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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睡梦中许成发正在等早班公交车,来了一辆,

满满当当的,没有停;又来了一辆,等候的人拼命往上挤。他正要上去,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站台上向他招手,原来是她,小周!心里一阵激动,脚下犹豫了一下,就被挤到边缘去了。

你瞧,稍不留神就被边缘化了。可是,等许成发冲到站台上去的时候,却不见了小周的踪影。他四处寻找还是找不到,一紧张就被惊醒了。一看时间已经七点了,暗叫一声“不好,要迟到了”,急忙翻身下床飞快地穿好衣服,靸着鞋子冲到门口,打开门就直奔堂屋而去。

许母正在往水瓶里灌开水,吃惊地问:“成发,你……这是咋啦?”许成发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看堂屋里的摆设,这才意识到是在家里,于是摇摇头苦笑一下说:“我以为还在南都哩,担心赶不上公交车。”许母就说:“不是没上班了吗?天还早,多睡一会儿吧,把原来欠的瞌睡都补上。唉,娃子真遭吔(可怜)。”

再回到床上,却睡不着了,就盯着天花板看,不觉又想到了梦中的情景。他错过了公交车,错过了上班的时间,可能面临一百元的罚款,可能会带来一天晦暗的心情;更重要的是,他错过了小周。

相信很多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上班族都有类似的经历。听说北京唐家岭一带每到早上上班的高峰期,公交车里就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年轻人,就像蚂蚁一样。没有办法,这就是现实。难怪有人说挤公交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在生活的土壤上,每个人真的就像一只蚂蚁那样卑微。

阳光渐渐爬了上来,微小的尘埃在空中舞动,聚在一起又散开,随后在一个无名角落落定。大千世界,其实都是由这样的尘埃组成。想到这里,许成发不觉叹出了一口气。

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打开,猛然想起这是小周送给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沉了一下。往事一幕幕似乎就在眼前播放,但他强行关闭了视频。人在闲暇的时候总是喜欢想入非非,他坚持了很久,还是忍不住给一个熟悉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我已回青石桥。

过了很久才收到回复:祝你好运!

短短的四个字没有一点温度,就像手机本身一样,虽然有电流穿过。过于客套的语言往往意味着距离,在习惯于复制短信传送祝福的年代,这样的语言更容易让人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何况他们之间真的隔着千里之遥。

许成发对着手机看了老半天,总是希望再来一句有温度的语言,可是没有,始终没有。他沉思片刻,义无反顾地删除了那个号码,一起被删除的,当然还有某些记忆。

就在这时,一个座机电话打了进来,许成发颤抖着手按下接听键,原来是同事小柯,他说:“成发,昨天晚上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听说你辞职了?恭喜你终于做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事先也不跟兄弟打个招呼?太不够意思了吧?”

许成发说:“恭喜你妹的,落荒而逃,哪里还敢声张?”

小柯说:“哎,不就是情场失意吗?为这难道就不活了?”

许成发说:“岂止是情场失意,我是人生失败!悲催啊!”

小柯笑了一下说:“兄弟真会开玩笑,你是公司的骨­干­,听说老板很舍不得放你走,留都留不住你。老板今天早上例会时还说了,只要你想回来,随时欢迎。”

许成发心想,骨­干­个屁!加班时是骨­干­,拿工资跟别人一样。想留住我,怎么不先给老子解决房子的首付?靠,尽玩虚的,就说:“小柯,原谅兄弟不辞而别,我是铁了心回家发展,以后有机会欢迎你到青石桥来玩。”小柯却说:“嗨,旅行就是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到别人活腻的地方去,有啥好玩的?”

两人嘻嘻哈哈一番,许成发还是忍不住地问:“小周最近还好吧?”小柯顿了一下说:“嗯,还好,她又找了一个男朋友,是个边防军官,你知道吗?”许成发就说:“又找了一个?这么快?”

小柯说:“这还叫快?你们分手都快半年了。”许成发半天无语。小柯知道他的心思,就说:“兄弟,忘掉过去吧,只当是一场梦,你也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不要总是把自己封锁在过去。”

许成发心想,怎么能这么快呢?难道对过去的恋情一点儿都不珍惜?他其实一直希望小周能够回心转意,她只要召唤一声,许成发就会立即回到她的身边。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为泡影,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当即就挂了电话。

又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就起来走进灶户,掀开锅盖,里面有一碗稀饭、两个­鸡­蛋、一碟酱萝卜,还有一些刚出锅的“炸馍”(有的地方叫“油馍筋”),丝丝冒着热气。尤其是炸馍,在南方可是稀罕物,许成发曾在南都搜街还是找不到这种美食。

许成发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从嘴巴到肠胃都感到舒服,抹抹嘴走到院子里。实在无事可­干­,就坐在椅子上,盯着屋檐下的一个燕窝看。那个燕窝刚好在堂屋大门右上方,地上有一摊白白的东西,那是燕儿的粪便。

许成发记得去年回来的时候,母亲就想把燕窝戳下来。许父却说,好歹那也是燕子的家,你给毁了,它们住哪里呀?许母就说,不是说燕窝很值钱吗?拿去卖钱呀。许父就笑着说,那是海边的燕窝,我们这头顶上的,只是燕子的一个窝,对人来说一分钱不值。

许母又说,燕子拉的粪会落在人身上,脏死了。许父就说,人不屙屎吗?再说了,燕子吃害虫,拉的屎可以用来给菜园施肥,人为啥总喜欢欺负它们呢?许母只得摇头叹气,却终究没有捣毁燕窝。

不时有一只成年燕子匆匆飞来,为它的子女们衔来飞虫。刚一露面,几只小燕儿便喳喳欢叫,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巴。看着看着,许成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南都的这些年,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燕子。也许在城市喧嚣的天空中,这种生灵已经绝迹了吧?

又想到,眼前的这只燕子到冬天的时候一定会飞到南方去,可能就躲在南都郊外的某一个角落,只是许成发没有看到而已。燕子们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迁徙。人呢?

看了一会儿,想出去走走,于是信步迈出大门,沿着青石桥街向东,从一条小巷里Сhā过去往北,拐了一个弯,远远看见一幢米黄|­色­的六层楼房耸立在眼前,门口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青石桥镇人民政府”几个大字。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旁边一间房子里走出来,一边用餐巾纸擦着嘴一边慢悠悠地走进政府大院。许成发注意看了一下,旁边那间房子门口挂着一个牌子,“杨大牙牛­肉­面”几个字格外醒目。

站着看了一会儿,许成发不知不觉就走到牛­肉­面馆门口,只见里面有五六张桌子,七八个客人,地上一片被丢弃的餐巾纸。老板一眼看见许成发了,急忙招呼道:“哎,小伙子,来一碗吧?”说话的时候露出两颗巨大的门牙。

许成发笑而不答,总觉得这个老板在哪儿见过。老板又说:“看你有些面生,新来的吧?第一次来我这店里吃饭,免费赠送一个卤­鸡­蛋,欢迎品尝。”说完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杨大牙”几个字占了一半。

许成发笑了一下,心想这个老板还真有意思。

老板又看了看许成发,忽然指着他说:“哎,小伙子,我们见过吧?哎,对对,昨天在车上我们坐在一起,你还问我‘剥树’的事儿,你……是不是本地人呀?”

这时,里面有几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老板急忙迎上前说:“苏会计,你们这就吃好了?”一个姑娘就说:“杨老板,单位有急事儿,我们先走了,明天早上一起算。”杨大牙赶紧赔着笑脸说:“没关系没关系,几位慢走。”

许成发抬头看了一下,忽然发现正在说话的那个姑娘也有点儿面熟,仔细看了看,原来就是昨天晚上在柳树林里碰到的那个身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她大约也看见许成发了,微微笑了一下,蹬蹬蹬地走了。

许成发稍稍愣了一下,往清凉溪方向走去。

清凉溪发源于西山深处,突破山石、树根的阻挡后,一路活活泼泼地欢跳而来,直奔汉江而去,甩出一个弧形,就像臂弯一样把青石桥镇揽入怀中。许成发记得很小的时候,两岸长满了柳树、槐树和枸树,溪水清可见底,里面的鱼儿见人来了也不躲开。夏天涨水后,拿一个­鸡­罩随便往水里一扣,准能抓起几条鱼来。

后来,两岸的树木渐渐少了,溪水也渐渐浑了。如今的清凉溪,浅了一些,溪岸两边都露出了黄|­色­的沙土,几乎成了一条涓涓细流,就像人的血管壁上附着一层厚厚的脂肪,行动缓慢了很多,也失去了往日的风姿绰约和绿肥红瘦。

溪水两边都是菜园,正是生长旺季,满眼都是绿油油的,菜花香味四处飘散;瓜秧们顺着架子往上攀去,争先恐后地抢占阳光雨露,爬到顶端的便随风摇摆,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青石桥镇上有不少人家以种菜为生,有的还兼做磨豆腐长豆芽等小生意,比如许家;虽然是半农半商,虽然住在街上,可他们的身份依然是农民,多少年来未曾改变。此时菜园里有不少人,正聚在一起说话。

一个头发稀疏的人问:“哎,‘瘦猴’,这次征地补偿应该不会低吧?”一个瘦子就说:“嗨,‘老稀毛’,我给你说,标准是县里定的,应该不会低。负责我们村征地的是政府办的刘­干­事,他让大伙儿放心,肯定不会亏待我们。”外号叫“老稀毛”的就说:“唉,只要过得去就行。种菜太累,妈的,早点儿拿到钱了早点儿解脱。”

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说:“今年拿到了,明年咋办?这补偿可是一次­性­的哟,你以为像庄稼一样年年收年年长?”“瘦猴”说:“钱也能生钱,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哎,我听说有些大城市郊区的农村把地都卖了,村民们就把卖地的钱入股做生意,每年能分不少红;有的甚至把大部分宅基地卖掉,留下一小部分盖楼房,村民们也住上了高楼大厦,就像城里的小区一样。”

“老稀毛”露出羡慕的神­色­说:“哎哟,这可是‘美的妈哭半夜——美死了’,我们这里啥时候才能那样啊?”上了岁数的人摇了摇头,忽然四下看了看,问道:“哎,老许到哪里去了?刚才还看见他了。”“瘦猴”就说:“听说他对征地这事儿不同意,哪由得了你?‘霸王敬酒——不­干­也得­干­’!”“老稀毛”接过话头说:“哼,恐怕到时候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哦。”

众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岁数小的人脸上一片憧憬,岁数大的人脸上却一片茫然。正愣神的时候,另外几个人从身边走了过去,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身着蓝­色­的工作服,手里都拎着电锯、斧头等工具,径直往柳树林走去。

这时,“瘦猴”的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说:“哎,胡主任,你好,对对,是我是我。哦,张山民回来了,狗日的,他把老婆藏起来了?好的好的,你们先在他家门口守着,别打草惊蛇了,我马上就到。”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许成发没有发现父母,就在田埂上溜达了一会儿,随后便转身往回走。刚迈开步子就收到了陈天朴发来的短信,原来是一个段子:

一名记者到乡下采访,遇到两个农民聊天,一个问情人和爱人的区别是什么?另一个就回答说,情人就是今天跟她睡了明天还想跟她睡,爱人就是今天跟她睡了明天还得跟她睡。记者觉得回答得太­精­辟了,就接着问,大叔,你觉得幸福吗?农民就说,这么多年我只睡过一个女人,你说我幸福吗?

许成发忍不住笑了起来,走进大门就看见父母正满头大汗地坐在院子里,地上的筐子里装满了苦瓜。许成发走过来问:“今天又不逢集,摘这么多苦瓜­干­吗?”

许父回答:“罢园了。”

“这么早就罢园了?”许成发问。

许父就说:“菜园被政府征用了。”

许母说:“你伯这是心里不舒服,跟菜园过不去。”

许成发“哦”了一声,问:“那,有没有补偿呀?”

许父说:“听说有,不过还没有最后确定。”

许成发想了一下说:“难怪哩,我昨天晚上在柳树林里碰到了两个姑娘,她们也说要征用土地开发旅游项目;刚才我到菜园里去了一趟,都是这样说的,看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这样也好,搞旅游项目说不定效益会更好,来钱更快。”

许父擦了一把脸说:“唉,来钱快是快,可莫忘了老辈人说的那句话,‘不沾灰的馍吃不得,不浸汗的钱用不得’,赚钱要像燕子衔泥巴那样一口一口地来。再说了,那钱说不定都会落到别人腰包里,哪有我们的份儿?”

许成发就说:“不是有补偿么?”

许父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这才说:“嗨,杀­鸡­取卵,只顾眼前。妈的,‘地是黄金板,年年有出产’,好好的地要是被毁了,一下子没有地种了,我这心里还真有些不踏实。”

许母就说:“你就是个贱命,种了一辈子地还没种够?”

许父说:“农民么,不种地能­干­啥?再说了,自打取消了农业税,这种菜很划算,这两年菜价又涨了一些,收入总归还不错,我就想不通,为啥说不让种就不让种了?昨天晚上张山民对我说,村里准备开会宣布征地的事儿,老子就不去!”

许成发这才明白父亲昨晚发脾气的缘由。

许母说:“你一个人不去顶个屁用。”

许父说:“张山民说我不去他也不去,还有……”

许母说:“胳膊能扭得过大腿?”

许父说:“那,你说咋办?”

许母就数落道:“农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地,你心疼啥呢?再说了,地被占光了,又不是你一个人挨饿!你呀,一辈子只会在土坷垃里刨饭吃,你看人家杨大牙,几年前就把地转给别人种,自己去开‘杆子行’,专门‘剥树’,发了大财……”

许父却露出不屑的神­色­,说:“发个屁!你没听说过吗?他开杆子行的时候请了几个工人,有一次一个工人一不小心被电死了,杨大牙赔了十几万块钱,赚的钱一下子又填进去了。”

许母说:“这个我当然晓得。可后来人家不开杆子行了,自己去卖牛­肉­面,窊(弯)着腰­干­了几年,如今又发了哩,在镇北又盖了两层楼,你就不会学着点儿?”

许父脖子一硬,说:“哼,吃好吃坏不过一顿饭。”

许母说:“别人吃­肉­你喝汤,甚至只让你闻香,你愿意?”

许父沉默一会儿才说:“哼,不眼欺(羡慕)。”

许母摇摇头不说话了,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儿,就问:“成发,你刚才说昨天晚上在柳树林里碰到了两个姑娘?谁呀?”

许成发回答说:“我也不认识。”

“那,长啥模样?”许母又问。

许成发回忆片刻,就说:“一个白白净净的,一个文文静静的。”

许母“哦”了一声。但是,这个问题只是她的一个引子,后面的问题才更重要,昨天就想搞清楚的,于是便接着问:“成发,问你一个事儿,那个……小周咋没一起回来?”

“吹了。”许成发的回答简单利落。

“啥?吹了?为啥?”许母的问话充满了惊讶。

许成发淡淡地说:

“为啥?买不起房子呗,总不能在寥天野地里结婚吧?”

许母惶惶地说:“那就先租一套房子将就着住,听说大城市里好多年轻人都这样,等以后钱攒够了再买房子。俗话说,房子事小,婚姻事大,没有房子哪能就不结婚?你今年都快三十岁了,不小啦!”

母亲的话里有一丝怨气,许成发感觉自己已经背上了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恶名,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就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根苦瓜,只见上面疙疙瘩瘩的,就像父亲脸上的皱纹,或者是城市里墙壁上的某种装修风格。

许父接过话头说:“你们不是准备拿结婚证吗?咋说吹就吹?”

许成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幕景象:双休日的时候,他和小周看了一处又一处楼盘,可是,把两人所有的积蓄凑在一起,还是筹不够首付,只好失望地离开。这样的情景多次重复后,小周渐渐没有了耐心。而房价在继续攀升,就像姑娘的不满情绪。

分手那天,头上飘着丝丝小雨。两人简单地吃了一顿饭,然后便各奔东西。有人说五毛和五毛是最幸福的,因为他们凑成了一块。他和她的资产肯定不止五毛,绝对够买半个洗手间,却凑不到一块,连五毛都不如,当然找不到最卑微的幸福。

许成发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每当经过一个居住小区的时候,他都要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楼房,忽然就想,这脚下的土地不仅能生长庄稼,生长树木,也能生长房子,那一条条钢筋就是房子的根须,深深地Сhā入地下,却需要金钱来供养。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一座座高楼大厦就像一块块墓碑一样,整个城市就成了一片巨大的坟场,有豪华坟,有普通坟,有安置坟,也有经济适用坟。

忽然就想到了一首关于房子的诗:

小时候,房子是一道低矮的土墙,我在这头,伙伴在那头;长大后,房子是一幅轻薄的纸墙,我在这头,父母在那头;后来啊,房子是一堵高大的砖墙,我在这头,女友在那头;而现在,房子是一片坚固的幕墙,我在这头,幸福在那头。

在房子面前,人是多么的微小!就像飘浮在空中的一粒尘埃,对很多事情都无从把握。想到这里,便说:“不是我要吹,是她。人家说买不起房子就坚决不结婚,我有啥办法?”

许父就问:“那,在南都买一套房子得多少钱?”

许成发回答:“得一百多万元,光首付就得三十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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