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这天早上,许成发吃完面条,刚走到政府大院门口,突然听见一阵叫声,接着就看见两个保安一个架胳膊一个抬腿把一个男子放到旁边的地上,高个子保安说:“走!再不走就把你抓起来!”男子说:“不就是超生么?罚我三万元,我家里也没有开印钞厂,哪里有恁多钱?”
矮个子保安接着说:“这事儿你去找计生办呀?”男子就说:“你们不让我进去,我找谁呀?”高个子保安就说:“对不起,你是在政府挂了号的,领导特意交代不让你进去,我们也没办法呀。”
男子哭了起来,一会儿便引来不少人围观。连杨大牙也出来看热闹了,一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实在可怜,就笑嘻嘻地对高个子保安说:“哎,我说兄弟,张山民也实在是不容易,你就通融通融吧?”高个子保安却说:“唉,没办法呀,我今天通融他,明天谁通融我呀?”
许成发路过时,仔细看了一下,地上躺着的果然是张山民,浑身沾满了灰尘,老远就散发出刺鼻的汗臭,一头乱发就像鸡窝一样。许成发正准备从旁边走进去,刘玉林刚好出来,忽然叫了一声:“嗨,许成发,刚吃完饭?”
没等许成发回答,地上的张山民立即跳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哎呀,许兄娃儿,昨天我一直在找你,终于找到了。”许成发问:“张大哥,找我有事儿吗?”张山民说:“嗨呀,你上次不是说罚款减少一半吗?可昨天村里来找我要钱,还是三万。你们说话难道不算数?”
许成发就说:“谁说不算数?那可是胡主任表的态。”张山民就说:“是啊,我也这么想的,可村里就是不认账,非要收三万。我就想来问问胡主任,说出来的话是不是被风刮走了?可保安不让我进,许兄娃儿,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让我进去?”
许成发看了保安一眼,没有说话。张山民紧紧地盯着许成发,眼珠就像被套牢了一样。许成发犹豫了一下,忽然想起当年他也是一个超生儿,为了交罚款,父亲也曾这样求过村主任。心里一阵难过,就对矮个子保安说:“兄弟,让他进去吧。”
矮个子保安却面有难色地说:“这个……不好办呀。”这时,刘玉林说话了:“许成发,你就带张山民去见胡主任吧,没啥大不了的。”许成发于是就对矮个子保安说:“我带他去吧,有啥事儿我担着。”高个子保安却说:“你担着?你担得起吗?”说完斜斜地看了许成发一眼。
许成发感觉到高个子保安言语中的不屑和眼神中的傲慢,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心想你不就是个保安么?上次对我不敬,今天又想干啥?于是就带着情绪说:“我说我担着就是我担着,我担不担得起不用你操心。”高个子保安就说:“那,就是不让他进。”
许成发忽然一把拉住张山民的胳膊说:“我今天偏要带他进去。”说完使劲儿把张山民往进拉。高个子保安却冲过来一把抓住张山民的另一只胳膊往外拉,说:“就是不让他进。”两人都铆足了劲,就像拔河一样,张山民便哇哇大叫:“哎哟,疼死我了,你们松开,我不找了还不行吗?”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
刘玉林走上前对高个子保安耳语了几句,他便松手了,气鼓鼓地说:“哼,今天便宜你了,要不是看刘主任的面子,休想!”刘玉林又扭头对许成发说:“许成发,带他上去吧。”
张山民千恩万谢后跟着许成发上楼,来到胡主任办公室。胡主任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杯子里的龙井叶片刚刚舒展开来。胡主任疑惑地看着许成发,问有事儿吗?许成发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胡主任皱起了眉头。
张山民压着嗓子问:“胡主任,村里还要罚我三万,你说给我减半,他们不听。”胡主任就说:“这是村里的事儿,他们做主。”张山民一听这话便急了,说:“胡主任,那天苏会计说是你交代的,许兄娃儿也在场,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胡主任站了起来,摆摆手说:“你去找村里吧,我要去开会了。”说完就要动身。张山民却“扑通”一声跪在胡主任面前,声音颤颤地说:“胡主任,你得为我做主。”胡主任径直往门口走去,张山民一看势头不对,一把抱住他的腿,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胡主任……你们不能欺负老实人呀……你可怜可怜我吧。”
胡主任瞪了许成发一眼,指了指张山民。许成发急忙去拉张山民,却怎么也拉不动。张山民的哭声一会儿便惊动了办公楼里其他人员,纷纷跑过来看,老陈也来帮着拉张山民,却还是拉不动。胡主任烦躁地挥了挥手,对许成发说:“给他村里打电话。”老陈趁机悄悄溜走了。
没过多久,“瘦猴”就带着一个人过来了,见到胡主任呵呵一笑,随后轮了张山民一眼。胡主任就说:“‘瘦猴’,你们咋搞的?连这事儿都处理不好?你把张山民带回去吧,在这里哭闹像啥话?”
“瘦猴”点点头说:“好好好。”随后一把抓住张山民的头发就往上提,张山民便松开胡主任的腿,转而去抓“瘦猴”的胳膊,却被另一个人抓住了两个手腕,人便不由自主地往上升,嘴里“哎哟哎哟”直叫。“瘦猴”拖着张山民往出走,张山民却拼命挣扎,头发便被揪掉了一缕,疼得又哭了起来,声音十分悲凉。
许成发看不下去了,就说:“你们松手,让他自己走。”“瘦猴”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拖拽张山民。许成发就上前一步说:“‘瘦猴’,你们不能这样,会出问题的。”“瘦猴”白了许成发一眼,说:“关你屁事儿。”许成发红了脸,来了气,猛然把张山民抱了起来。他比“瘦猴”高出半个头,身强力壮,这样一来张山民就在“瘦猴”之上了,“瘦猴”跟另一个人的手自然就松开了。
“瘦猴”恼羞成怒,指着许成发的鼻子说:“你,想干啥?”许成发说:“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瘦猴”说:“他在这里胡闹,活该。”许成发说:“是你们说话不算数。”“瘦猴”说:“谁答应给他减半了?”
许成发看了胡主任一眼,忽然问:“胡主任,你是不是这样讲过?”胡主任愣了一下,脸色极为难看。“瘦猴”捕捉到了胡主任的表情,就说:“许成发,胡主任根本没说过这话,你别瞎鸡芭说。”
许成发就说:“是苏晓燕亲口说的,张山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瘦猴’也听到了,谁说没说过?
不信我们找苏晓燕核对一下。”说完就打她的手机,却被告知已关机了。
“瘦猴”就说:“没说过就是没说过,你是胡说八道。我们在执行国家的计生政策,你胳膊肘倒向外拐,是不是不想干了?”许成发就说:“这是计生办,不是你们村,不能让你胡来!”“瘦猴”呸了一声,说:“老子就胡来了,咋的?”许成发也不甘示弱,鼓着眼睛说:“那你就试试!”
胡主任一看势头不对,急忙把“瘦猴”跟另一个村民推了出去。走廊里又出来一些人看热闹,楼下的也上来了。胡主任害怕把事情闹大了,不敢让张山民出去,就把门关上了。恰在这时,镇长的电话打了进来,问出了啥事儿,胡主任就介绍了一番,镇长交代一定要妥善处置,千万不能扩大影响,更不能形成群体性事件。
放下电话,胡主任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走到许成发跟前的时候停了一下,只见他仍涨红了脸,胸脯起伏很明显。胡主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张山民的眼珠随着胡主任的脚步而移动,忽然又跪下了,说:“胡主任,我不是想故意给你添麻烦,我家里实在拿不出恁些钱,你就……原谅我吧。”
张山民哭了好一会儿,胡主任不胜其烦,犹豫再三,终于说:“好吧,看你也实在可怜,这次就罚你一万,下不为例。”话音刚落,张山民就“咕咚”一声给胡主任磕了一个头。胡主任叫来老陈,交代他给张山民制作一份征收社会抚养费裁定书,由计生办亲自办理。张山民随后擦干眼泪回去拿钱。
许成发刚要走,却被胡主任叫住了,劈头盖脸地说:“许成发,谁让你把张山民领到我办公室来的?你这不是让我为难么?你难道不晓得他是在政府里挂了号的人,人人见了都躲开走,你倒好……”
许成发回答:“我看他很可怜,所以就……”胡主任打断他的话:“超生的人都说自己可怜,都这样减免了,任务完不成谁负责?你是读过大学的人,咋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以后学着点儿,不要整天迷迷糊糊的;记住你的身份,别太出格了,你听见没有?”
许成发垂头低声说:“听见了。”胡主任随后又把门关上,在许成发面前站定,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缓和下来的语气说:“成发,不是我批评你,而是这机关里的水太深,你得为我着想,也得为你自己着想啊,不然我们都得淹死!”
顿了一下又说:“就说张山民超生罚款这件事儿吧,我的确那样讲过,可那是为了稳住他不去上访闹事,计生办没有人会当真,你怎么能当真呢?你看人家苏晓燕,遇到这事儿了跑得比谁都快,你就不能学着点儿?”
许成发就想,难怪呢,刚才还看见她坐在办公室里,转眼间就打不通电话了,原来是躲起来了,真是反应迅速处世灵活具有极强的政治敏感性和自我保护意识,看来比我老练多了。
胡主任又说:“关上门来你也不是外人,我刚才骂你是骂给别人听的,更是骂给上面领导听的,不骂不行啊,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儿了多动动脑子就好了。”
这几句话可以说是语重心长饱含深情,就像长辈对晚辈的关心爱护。被领导骂是一种政治待遇,何况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超出了上下级之间的关系。许成发当然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既感到欣慰,却又感到不安,还有几分不爽。
许成发闷闷地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
王姐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端着杯子到隔壁办公室去了。苏晓燕走了进来,静静地看了许成发一会儿,给他的杯子倒满水,并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
许成发抬头看了苏晓燕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向窗外。仅剩的一小片柳树林仍是绿意盎然,可祼露的树桩却越来越少了,原来都被连根拔掉了。而那些被锯掉的柳树,早已被“剥树”的人收走了,最后会成为建筑模板,出现在某个工地上。
没过多久,张山民来交罚款,特意对许成发一番感谢,许成发却并不理会,起身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张山民已交完罚款出来,见到许成发了又要说话,许成发却摆摆手,快步回到办公室。
王姐正在点钱,隔壁的一个男同事笑嘻嘻地说:“哇,一万元,今天收入不小哦,这个月的奖金又有了。”王姐瞪了他一眼,悄悄地指了指许成发,男同事吐了一下舌头,走了。
王姐随后也走了。苏晓燕看了看神色凄惶的许成发,说:“胡主任脾气不好,其实心肠挺好的,说过撂过,你不要计较。你来的时间不长,可能还不晓得,这里的领导都不喜欢接待上访的人,都怕惹上麻烦,你以后注点儿意。”
许成发说:“我哪里懂得这个?”
苏晓燕说:“慢慢学吧,机关就是这样。”
许成发说:“唉,推来推去,终究不是办法。”
苏晓燕说:“这个……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哎,对了,谁让你把张山民带到胡主任办公室去的?”
许成发说:“刘玉林叫我带的。”
苏晓燕“啊”了一声:“是他?他咋会这样?”
想了一会儿,苏晓燕起身走了出去,径直来到政府办公室,叫出刘玉林问:“早上是你让许成发带张山民到胡主任办公室去的?”刘玉林说:“是的,咋啦?”苏晓燕就说:“胡主任把许成发狠狠地训了一顿,你晓得么?”
刘玉林笑了笑说:“这是你们单位内部的事,跟我有啥关系?”苏晓燕提高了音量上扬了语调:“你明晓得胡主任的脾气,还鼓动许成发带人去,这不是有意让他挨训么?”刘玉林笑眯眯地问:“晓燕,这跟你有啥关系?”苏晓燕就说:“你不要欺负老实人好不好?”刘玉林收起笑容说:“难道你心疼了?”苏晓燕哼了一声,说:“你——太过分了!”
说完气鼓鼓地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许成发过来问:“你是不是去找刘玉林了?”
苏晓燕点点头。
许成发就说:“其实,即便刘玉林不说,我也会带张山民去找胡主任,一来我确实不晓得这里面的道道,二来也有些同情张山民,三来那个保安说话太冲,我就要争一口气。不怪刘玉林,真的不怪。”
苏晓燕说:“为了争一口气,值得吗?”
许成发说:“你晓得人生最重要的是啥?就是‘呼吸’,‘呼’是为了出一口气,‘吸’是为了争一口气。没有‘呼吸’了,人活着还有啥意思?像张山民那样,被人呵斥来呵斥去,哪里还有尊严可言?”
苏晓燕回味了一下许成发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可在这个小镇上,在某种特定的语言环境中,呵斥人的人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被呵斥的人也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许成发的话便有些不合时宜,或者说有些格格不入。她不想接这个话瓣,就说:“可我总觉得刘玉林做得有些太过分了。”
许成发说:“谢谢你,可你犯不上为了我跟他生气。”
苏晓燕愣了一下,又想到了刘玉林刚才的表情,忽然在心里问自己,是啊,我为啥要跟刘玉林生气呢?难道是看不惯他的做派?还是同情许成发?或者是不想看到许成发受委屈?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明显,难道仅仅是同情吗?
想到这里,抬头看了许成发一眼,只见他也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慌忙移开,随即却又再次相对,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许成发叹了一口气,把头转向一边,因刚才打不通苏晓燕的电话而带来的一点儿小小的不快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苏晓燕只觉得脸颊很烫,拎起包就走了。
心情不太好,许成发中午不想回去吃饭,下班后就往大门南侧拐去,经过一家茶叶店的时候抬脚走了进去。陈天朴一看急忙站起来说:“哟,成发兄弟,下班了?”许成发就说:“陈老板,你这茶叶店开张了也不通知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陈天朴就拱拱手说:“哎呀,兄弟,我这是小店,不敢声张,朋友们都没通知,低调,低调!”许成发冒出一句:“那,刘玉林怎么知道?”陈天朴愣了愣,急忙说:“嗨,刚开张有一大堆事,我忙昏了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这样吧,我请兄弟喝几杯就算赔罪,如何?”
许成发挥挥手说:“兄弟之间,不必客气。”说完在里面走了一圈,买了两斤铁观音。结账的时候,陈天朴却不肯收钱,许成发就说:“我们是兄弟吗?”陈天朴说:“是呀。”许成发就说:“既然是兄弟,我给你捧个场,难道不行吗?”陈天朴只好说:“好吧,就依兄弟的。”
收好钱,陈天朴就问:“你还没吃饭吧?”许成发说:“不想吃。”陈天朴就说:“走,喝几杯去。”许成发就说:“帮你看店的回家吃饭了,你要是也走了,这店怎么办?干脆我们叫些牛肉在店里吃如何?”陈天朴就说:“好。”
许成发就给杨大牙打电话,不一会儿就送来一碗牛肉一碗牛杂,还有两碗面条、一提啤酒。许成发就说:“杨老板,这面条可是算一个人的哦,第二碗半价。”杨大牙哈哈一笑说:“许干事,我的家你当着,你说多少就多少。”陈天朴笑了笑,一分不少地付了钱。
陈天朴举杯敬许成发,说:“兄弟,早上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没必要生气;行政单位就这回事儿,资格老的是大爷,资格轻的是孙子,忍耐几年就好了。什么叫行政?领导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这就叫政治,合起来可不就是‘行政’?”许成发叹了一口气,忽然问:“哎,兄弟,你理解这么深刻,好像原来也在行政机关干过?”
陈天朴端起杯子说:“我叔叔是生意人,我跟着他接触过很多政界人士。”许成发就问:“你叔叔做啥生意呀?”陈天朴说:“在南都做房地产,‘都市丽景’那个小区就是他开发的,你应该知道。”许成发当然知道,那是南都的一个高档小区,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许成发又问:“如今南都的房地产应该还可以吧?”陈天朴却摇摇头说:“不行,主要是因为土地有限,地价太贵,每平方米超过一万元了,开发成本太高,我叔叔已转到二线三线城市去投资了。”
许成发接不上话了,只好低头吃牛杂。
陈天朴忽然又问:“成发兄弟,你在南都几年有没有找女朋友呀?”许成发就说:“曾经有一个,后来拜拜了。”陈天朴就问:“为啥呀?南都可是全国有名的宜居城市哟,为啥不在那里扎根呢?”许成发笑道:“唉,那里城市建设是不错,可满大街都是水泥地,哪里扎得下根?”
陈天朴笑了起来:“兄弟真幽默,我想可能也是因为房价太高吧?”许成发说:“你不都替我说了吗?”陈天朴就说:“回来也好,在哪里不是吃饭?南都那地方好是好,却并不适合创业,因为太安逸了,待的时间长了很容易让人懒散失去斗志,再说那里的市场早就饱和了,想创业还得到内地来。”
许成发说:“有道理。”陈天朴又问:“兄弟,你以后是不是打算在计生办干一辈子?”许成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忽然觉得心里虚空虚空的,就想用酒精填补一下,于是不再说话,举杯敬陈天朴。
过了好一会儿,陈天朴忽然又说:“哎,前两天刘玉林还向我打听南都那个地方征地拆迁的补偿标准,可你们这里的地价才一千多块钱,补偿标准肯定没有南都高。不过征地拆迁的套路都一样,关键时候我说不定还能给他指点一二。”
许成发心想,这个陈天朴还真有点儿神秘莫测,看来也不是一般人物,想问一句却又不好开口,只好去吃东西。陈天朴却又说:“哎,听说你家的菜园也要被征用了?”许成发点点头。陈天朴想了一下,又说:“听刘玉林说,你父亲不太乐意,就鼓动了一些人,目前征地这事儿有一点儿压力,但考虑到你们之间的关系,他也不好说什么。”
许成发就说:“我老爹主要是放不下那几亩地,也没说坚决不同意。他刘玉林要是想征用,直接拿去不就行了?还跟我客气啥呀?我老爹可没有鼓动别人!”言语间就有了几分不满。陈天朴急忙举起酒杯说:“喝酒,喝酒。”
许成发又说:“他是不是觉得是我在鼓动我老爹?”陈天朴又笑着说:“吃菜,吃菜。”给许成发夹了一大块牛肉。许成发就说:“你怎么老是让我吃喝?你让我说话么。”陈天朴仍然笑着说:“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也是为你着想,兄弟千万不要误会。”
许成发就闷闷地喝酒。陈天朴又开口说话:“哎,听说卫生院那个叫胡淑琴的女孩子对你很有意思?”许成发就问:“又是刘玉林对你说的吧?”陈天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急忙又举杯相邀。
许成发心里一直不舒服,不觉就有了几分醉意,于是就匆匆结束了午餐。刚走出来没多远,迎面却遇到了胡淑琴,两人都稍稍愣了一下。胡淑琴先开口说话:“你……刚吃过饭?”
许成发就说是的。
胡淑琴又说:“你要回家?”
许成发还是说是的。
胡淑琴忽然凑近了一些,犹犹豫豫地说:“早上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不要难过,我小爹其实也是身不由己,也是为你好……我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埋怨他了……”言语间好像有了一些内疚。
许成发听出了那份内疚,心里稍稍感到一丝宽慰,就多看了胡淑琴两眼,说:“没事儿,谢谢你的关心。你要到哪里去?”
胡淑琴也感觉到了许成发态度的变化,心里一阵欣喜,忽然说:“许成发,我有两个问题想向你请教,我今天晚上值班,你能到卫生院去吗?”她的语速很快,好像是急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却又害怕被别人听见了。说完便红了脸,眼睛虚虚地看着许成发。
许成发:“啥问题呀?”
胡淑琴:“关于公务员考试的,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许成发:“可是,我未必会哦。”
胡淑琴:“你肯定会的。就这样啊,晚上八点我等你。”
看着姑娘匆匆忙忙地跑了,脚步还有点儿慌乱,许成发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儿。他想起了小周,还是读大学的时候,小周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向他请教一道数学题,从此以后两人便开始了恋爱。许成发是那种在感情方面反应稍稍慢半拍的人,所以总是处于被动地位。
许成发下午没有去上班,也没有请假,他打算放肆一回,不想再看别人的脸色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问起过他,王姐也没有问起过。或许是因为他早上受了委屈,大家对他稍稍宽容了一点儿?
吃过晚饭后,许成发到清凉溪边溜达了一会儿。季节已到初秋,有些微微的凉意,出来散步的人比此前少了许多,安静了许多。可是,那片柳树林里却是灯火通明,工人们在加班砍树,空地上已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一台挖掘机已开始轰鸣。天上的一轮明月似乎受到了惊扰,便也躲到云层里去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向卫生院走去。一边走一边想,胡淑琴让我过去真的是为了几道题么?姑娘家的这点儿小心思怎能瞒得过许成发?可他就是不点破,不但不点破,内心似乎还有某种渴望。细细数来,自从跟小周分手后,他已有大半年时间没
跟女孩子亲热了。
来到急诊室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便打开了,胡淑琴站在面前。她头发打齐耳朵,像清汤挂面一样;上身穿一件红色t恤衫,下身穿一条黑灰色牛仔裤,上衣扎在裤子里面,脚蹬一双白色布鞋,显得很精神。她笑吟吟地看着许成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他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了。
许成发进去了,胡淑琴反身把门关上。房间不大,里面桌椅床铺齐全,好像是医生休息的地方。里面只有两个人,气氛顿然变得有些温馨,有些暧昧。许成发问:“还有其他人呢?”
胡淑琴说:“没有,今天就我一个人值班。”
许成发“哦”了一声,就问:“啥问题呀?”
胡淑琴说:“在电脑里,你坐到书桌旁边吧。”
许成发打开电脑,胡淑琴就站在旁边,用鼠标点开文件夹,从里面调出几道题。她离许成发很近,头发几乎挨着许成发的肩膀,呼出的气息直往他的耳朵里灌。许成发心里微微颤了一下。
许成发开始解答她的问题。他说话的时候,胡淑琴就静静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就像学生一样。翻页的时候,两个人都抢着去动鼠标,手难免会碰在一起,胡淑琴却没有拿开的意思。许成发觉得,她的手很绵软很温暖,就像小周的手。
一一作了解答,似乎没事儿干了。许成发抬头时,却发现胡淑琴正定定地看着他,眼珠乌黑晶亮,就像宝石一般。许成发迎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后却低下了头,心里竟然有些毛臊臊的。
许成发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就站起身。恰在这时,一只老鼠窜了进来,胡淑琴惊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往许成发怀里倒去。许成发只得用双手把她抱住。胡淑琴脸颊绯红,眼睛迷迷离离地看着许成发,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许成发也看着胡淑琴,此时无声胜有声。
胡淑琴说:“许成发,我……喜欢你。”
许成发说:“嗯,我晓得。”
胡淑琴说:“你喜欢我吗?”
许成发说:“我……”
胡淑琴说:“我晓得你也喜欢我,从你的眼神里。”
许成发说:“可是……”
胡淑琴说:“你不用说了。你能……亲我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