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蚂蚁们也平息在厚实的纸页里,巴望着什么,似乎是在巴望着我,想让我再腾出思路与它们交谈。而我没有心思。那个奇特的电话,电话那头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仍然时不时地占据着我。我在奇怪,这是不是由于我孤独的缘故,但又不全是,孤独更多的时候,像一堵摇摇欲坠的土墙,你可以推倒它,也能够重建它。
电话响起。我如电击般地抓起话筒。一个男声响起,在我耳边。
我要米诺。
还是那个“要”字,这个字要命地击穿了我的心脏,波及我全身的每个部位。
可是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感到极不舒服,那是原单位的同事小张,尖嘴猴腮,脸色蜡黄,就像吸毒成瘾者,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看明白了他眼神里的内容,那眼神暧昧无比也温情无比,可惜那份温情让我有点反胃。
米诺,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西餐。
张同志,谢了,我在写一个长篇,以后别打电话给我了。你请别的女孩吧。挂了。
我说罢就挂了电话,挂得毫不留情,也挂得有些沮丧。现在写长篇小说成了我不折不扣的挡箭牌。什么长篇啊,我望着面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汉字,感到莫名的恐惧。长篇小说?20万字,30万字,甚至50万,100万字,天哪,那是人干的活吗?我怎么会选择这种非人的劳作?这让我想起俄国作家索尔仁尼琴创作的小说中最长的一部鸿篇巨制《红轮》,全书近千万字,他花了整整70年来创作此书。“只有斧头才能拯救我们,别无其他,只有斧头……俄罗斯在呼唤斧头。”这首引自致赫尔岑《钟声》的一封信成了《红轮》的开头……
我的书架上就有这套书,看着就让人肃然起敬,同时也后背发凉。
我不喜欢米诺这个名字,我试图改称诺米。总之,我不再认为米诺是我,或者我是米诺。我应该是米诺之外的那个女人,或者不是女人,只是她身体里某种不死的基因,随她去任何地方,即使米诺死了,我仍然存在。我是我,米诺是米诺。
我其实是一枚四处流传的基因,在这整个事件中流窜,随着米诺,或者随着别人去看望别人和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米诺的身体里,我已经全部领略到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看过预演。但我必须将整个事情包括每个细致的记忆都如一袋大米倒入另一袋大米那般细致地倒出。
不过,我现在仍喜欢使用米诺的声音和生命,来面对周围。
电话铃又响起。
米诺重新拾起电话,刚要张嘴说什么,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米诺吗?我是巴特。”
“巴特?”
“我是巴特叔叔。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