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走进一家挂着白门帘的饭馆,要了两碟小菜和一瓶红酒,坐在那里独饮,我根本无视于他人,此时,我只有自己。酒已经散布了全身,我变的异常清醒又变得异常糊涂,我忘记了一切,但又想起了一切。我忽然想流泪,特别想,我想彻头彻尾地流泪,把以前想哭又不愿哭想哭又不敢哭的借酒全部地哭出来。泪已经浸透了我的整个心,我最终没能哭出来,因为,周围都是陌生而冷漠的面孔,我不允许自己在这里放纵自尊,我和着酒后的清醒,泪眼朦胧地四处寻觅,我说不清要寻觅什么。我瞥见了挂在墙上的一个镶着金色花边的足有一米大小的相框,那里面全是一个年轻少妇搂抱着一个漂亮甜美的小女孩的留影,至少有三十来张。“她们真漂亮,是仙女吗?”我自言自语地问道。
“这位女士,请喝杯茶醒醒酒,天色晚了,客人都回家了,你是不是…… ”一个男人将一杯茶放到我面前,说道。
不知为什么,我很听话地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从包里掏出一大把钞票扔到桌子上,说:“给你,这些都给你,不要赶我走,借我一块清净之地好吗?这里真清净,象在坟墓里一样,你进过坟墓吗?”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和表情,我也不想去看,只是无所顾忌地胡说着,这是我那时最想说的话。
“坟墓里真是很安静,我以后会去的。我的妻子和女儿倒是先我而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话让我的酒醒了三分之二,诧异地望着站在黑暗中的这个人,心中隐隐作悸:“你说什么?你是说她们都死了,都在坟墓里?她们……”我下意识地指着墙上的相框。
那人又转身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我接过来毫不客气地又一饮而尽,也许我以为那是酒。“我最爱听故事了,你给我讲故事,讲讲墙上那个漂亮的女人和可爱的小女孩的故事好吗?我想听。”我居然敢对一个陌生男人如此放肆地要求着,如果不是酒,我绝对不会这样。
“我有一个条件,听完故事,我就送你回家。”那人不容商量地说。我点了点还在晕眩的脑袋。
他开始说了什么,我没有记住,越往后越听得认真,都记住了。
“……她做时装模特时,我很支持她,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可后来,她竟然去美术学院当了人体模特,她开始是瞒着我去做的,后来我发现了,我的内心滋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可抑制的耻辱感,我劝阻她,她不听,我们之间开始了争吵,开始了强制性的行为。我把她和只有三岁的女儿一起都锁到了我们那幢很令人羡慕的别墅里,锁了很久很久,每天都锁着,直到天黑我回家,把自己跟她们锁在一起。我给我们一家制造了一座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监狱。但我没能锁住她的心,她对自己的选择表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执著。一年多了,她从不理会我,只是跟女儿说话,女儿也不肯接近我。后来……”他不往下说了,顺手拿起我旁边的酒瓶不喘息地喝了下去,我已经酒醒,我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楚了他的表情,我敢说,那表情会让所的人心悸,会让所有的人跟他一起忏悔。
“后来怎么了?”我依然像催促一个犯错的孩子交待错误那样催促他。
“后来,有一天我在外边喝醉了酒,彻夜未归,待我第二天清晨回家时,面对我的是两具一大一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你知道吗?那是最亲爱的妻子和女儿呀,是我的全部生命呀……”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歇斯底喊了出来,他哭了,那是压抑了一个世纪才突然爆发出来的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声音,我浑身震颤了一下,心被一种陌生的从未谋面过的物体很紧很痛地揪着,我把他的手放回到他自己的那只手上,没有说话,我在听。
“我一个人离开了那幢别墅,离开了那幢让我曾经幸福又毁灭了我的幸福的城市,我发誓永不再回去 。我开始了流浪,一种全身心的流浪,带着那惟一没有被销毁的记忆:相片。她们笑得很开心很幸福,是不是?那是从前,很遥远的从前了。你相信来生吗?”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