重新映出;抬头望去,穿云自在的雄鹰,在高空翱翔,无拘无束……
爷爷望着美景和雄鹰长叹一声,脸上浮起平常少有的微笑,李冬阳也被爷爷的激|情感染,欢呼雀跃般沉浸在童年的欢乐之中。这,便是李冬阳在童年唯一美好的记忆,那一年他十二岁。
河滩上,有一处被洪水掠过而没有淤平的洼地,汪着一潭浊水,很像湖泊,也很像大海。爷爷用一根树枝指着水中露出的泥沙说:“冬阳,这就好比海洋中的岛屿。不过海洋中的岛屿不尽然相同,它有火山岛、珊瑚岛和大陆岛。大陆岛原来都是和大陆连在一起的,由于沧海桑田的巨大变迁,使地壳下降海水浸入才和大陆隔开了,例如我们的宝岛台湾便是这样。”爷爷说到台湾不禁叹了一声。
李冬阳听到这里,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叹气,天真地问:“爷爷,假若地壳不下降,大陆和台湾就会永远连在一起,那我们就不会和台湾同胞分离了。对了,爷爷,你当初为什么不到台湾去呢?”
听了冬阳的话,爷爷又叹了一声,接着一笑说:“可惜造海之神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心情,不然,他一定不会让台湾与大陆分开的。不过,这不要紧,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们的祖国一定会统一,我们也一定会和台湾同胞团聚的”。
“爷爷,你是否很向往台湾的国民党?国民党好吗?”
爷爷很警惕地四下里一看,才说:“这话以后可不能问啊,爷爷不向往国民党,因为他们腐败误国,爷爷也是一个受害者,国民党没有共产党好。”
还有一次,在寒冬腊月,刺骨的寒风无情地袭掠着大地,摧残着无辜的树木和幼嫩的小苗。爷爷带着冬阳登山拾柴,当时爷爷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却喘着粗气走在前面。
官城扇 第三章(8)
登上山顶,爷爷迎着凛冽的西北风,望着巍峨的太行山,感慨地说:“冬阳啊,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把磨难忘记,把伤痕抚平,把眼泪吞下,那才叫有志气。关在庭院里的牡丹,虽然花枝招展,惹人羡慕,却禁不住狂风暴雨的肆虐,风暴一来,美妙一时的花魁就要凋谢枯萎了。然而高山上的松苗,虽然嫩弱低矮,但在冰霜雨雪的侵袭中,仍然挺拔俊秀,坚贞不屈,勇敢迎接洗礼。冬阳,你以后一要学习松苗,不要学习牡丹。”接着爷爷还说了许多要做正直人,要为正义而献身的大道理。从爷爷的话语中冬阳知道爷爷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可惜他一辈子都没有得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有一次白七娘的养女蒲扇病了,病得很厉害,白团扇急忙来叫李真吾,李真吾去的时候李冬阳也去了。李真五用听诊器一听,说蒲扇得的是肺炎,他家里正好有青霉素,回家取来给蒲扇用了,一连用了几次就好了。蒲扇的病好之后李真吾才说,幸亏我这里有青霉素,不然蒲扇可能就没有命了,这个病再耽误一天就不行了。
听了李真吾的话,白团扇吓出一身冷汗,白蒲扇也对李真吾千恩万谢,就连那个疯子白七娘也看着李真吾笑。李真吾知道白七娘不是真疯,白七娘对他的笑就没有装傻,但是对两个的笑也在装傻。
李真吾是个读书人,解放前当过战区司令长官署的军医,因为他是一个能够接近国民党要员的军医,他的儿子1947年就娶了县长封福临的大女儿封惜春,解放后李真吾落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儿子也给定了个地主分子,儿媳是反动家属,从此他们一家人再也没有抬起头。封惜春结婚十几年没有怀孕,一直到1962年才怀孕,1963年生下李冬阳不久就病死了。因为李真吾是个医生,在农活之余给四乡的老百姓们看病,或给乡亲们主持操办红白事,乡品极好,文化大革命之前他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只是自己的老伴1961年饿死,儿子1962年饿死,儿媳妇1963年冬天病死,留下小孙子李冬阳,祖孙两个相依为命。李真吾给孙子改名叫冬阳,就是盼望在冬日里能够天天有太阳。李冬阳从小就没有了父母,衣服大都是姨妈封惜俏和白团扇阿姨给缝制的。李真吾家的西邻住的就是柳木家,柳木的父亲1968年得了重病,柳木请李真吾去给他父亲看病。此时他父亲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输液时常常引起反应,后来终于不治而死。可是柳木的妻子是个泼妇,红口白牙非说是李真吾把她的老公公给治死了,就指使造反派女儿柳叶眉把李真吾拉到村头去批斗,柳木的媳妇还匆匆忙忙糊了一顶“谋杀革命群众”的高帽子,让李真吾戴着批斗游街。
李真吾是个医德很好的农村医生,他救死扶伤,待人和善,全村人没有不说他好的,所以他虽然被拉出去扣着高帽子跪在地上接受批判,但是很少有人打他。柳木媳妇就亲自动手去打,被柳木拦住了。她的女儿柳叶眉恼羞成怒地让“革命小将”把李真吾关在大队部里,逼他交待反革命罪行。
第二天公社来了人,说是要检查一下死者的尸体。公社来的医生大多都认识村里边这个医生李真吾,也深知李真吾善良的为人,知道一个医生不会平白无故去害死一个人。检查结果,柳木的父亲属于正常病死,不是医疗事故。
李真吾回来的那天夜里,六岁的李冬阳正一个人躲在墙角里偷偷啼哭。他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吓坏了,以为灾难又要降临到他的头上,吓得大哭起来。
李真吾急忙说:“冬阳,开门,是爷爷回来了,不要怕。”
李冬阳大着胆打开大门,看见爷爷一个人站在夜幕里。他急忙搀扶住爷爷进到家里。看到爷爷平安回来,小冬阳悲喜交集,擦着眼泪说:“爷爷,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爷爷拍掉身上的尘土,擦着眼泪问:“爷爷不在家,昨天晚上怎么吃饭?”
“团扇阿姨来过,我姨妈也来过。爷爷,他们怎么会让你回来?小朋友都说你是杀人犯。”
“爷爷不是杀人犯,爷爷怎么会是杀人犯呢!”接下来李真吾对小冬阳讲述了平反的经过。正说话间一群文革爪牙又闯进家里,不容分说翻箱倒柜把李真吾祖上遗留下来的书籍尽都劫掠了去,还拿走了几把精美的扇子,其中有团扇,有折扇,后来李虎彪手里的扇子和柳絮远保存的扇子都是这个时候造反派抢走的。造反派说那些书籍和扇子都是四旧,是阶级敌人向无产阶级司令部进攻的武器,要坚决予以销毁,正好李虎彪到李师公社指导工作,见了那些扇子就统统拿回去了。
官城扇 第三章(9)
红卫兵造反派撤退之后,李真吾急忙去床席下边看,发现他藏在两个地方的四把珍贵团扇还在,就赶紧找来油布把四把扇子包成两个包裹,然后把包裹往两个墙洞里塞。李冬阳出于好奇非要看看,爷爷就把一个包裹打开把团扇递给他。他见上边是一个羞答答拿着一把扇子的古代女人,穿一件立领丝绸衫,发髻上是一朵白花,下面是白色丝质裙,几乎把脚全部盖住,看不见金莲,风动裙摆,只看到一个嵌有丝绒的鞋尖儿,神态飘逸如爷爷参加讲述过的洛神。爷爷说扇子上的女人叫仕女,是刺绣上去的,特别珍贵,并且还给冬阳读了上边的诗。一首是王昌龄的《长信秋词》:
奉帚平明金殿开,
且将团扇暂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
犹带昭阳日影来。
一首是刘禹锡的《团扇歌》:
团扇复团扇,
奉君清暑殿。
秋风入庭树,
从此不相见。
上有乘鸾女,
苍苍虫网遍。
明年入怀袖,
别是机中练。
爷爷读古诗的声音抑扬顿挫,冬阳不怎么懂,但是看爷爷对扇子那么珍爱,冬阳知道爷爷珍爱的就肯定是好东西。爷爷用很严肃的目光看着冬阳很惋惜地小声说:“造反派拿走的两把也是比较好的,可惜了。这四把团扇都是精品,因此我才藏了起来,现在我把它们藏在墙洞里,你可千万不敢说出去,记住,就在这两个洞里,只有你和我知道,我一旦有什么不测,就把这些东西留给你了,你要珍惜他们,千万不能作践了这些宝贝。”
“爷爷,你怎么会想起这个藏东西的办法呀?”
“唉,《中庸》上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爷爷,什么叫不测?”
“就是被造反派打死。”
李冬阳吓哭了,在爷爷的劝说下才止住哭声,其实他当时根本不知道爷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更没有想到爷爷说的话竟然会是遗嘱。
事后李冬阳才知道造反派到他家里进行打砸抢都是柳叶眉恼羞成怒有意安排的,后来造反派又莫名其妙地来了一次,搜查非常仔细,没有拿其他东西,好像要搜查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找到就撤退了。当时李冬阳并不知道他们找什么,而李真吾猜想他们可能是看还有没有扇子。
白团扇那个时候很感激柳木,心中确实对柳木的儿子柳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可是后来柳海参军了,并且是不辞而别,恨他绝情吧,恨不起来,爱他有情吧,他已经参军了,根本见不着人,况且自己也和柳根结婚了。
从此白七娘装疯子以后,白黑娃和“疯子”就成了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白七娘的名字也正式成为白弃娘,谁都说他们夫妻俩在旧社会是最穷最苦的人,根正苗红。也有人说白弃娘是让柳叶眉那些红卫兵造反派给逼疯的,那么好的女人疯了真可惜。
柳海自从出去当兵就再也没有回过柳家湾,连他老娘下世他都没有回来送葬尽孝。柳海他娘那个“惹不起”后来不知道怎么也成了疯子,整天光着身子在大街上喊柳海的名字,有时候还骂自己的女儿柳叶眉。
柳叶眉你真傻,
跟人睡觉图个啥?
柳叶眉ρi股白,
让人糟蹋划不来。
柳叶眉你不能,
让人说你狐狸精……
柳海他娘疯疯癫癫哭喊了两个月,村子里根本没有人愿意理睬她,都说这是惹不起应有的报应。她的女儿柳叶眉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受了挫折,对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行为已经非常后悔,现在她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并不计较养母骂得多么难听,还经常回来看望她,可是养母看见她一次就骂一次,弄得她都不敢回村子了。老百姓的心是最公平的,有些人就说,毛主席不是说过,人,允许犯错误,也允许改正错误,现在叶眉变好了,“惹不起”也太过分了,这样的疯子看她干什么。
官城扇 第三章(10)
柳海他娘最终是死在自己家门口的,死的时候仍然一丝不挂,光着ρi股,垂着两个皱茄子般的奶子。因为柳海不在家,柳叶眉给她买了新衣服,叫来乡亲们帮忙埋葬了母亲,哭得还非常悲痛。柳叶眉曾经很痛心地对白团扇说:“大妹子呀,过去我是错了,可是在那种狂热的年代谁知道自己会犯错误呢?当时谁不以参加革命战斗队造反为荣啊?谁没有喊过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谁知道伟大领袖毛主席会培养一个反革命分子林彪呢?唉,我的错误是时代造成的,并不是什么个人行为啊!我也带人准备抄你们的家,可是我心里又不忍心……”
白团扇说:“那是个疯狂的时代,不是一两个人的责任,乡亲们会原谅你的。”听了白团扇的话,柳叶眉哭了。
在以后的艰苦岁月里,白团扇和白柳根用心用意抚养着他们收养的女儿们,因为贫穷,她们的生活非常艰难,但是白团扇把女儿们都送到学校里上学,一个也不让她们辍学。
那么多年白团扇也没有再见过柳海,更没有收到过柳海的一封信,甚至没有得到过一点柳海的消息。白团扇彻底失望了,想慢慢地把柳海在自己的记忆中淡忘,可是一个人想彻底忘掉一个人是非常难的,时不时想起柳海,然后再在心里逼自己赶快把他忘掉,提醒自己要好好和柳根过着那味同嚼蜡没有一点激|情的贫困生活,不要再想柳海了。
白团扇是在父母的逼迫下与她并不爱的柳根结婚的,婚后已经过了五年白团扇仍然没有生育,时间已经到了1974年,社会不那么乱了,白七娘的病也好了许多。
在那个比较封闭的年代,只要夫妻两个不生育,人们总要怀疑是女人有病,很少有人会怀疑是男人有病,除非男人的那东西挺不起来,才会觉得是自己有病。当时柳根并没有挺不起来的毛病,只是作嗳的次数比一般人要少一些,白团扇也听到过男人们开玩笑说一夜曾经搞过八次,可是和柳根结婚以来最多的那一夜也只有两次。她以为是那些男人在胡说八道,在故意夸张自己的本事,但是她曾经在心里说,柳根如果一夜能够有八次该多好啊,那样可能才叫尽兴尽致,痛快淋漓呢,如果有那么一夜,我白团扇也就心满意足了。
因为迟迟不能生育,白团扇成了全村唯一一个不生蛋的鸡儿,左邻右邻还私下里议论她,说她中看不中用,是花儿好看不结果,白鸡好看不生蛋。为此她哭过、恨过、骂过、求过神、拜过佛、吃过药,仍然不会生育,到后来她近乎绝望了,再也不吃药了,认为自己可能真的是个不会生蛋的鸡。
1975年古邑的东边闹了大水灾,淹死了许多人,到西部逃荒要饭的也特别多。村里来了两个讨饭的女人,一个女人拉扯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两岁还吃奶的女孩,就住在村东头的破窑洞里,在村里靠讨要过日子。有人出于好心想让两个女人嫁给柳嫁湾的光棍们,可是人家不同意,说家中还有男人,讨饭是权宜之计,将来还得回去好好过日子。
白七娘和白团扇都是心底善良的女人,她们不像有些人那样只把一些剩馍剩饭施舍给###的女人们。她们娘俩把讨饭的母女们叫到家里,烙了许多饼,做了一大锅面条,让两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和两个孩子饱饱地吃了一顿。两个讨饭的女人千恩万谢,还让女儿们跪下给白团扇母女磕了头。白团扇眼里噙着泪花说:“不谢,不谢,你们只要吃不饱就来家里,我给你们做吃的。”
白七娘也说:“唉。可怜的人啊,放心吧,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你们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吧。”
两个讨饭女人又是一阵感谢,跪在白七娘跟前给她磕了头。离开的时候白团扇还赠送给她们许多烙饼,怕她们母女忍饥挨饿。白蒲扇已经十七岁了,看见可怜的人,想起自己的身世就哭了起来,白七娘急忙说:“孩子,你是不是想哥哥了,不行让你姐姐带你到县城找哥哥去,你哥哥李虎彪现在可是县委书记呢。”
“不见他,他早把我忘记了,听说来李师也不止一次了,从来就没有想起要看一看我,我没有那个哥哥。”
“是娘对你不好?还是姐姐欺负你了?”
“没有,娘是亲娘,姐姐是亲姐姐,我就是看见她们可怜就想哭。”
“不哭,不哭,你高中毕业还要上大学呢,你姐姐当年没有能够好好上学,你可要好好上学给娘争气。”
白蒲扇低下了头,当时上大学是要推荐的,她觉得娘的话就是疯话。
官城扇 第三章(11)
也许是那两个讨饭的女人命太苦,有一天夜里破窑洞平白无故塌下一块土来,活生生把两个女人给砸死了,只剩下两个小女孩在窑洞里哇哇啼哭。
白黑娃早晨起来去拾粪,听见从破窑洞里传出一阵阵小孩子的啼哭声,走过去一看,把白黑娃吓呆了:一个女人已经不行了,鲜血从鼻子和嘴巴中流出来,看样子已经咽气,另一个脸色蜡黄,一边呻吟,一边从嘴里往外吐血。那一块像牛一样的土块就在两个女人的中间。女人有气无力地说:“大……大叔,我……我怕是不行了,你……你们都是好人,就行行善吧,收留下两个孩子吧,不要让她们饿死……她们叫……我们是古邑东边……”那个女人话还没有说完又吐了一口血就咽气了。
两个孩子哭得十分悲惨,那声音就像刀子在割白黑娃的心。
等白黑娃回过神来,急忙抱上小的,扯上大的回到家里,把两个孩子交给老伴和女儿团扇。
白七娘吃惊地问:“她爹,这是咋啦?”
黑娃说:“唉……两个讨饭的女人被砸死了,大人可怜孩子们也可怜。”
白团扇啊了一声急忙去抱那个年龄小的孩子。
白黑娃叫上柳根,拿了镢头和铁锨来到村东头,挖了两个坑,掩埋了两个省东部女人的尸体。埋葬完两个女人,白黑娃叹道:“唉,可怜啊,她们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来,更不用说地址了,只知道她们是古邑东部的。”
柳根说:“以后孩子们长大了可能连家也不知道。”
黑娃说:“是啊,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回到家里,白黑娃对着团扇开腔了:“晚晚,你又不会生育,就把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收养了吧,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白七娘也说:“老头子,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两个孩子我们都留下。刚才有人也想收养呢,我们娘俩舍不得给别人,就连蒲扇也说不要让他们分开。”
白黑娃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白柳根笑喜喜地说:“晚晚,从今天起我们一下子就有两个女儿了。”
白团扇眼里的热泪流了下来:“是啊,我白团扇可以当两个女儿的妈妈了,不过孩子有点大啊,我是不是太年轻了?”
白蒲扇急忙说:“姐,你今年都二十五了,这个大一点的不过十岁。”
“蒲扇,那别人要是问起来,我就说十五都生孩子了?那也太早了吧。”
“姐,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孩子是收养的啊,谁会那样说呢?”白蒲扇又拉住大一点的孩子说:“来,听小姨的话,叫妈妈。”
白团扇脸红着说:“还是叫娘吧,咱们这里的孩子都是叫娘哩。”
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很懂事,扑进白团扇的怀中哭着说:“娘,从今以后你就是俺的亲娘哩。”
白团扇激动得一个劲儿地擦眼泪。白蒲扇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又哭了。小姑娘用小手给白蒲扇擦着眼泪说:“小姨不哭,妞妞听话,不惹小姨生气。”
白蒲扇破涕为笑:“姐,你看小姑娘多可爱,我是没有结婚,如果结婚了就收养他们。”
“那你赶紧结婚啊,有没有心上人?”
“姐。我还小呢。”白蒲扇脸红了。
小女孩又扑在白七娘的怀中叫道:“奶奶——”叫罢哭得很伤心。
白七娘也哭了:“好孩子,乖,不哭,孩子乖哩。”
白团扇听了老爹的话,收养了两个可怜的小女孩,又给她们洗了头,把头上的虱子治了治,又和母亲给她们做了新衣服。大一点的女儿穿上新衣服的时候说:“娘,你真好,就像俺的亲娘。”
白团扇答应一声脸上笑开了花,心里无比幸福,那是一种只有做了母亲才能感受到的幸福。
1975年秋天,白团扇家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还带了两个孩子,通过交谈白团扇才知道来人是母亲一个堂姐白冰花的女儿,叫柴竹扇,比自己大几岁。
柴竹扇对着姨娘哭诉道:“姨呀,你命好,我母亲冰花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死了。”
“唉,可怜,可怜啊!”白七娘擦着眼泪并没有多说自己的遭遇。
柴竹扇详细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们夫妻都是地区机关的干部,因为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被株连,我丈夫刘前程是地区文教局的副局长,因为我的出身不好连累了丈夫,他因为说错了话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已经半年没有消息了,有人说他在发配新疆的途中已经病死了,现在有人说我们是右倾翻案分子,准备批斗我,还有人说我是资本家的外孙女,应该给我补一个右派分子帽子,还有人说我可能藏有二十根金条,一定要想办法逼我交出那些金条……”
白七娘木呆呆地只流泪不说话,白黑娃痛心地说:“老天爷呀,这世道是怎么了,白家的人怎么这般命苦啊!现在不是不武斗了吗?”
白团扇问:“姐,刘前程是不是刘星辰的儿子?”
“就是,是柳荫功陷害他呢。”
“我看那些造反派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白蒲扇说。
柴竹扇又哭诉道:“姨父呀,还不是当年的帮派斗争在延续吗,你说事情都过去了,他们怎么还阴魂不散啊?我哪里有什么金条啊!可是人家已经放出话了,如果我不交出金条就不会放我过关。不过关就是要我的命啊。我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只有逃跑了。”
“唉……这是什么世道啊!过去是造反有理,有什么狗屁理呀!现在又反击什么翻案风,哪有那么多风,哪有那么多运动啊,折腾人哩。”
“姨父,您对着别人可千万不能说这种话,要打成现行反革命的。”
“唉,姨父知道,也就是对着你说说。孩子,你准备到哪里去呀?”
“我也没有目的,哪里能够活命就到哪里去吧,反正古邑我是呆不下去了。”
“姐姐,不行就住下吧,他们找不到这里的。”白团扇说。
柴竹扇说:“妹妹,不行,不行啊,万一他们知道怎么办?”
“姐姐,不行你就藏起来吧?”
“妹妹,我还是走吧,我已经怕了,被他们抓住我就没有命了。”
白七娘仍然不说话,白黑娃长长叹了一声,白团扇也哭了。
柴竹扇转过脸对着白团扇跪下了:“妹妹,我把两个孩子都拜托给你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我要是不逃就没有命了。”
白团扇赶紧搀起柴竹扇说:“姐姐,农村好养孩子,有我们吃的就有他们吃的,我一定把他们养大成|人。”
官城扇 第三章(12)
柴竹扇又对着白黑娃和白七娘磕着头说:“姨娘,姨父,我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我拜你们了。”
几个孩子在哭,几个大人也在哭,那情景就像天塌地陷了。
柴竹扇将要离开的时候,孩子扑在她的怀里哭,她已经哭得没有眼泪了,嘱咐那个大点的女儿说:“孩子们,以后要多听姨妈的话,把姨妈当亲娘,千万不要说爸爸妈妈是谁,知道吗?记住了吗?”
那个大点的孩子哭着点点头,小的好像什么也不知道,还望着白团扇笑。
柴竹扇离开柳家湾的时候,白黑娃把家里仅有的五块钱给了柴竹扇,嘱咐她有了落脚的地方就赶紧来信。
柴竹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白黑娃、柳根、白团扇和白蒲扇一直送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白七娘没有出大门……
柴竹扇一走再也没有消息了,白团扇从此成了四个女儿的母亲,她把柴竹扇带来的两个女儿重新取了名字,分别叫如缳和如绣,原来那两个叫如绢和如绫。
柴竹扇的丈夫刘前程其实没有死,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他被平反昭雪,李虎彪死了之后县长当了县委书记,刘前程调到官城当了县长,后来又当了书记,他又结婚了,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从来就没有找过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们,也没有到柳家湾和李师村看望过当年救过他父亲命的人们。
白团扇的丈夫柳根是个不掌事的人,婆娘说东他就东,婆娘说西他就西,一切事情都顺着婆娘的意,不过他也很疼爱收养的四个闺女。柳根招赘到白家,虽然改名叫白柳根,但本村人还是把他当成姓柳的,并不真的把他当成白家的人。白团扇收养下四个女儿之后,取名字的时候白团扇是费了一番脑筋的,她觉得让他们姓白吧,怕村民们议论,再嘲笑自己的丈夫。如果让她们姓柳吧,她又不甘心。自己一开始就不爱柳根,如今含辛茹苦收养了女儿,再让她们姓柳也违背了自己的心思,再说老父亲也不会同意,连柳根都改姓白了,女儿岂能再姓柳?她思来想去,干脆让新收养的女儿们姓白,听起来也满好听的。
李真吾在恢复高中考试制度时曾经说过恢复考试制度好的话,那些极左分子们用纸糊了一个高帽子让李真吾戴着游街,并且还让他手中拿着哭丧棒,跪在地上称那个已经被打倒了的老革命邓小平为老祖宗、祖师爷。还强令不明真相的学生用树枝和皮带抽打跪在雪地上的李真吾。年幼无知的孩子们真的打了起来,当时李真吾就昏倒在雪地上……
那天夜里,李冬阳在家里哭着等爷爷,天是那么黑,又是那么冷,一会儿窗外又飘起了雪花。李冬阳惦记着爷爷,在屋中焦虑不安,等啊等,还是不见爷爷回来,李冬阳便吹灭油灯走出家门,踏着皑皑白雪,迎着凛冽西风向街上走去。在村那棵老槐树下边,李冬阳远远望见雪地上有个人一拐一拐地走来,那些极左分子们还不时发出狰狞的笑声。当李冬阳看清来人就是爷爷时,急忙奔上前去搀扶住他,黑暗中李冬阳看不清爷爷的脸色,只觉得爷爷浑身颤抖,步履蹒跚。他扶着爷爷走进家门来到屋里,点亮油灯,面前的情景惨不忍睹,李冬阳吓得哭了起来。眼前的爷爷,憔悴如大病之中,衣服被扯破,满脸是伤痕,周身是血污,就像从战场上幸存归来的伤员……
几天时间爷爷一直昏迷不醒,滴水不进,冬阳一直照顾着爷爷,很多人偷偷来看望过,所有的人都唉声叹气的离开。当时还有一些干部莫名其妙地来看李真吾,在家里瞅来瞅去的,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多少年之后李冬阳才知道那些人是找扇子的,因为李虎彪赠送给地区主要领导了扇子,并且说是从李真吾家搜查出来的,很多人都想得到精美的扇子,就慕名而来……
李真吾就那样没有说一句话走了,微睁着两眼,张着嘴巴,似乎要再看一眼孙子,再说一说人间的沧桑,再给孙子讲一些做人的道理,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声音也没有留下,就把未成年的孙子李冬阳撇下走了,走得匆忙,走得令冬阳无法接受。
在爷爷的灵前,李冬阳哭得死去活来,他跪着,抱住爷爷的双脚,把脸贴在爷爷那已经冰凉的腿上,好像爷爷身上仍然有一股他熟悉的气味,他怎么也不肯放开爷爷那僵硬的双腿……
姨妈封惜俏悄悄来到李冬阳身边哭着劝他,白团扇大婶也来哭着劝他,白蒲扇阿姨也在劝他,乡亲们也来了。他们人人脸上挂着悲哀,自愿地要为李真吾医生送葬,哭声一阵一阵地从人群中传出,乡亲们在悼念这位好医生,因为他一辈子挽救过许多人的生命,从来没有干过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情。
第一章(1)
李冬阳双手抖抖地把爷爷的两眼合上,把爷爷张着的嘴巴合上,把已经破烂的衣服拉展。因为贫穷卖不起棺木,李冬阳只好让爷爷躺在白团扇大婶送来的一张席上,用封惜俏送来的床单把爷爷的尸体盖上,用过去穷人常用的办法席卷了爷爷,准备让爷爷入土安息。
人们把李真吾埋葬在蜈蚣山上,坟冢头枕蜈蚣山,面对织女河,与村口那棵老槐树对应在一条线上,没有墓碑,但是李真吾的名字不仅活在李冬阳的心中,也活在柳家湾和李师村老百姓的心目中,都说他是最好最好的人。
埋葬了爷爷,李冬阳在爷爷的坟前长跪不起,他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也就是用这种方式祭奠爷爷,不忍心就这样离开爷爷。
李冬阳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祭奠,爷爷在阴司是看不到听不到的。但是,他听老人们说过:在深夜里,一切都沉静之后,九泉之下的人会听到想念他的亲人的絮语,会感受到亲人的怀念,并且还有可能来到人间和亲人梦中相会。尽管李冬阳和爷爷一样不信神鬼,然而因为对爷爷的敬仰和怀念,使他不止一次闭上眼睛就看见爷爷微笑着向他走来。爷爷的表情,还是那样温和慈祥,爷爷的眼神还是那样刚毅果敢,爷爷的思想,还是那么深邃。但是他的面容却带着几分忧伤,几分憔悴,几分无奈,几分留恋,几分依依不舍。爷爷面对孙子冬阳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一言不发,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别、消逝,李冬阳喊着追着忽然惊得睁开泪眼,爷爷不见了,爷爷仍然没有留下一句话……
李冬阳一直跪在爷爷的坟头不肯起来,已经一天没有吃喝了,白团扇来劝他他不起来,封惜俏来劝他他仍然不起来,最后白蒲扇来劝他,他仍然不起来,白蒲扇也跪下了,哭着说:“冬阳,阿姨知道你心里边难过,可是你这样爷爷就能够活过来了吗?阿姨不是和你一样的命运吗?人在世上首先要坚强,不坚强可不行,我是一个女孩子家,面对父母双亡的灾难都挺过来了,你是男子汉,怎么还不如一个女孩子家?”
李冬阳不再哭了,他一直佩服蒲扇阿姨,可怜她的遭遇,更同情如绢和如缳的遭遇,与她们这些连家都不知道是哪里的苦孩子相比,自己也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人。
李明吾就那样去了,李冬阳真正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家庭情况更为糟糕,他不堪贫困的折磨而在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一个人十分艰难地过活。有时候得到白团扇大婶的照顾,有时候得到他姨妈封惜俏的资助。
白团扇之所以频频资助李冬阳,是因为她母亲白七娘还没有“疯”的时候就交待过:“晚晚,你李伯对咱们家是有大恩的,冬阳是个孤儿,他和爷爷相依为命很苦,你以后一定要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娘,为什么啊?”
“这个你还不明白?反正你记住,没有你李伯,就没有娘的命,就没有咱们家那些扇子了。”
白团扇把娘的话牢记在心,把李冬阳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夏天做单衣,冬天缝棉衣,她甚至想到,如果冬阳长大找不下媳妇就把自己的某一个女儿嫁给他,把他当女婿也好,当儿子也行。
反击右倾翻案风那阵子农村人的生活特别苦,一年下来一口人只能分到八十斤小麦,七十斤玉米,六百斤红薯。口粮不够吃,白团扇只好用野菜树叶参和着粮食吃,然后从牙缝里节省下粮食卖了钱供女儿们上学,自己纺棉织布让女儿们穿上新衣服,孩子们都说她比亲娘还亲,亲娘也不过如此……
有一次白团扇的大姑娘如绢得了盲肠炎,抬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动手术需要几百块钱,可是白团扇手里没有一分钱,她跪在医生面前苦苦哀求说:“医生,俺求求你们,先给俺的女儿治病吧,我明天一定送钱过来。”
医生被白团扇的母爱真情所感动,没有让交费先给如绢做了手术。如绢的肠子已经化脓感染,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白团扇和其他三个女儿在外边等着,她急得直哭,三个女儿都很感动,她们为有这样的养母而万分感动和自豪。
如绢手术后刚刚醒来,三姑娘如绣对大姐如绢说:“大姐,如果没有娘就没有你的命了啊!”如绢在哭,三个妹妹也在哭,白团扇没有哭,她整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准备出去找熟人借钱。
白团扇跑了几个地方,求了好几个人都空手而归,她不敢到医院里去,坐在医院门口痛哭起来。正好这时她的同学李风清从医院门口经过,见白团扇在哪里哭,就问:“团扇,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啊?是不是柳根欺负你了?”
白团扇哭着对李风清说:“风清哥,我的大女儿如绢病了,做了盲肠炎手术,花了四百块啊,可是我现在没有一分钱,借也借不来……”
李风清很同情他的初恋女人,也感激她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救命之恩,想了想说:“唉,这样吧,我现在也没有钱啊,不过我可以把公家的钱先借给你,你可要尽快想办法还上呀,我只让你还二百,我替你还二百。”
第一章(2)
“不,将来我还你,就这都千恩万谢了。”白团扇随李风清去他单位里取钱。
到了李风清的住室里,李风清没有开灯,在床下一个纸箱子里边拿出一叠钱,数了一阵子递给团扇,不小心手正好碰在团扇的奶子上,李风清望着白团扇心里一阵阵地骚动,喘着粗气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白团扇此时此刻也有些动情,现在丈夫柳根完全丧失了性功能,她整整一年没让男人碰过了,她简直就像熬活寡,她也需要男人。白团扇没有生过孩子,每当望着镜中那张许多皱纹悄悄爬上眉梢与额头的脸,她总忍不住发出长叹,心犹不甘。每当想起当初和李风清在一起唱戏的岁月心里就跳,她甚至后悔过李风清在他们家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生点什么,看到一些小夫妻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样子,她总忍不住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妒意,产生一种莫名的孤独和空茫。李风清本应该是她的,柳海本应该是她的,可是她一个也没有得到。因此每逢见到李风清时她就会产生一些非份之想,她现在太需要男人了。
今天白团扇望着李风清,她知道李风清现在想的是什么,当李风清又一次把双手伸向她的奶子的时候,感情的闸门失控了,她疯狂了,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李风清就癫狂地亲吻起来,李风清表现得比她更狂。他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把白团扇抱到床边上,白团扇不等柳海动手,自己已经脱掉了裤子,露出白藕般的两条大腿,李风清急不可待地扒掉自己的裤子,扑了上去,像座大山似地压向白团扇。李风清那张潮湿的、热烘烘的大嘴,漫无边际地在白团扇的脸上乱啃乱咬起来。白团扇任他摆弄,忘了自我。白团扇在心里说:原来男人这么疯狂,可柳根从来就没有这么疯过,总是像一只无精打采的绵羊。接下来李风清那粗大的手又伸向白团扇的怀里,抚摸着她那对没有养过孩子,仍然丰满圆润而坚挺的Ru房。李风清拼命地抓着白团扇的Ru房,身子在剧烈地一起一伏。几分钟过去了,李风清的那东西仍然坚硬。白团扇又想起柳根,柳根每一次作嗳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两分钟,也从来没有一硬到底过,同是男人,差别怎么这样大?五分钟时间过去了,床仍然碰着墙壁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男女接触处也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两个人迟到的性过程在疯狂中水|乳交融,白团扇平生第一次感到这么满足,她呻吟着、叫喊着,从来没有这么痛快淋漓过,原来女人也会疯狂,也会Gao潮迭起,然而过去她从来都没有享受过,一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什么叫Gao潮,什么叫性生活的和谐,什么叫有滋有味,什么叫有质有量。
两个人干完那事,白团扇拿了钱准备出屋门,李风清的眼睛含情脉脉地送白团扇,忽然又把她抓了回去,刚才的一切竟然又重复了一次,白团扇更加吃惊,考虑柳根确实不行,李风清才是真正的男人,她要离开了,可是真的舍不得李风清,又必须要走。女儿们都在医院,她怎么能够忘记自己的责任呢?李风清送他出来,嘴里哼着戏曲,就像柳根唱着豫剧在牛棚里给牛梳理毛发,但是眼前的人不是柳根。李风清一直把白团扇送到县委家属院大门外,恋恋不舍地看着白团扇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他才怅然若失地转身回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3)
白团扇从那以后经常失眠,夜深人静的时候下边不自觉地会有抽动的感觉,有时像小虫子在下边爬,她忍耐不住就用手轻轻地揉揉下边。她起身看柳根,柳根睡得正香,她莫名其妙地发了大火,居然把柳根从床上一脚揣到了地上,然后把头埋在被窝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弄得柳根手足无措,劝又不敢劝,走又不敢走,他不知道婆娘到底是怎么了。
以后每隔十天半月李风清总会在夜里回来一次,随便找个地方和白团扇偷偷摸摸地疯狂一次,而且每一次都会让白团扇Gao潮迭起。事后见到柳根,她会从心里泛起一阵子不高兴,觉得柳根现在已经成为她和李风清之间的一道多余的屏障,搬又搬不走,踢又踢不开。有时她惭愧作为母亲根本不应该那个样子,有时她后悔当初不该收养那么多女儿,自己应该跟柳根离婚嫁给李风清,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有那么多女儿她也不可能再和李风清结婚了,那样全村的人都会骂她,说她是个万恶不赦的淫荡汝人。她也知道,偷情这种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一旦让人知道,全乡的老百姓笑掉大牙,会让乡亲们把她的脊梁骨捣断。可是她又像一个饥饿的人去偷吃别人的东西那样,总是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次数多必然被捉住,然而她欲罢不能,退不了,进不成,整日生活在矛盾心理之中……
过了不久,白团扇竟然怀孕了,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柳根有病,而自己是个非常健康的女人。她在心里暗暗骂道:该死的柳根,你害得老娘真惨,一辈子在别人眼里老娘是个不生蛋的鸡,原来你是个不生仔的骡子。该死的柳根,我白团扇一辈子算是毁在你手里了。自己已经怀孕了,理智终于战胜情感,她下了决心和李风清断了,其实李风清现在根本没有打算娶白团扇,说断两个人就断了。
白团扇因为早年没有生育,四个闺女全部都是收养的,这次怀孕她也盼望着生一个儿子,也想着自己生了孩子证明给村里人看一看,自己并不是一个不生蛋的鸡。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白团扇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竟然又生了一个姑娘,姑娘就姑娘吧,也同样能够证明自己。姑娘生下来之后取名叫如绸,乡亲们都说老树也开花,女人总要生孩子,只是有些生的晚,说不定以后还生好几个呢。白团扇每逢听到这个话就说:“已经五个姑娘了,五朵金花就行了,咱也响应计划生育政策呢。”
李风清知道白团扇生的姑娘是他的种,可是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村里也有人怀疑白团扇生的姑娘不是柳根的种,但是平时也没有见团扇和别的男人来往,怀疑归怀疑,议论归议论,谁也没有见到白团扇和李风清来往,自然怀疑不到李风清身上,柳海不在家也怀疑不了柳海,怀疑一阵子大家也就不怀疑了。就像李诗雅前妻生的小儿子一样,虽然有人议论,但是谁也不会吃饱不饥去落实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大多数人只是听谣、信谣,没有几个人知道根底,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去打听、去证实,只是在人前人后议论着白如绸的脸蛋像这个像那个,反正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白柳根。因为这个原因,白团扇心中常常很不是滋味,她曾经无数次一个人走到村口,坐在老槐树下边黯然伤神,要么呆呆地望着稻田和蓝天,要么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沉没,月亮一点一点地升起,忧伤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她的脸上、心头,直到女儿们来找她的时候她才会马上变作笑脸,有说有笑地和女儿们回家。有些时候她回想起做姑娘时的伙伴,和人家封尘仆现在的妻子洪纱巾比不如人家,可是和遭遇极其不幸的封惜俏相比又觉得自己现在很满足。
几十年前,白团扇还是个姑娘的时候,算得上是爹娘掌上的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揉碎。她上没有哥姐,下没有弟妹,爹娘只生她这么一个娇闺女。农村人思想封建,没有儿子的家庭总觉得是断子绝孙的门户,香火就要断了,就要对不起八代祖宗。当时白团扇对儿子不儿子还觉得不以为然,现在也轮到她了,她也为自己没有儿子遗憾过,不过遗憾的程度已经没有她父母那么严重了。
虽然白团扇对没有儿子遗憾过,但是对女儿们她是很爱的,那么多从来没有嫌弃一个。如绢生病花了钱,后来她是靠卖血积攒了四百块,还李风清的时候她没有去,让蒲扇带着如绢去了,李风清说什么也不要那个钱。如绢很感激李风清,白团扇心里清楚嘴上不能说,她只好反复交待女儿们一定要记住李风清叔叔的大恩大德。她不想留那些钱,给父母置办了寿材,给女儿们买了新衣服……
孩子多,事情也多。白团扇的大姑娘如绢治好病才半年,二姑娘如缳又得了脑膜炎,发高烧在床上直说胡话,白团扇和白柳根背着如缳来到乡卫生院里,已经半夜了,人家值班的医生说没有钱不给治病。白团扇又哭了,她后悔不该挥霍了卖血的钱,现在又要借债给孩子治病,可是钱到哪里去借啊,她不愿意再去找李风清了。白团扇实在没有办法,又一次给医生跪下说:“医生,您可怜可怜俺吧,您放心吧,不要看俺是个女人家,说出来的话掉在地上能够砸个坑,人品顶天立地,你们先给俺闺女看病,俺决少不了你们一分钱,明天俺就去借钱,借不来钱就卖血!”
医生看白团扇像疯了似的,又怕真的耽误了病人自己负担责任,就搀起白团扇,在病人没有交费的情况下先给白如缳治病。
天明之后,白团扇又一次去县城借钱了,这一次她去求的是老邻居洪纱巾,她们只是在小的时候一起玩过,并没有什么深的交情。有病乱求医,白团扇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没有想到见到洪纱巾之后,她感慨着说白团扇是个好人,对她能收养那么多孤儿非常敬佩。还在丈夫封尘仆面前夸了白团扇,当封尘仆知道白团扇是借钱来了,就有些不高兴,可是洪纱巾二话没有说就给了五百块钱。白团扇拿着钱感动地哭了:“纱巾,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多年没有来往了,现在能够像你这么讲义气的朋友真是不多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团扇姐,谁没有个难处啊,不要说了。”洪纱巾很诚恳地说。
白团扇在告辞的时候开始也感叹了:别人都说洪纱巾是狐狸精,让封尘仆和妻子离婚了,看来是说错了,生活作风不一定就代表人的品质啊,有些人虽然出轨了,但是人品却是一流的,有些人一辈子挺贞节,可是人品却不一定好。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4)
离开封家没有走几步,封尘仆嬉皮笑脸地追出来,叫住白团扇说:“团扇,咱们好像还是亲戚的吧,我有一个姑姑叫白冰花,和你母亲可是堂姐妹呢。”
白团扇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啊。”
“咱们不说那个了,我问你一个事情,如果你能够帮忙就帮帮忙。”
“什么事情啊?”
“听说李真吾家有古扇子,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如果有你帮助买一把。”
“我没有听说李真吾家有什么扇子啊。”白团扇尽量装得很平静地说。
“对了,你外婆家原来不是做扇子的吗?”
“我不知道啊,我得赶紧去给女儿治病呢,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白团扇赶紧离开,其实封尘仆提到扇子时她心里非常紧张,原来扇子那么重要,一旦他们家有扇子的消息走露,那些当官的还不把她吃了?看来扇子决不能让孩子们知道,一定要保存好。
白如缳的病是治好了,可是一时没有钱还债,白团扇又不想见封尘仆,怎么办?她是个性格十分刚强的女人,她不能让洪纱巾说她赖账,不能让她小看自己的人品,她和柳根两个人又去卖血才把债务还上,如绢也要去买血,白团扇说什么也不答应。卖血积攒够五百块,团扇让柳根拉了一些农产品去洪纱巾家还了钱,她没有去,洪纱巾却给她捎了一身衣服。闺女们又一次被母亲的行为感动了,如缳哭着说:“娘,您就是俺的亲娘,俺这一辈子就当娘的亲闺女……”
后来洪纱巾听说白团扇是靠卖血还的钱,她惭愧得哭了,她知道再给白团扇钱她肯定不会要,她就想办法给白团扇弄了一些粮票……
文化大革命的混乱局面结束之后,人们才知道李风清原来躲在白团扇家,于是就有人开始说白团扇和李风清有那么一层关系,说白团扇的小女儿如绸多么多么像李风清。白团扇听到风言风语之后虽然有些气愤,但是人家也没有冤枉她,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解释,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因为自己现在和李风清没有任何来往。后来李风清又找她,她笑着说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哪里还顾得上儿女情长啊!就那样委婉地拒绝了。
白团扇用心抚养着自己的女儿们,经常说她的五个女儿是五朵金花。她的几个女儿确实比较漂亮,一个个眉清目秀,身材匀称,大一点的已经是山村里出类拔萃的好看姑娘,咋看也不比城里的姑娘长得差。
有一年的夏天,白团扇和五个女儿在家门口乘凉,白蒲扇也在。看着满天星斗,白团扇对女儿们说:“听老人们说呀,一个人就是一颗星星,作为大的就大而明亮,作为小的就小而暗淡……”她的话滔滔不绝,她的情绪异常兴奋激动,她为自己能够抚养这么多女儿而自豪,她不仅讲星星的故事,还说了一生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她无休止地对着女儿们倾诉,她把倾诉看成是十分神圣和庄严的事情,因为她的母亲就是这样教育她的,她也是听着母亲的倾诉长大的,可是她和丈夫从来就没有这样倾诉过,因为丈夫听不懂这些,他只会不惜力气地干农活和伺候那头牛。白团扇讲了五大行星和北斗星的故事,又讲了天河、王母娘娘和牛郎织女的故事,孩子们听得如醉如迷。
白蒲扇说:“没有想到姐会讲故事,你讲得真好。”
大妞如绢说:“我做织女星,不太明,也不太暗,还有那么美丽、那么动人的传说……”
二妞如缳说:“我做水星,因为女人是水做的,水温柔善良,能够把男人统统化掉……”
三妞如绣说:“我做火星,火星可能是一团大火吧,轰轰烈烈的燃烧,轰轰烈烈的熄灭……”
四妞如绫说:“我做金星,大胆的爱,大胆的恨,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做金子般的女人……”
小不点五妞如绸说:“我做土星,娘说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土中有宝石,没有土就没有人世间的一切。小姨,你做什么星啊?”
“哈哈,小不点挺聪明啊,你妈妈是北斗星,我是南斗星。”白蒲扇亲了一口小如绸说。
如绫开朗活泼,爱说爱笑,就逗如缳说:“二姐,我看你还是做木星吧,化做一根藤,缠缠绵绵,见什么缠什么,缠住了男人就死也不放……”
“滚蛋,死丫头不要拿姐姐开玩笑。”
如绫又说:“大姐,你去球吧,你怎么能够做织女星啊?还不太明,也不太暗,织女可不是美丽动人的传说,是一个爱情悲剧呢……”
“四妞,姑娘家说话怎么那样粗鲁?再那样就打你了!”白团扇训斥了如绫。如绫立即扮了个鬼脸。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第一章(5)
蒲扇也教育道:“姑娘家应该文静,不应该那么粗鲁,那样不好。”
如绢柔弱,听如绫这么一说急忙纠正:“那我就做金星。”
白团扇说:“对,娘是北斗星,你小姨是南斗星,你们姐妹五个就金木水火土往下排吧。”
如绫说:“天上的星星朝北斗,妈妈就应该是北斗星。”
如绣爱逞强,说:“不对,娘应该是北极星,北极星永远不动,其他星星都围绕着北极星转,北斗星也围绕北极星转呢。”
如缳不怎么爱说话,这个时候也说:“对,娘就是北极星,我们都得围绕在娘身边,永远也不离开……”
白团扇很幸福地笑了,小如绸却噘着嘴说:“那我不想做木星了,木呆呆的,我就做启明星,像大公鸡一样把你们都叫醒,不让你们睡懒觉,统统都去地里边干活挣工分。”
“傻蛋,那你不是像周扒皮那样半夜鸡叫吗?半夜鸡叫不好……”如绫逗如绸说。
“你坏,你坏,我不当周扒皮,我不学半夜鸡叫……”如绸哭了。
白团扇说:“小呢子,姐姐逗你哩,不哭,乖不哭啊,你是土星,最厉害,谁也离不开土。”
如缳也哄如绸:“小妞乖,小妞不哭,你想要谁的星星?姐姐让她们让给你。要不二姐的木星也给你,你是两个星星。”
“木星不好,我就要土星。”
如绣说:“那么三姐把水星让给你?”
如绸说:“水星不好,隔着天河不能见牛郎和孩子,一年只能在七月七见一次,太苦了,就怨水。”
白团扇说:“要不妈妈的北极星给你,你做北极星,让姐姐们都听你的。”
如绸说:“我不能要妈妈的星,我做北斗星,让小姨做南斗星。”
“哈哈,人小鬼大,还做北斗星呢,那以后小姨也听你的!”白蒲扇说。
“不对,北斗七个星呢,那就算上牡丹姐姐,还不够,让妈妈再生一个,这样不是正好七个。”
蒲扇本来要说牡丹和她们不一个娘,忽然想起几个闺女也不一个娘,就没有提牡丹,而是说:“小不点,北斗星不好,一个勺子,整天在饭锅里边,热呢。”
“那我不做北斗星了,我做月亮。”
大家都笑了,如绣说:“月亮好是好,可是有些时候是半个呢。”
如绸突然笑了,说:“月亮像白馍馍。”
“哼,就知道吃。”如绫又逗如绸。
有时候五个女儿挤在油灯下学习,大姐如绢总在辅导妹妹们,白团扇在给女儿们作新衣,十只眼睛聚在母亲身上,母亲的身影被油灯夸张地放大在土墙上,让女儿们觉得她很伟大很了不起。女儿们如果谁不专心学习,她会用慈祥的目光看一下她,其他的女儿好像在等待母亲表态,但是母亲不轻易批评人,有时会用起伏不大的声音讲述着古人刻苦学习的故事。
有时候白团扇会很耐心地教女儿们一首古诗:
团圆合欢扇,
比似月婵娟。
婵娟有时缺,
我扇岂衣圆?
秋风落梧叶,
我扇同弃捐。
不得如秋叶,
吹堕在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