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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许成发忍不住往林子深处看了看,夕阳已完全沉了下去,余光却在树梢上磨磨蹭蹭,似乎有几分不舍;劳累了一天的鸟儿纷纷归巢了,呼儿唤女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幕景象似曾相识,少年时代的他,不也时常被父亲从柳树林里拖回去吗?

可如今,柳树林却即将消失,许成发没有想到。

这时,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的手机响了,她离许成发很近,许成发甚至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我们开车去城里吃西餐好不好?”姑娘回答说:“玉林,我今天不太舒服,要不改天吧?”电话里又说:“是我表婶请你吃饭,她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挺想你的;还有胡主任两口子。”

姑娘就说:“那好吧。哎,对了,淑琴跟我在一起,我把她也叫上吧。”电话里说没有问题。站在旁边的那个姑娘却说:“晓燕,我晚上要值班,恐怕去不了。”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说:“没关系,请个假。”转身对许成发说了一声“再见”,拉着那个姑娘就走了。

许成发又停留了一会儿,等夕阳收尽了它的余晖,才快步往回走去。沿着一条沙子路往前,回家时必经一片菜园,浓重的暮­色­中菜园里依然有人在忙碌,右边有一堆碎砖烂瓦依稀可辨,前面好像还有一缕烟雾冉冉上升。

终于走进青石桥街了,一种卑微的温暖在心头悠然升起,不是那种“衣锦还乡”的感觉,也不是“落魄回家”的感觉,而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母亲的感觉。脚步就有些迟疑,旅行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呜呜地滚过,好像一首低沉的思乡曲。

两边的老式建筑苍然而立,在暮­色­中渐趋宁静,大都是青砖黑瓦,前店后居,大门由一块块活动木板组成。沿着光滑的石板路往前走去,里面的房屋显得有些凌乱,既有楼房,也有平房,还有坡房,显然是后来新建的。小巷尽头有一处院落,三间正屋,两间横屋,都是平房,一个大门,这便是许成发的家。

敲门。一个沙哑的声音问:“谁呀?”

许成发回答:“伯,是我。”

沙哑的声音立即说:“啊,是成发?”说完大门就打开了,灯光倾泻而出,一个瘦高的身影立在门口,忙不迭地说:“成发,咋这么晚才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随后冲里面喊叫:“他妈,快点儿出来,成发回来了!”伸手接过儿子的行李。

话音刚落,就见许成发的母亲跑了出来,一把拉住儿子的手,笑呵呵地说:“哎哟,成发,我早上听见喜鹊喳喳叫,你晚上就回来了,是坐火车吧?这么远肯定累了吧?就你一个人回来?吃饭没有?”许父Сhā话说:“瞧你没完没了的,让娃子进去先歇一会儿。”许母笑了笑,拽起儿子就往屋里走。

趁这工夫,许成发简单地扫了一眼自家庭院,大门右侧还是那棵枣树,枣树下面还是那口压水井,压水井旁边堆着一些竹竿,大约是用来给瓜秧搭架子的。这些都跟去年一样。只是感觉多了一些腥臭味,仔细看看就在墙角看到了一个­鸡­笼;屋檐下的那个燕窝依旧,两只燕儿正探头探脑的,好奇地盯着许成发。

许成发笑微微地看着父母,顿然觉得脚步踏实了很多。刚走进堂屋门,忽然发现父亲的背比原来弯了一些,母亲的头发也白了许多,心里不免酸了一下,急忙拉住母亲的手说:“伯,妈,你们都还好吧?”

许母朗声说:“好,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呗。”

许父接过话头说:“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哪能不好?”

许成发又问:“伯,你的血压不高了吧?”

许父就说:“还算平稳,就是要天天吃药。”

坐下后,许父给儿子倒茶,许母给儿子拿毛巾擦汗,两人有些手忙脚乱的;许成发抽空看了一眼堂屋中间的饭桌,上面摆着三盘菜,一盘素炒洋绿豆,一盘青椒炒­鸡­蛋,还有一盘蒜薹炒猪头­肉­,旁边放着一瓶“襄阳大曲”酒。

许成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就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盒“黄鹤楼”牌香烟,抽出一根递给父亲,点着。许父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随口问:“味道不错,这烟多少钱一盒?”许成发回答说二十五块钱。许父惊了一下,说:“啊,这么贵?”

许成发就说:“伯,这是专门给你买的,我箱子里还有一条,留着你慢慢抽。”许父就说:“哎哟,这哪是我抽的?你留着办事儿用吧。”许成发把烟盒放在桌子上,本来想说话,可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来。

忽然想起过去的那一幕。

许成发小学毕业后,按划片只能到镇二中去读书,可他想到镇一中去,一中的教学条件比二中好多了。许父于是就托关系找到一中校长,却被拒绝了,连门都没让进去。许父心不甘,第二天带着儿子来到学校,等在校长必经的地方。可是那天等待校长的家长有很多,校长一露面便被团团围住。许父掏出一包价值十元的“金鳄”牌香烟往校长跟前凑,却被挤了出来,烟盒也被挤掉了。

许父最终没有跟校长说上话。等人们走开了,烟盒早已被踩扁了。许父心疼那盒烟,就蹲在地上一根一根地捡了起来。烟盒变形了,里面的卷烟也扁了,有的甚至破了,露出黄灿灿的烟丝,可许父舍不得扔,回去后都自己吸了。许父平常只吸三块钱以内的“金蝶”牌。

那一幕情景深深地刻在许成发的记忆里,他当时就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让父亲抽上好烟。可惜现在已经不生产“金鳄”牌香烟了。上班后,他每次回来都要给父亲带一条烟,每盒都不超过十五块钱,今天算是破例。

正愣神的时候,忽然听见母亲问:“成发,还没吃饭吧?”许成发说在火车上吃过一碗泡面,许母就说那东西哪有营养,早就饿了吧?随即便吩咐许父:“去给娃子端一碗面回来。”

许父就问:“端啥面呀?听说那个杨大牙在镇政府旁边开了一家面馆,专卖牛­肉­面跟蹄筋面,生意好得不得了,要不去端一碗?”许母立即接过话头说:“牛­肉­面是早上吃的,晚上还是吃酸浆面吧?”说完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儿子。

许成发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吃酸浆面。”说完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父母看见了对视一眼,悄然笑了一下。许父临出门的时候,许母特意交代:“叫他们多放点儿辣椒,卤豆皮最好是热的,成发最喜欢这个。”许父嘀咕一声:“我还没你清楚?”说完闪身走进夜幕中。

许母给儿子倒了一杯水,许成发端起来就喝,却烫得直吐舌头,龇牙咧嘴的。许母就说:“嗨呀,你慢点儿喝,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说完接过杯子对着杯口吹了起来,直到吹凉了才递给儿子,又把电扇挪到儿子跟前。

没过多久,许父就满头大汗地回来了,显然是走得太急了,进门的时候夹带着一股特有的味道:酸,香,辣。许成发鼻子抖了一下,味道便全部进入体内。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

许母给儿子剥了一个卤­鸡­蛋,又夹了一张卤豆皮放到儿子碗里。许父则去柜子里拿酒,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一瓶“古襄阳”,那是女婿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喝。

许成发说:“伯,这开的不是有酒吗?”许父说:“那是我喝的,你喝这个吧,这酒要好一些。”说完就打开,给儿子倒满一杯白酒。看着儿子把一筷子热气腾腾的酸浆面送入口中,父母脸上的笑容就像麦浪一样充实,像菜园一样丰盈。

面条一进入肠胃,许成发就找到了感觉,少年时代的感觉。他生于青石桥街长于青石桥街,很小的时候,每到夏天的傍晚,街上就飘荡着酸浆面的味道,馋了就央求母亲去端一碗,然后便吃得满头大汗;后来读高中上大学,离故乡越来越远,酸浆面便成了梦中的物产。

许成发吃饭的时候,父母就静静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儿子还是那样清瘦,头发更长了,遮住了两边的耳朵,脸上的胡子被刮得铁青。一种日渐成熟的男人的气息正从儿子身上往外散发。可是,儿子还是那样狼吞虎咽,做父母的既感到高兴又有些心酸。

吃了半碗,许成发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父母,父母急忙转过头假装看电视。许成发发现父母都没有动筷子,他红了一下脸,说:“伯,妈,你们也吃呀。”一边说一边抓起两个­鸡­蛋递给父母,然后举起酒杯说:“伯,我敬你一杯。”一扬脖子把酒­干­了。

喝了两杯酒,许父就问:“成发,这次回来打算玩几天?”

许成发说:“不是休假。”

许母接着问:“那,是请假?”

许成发又说:“也不是。”

父母对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回来有事儿?”

许成发看了看父母,淡淡地说:“我不想在南都­干­了。”

许父愣了一下,随即问:“不想在南都­干­了?为啥?”

许成发又喝掉一杯酒,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新闻你们肯定都看了吧?南都的房价越来越高了,就凭我那点儿工资恐怕等到猴年马月也买不起,在那里待着还有啥意思?我的好多大学同学都回老家发展了,有人说是‘逃离北上广,躲开大城市’,我也就回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许成发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一座座大城小市,一条条宽阔马路,一片片居住小区,一排排高楼大厦;钢筋水泥下面是蚂蚁一样蠕动的人群,等公交,拦的士,挤地铁,候电梯,为了生计而整天奔波在两点一线,忙得像打仗一样,其中就有一个叫许成发的年轻人,当然,还有一个她。

对于儿子的话,许父既听得懂又听不懂,听不懂的也不想深究,但对儿子的下一步打算却是十分关心的,于是又问:“那,以后还去南都吗?”

许成发回答:“以后再说吧。”

许父接着问:“回来有啥打算?”

许成发回答:“先休息两天,再到县城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许母这时候说话了:“回来也好,南都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像孤­鸡­娃一样在那里待了这么些年,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回来好,回来好,这里不管咋说都是你的家,我们也能照顾你……”

许父也说:“对,对,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处,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在哪里不是­干­活吃饭过日子?老辈人说,‘人勤地有恩,遍地是黄金’,回来找个事儿,只要踏实肯­干­,不比在南都差。”

许成发觉得一股暖流在胃里膨胀,这显然是只有在故乡才能找到的感觉,加上白酒的刺激,那种感觉愈加明显,渐渐涌上了喉头,涌上了眼睛,他急忙低头解决剩下的面条。

许母接着问:“成发,想不想去考公务员呀?”

许成发回答:“去年在南都考过一次,没考上,太难了。”

许父就说:“再难能难过高考?你当年不是状元吗?”

许成发笑着摇摇头,说:“伯,那是两码事。公务员招考的职位少,报考的人又太多,供不应求,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是四千人竞争一个职位,能不难吗?高考状元又不多加一分,没用。”

许父说:“是啊,考上了就能出人头地,谁不想呀?”

许成发说:“可也很累。”

许父说:“再累,能累过种地?”

许成发说:“是心累。”

许父说:“嗨,在机关单位上班就是斗心劲儿,能不心累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心累算个啥?我想心累还没有资格哩。哎,成发,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考公务员,这样才有前途……”

许母立即接过话头说:“对,成发,去考公务员。你原来在南都的时候,我们叫你回来考试你偏不听,如今既然回来了就听你伯伯的吧。”一边说一边给儿子端过来一杯凉好的茶水。

许成发就说:“嗯,晓得了。”说完就放下筷子。

许父吸了几口烟,忽然想起一件事,就说:“哦,对了,成发,你少明哥想买个笔记本电脑,你大姐昨天还在说准备给你打电话,让你帮忙参谋一下。”许成发问:“他买笔记本­干­啥?家里不是有电脑吗?”许父说:“哪晓得?你明天到大姐家去问问吧。”

许母又递过来一根黄瓜,许成发接住的时候忽然发现母亲的手很粗糙,手掌心里甚至有一道道的血口子,急忙拉住母亲的手问:“妈,你这手是咋回事儿呀?”许母说:“竹签子划的呗。”许成发就问:“妈,你还在做纸活儿呀?”许母就说:“不做这个能做啥呀?好歹能赚几个钱。”

许成发起身就走进一间厢房里,打开电灯后就看到里面一片花花绿绿的,电视机电冰箱席梦思小轿车还有别墅手机美女等一应俱全,当然全都是纸糊的,专门用来付之一炬祭奠逝者的。旁边放着一捆竹子、一叠纸,还有刀片、颜料、胶水等工具。

许成发问:“妈,现在这东西还好卖吗?”许母说:“卖得还不错,如今有钱的人多了,每年过年烧一次,清明烧一次,有的在忌日那天还要烧一次,外地的子女回来了也要烧一次,一个月总要卖个一两套。”许成发又问:“如今不都是火葬吗?哪还需要这些?”

许父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你呀,读书读迂腐了,啥都不晓得了?我们这里说是实行火葬,可最后火化了还是要埋到地里,不是说入土为安吗?跟原来土葬差不多,甚至更热闹,这些东西哪能少得了?还有,每年正月十五闹元宵,村里的龙灯都是我跟你妈扎,这个手艺哪能丢呀?”

许成发就说:“这么些年了都是你们扎龙灯,也没啥报酬,何苦呢?”许父就说:“娃儿呀,啥事儿不能只看到钱,世上比钱重要的东西多了,扎龙灯舞龙灯看龙灯的乐趣你们年轻人哪能体会得到?”

这时,大门外忽然有人在轻声呼喊:“许叔,许叔。”许父应了一声:“谁呀?”回答说:“是我,山民,找你有点儿事儿。”许父就说:“是张山民呀,这几天跑哪儿去了?进来说吧。”张山民却说:“不进去了,就在门口说吧。”

许父咕噜一句:“瞧你,简直是裤裆包的脸——见不得人。”随后走了出去,只见黑暗中一个人靠墙而立。说了一会儿话,许父返回堂屋。许母小声问:“他有啥事儿呀?”许父回答:“能有啥事儿?想再借点儿钱呗。”许母就说:“上次借的还没还,咋又借呀?”

许父“嗨”了一声,说:“说是他家老大老二要订校服,需要两百块钱,家里的存款还没到期,想先从我们这里磨(周转)一下。我估计这是借口,你看他老婆的肚子年初又大了,今年几乎看不到她,很可能又是躲到乡下生孩子去了,能不花钱吗?唉,他也真不容易,借吧借吧,救人救到头,治病治断根。”

许母却说:“哟,你以为你是菩萨再世呀?自己的ρi股眼流血,还给别人瞧痔疮。他可是在镇计生办挂了号的,胡主任每年都要带人到他家来好几趟,我估计他这次又是准备罚款的钱。你借给他,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许父说:“嗨,钱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赚。”许母说:“就你大方?”许父笑着说:“你呀,刀子嘴豆腐心。”许母就说:“家里钱不够了,要不明天取了再说?”

许成发听明白了,就说:“妈,我身上有,先拿去用吧。”随手掏出两张钱递给父亲,许父反身又出去了。许成发就问母亲:“妈,那个张山民是­干­啥的?”许母回答:“跟我们一样,种菜的。”许成发又问:“他有几个孩子呀?”

许母说:“四个,都是姑娘,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可观音菩萨就是不给他,恐怕这就是命。他家承包了

两亩菜园,这几年挣的钱都送给计生办了。唉,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如此说来,张山民家的境况完全可以入选“世界五百穷”。

正在这时,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许成发低头一看,原来是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叫陈天朴的安县人发来的,说认识他很高兴以后多联系云云。许成发心想不愧是商人,礼数十分周到。当今社会,手机的短信功能已被商人运用到了极致。随后简单地回了一条。

外面忽然响起一声:“老子就不去,能把老子的蛋咬了?”声音很高,随风传得很远。许成发吓了一跳,正跟母亲面面相觑的时候,许父走了进来,一ρi股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神,

忽然

抓过酒瓶斟满一杯酒,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使劲儿把酒杯掼在桌子上,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起来,脸­色­比刚才­阴­沉了许多。

许母就问:“心疼钱了是不是?叫你不借偏不听。”许父却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许母就说:“咋啦?吃错药了?拿我出气?”许父不说话了,随即起身到卧室去了。

许母跟儿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开始收拾桌子,然后给儿子铺床,端洗脚水,安顿儿子躺下。许成发心里却一直想,父亲为啥突然发了脾气?难道出了啥事儿?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没有心思接电话,就按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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