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夏天,陶庄的生活是热烈而恬静的。
村东的池塘蓄满了雨水,清澈见底,轻柔的热风吹拂着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每道波纹都映着强烈的阳光。池塘边随风轻轻摇摆的柳树倒映在水中,看上去就像一幅晃动的水彩画。柳树上躲着不知疲倦的知了,从早到晚拼命地聒噪,逗得池塘边草丛里的蛤蟆也呱呱叫个不停。
清晨,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神气十足的鸭妈妈拽着ρi股,带着一群姜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鸭子跳进池塘,在绿水中欢畅地游来游去。
黄昏,家家的院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一缕缕淡青色的烟雾轻纱一般飘散在桔红色的雾霭中。归巢的燕子像一支支黑箭从远处射来,一头扎进了屋梁上的小泥窝里。这时候,准备掀锅的女人们就会站在自家门口的土坎子上,扯起又尖又高的嗓门儿,向村前喊着自己的孩子,她们的叫喊声中总是忘不了夹杂着几句亲昵的叫骂:
满屯儿哎,喝汤哩——
大秤,回家来——
二小儿,咋去啦,你这狗……
在那片混杂的叫喊中,孩子们分辨不清是谁家的声音,便索性一窝蜂似的冲回村里。
天光黯淡了,忙碌了一天的男人们端出小盆似的粗瓷大碗,蹲在门前稀哩呼噜地喝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变变样的稀糊糊。
麦收时节,学屋里的孩子们放假了。他们跑进大人们镰刀飞舞的麦田,跟着拾麦穗儿。几天紧张的抢收过后,一片片金黄|色的麦田像是被人施了魔术似的,只剩下了毛糙糙的麦茬子。场院里,土路上,人们的衣服头发上,到处都落着星星散散的麦屑,沾着针尖一样的麦芒。田野村庄也弥漫在熟麦香甜的气息里。
割完麦子,陶成大叔给我派了新活计,要我每天下午到场院里给那些为队里割草的孩子称草记分。现在雨水多了,青草开始在田间坡垅和庄稼争水肥,远远望去,草旺的地方已经连成了一片墨绿。温暖的气候,充足的雨水,使北方平原上生命力极强的小草眼看着茂盛起来。
陶成大叔指派孩子们去割草,这样既能为队里的牛马备下过冬的草料,又能让孩子们帮家里挣点工分。整个夏天,一直到深秋,村里的孩子们除了上学,就一头扎在草堆里。
妈妈每天下午歇工的时候,就把我送到场院里来。场院在村北边,土墙围起来的院内有一大片光滑平坦的空地。夏收在这里扬场打麦子,秋收在这里轧高粱、打谷子、晒棉花。平时,场上堆着一垛垛秫秸和干草,准备铡碎了喂牲口,场院尽北头有一间饲养员住的小土屋,旁边是一溜牲口棚子,里面喂着两匹马、三头牛、一头小牛犊,还有一头小毛驴,它不时发出呵呵的叫唤声。
进了场院门,有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槐树,在它一根很粗壮的树杈上吊着一杆大秤,是专门称草过粮的。我每天就坐在这棵大树下,等着割草的孩子们归来。
西晒的阳光还在炙烤着我的皮肤,大白狗匍伏在我的木轮椅旁边,热得伸出红红的舌头哈哈直喘。它的两只耳朵总是机灵地呼扇着,每当饲养员牵着牲口从我面前走过,它就会四爪挺立,嗓子里发出狺狺的示威般的吠声。它的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我,仿佛随时准备出击。我只得搂住它的脖子,要它放和气些。大白狗听话地趴下去,但紧张的神情却并不放松。
场院西边有一块土墙倒塌了,形成了一个大豁口,从那里可以看到广阔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夕阳落下的地平线,还能看到割草的孩子们从那里走来。有几个顽皮的小小子图省事,总是翻过土墙的大豁口跳进场院里来。
黄昏时分的天空是迷人的。美丽的晚霞横贯天际,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调柔和的彩带汇在一起,形成一幅壮美的图景。晚霞不断移动着,变幻出新的图案,燃烧出新的意义。我很想知道,这一时刻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这么迷人的景象。
我从口袋里掏出黎江前不久的来信,反复读着,思念的潮水又涌上来淹没了我,哦,黎江,我真盼望你在这黄昏、在这夕阳的暮色中骑着火红的顿河马到陶庄来,来看看我们绿浪如海的田野,看看我们这里淳朴可爱的孩子们。
黎江曾在一封信里写道,方丹,你的信里从没有写到"艰苦"两个字,可在地图上看,你们那里很偏远,比别的地方更贫穷,你没觉得吗?我想告诉黎江,我们这里其实很艰苦,没有电灯,我做了一盏小油灯,小油灯的光很微弱,有一次,我在昏黄的灯光里读书,因为离油灯太近,我的齐眉穗儿呼的一下被烧着了,脸前顿时一股焦糊味儿。我不是没有觉得艰苦,我只是把它忘了,因为还有别的东西吸引着我的注意力,它比我体味艰苦更重要。我想告诉黎江,再有几天就要开学了,现在陶庄的学屋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孩子们开始懂得学习的意义。五星说,他们割草歇息的时候都拿着草棒在地上写生字、演算习题,就连最爱捣蛋的三梆子也拍着光胸脯向我保证,要和班长五星比个高低呢。
天空中的桔红色渐渐黯淡下去,地上的阴影开始变得浓重起来,空气中仿佛荡漾着一片淡淡的雾气。在这薄雾中传来了吆喝声和唿哨声,噢——嗬——,割草的孩子们回来了。
我连忙收起信,从土墙的豁口上,我看到孩子们背着草筐排成一字,踏着田垅走来。他们背上的草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负荷。在夕阳的逆光里,他们黑黑的剪影移动着,就好像是一个个会走路的小草垛。在这里记了十几天工分,我已经能从那些剪影当中认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小金来总是牵着他的小羊走在最后边。
不一会儿,孩子们背着草筐来到大树下。他们脸上都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小小子们身上的粗布小褂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可是他们刚刚卸下沉重的草筐就躺在晒了一天的干草堆里,你捅我,我捅你,嗷嗷叫着打闹起来。看他们那叽叽嘎嘎开心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累。
小闺女们晒得发黄的头发浸着汗水,一绺绺贴在前额和鬓边。她们从各自的草筐里取出一束束色彩缤纷的小野花,红的、黄的、白的、蓝的、淡紫的、粉绿的。她们珍爱地捏着小花,一边走,一边凑到鼻子底下闻闻,鼓起小嘴吹吹,让那些细碎的小花摇啊摇的。她们走过来争着把小花伸到我面前:
姐姐,你瞅多好看!
闻闻,香着哩。
一束束小野花在我面前汇成了一个美丽的花团,清郁的香气带着田野的芬芳。
姐姐,俺们给你别上吧,俊着哩。几只小手轻轻把一朵朵小花Сhā在我的发辫上。小闺女们每天割草回来都要这样精心地把我打扮一番。
姐姐,你这头发乌油油的,真光亮。
姐姐,你那脸那手咋这么白呀?
是抹粉儿了吧?
别瞎说,人家城里的小闺女都挺俊,不像咱,脸蛋儿晒得像块山芋皮儿……
五星他们那群小小子见小闺女们围着我,便拖着草筐挤过来。你这伙小闺女整天就知道戴花抹粉儿的,啧啧。三梆子撇着瓢嘴说着,从后腰上解下来一串用草棒穿着脖子的蚂蚱递给我,姐姐,给,这烧着吃可香哩。他把那串蚂蚱拴到我木轮椅的扶手上。小金来送给我一个用青草编的小马驹。
过草啦!过草啦!五星嚷着,和几个小小子把草筐挂到秤钩上。
开始过草记分了。我翻开账本,顺着名字往下叫:
可香,八十一斤。
三梆子,六十七斤。
改妹,七十三斤。
五星……哎,你今天才割了五十多斤呀?我看看秤码,有点不相信地问五星。
这我还是紧着割哩。五星说着,懒洋洋地歪倒在草堆里。
五星,你真不害羞,还不如小闺女呢。我故意瞥了五星一眼,嗔怪他说,你看人家改妹都割了七十多斤。
五星突然一个骨碌爬起来大叫起来,咦呀,俺说着玩哩,今儿的草真没少割。五星说着跑到一边,拖出了一个捆着的青草垛子,姐姐,不信你看,还有这些哩……他的脸急得通红。
那你干吗藏起来呀?我奇怪地问他。
你不是说……五星刚想大声说什么,又突然收住了话头,他跳过来趴在我的耳边悄声说,这些是给秋云的。你不是说要帮她吗?这是从俺们的草里匀出来的,足有四十斤哩。五星指了指草堆里的小小子们。
哦,太好了!我感激地看看那些小小子,不再说什么。五星把那个小草垛挂上了秤钩。
四十七斤……
五星称完草,一声唿哨,跳着蹿进了牲口棚,在草堆里打闹的小小子们也尾随而去,他们的骚扰惹得牛马驴一阵乱叫。
我继续记分。
谷雨,七十斤。
可香,五十九……
秋云。这是最后一个名字了。
来啦。回答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一个瘦小的人儿拖着一个大草筐来到我跟前。
秋云,今天你的草有一百多斤呢。这样你明天就可以少割一点儿了……我一边记着分,一边小声对她说,是五星他们帮你的……
不,俺咋能要小兄弟的草哩……
我说,五星他们都愿意帮助你。
不……她还想说什么。
秋云,你快坐下歇一会儿吧。我指了指一旁松软的干草堆对她说。
不了,方丹,今儿俺得早回去,家里还等着磨面哩。秋云说着,吃力地把筐里的草倒在脚前,抬起眼睛感激地望望我,背上大草筐,拖着很重的脚步走了。望着她疲惫不堪的身影,想起她过早蹙起双眉的面庞,我深深地为她的命运叹息,最初认识她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我来给孩子们过草的第一个下午。
一片响亮的噢——嗬——的叫喊声从很近的地方响起,从西边土墙的豁口上探出了五星他们的头。方丹姐姐,俺们回来咧——割草的孩子们喊着,弓腰塌背地驮着一个个小草垛走进场院。我按着账本的顺序给他们过草记分,称过的草倒在地上,散发着青青的湿气。一长串名字念过去了,我的面前立起了一座小草山。
秋云,我叫着最后一个。
哎,一个柔弱的声音答应着。我循声望去,只见在离割草的孩子们很远的地方,怯生生站着一个瘦弱孤独的女孩子。听见我叫她,她拖着一个大草筐走过来。她看上去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不高,面色苍白,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一种自卑、怯懦的神情。她那根垂在脖子后面的乌黑细软的辫子已经浸透了汗水。她身上穿了一件不合体的紫花绿叶的大襟褂子,袖子又肥又短,两只胳膊显得又细又长,沉重地垂在身旁。
我惊奇地发现,她的肚子不知为什么高高地隆起来,这跟她那个瘦弱细小的身体很不相称。她怎么了?是不是生了瘤子?我十分同情地这样想着。称过草,她拖着大草筐,低着头很快地走了,好像前面有个声音在召唤她。我觉得她的样子非常可怜。
小嫂子,吃枣子,来年生个胖小子。
三梆子,五星和几个小小子见那个女孩儿走过去,便追在她身后又蹦又跳地喊起来,于是她就加快了脚步,那只大草筐半拖半拽,磕磕碰碰地跟着她拐出了场院门。
五星,你们瞎喊什么?我生气地说。
五星跑过来悄声对我说,姐姐,她快养小崽子哩。
你胡说!我大声叫着。
真的,不是胡说。五星急了,诓你是小狗子还不中?不信你问他们。他伸手向周围的孩子们一划拉。
姐姐,不是瞎编的,她是换来的小媳妇。
是和婆家的妹妹换的亲。
俺们都叫她小嫂子哩。
小小子小闺女七嘴八舌一起为五星作证。
小嫂子?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小闺女们告诉我,小嫂子十五啦。
她男人可四十多啦,小嫂子净挨打。改妹怕我不信,又赶忙说,俺跟小嫂子是隔墙邻居,她家的事听得清亮着哩。
我被这件事震动了,直感到愤怒不平,不知不觉把手中的账本拧成了一根麻花。
那天晚上,我在小油灯下想把当天青草的总数统计起来,可是算了半天,也算不清。那一个个数字在我的脑海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变成了秋云那根被汗水浸湿了的辫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她那对充满哀伤的大眼睛,她那鼓起的肚子,那只沉重的大草筐……我想象着她怎样艰难地从老远的地方走回来,又仿佛看到她怎样拖着空空的大草筐匆匆离去。哦,十五岁的小嫂子,我的同龄的小姐妹。十五岁是多么美好的年龄啊,十五岁该是一朵纯洁的小花,十五岁该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可她却做了小嫂子,还将成为小母亲。她要吃苦、受累、挨打,还要屈从于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
后来,村里的女人们又陆陆续续地给我讲了很多秋云的事。
62
秋云嫁到陶庄以前,在家跟着守寡多年的母亲和三个哥哥一起生活,日子很艰难。秋云家穷得要过饭,她都长到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糖是啥滋味。哥哥们在母亲的汗水和泪水里熬大了,到了娶亲的年龄,家里却出不起彩礼。大哥一跺脚离开了这穷乡僻壤,下了关东。不到一年,二哥也打起小铺盖卷悄悄走了。秋云的娘急得求亲告友,借了点钱为三哥提亲。相亲的人家看着怎么也遮不住穷相的破土房,说什么也不愿把自己的闺女嫁过来。还是媒人出了个主意,劝秋云的娘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换亲,这样两家不用送彩礼,还是亲上加亲。秋云的娘看着十四岁的女儿,心里一阵阵难过,可是想想出走的两个儿子,又怕这家人家从此断了根,左思右想,又加上媒人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只好硬着心肠答应了这门亲事。
娶亲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秋云用哭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家,看着扯住衣襟捂在脸上的娘,眼泪一阵阵往外涌,这窝再穷也是自己的家呀!她抽抽搭搭地告别了平时在一起割草挖菜、一起玩耍的小姐妹,坐上来接她的小驴车。一路上,她不敢叫,不敢闹,只能悄悄地把眼泪洒在从娘家通往婆家的土路上。
婆家比娘家还要穷。洞房花烛夜,秋云惊恐地蜷缩在炕角上,她不明白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为什么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向她扑过来……
从此,更不幸的生活开始了。操劳、挨打、受骂,还有不能对人诉说的屈辱,这一切她都默默忍受着,因为娘对她说过,这是命。
有一天晚上,秋云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倔强地蹲在大门洞的柴草堆里,硬是不肯进屋睡觉,她男人被这股倔强劲儿激怒了,找了根拳头粗的棍子满院子追着打她,秋云吓得拼命拉开门闩,惊惶地逃进了村东河边的芦苇丛。
明晃晃的河水在风中颤抖,水面上映着一个破碎的月亮,风吹着枯黄的芦苇丛,发出凄凉的呻吟,河水撞着长堤像是在哭泣。秋云第一次觉得不想活了,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呢?她的泪水满含着屈辱落进河里,她不明白自己咋就活得这么难。
听说人死了就不会有愁烦,秋云真想一头扎进奔流的河水,让波涛卷走她的不幸。
她向河里走去,河水淹过了她的膝盖,淹过了她的腰。月亮躲进云里不敢看了,四下里黑沉沉,黑沉沉,只有风还在原野里悲泣……
第二天,天刚发亮,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村庄,睡梦中的人们被秋云的婆婆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喊惊醒了,女人们蓬头垢面就跑出家门看究竟。原来,秋云的婆婆见小媳妇一夜没回来,认定她是寻了短见,她哭咧咧地央求四邻八舍的乡亲帮忙,到井里捞人。男人们把村前村后的井都捞遍了,一直忙到日当午,也没找见小嫂子。
秋云的男人和几个叔伯兄弟又跳到坑里、河里去摸,日头落了山还是不见影。去秋云娘家找人的也回来了,还跟来了她的娘家哥哥,他大呼小叫着要秋云婆家赔人。秋云的婆婆觉得没有指望了,一ρi股坐在街筒子里哭了个昏天黑地,惹得村里的好些女人也跟着掉泪花儿。
人们都认为这个小媳妇是再也回不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天空黑漆漆的,冷雨夹着雪珠子往下抽打,一个小黑人影磨磨蹭蹭地挪近了秋云家的院门。小人影迟疑着,轻轻把手放在门环上,院里的狗听见人声汪汪吼着从破墙头上蹿了出来,它张开大嘴刚要去咬,却又亲热地拖住了来人的裤角,还不住欣喜地摇着尾巴。
屋里的人被惊动了,秋云的婆婆用手遮着一盏小油灯来到门口,微弱的灯光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雨雪中不住地颤栗。秋云的婆婆差点儿打翻了油灯,这个小人儿把她吓呆了,站在她面前的竟是那个大眼睛的小媳妇!她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包袱,鞋上和裤角上沾满了泥巴,湿淋淋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看样子,她走了很远的路。她低着头,睫毛上凝着两颗泪珠,嘴角往下撇着,嘴唇还在不住地发抖,不尽的委屈,无限的哀愁,扫尽了她脸上的天真,她真像一个小媳妇了。
在那个凄凉的夜晚,当河水就要吞没秋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苦命的娘。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娘作了多大的难啊!人家娶媳妇都是笑盈盈的,娘要媳妇却是含着泪的,那是娘贴心的女儿换来的呀!自己一死,婆家也会把嫂子要回去,哥哥一气若是再下了关东,娘的后半辈子靠谁呢?
秋云爬到岸边哭起来,她被逼到了活也难死也难的地步。
左思右想,秋云一气跑了十多里地,连夜逃到了她的姨家。由于惊吓和悲伤,冷水的浸泡,加上一路的奔波,一进门她就栽倒了。她姨慌忙请人来为她看病,却意外地发现秋云已经怀孕了。住了几天,秋云的姨哽咽着劝她,孩子,回婆家去吧。不是你姨不留你,有了人家的孩子就得好好歹歹撑着过。看到秋云默默地点点头,她心里一酸,忙打了个小包袱,牵着手把她送出了村口。
秋云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可是又不得不回去,她垂着头,拖着沉重的双腿回来了。来到村外,她怕见人,思前想后不敢进村,谁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熬啊。她又跑进村东那片芦苇丛,躲在那里头哭了个够。挨到天黑,风起了,雨落了,阴森森的天空黑得像锅底,晃动的芦苇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影子,她害怕了,一阵阵的恐惧和寒冷把她逼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