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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课下课的休息时间通常有20分钟,按照人们最常的状态,20分钟的课休显然是更容易让人心情放松。

老太太便喜滋滋的起身,拍拍方澈肩膀说:“我得想个法子,看怎么才能让那小姑娘愿意跟我学种菜喂­鸡­。你说吧,她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好逼迫她是吧?她要是能自愿来学,那可就好喽。”

老太太摇摇晃晃乐乐呵呵地离开,留下方澈坐在原位,心情古怪。、

他发现自己的苦闷已经自然地转移了方向,从考虑怎么解决上一辈恩怨问题,转而纠结——老太太这算不算欺负秦秣?假如算是欺负,他该怎么维护?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回:闹剧缘由

直到吃过晚饭,赵芷兰都没给方澈好脸­色­看。

赵周终于看不过去,一甩筷子,怒道:“兰丫头,我这是太纵容你了,把你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是非黑白!你自己看看,四十多岁的人,还要二十岁的儿子­操­心,你动脑子想想,你这些年是怎么荒唐过来的!你好意思还是不好意思?”

赵芷兰自小就没受过重话,仅有的几个吵架对象中,方卓永远排在第一位,仔细算来,她这可是头一次挨到赵周的教训。

“你偏着他是吧?那还有什么好跟我说的?”猛地起身将椅子拉开,赵芷兰微昂下巴,神情倔强地扫了周围所有人一眼,最后瞪着赵周,“爸,你给挑了丈夫还不够,现在我都离婚了,你还想控制住我所有的人生吗?”

她冷哼一声,甩下这句话便不再管其他人的反应,又怒气冲冲地直上二楼。

赵周起身走到一边生闷气,对这个女儿曾经是千般娇宠,如今则是百般无奈。

说好听点,赵芷兰这叫做心态年轻,说贴切点,她这就是大小姐脾气,多年来从未改变。

方澈又开始觉得头疼,他揉揉额角,只想回房继续去面对那些复杂无比的代码,也好过在这里看着他们时时吵闹,没完没了。

“三儿,过来!”赵周点着一个烟斗,磕巴了一下,向方澈招手,叫他跟自己一起到池塘边上散步。

他们屋前的积雪都是被扫­干­净了的,池塘边上道路有些潮湿,夹着泥土和雪花自然清冷的气息。

“你妈这个人,脾气坏,是我骄纵了她。”赵周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只怕是再也纠正不过来了。”

方澈心里头对赵芷兰其实也是不无怨气的,不过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无声笑了笑,在赵周面前保持沉默。

“这种时候,只有动用非常手段。”赵周脸­色­微沉,“三儿,你有没有想过去做风险投资?”

方澈思索片刻,反问:“外公,你是不是想要我想法子收购了妈妈的那家工作室,让她挨穷,吃点苦头?”他这句话说完,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明明他才是做儿子的那个,现在这状态却像是他在当爹,赵芷兰在做女儿。

方澈嘴上不说什么,心中何尝不渴望母爱,不过这种感情想从赵芷兰身上得到,那显然是万分困难的。

赵周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赵芷兰的工作室并不大,做的是广告后期,从资金上来说也就是百万规模,以方澈的财力要想吃下这样一家工作室并不困难。赵周一世清廉,势力有些,财力毫无,这个事情他却做不来。

“荒唐!”方澈只给这两个字,转身便走回房里。

他打开电脑准备写程序,手指敲动没过能录入几个代码,却又觉得心烦意乱。

过得一会,秦秣打电话过来,问他家里的事情如何。

“就是这样。”方澈简略一解释,最后说了句冷笑话,“你以后可以直接把她当成你的小妹妹看待。”

秦秣在那边哭笑不得,沉默片刻后才又问:“阿姨她为什么一定要跟叔叔赌气?”这个事情方澈以前提过一点,不过秦秣听得不是很明白。

方澈于是更详细地解释:“我妈妈从小就对数字很敏感,具有数学天赋。那个时候两家长辈交情很好,我爸跟我妈年纪相仿,两人也就经常受长辈们的对比。我爸的数学天赋好,我妈不服气,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跟他赌斗,最后输得很彻底,她一怒之下就放弃了数学,反而选择毫不相­干­的表演专业。”

秦秣安静地听着方澈说起父母旧事,脑海中也渐渐将那些场景勾勒出来。

原来赵芷兰从小就争强好胜,她受不得方卓的成绩始终压自己一头,便处处挑衅。方卓同样是年轻气盛,从来就不肯让着赵芷兰分毫。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两人选择了同一大学,并且是同数学专业。赵芷兰不愿意再跟方卓同校同系,就提出赌赛要求,赌输之人必须放弃数学。

那一次的大败将心高气傲的赵芷兰打击得不行,但她固然是从此放弃数学,选择了表演专业,方卓这个赢家心里同样不好受,­干­脆也放弃了数学,又选了个更偏门的考古学。方澈后天所知的那点鉴赏常识,和那小小的收藏库,就是从方卓那里继承来的。

然而方卓的相让并没有让赵芷兰觉得痛快,却让她更加难受。两人又再吵一顿,赵芷兰当时这样说:“我一点都不稀罕你的同情!”

这对冤家从此结下仇恨,多年未解。

两个人的结合同样像是一场闹剧。

赵芷兰自打入了电影学院,就没少受到赵周的唠叨。在老爷子的观念里,这演戏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堂堂中将的女儿,竟然要趟那浑水,他如何心甘?赵芷兰­性­情叛逆,赵周越是阻止,她就越是往那圈子里钻。

有一次没留神,赵芷兰被人用药迷倒,方卓恰好很狗血也很经典地来了个英雄救美。赵周于是有了把女儿赛给方卓的理由,方家老爷子同样乐见其成,两位长辈一促成,他们的婚事就此定下。

“我妈妈的脾气,向来是别人叫她往东,她就偏往西的。哪想这辈子就这么听话了一次,最后却还是闹得离婚收场。”方澈的语气渐渐舒缓平静,因为是跟秦秣对话,他整个心情都在不知不觉间明朗了起来。

秦秣轻轻笑道:“我看阿姨之所以同意这婚事,奉的可不是这父母之命,而是她自己的心意。依照她的­性­子,她若不是本来就对叔叔别有情思,又怎么会毫不反抗?”

方澈大笑道:“英雄救美,这一招果然很经典。”

秦秣便想起当初在茶馆认识的三个女孩,她从前是一直没机会见到那所谓的“三儿”,后来知道方澈便是三儿以后,却又忘了这事。

“方澈,零六年的时候,你为了救三个女孩,受了不轻的伤,这事你还记得吗?”

“怎么提起这个?”方澈稍顿,“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赵记茶馆打工呢,你不记得啦?”秦秣轻笑出声,“他们可是对你这个救美的英雄念念不忘呢。为了能够见你几次,硬是在那茶馆停留了半年,后才看你不再露面,这才辞职的。她们还让我给你带话。”

“什么话?”

秦秣好一通回忆,才记起那一番话,重复一遍之后,又带点揶揄地问道:“方澈,人家什么都不求,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希望你过得好,你是不是觉得挺感动的?”

方澈沉默半响,才道:“你吃醋了。”

秦秣立即转移话题:“阿姨既然对叔叔真有情意,后来两人又怎么会闹到离婚?”

方澈稍一沉吟,淡淡笑道:“再有情义也抵不过日复一日地争吵。”

原来方卓靠着收藏起步,没有向家中寻求分毫帮助,渐渐地竟也积累了不菲的身家。赵芷兰争强好胜,一味不服气,在那段时间久疯狂地接拍各种大戏小戏。

她虽然有赵周做后盾,不需要担心被人潜规则之类,却在拍戏的过程中难免要跟许多男演员亲密接触。

方卓如何受得住这样的状况?矛盾日夕月累,终于在方澈十岁那年爆发。

那天方卓眼看着赵芷兰跟一男演员从宾馆里走出,他被醋意和怒气冲昏头脑,走上前去就对着赵芷兰说了一通极致难听的话。其言辞之伤人,直接就将赵芷兰划分在了不知检点水­性­杨花一类。

赵芷兰本来就是清清白白,被方卓的话语一刺激,她也不屑解释,­干­脆默认了那些指控。她后来是这样对赵周说的:“他都不信任我了,我还跟这样的人解释什么?”

方卓转身就开始出入各种交际场合,身边的交际花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是个男人,可不会像赵芷兰那样只将出轨放在嘴上说说。他醉生梦死了几天,终于被赵芷兰捉­奸­在床,于是两人之间再无磨合的可能。情分断裂,各自分飞。

一年之后,方卓发现自己误会了赵芷兰,而那个时候赵芷兰也已经推出演艺圈,另开了家广告后期工作室。

但不论当初是不是误会,他们都没有再复合的机会了。

赵芷兰­性­情刚烈,而方卓又是实实在在地出轨过,虽然他的理由看似充分,但出轨就是出轨,到了赵芷兰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方卓痛悔不已,至此方才发现自己对妻子用情之深,那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的。他从此收敛了以前的风流无忌,经常就追着赵芷兰跑,希望可以挽回她的心意。

赵芷兰自然是不吃这一套的,她往往能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刺激方卓。

那就是不断寻找不同的男­性­,让他们伪装成自己的男伴,无数次重复当年那一幕——你不是说我水­性­杨花吗?我就水­性­杨花给你看!

秦秣听后,无言了老大一会儿,还是只能说:“好难办。”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一回:双雕

赵芷兰跟方卓这样的矛盾,说大不大,要复合也就是转个弯的事。但要说小,也绝对是不小的。

在有些人的观念里,最不可原谅的就是出轨。不论方卓当时出轨的理由有多么正大冠冕,也不论他这些年是怎样费尽心思请求原谅的,赵芷兰始终都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事实上,相比起捉­奸­在床的那一幕,赵芷兰更在意的是那一句“水­性­杨花”。

“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这句话她憋在心里十年,从来就没问出口过。然而,这也恰恰是她最大的心结。

秦秣跟方澈一样,对这种状况毫无办法。

“要是能复合,也不会拖上十年了。”方澈苦笑道。

秦秣对比自己从前的经历,发现这个时代的人跟古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若是再往前推一百年,像方卓这种事情人家都只会给一个“风流潇洒”,至多再加个“毛躁胡闹”的评语——这话秦秣可不敢说出口,站在男人的角度,她确实是不觉得方卓有错到不可原谅的地步,但站在女人的角度,方卓这错误犯下,又怎么可以不加整治?

“也许阿姨心里早就原谅了叔叔,她只是缺少一个能让她说出原谅的台阶而已。”秦秣想了又想,终是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有个想法,但不知道能不能实行。”

“你说来听听。”方澈倒是有点期待。

秦秣便将刚才忽起的念头大略说了一遍,听过之后,方澈笑道:“你这是一箭双雕之法吧?”

“其实未必有用,只是想给阿姨找个契机,也算是个我娘找个契机吧。”秦秣心中依然是很不确定的,但她也没再 犹豫,“不过这种做法就算没好处,也应该不会有坏处。试试而已,试了总不比不试要好。”

与方澈结束通话之后,秦秣便拨打了韩瑶的电话。

韩瑶其实已经回过有好些天了,她旅游到了海南,吹着湿润而微带暖意的夜风,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手机忽然震动,她等了三十秒,才从随身小包里拿出手机,去看来电显示。

屏幕上只有两个字:“秣秣。”

韩瑶此刻的心情有些微妙,她很少接到秦秣的电话,就算是接到了,她给出的也多半不是什么好声气。唯有的一次,韩瑶对秦秣和声说话,那还是在初一的那天,秦秣给她拜年的时候。

也许有过那么一个开端,以后就都会好起来的。

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事物蛊惑,韩瑶再次含笑接起了电话,和和气气地说:“秣秣,找我有什么事吗?”

“娘,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秦秣的声音倒是显得平静。

韩瑶有些惊讶,她跟秦秣名为母女,实际上关系式有些疏远的。秦秣明知她的心境,也就从未对她提出过任何要求。虽然说,做女儿的向母亲索求什么,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样一想,韩瑶又有些心酸。

她跟秦秣的关系之所以到现在还是不冷不热,除了她本身做不到主动对秦秣细心关怀以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秦秣平常太显冷静独立。她不会像许多普通女儿那样对母亲撒娇,韩瑶自然也会对她说:“你可以对我撒娇,妈妈很喜欢。”

秦秣叫她做“娘”,而不是“妈妈”,这个称呼,韩瑶听来别扭,却无话可说。

“你……说吧。”韩瑶语声微涩,她将手机拿远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之后,才又对秦秣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应该都没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也是害怕秦秣提出要她回去见秦沛林之类的要求。

辗转反复了许久,韩瑶依然没有勇气再次面对那个人。

“这事情应该是很简单的。”秦秣语气随意,“娘,我有一个已经谈婚论嫁的男朋友。”

韩瑶没想到她会把话题转到这方面来,楞了一下,她怔怔地说:“那恭喜你。”

大约这天底下,会对女儿说出自己已经招待对象时,给出这种会应的母亲,也独独只她韩瑶一个了。

“他叫方澈,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

韩瑶又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对着这个消息要做何反应。她犹疑猜测着秦秣说这句话的用意,这究竟只是单纯地告诉她男方家庭背景,还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或者这根本就是在指控她:“为什么我们的爸爸妈妈全都不能给我们完整的家庭?”

这样想着,韩瑶心中有了些正在细细受着煎熬的感觉。

“方澈的爸爸叫方卓,妈妈叫赵芷兰,他们是因为一点误会才离的婚。”秦秣又简略解说了一下方卓和赵芷兰之间的爱恨纠葛,然后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其实是可以复合的?”

韩瑶反应仿佛慢半拍,顿了好一会,她才如梦初醒地回道:“是啊,他们这样的情况,怎么不可以复合?”

“娘,你能帮忙劝劝赵阿姨吗?”

韩瑶疑惑道:“劝?我跟她素不相识,要怎么劝?”

“相识以后,不就可以劝了吗?”秦秣微微一笑,又将自己的计划从另一个角度向韩瑶说了一遍。

“这……这怎么可以?”韩瑶犹豫片刻,却无法说出直接拒绝的话来。

秦秣的计划其实很简单,甚至可说是粗陋,但在韩瑶这个母亲的眼里,这是女儿向自己提出的头一个要求,若是不能应允,她这个母亲于心何安?

“娘,”秦秣的声音略低了些,带点软语相求的味道:“方澈是我要面对一辈子的人,他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要是他们整天就这样吵架,我们以后岂不是天天都得跟着闹剧?那日子……还怎么过?”

这话明显是有些夸张,但韩瑶还是听得心中一痛。她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想起自己亏欠这个女儿多年,就觉得,不管怎样,在这个事情上,自己都不能让女儿再受一次委屈。

“好!”韩瑶点头,“我就试试。”

电话挂断,她当然不会知道,在无线电波的彼端,秦秣正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

不知不觉间,她与韩瑶的关系就有所改善。

“以后有事情的话,还得再多找找她。”秦秣这样想,“也许再多找几次,她就会觉得,不管我找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了。”

第二天韩瑶就乘飞机到了邵城。她本来是很不愿再踏足这片土地的,但这一次,她另有不得不来此的理由。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她觉得难受,反而让她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也许,她所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台阶而已。

不论来邵城的原因是什么,她终归是回来了。

循着秦秣讲述的地址,韩瑶打的到了求学路,然后缓缓行走,走进赵记茶馆。

她一路走过时,看到街道两边的文具店,心里就会想:“秣秣在这里读书的时候,会在哪家文具店买纸笔?”

赵记茶馆里悠悠传出恍似山溪清流般的琴声,韩瑶家学渊源,听琴辩人,自然就对这弹琴者很有好感。她踏进茶馆,看到那屏风后年轻男子半侧的脸,心中惊讶于抚琴之人的年轻。

赵成碧亲自过来招呼她,问她想要喝些什么。

韩瑶只是随便点了一壶铁观音,就在一张小方桌上坐下。

没过多久,又一个着装典雅的秀美女子走进茶馆。琴声缓缓歇下,那个年轻男子从屏风后走出,对那女子说:“妈妈,我们来下一盘棋,怎么样?”

韩瑶有些惊讶,听这称呼,再联系昨晚秦秣所说,她就知道这个年轻男子是方澈,而那女子,自然就是赵芷兰。

赵芷兰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比韩瑶可要显得年轻多了。韩瑶的模样虽然不怎么显老,但气质上却总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令人觉得楚楚憔悴。

回邵城之后,有空便到茶馆下棋时赵芷兰的习惯,她没有什么固定的棋友,多半都是拉着赵碧成开战。而要说到棋艺,赵芷兰的棋艺其实是很糟糕的,偏偏她又喜欢找高手对子,为此,方澈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愿意跟赵芷兰下棋。

方澈可说是完全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在数学方面的敏感几近妖孽。他对计算机的偏爱,正是基于这种天赋而来。所以他下围棋的风格就是计算­精­准,仿佛是在棋盘上构造一篇又一篇的­精­密科学报告。

“不准反悔!”赵芷兰喜出望外,找到一个刻画了棋盘的桌子坐下,先招呼服务生拿来棋子,然后对方澈说:“我要先手,你让我五子!”

方澈无奈地笑了笑,又摇头道:“妈,我就算让你十字,你也一样会输。”

被亲生儿子这样打击,赵芷兰郁闷不小。不过只在片刻之后,她又得意起来:“那行啊,我你就让我十子试试,怎么样?看我能不能赢?”

方澈爽快地答应,然后在十子过后,以摧枯拉朽之势,轻易赢下了赵芷兰。

这个结果直让赵芷兰气得直想推棋盘,她愤怒地起身,正要说话,忽听旁边传来一把柔和的女声:“我来跟你下一盘,怎么样?”

卷四 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二回:对弈

直到回了房,临要熄灯睡觉的时候,赵芷兰还在想着今天遇到的那个女子。

她的名字叫韩瑶,穿着黑衣,五官并不漂亮,但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秀丽典雅而 又神秘温和的气质。韩瑶这个人,给赵芷兰的最大感觉,也就是神秘。神秘得叫人百般好奇,直想一窥她人生的究竟。

韩瑶今天只跟赵芷兰下了一盘棋,只是这一盘棋,就令赵芷兰深刻记忆了她。

“我来跟你下一盘,怎么样?”正常情况下,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搭话只会让人觉得突兀,但赵芷兰这一转头,看到韩瑶的样子后,却只觉得眼前似有淡雅画卷展开,令人观之悦目。

“下一盘棋可以,有什么彩头吗?”赵芷兰顽皮之心忽起,她示意方澈离开,眼见韩瑶在自己对面坐下,便附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赵芷兰的脾气多年不变,她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十八九岁的心,笑起来格外好看,犹如少女般明朗。

对面的女子则带着浅浅温和,而又隐隐疏离的微笑。

“你要赢了,明天我再陪你下一盘。”她这样说。

赵芷兰知道自己是个臭棋篓子,只要对面女子棋艺不是太糟糕,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悬念。

“那你要是赢了呢?”她抱着输棋的决心,又反问:“你要什么彩头?”

对面女子笑道:“你能给出什么样的彩头?”

那神情姿态,不知为何,就让赵芷兰想到了“高深莫测”这四个字。她心里边有点痒痒的,挑衅似的望着韩瑶,缓缓道:“你要是真能赢,那就等你赢了之后,我再把彩头告诉你,怎么样?”

这个说法明明就是韩瑶吃亏,赵芷兰本来也没指望她能答应,却没想到,对面女子是爽快点头,毫不犹豫。

赵芷兰本来很想这样问:“你就不怕我赢了之后什么彩头都不给?”但抬眼一看韩瑶那仿佛莫测又仿佛笃定的笑容,她这话就自然被咽回了肚子里。

这个问题,不问出来似乎比问出来更有意思。

而越发有意思的是,这一盘棋下得并不像赵芷兰原先预想的那样——她输得竟是很有悬念。

棋局渐入佳境,两人杀得难解难分,起伏跌宕。

这实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状态,赵芷兰棋艺之糟糕,往往就体现在她非常擅于自寻死路之上。就算是跟她同样水平的棋手与他对弈,也通常只会是与她互相损杀,却斗不出什么气势起伏来。

而韩瑶的神奇,则在于她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救对手于死路,让一盘本来将要分出胜负的棋局,又没完没了地反复对抗下去。

天将黑的时候,韩瑶落子,收官,两人 一数,赵芷兰刚好输掉一目。

这实在是赵芷兰最近几年所收获的难得好战绩,她虽败犹荣,心里头喜滋滋地,又试探着问韩瑶:“你赢了,想要什么彩头?”

“你愿意给什么,我就收什么。”对面女子淡淡一笑,起身道:“我的名字叫韩瑶。”

说完之后,她轻轻拉开椅子,也不等赵芷兰回话,便自飘然而去。

赵芷兰转头望向韩瑶远去的背影,心中就只有一个感慨:“好一派世外高人的范儿!”

着呢吗有范儿的人,赵芷兰当年演戏的时候戏里碰到过不少,而在现实生活中,她却是头一次看见。偏偏韩瑶这范儿还摆得很自然,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做作,果然神奇无限。

这天晚上,直到将要睡着的时候,赵芷兰都还在想着:“她明天会不会还来茶馆,如果要来,她会什么时候来?”

赵芷兰素来争强好胜,她输棋输惯了还没什么,但这本身的范儿被人比下去,她却心有不甘,总想着要在韩瑶面前扳回点什么才好。

隔天一大早,她就从床上爬起,然后是洗脸做面膜,再悉心化妆,仔细挑选衣服。本身摆谱摆不过韩瑶,她就想要在外貌上再给自己加点分。

先是化了个很时尚的烟熏妆,照过镜子之后,赵芷兰自己先抖了抖,恶寒过后,赶紧就把妆卸掉;接下来她又换了个甜蜜系的粉红妆,再仔细一看,她不免感叹:“装­嫩­有罪啊!”

再卸了妆之后,她就直接补了个隐形粉底,然后上了点眼线。再换上衣服整体一照镜子,她满意了:“还行。”

这个模样成熟端庄,就算拼不过韩瑶,总之也还算是妩媚自然的。

赵芷兰很早就在茶馆里等着韩瑶,但直到中饭时间过后,她都还是没有来。赵芷兰便生起了小小地郁闷,生怕自己摆好了谱,结果却发现对手早就鸿飞冥冥,她这一拳最后只能打在空处。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钟,天空又飘扬起雪花。就在赵芷兰以为韩瑶不会再来的了的时候,却正见那雪中有女子撑着深紫­色­的暗花伞缓缓行来,青衣乌发,神韵不减,韵味更增。

“韩瑶,我叫赵芷兰。”韩瑶刚进屋自收了伞,便听到赵芷兰这样说。

她悄悄地露出个叫人不易觉察的微笑,还是淡淡地点头,说:“你好。”

平淡地就仿佛两人只是初见,然后等待擦肩而过。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经过昨天的对弈之后,赵芷兰对韩瑶这种态度还是觉得憋闷。

“下棋。”她甩下这句话给韩瑶,便又招呼服务生拿来棋子。下棋之前,她绝口不再提彩头的事情,就想看韩瑶能忍多久。

一直到这一句下完,赵芷兰还是恰恰输掉一目。她忽然间醒悟过来:“人家跟我可不一样,她是高手,看不上我说的那点彩头呢!”

赢棋和每每恰好只赢一目,这其中的差别直如云泥,到了这个时候,赵芷兰哪里还看不出韩瑶是个布局高手?

她只觉大受打击,而那点好胜心也被全面激起。

“我又输了一局,罚我明天还陪你下棋,怎么样?”她笑吟吟地看着韩瑶,等她答复。

便见韩瑶沉默片刻,微露笑容,道:“好。”

赵芷兰于是对韩瑶的印象又多了一天:惜字如金。

“明天陪你下棋是昨天的彩头,今天的彩头是我的手机号码。”赵芷兰又眯起眼睛笑,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将号码显示到屏幕上,递给韩瑶看。然后在心里想:“我都把我的号码给你看了,你好意思不回给我一个?”

韩瑶果然在拿出手机记下她的号码之后,又回拨了一个电话放到她的手机上,算是与她互相换了号码。

赵芷兰对韩瑶的好奇更多了一分:“她到底是不爱计较,还是确实看不上这点小彩头?”

此后的几天,赵芷兰每日都到赵记茶馆喝茶,而韩瑶也总会出现,与她对弈一局,天黑时收官,赢一目。

按照原来的计划,赵芷兰是要在初七的时候回上海的,但只因为有韩瑶的出现,她硬是改变了原来的行程,一日日拖在邵城,只想揭开韩瑶的神秘面纱。

刚开始的时候,她对韩瑶的沉默毫无办法。过得几天之后,她脑子一转,便在输棋以后将彩头定为真心话大揭秘。

虽然揭不了韩瑶的秘密。她慢慢发现,韩瑶虽然沉默,但其实是个很厚道的人,比如,她若是说了自己的两天秘密,韩瑶过意不去,就会回上一条。

再过得几天,赵芷兰已经把自己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了韩瑶,例如:她离过婚,她跟前夫是青梅竹马,她儿子很拽,她很不喜欢演戏,她是真的喜欢数学,她也觉得挺亏欠自己儿子的,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快乐……

而她也知道了韩瑶的许多事情。她知道,韩瑶也离过婚,韩瑶的前夫是个负心汉,但她现在已经不恨他了……韩瑶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她的儿子很开朗,她的女儿很狡猾……

对于这一点,赵芷兰深觉难以理解。哪有母亲说自己女儿狡猾的?她这个狡猾的女儿,究竟做了什么,竟让韩瑶给出这样的评语?

她当然不知道,在他们第一天见面之后,韩瑶与女儿对话的内容。

“继续保持神秘。”秦秣说,“每天下一盘棋,赵阿姨­性­子要强,又痴迷此道,肯定会抓着你不放。”

“我要跟她说些什么?”韩瑶问。

“什么都不用说,赵阿姨的好奇心很强,你只要等着她主动来向你倾诉,然后你再适当劝说她几句就行了。”

韩瑶轻轻一叹,心中有些犯愁。

赵芷兰的­性­格果然趋于主动,总是会自发自地说出很多事情,甚至渐渐有将她当成密友的趋势。

韩瑶本可以按照秦秣的说法将神秘坚持到底,但她想到自己是秦秣的母亲,而这个身份总有显露在赵芷兰面前的一天,如果她什么都不说,谎言揭穿以后,秦秣要怎么面对赵芷兰这个准婆婆?

所以她也只能一点点透漏自己的往事,揭落旧痂的同时,隐约不知是痛苦还是放松。

与赵芷兰聊天,本来就桑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四十多岁的女人,却总能让人感觉到少女的单纯,叫韩瑶恍惚感觉,自己都仿佛是年轻了二十几岁。

“好啦,我离婚的原因就是这个。韩瑶,你是不是觉得,那种男人不能要?”这天下完棋后,赵芷兰又请韩瑶喝了杯铁观音,然后一边说着话,一边认真地看着她。

那目光,除了期待,还是好奇。

卷四 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三回:情调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这个夜晚,邵城市中心的众香广场上燃放起了犹如百花盛开的烟火。

花落花开,繁华在一瞬间。

无数明亮的光点在那一刻凋零碎裂,最后一齐归于夜幕的沉寂。

秦秣停在一个烧烤摊子旁边,嗅着那烟熏油烤的气味,竟有种通体舒泰,口舌生津的感觉。

这烧烤自然算不得什么灵丹妙药,秦秣平常也不是多么馋嘴的人。不过她从初五那天回到邵城以后,就一直陪着秦沛林,跟他一起吃了十天清淡寡味的东西,这时候闻到这浓重的烧烤香味,也难怪好、被诱惑。

“给我来一百串烤牛­肉­。”方澈站在秦秣身边,对那正在麻利翻着烧烤的黑脸大叔轻轻说了一句。

这条小吃街就在众香广场的侧斜面,素来热闹非凡,卖烧烤的大叔只当自己听错了,扬声便问:“你说什么?一百串?”

秦秣也觉得难以理解,疑惑道:“一百串?方澈,你怎么吃得下?”

方澈很是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吃不下,这是买给你吃的。”

“……”秦秣被这一句话给堵住,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过得片刻,她才不好意思地对那满脸惊讶的大叔说:“不用那么多,三十……这个,不对,五十串、一共六十串就行。”

六十根牛­肉­串,要是全被一个人吃掉,那也是好大一个数目。卖烧烤的大叔额头滴汗,手上却是不停——他当然不会跟生意过不去。

方澈在心里暗暗发笑,他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撩拨秦秣一下。

虽然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但秦秣在他面前却很少有那小女儿的嗔羞之态。方澈就总觉得有根恶魔羽毛隐藏在自己心脏里,三五不时地就要不安分地跳出来,然后对着自己个儿的心尖挠啊挠。

这次撩拨不够成功,方澈也不气馁。

来日方长,慢慢努力就是。

“方澈,”秦秣轻轻呼唤一声。

“大人有何吩咐?”方澈侧过头,挑眉一笑。

“你在叫谁?”秦秣又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

方澈便将自己刚才发散的思维解说出来:“老婆大人,我叫的当然是你。”

秦秣眼睛大睁,双颊上缓缓泛起羞恼之­色­。

“不过现在还没结婚,所以我暂时先省略掉前面两个字。”方澈一本正经地说着,肚子里其实快要笑翻天。

秦秣呆了呆,抬眼一看那烧烤大叔笑眯眯的脸,自然就觉得对方也是在笑话自己。她赶紧快手快脚地付了帐,催促道:“大叔,快点把烧烤给我。”

“就快好了,就快好了。”烧烤大叔连忙应着。

秦秣搓了搓手,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在心里默数着秒钟。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慢,好不容易等那大叔说了声:“行啦。”

秦秣将手一伸,几乎是用抢的,抢过那把烧烤i,转身便走。

她的脚步倒是不快,只见方澈随身跟上,她便将大部分烧烤往方澈手里一塞,然后专心对付手上零星的几串。

恶狠狠地咬了几口之后,秦秣偷眼去瞧方澈,见他的表情纹丝不动,心里就有点哀叹:“这小子的脸皮越来越厚了,不行,我得提高思想觉悟,你要调戏是吧?我配合你。”

广场中心的烟花还在不断盛开,又不断凋零。人声喧闹,都仿佛进步了他们的世界。

秦秣问:“方澈,你知不知道我娘是怎么跟赵阿姨说话的?”

方澈笑道:“这种事情我妈妈自然不会跟我说,我在等你告诉我。”

“她们下了十多天的棋,今天赵阿姨问我娘,问她方叔叔是不是不可原谅。然后我娘舅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错在哪里。”

方澈有些无奈地说:“她从来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他对赵芷兰怨气不小,但排除掉这个母亲不尽责的地方,方澈也知道,赵芷兰并非不爱他,只是不懂表达。

所以稍顿之后,他又说:“其实我妈妈就是这么个脾气,说好听点叫直肠子,说白了就是任­性­。喜欢她的自然会包容她,不喜欢的不知道会有多讨厌她。”

做儿子的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终归是不妥当的,方澈第二句话落音,便紧抿着­唇­。

秦秣扑哧一笑,轻声道:“方叔叔对阿姨,大概是又爱又恨吧。男人吃醋本来就很平常,何况是在见到自己妻子跟别的男人从宾馆里出来的情况下,大部分的丈夫应该都会想要质问。在当时,阿姨其实可以辩解的。”

方澈轻嗤道:“他们从小吵架到大,一直都是冤家,我妈就算会对别人辩解,到了我爸面前都会变成一团火药。他们两个完全就是一样的火爆任­性­,骄纵高傲,本来就不适合在一起。”

“那你究竟是想要他们复合,还是不想要他们复合?”秦秣听得方澈这样说,又觉疑惑。

方澈愣了愣,随即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这一笑或者是释然,或者是苦涩,秦秣看在眼里,心中明白他对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介意的。

她有些感同身受的酸涩,想要安慰方澈,又觉得那些软绵绵的煽情话语实在难以出口。

“对了,”秦秣眼波流转,忽然贼贼地笑道:“在我高二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以前没跟你说过,你现在要不要听听?”

“你说吧。”方澈的注意力被转移,明亮的眼睛紧紧落在秦秣身上。

秦秣便用充满怀念意味的口吻回忆道:“有一段时间鲁松特别迷恋足球,他每天下午都要去足球场蹂躏那块可怜的草坪,然后还拉着一推人看他练习,特别臭屁地要大家给他喊口号。第一句口号就是,鲁松加油,我们爱你……”

方澈抓着她的手一紧,闷闷地问:“你也喊了吗?”

“我喊了啊。”秦秣眨眨眼,“大家都喊,我自然也要喊。”

“这事儿一点都不有趣。”方澈顿了顿,脸­色­沉了下来,“非常无趣。”

秦秣笑眯眯地说:“那要怎么才有趣?”

方澈只觉得自己心底下那根恶魔羽毛又开始在心尖上挠个不停了。他将脸板起,轻哼道:“我准备回去以后写个小程序再睡觉,你既然那么习惯给人加油,那就给我也来一段。”

秦秣仍然笑容不变:“大家都在给鲁松加油,我也给他加油,不过我喊的口号跟其他人的稍微有点不一样呢。”

方澈挑挑眉,却不吭声。

“我说,鲁松加油,你要是敢不加油,我就把你踢到太平洋去!”

方澈眉眼间又隐约透出点笑意,他拉着秦秣把剩下的烧烤竹签全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带着她往广场边的停车场走去。

“你要­干­什么?”秦秣故作小绵羊状,声音里透着点惊恐。

方澈哈哈大笑:“我要­干­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秦秣瑟缩了一下肩膀,抖着声音说:“你、你、你……”

方澈难得看到秦秣这样欢脱着玩闹,又做出恶狠狠地声音说:“结巴也没用,不要以为你是结巴我就会同情你。”

“其实……”秦秣弱弱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刚才说话的时候,发型好像乱了。”

方澈:“……”

直到车子开动,秦秣坐到那个副驾驶位上,心里却开始懊恼起来。

她隐约藏着羞人的想法——他们两个相处得实在是太和谐,一点都不像热恋中的情侣,反而像是历经岁月沉淀之后的老夫老妻。

老夫老妻固然有老夫老妻的浪漫,但这年纪轻轻的,似乎也不用急着去寻找那些老情调。

秦秣本来是个风流无忌的人物,她的道德礼教观念纠缠在古板与放纵之间,一面是坚守,一面却是暗流涌动。

虽说男女之间若有亲密动作,总归会被算作女­性­吃亏,但这个吃亏与否的说法似乎完全没必要搬到她与方澈身上。他们之间缺的也只是那个仪式而已,她还会不信任方澈么?

所以刚一觉察到方澈隐藏着的那点小冲动,秦秣就起了想要接招。

谁知这小子却是属闷瓜葫芦的,他那冲动来得快,自动掐灭得却更快。秦秣觉得这样不行,便给他各种暗示,甚至想要撩起他的醋意,叫他试试“逼迫小泰表白”——奈何方澈硬是将这没情趣坚守到底,表现得那叫一个沉稳。

秦秣心里头显出一个“杯具”图标,一路跟着方澈走进了他住的那栋公寓楼,又跟着他进了房门,直到坐到了沙发上,她都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方澈疑惑道:“秣秣,你在想什么?”

“神游物外。”秦秣说。

方澈失笑:“神游物外,那你的神游到了哪里?”

“我在想,要怎么把你推……”秦秣连着咳嗽好几声,又打个哈哈笑道:“哦,我在想那个火箭是怎么升天的呢。”

方澈觉得很是莫名其妙:“火箭升天?”

“是啊,你看那个天上的月亮长得多圆满,你说火箭在上面能做什么?”

“现在能看到月亮吗?”方澈抬头,“你看的是天花板,还是吊灯?”

卷四 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四回:良辰

这算是约会,换个说法,也可以叫幽会。

元宵佳节,一男一女并且是情侣关系的两个人同处一室,照正常情况,双方保守一点的会坚持底线,但在底线的前提下,亲近甜蜜总是难免的。良辰美景,若是两个木头凑做堆,那未免太过无趣。

秦秣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来就没有木头过。她当然有底线,但这底线之外,难道不应该稍微轻狂一把?

现在他们两个人的状况却跟风月年少毫不搭边,虽然元宵节的月亮很美,但是元宵节的夜风很凉。

小秦同学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好不容易跨国那层阻碍,决定要抓牢眼前这个人,又好不容易一咬牙,甘心情愿割裂前生,奈何小方却在应该浪漫的时候木头了起来。

秦秣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换过一个又一个肥皂剧,却实在难以找到可以入眼的东西。她将遥控器甩到沙发一角,又轻轻地走进书房,看方澈十指在键盘上飞舞,电脑显示器的光芒映在他额头上,显出他此刻格外的认真。

“方澈。”秦秣双手一环,斜靠在门框上,微侧头看向方澈,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放肆的意味。

方澈的目光依然专注在显示器上,闻声也不抬头,只是应道:“恩。”

或许是此刻气氛太好,秦秣硬是产生了一种冲过去把方澈从电脑前拉开,然后揽住他调戏的冲动。她极力将这不安分的念头压制住,在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太彪悍,要矜持、矜持……

“小方啊,你觉得刚才的牛­肉­串好不好吃?”

“还行。”顿了一下,方澈又说,“牛­肉­串不是刚才吃的吧?有一会儿了呀。”

秦秣脸­色­一黑,大步走到方澈身边停下,目光紧紧盯在他的脸上。

方澈的表情纹丝不动,依然是专注于那些在秦秣看起来好像天书一样的代码。

“秣秣,你要是想回去了,就告诉我。”方澈手指不停,“我先送你回家。”

秦秣神情再一大变,脸上反而扬起了笑容。她轻轻一笑,低下头凑到方澈耳边,缓缓说道:“我 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那也行。”方澈说过这句话,才堪堪回神,“你说什么?”他将头侧过,不经意间左颊碰到秦秣双­唇­,像是被她吻到。

方澈心中蓦然一动,转眼望见秦秣似笑非笑的脸,便只觉得周身空气都旖旎了起来。

“我说今天晚上不回去了……”秦秣极轻极轻地吐出两个字,“才怪。”

她话音才刚落,手臂忽就被方澈抓住,然后遭到他大力一拉。

位置忽然被转换,秦秣还没及反应过来,就被方澈拦腰抱住,拽得坐到了他的是身上。

“非常好。”方澈眸光一沉,紧紧揽住她,“你是想要我常常备受煎熬的滋味是吧?”

“我哪里煎熬你?”秦秣这句话的尾音还没落,方澈便在她的眼角边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秣秣……”他声音微哑,低低地唤。

秦秣侧过头,含笑望着他。

“我们玩游戏,怎么样?”方澈柔声道。

这话……秦秣愣了愣,点点头:“玩什么游戏?”

她的思维有一瞬间脱缰,望向方澈的眼神便有些古怪。

方澈先关了写程序的窗口,然后放开秦秣,起身走向卧室。

秦秣顺势坐到椅子上,瞪了片刻,便见方澈提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走进书房。

他从书架边上另拉过一把椅子,又将长书桌上的一些资料放进抽屉,然后从电脑包里取出一台深蓝­色­的笔记本,接上电源、网线,再外接一个鼠标,开机。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而令人赏心悦目。

“【江山河图】这款游戏你听说过没?”方澈的笔记本开机速度很快,片刻之后桌面图标完全显示,他便点开了一个以水墨山川为标志的快捷方式。

秦秣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抽筋了,她撇了撇嘴,尽最大的努力以平静的语调说:“听过,青山网络目前正在运行的一款武侠网游。禹经理还让我去玩玩,不过一直没什么时间,也就搁置在那里。”

“我这边台式机上也装了这个游戏,你要不要体验一把?”方澈抬手,捋过她鬓边散落的一缕头发。

秦秣心里头暖暖的,却摇头说:“我从没玩过这个游戏。”

“没玩过刚刚好,我带你。”方澈倾身过来,一手撑到书桌上,一手握住连着台式机的鼠标,刚好将秦秣圈在自己身前的空间。

虽然是在屋子里,但好像也有那么点风花雪月的味道了。

秦秣又觉得自己好笑,她暗暗地自我唾弃了一番,嘴上却忍不住质疑道:“你有时间玩游戏?”言下之意便是,不相信方澈能把这个游戏玩的多好。

“我当然没时间。”方澈的回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咳……咳咳!”

秦秣庆幸自己没有喝水,不然就不止是被口水呛到这么简单了。

她好一阵咳嗽,方澈连忙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虽然没多少时间玩游戏,不过你在无聊的时候,我还是可以抽出时间陪你玩。”方澈一边点开游戏图标,拉出注册窗口,“因为是跟青山合作,那边的技术部有给过我一个满级的【江山河图】账号,我可以用这个号来带你。”

“满级的号?”秦秣惊讶道:“GM作弊码?”

方澈失笑:“哪有?这本来就是他们用来做测试的内部账号,都是技术部的人实打实练上去的。不过他们本来就有优势,硬要说作弊也说得过去。”

秦秣取笑道:“他们不算作弊,但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一个满级号,你才是作弊的那一个。”

“这算什么作弊?这是我劳动报酬里的附加小礼包。”

秦秣:“……”

不可否认,【江山河图】这款游戏的画面质量不错,游戏音乐同样非常动听。

“这款游戏会在【登天】运行两年之后关闭。”方澈语气略有遗憾,“这游戏做得不错,可惜寿命只能有这么长。”

秦秣问:“【登天】算不算【江山河图】的延续?”

“当然不算。”方澈坐回原位,登陆上自己那个很少使用的满级号,等秦秣拉着小号过来。

“游戏终归是要落幕的。”秦秣轻叹一声。

方澈转过头看着她,含笑道:“我们不是游戏。”

他没有再说出下一句话,但秦秣很自然就读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会陪你一直走到最后。”

她仿佛看到了空气中有无形的心花在朵朵开放,便展开笑颜,回给方澈一个欢乐明朗的笑容。

秦秣这次终于注册了一个女号,她很直接地取名为“秣秣”就,简单明了,一改她平常喜欢绕圈子的风格。

这是她玩游戏以来首次注册女号,而她认为,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需要在游戏中以男号来缅怀什么了。

他们在电信九区的“碧水云天”服务器,秦秣正查看自己这个人物的属­性­,便收到一个好友申请:“千金一掷请求添加你为好友,是否同意?”

游戏里的秣秣一个转身,就看到自己身边站着一身白衣手摇折扇的神级人物。至于为什么称其为神级人物,那是因为这人一身装备光晕全开,整个儿就衬托出了神仙风流的架势,很明显,这个千金一掷的等级非常非常高。

秦秣侧头往方澈电脑屏幕上看去,果然见他正­操­作的这个人物名为“千金一掷”。

“这个取名字的人是什么恶趣味?”她心脏没再抽,但嘴角又抽了。

“我觉得这个名字还行。”方澈微一扬­唇­,“他们给了几个账号供我选择,这个是最好的。”

秦秣又好奇:“那其他的名字都是些什么?”

方澈轻咳一声,道:“比如,不脱裤子放屁、恒星好寂寞、冰水牛牛、乾坤大高手,等等。”

秦秣:“……”

这个区里的满级人物到目前为止还只有寥寥三人,所以千金一掷带着秣秣练级的行为是比较显眼的。

方澈很少登陆这个账号,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的­操­作也不熟练。不过他本来就是整天跟这种东西打交道的,不像秦秣是个万年菜鸟,怎么都练不成­操­作高手。没过多久,方澈就将千金一掷这个人物练上了手,他带着秦秣练级做任务,不到十分钟秣秣就升到了十级,然后可以选择门派。

千金一掷是天山派的,秦秣也就跟着选了天山派。

像这种游戏,初期升级都很容易,而有满级高手带着,升级就更容易了。千金一掷这个账号里的好东西不少,元宝更是足足存有一万。方澈买了经验丹,三下五除二就把秦秣的账号砸到了四十级。

“可以结婚了。”方澈欣喜地说。

秦秣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反问:“什么?”

“在这个游戏里面,女号只要达到四十级就可以结婚。”方澈转头看着秦秣,目光灼人。

秦秣一挑眉:“你准备用这个号来给我结婚?”

“难道不是?”方澈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将当前的游戏的界面缩小,快手快脚地重新注册账号。

新的人物建立成功,被取名为“方澈”。他轻舒一口气,笑道:“就算方澈不是大神,但他从头到脚都是我。”

秦秣禁不住莞尔。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五回:酒不醉

这日阳光破冰而出,冬雪化为春水,秦秣拖着行李箱回到H大。

一个寒假过去,多数同学都是喜洋洋的,还有不少人在过年的时候吃肥了身体 ,现在多半都在嚷嚷着要减肥。

张馨灵是个颇有意思的人,年前将要放假的时候她还对秦秣没个好脸­色­,年后开学,她却一见秦秣就热情的不得了。王子毓冷调不变,钱晓则一身明丽,依然是欢快跳脱。

大扫除过后,张馨灵提议要在晚上请客聚餐,她还打电话叫来了邵元、宋城巍他们,看那姿态是心情极好,仿佛逢着了什么大喜事。

同窗同寝的情谊还是比较淳朴的,秦秣跟张馨灵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家说说笑笑地刻意不去提起从前的小龌龊,那些过节也就揭了过去。

开餐的时候张馨灵带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帅气男孩,小谜底揭开,原来她是交了个心仪的男朋友,整个人浸在蜜糖里,就连行为处事都比平常温柔平和几分。

“秣秣,咱们好好喝上一杯。”张馨灵端起一杯脾酒向秦秣致意。

秦秣便也笑吟吟地端起酒杯,与她相碰。

张馨灵眨了眨眼睛,脸颊泛着酡红,笑道:“秣秣,一切尽在不言中哦。”

既然一切尽在不言中,秦秣便不言语,只是很­干­脆地将杯中啤酒喝的点滴不剩。

一杯酒下肚,她的眼睛便有些迷蒙了,脸颊热热的,眼眶麻麻的。

以秦秣的酒量,一两瓶啤酒还是能解决,不过她是属于喝酒特别上脸的那种,平常即便没醉,但只要沾了酒气,都会显出醉态来。

邵元有些担忧的问:“秦秣,你是不是特别不能喝?”

秦秣摇头,笑道:“没有啊,我还好。”她说话的声气却是软绵绵的,明显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周围的人便有些不信,纷纷劝她多吃点菜,好好垫住肚子。

宋城巍说:“我们几个要好好的出来聚聚,又不是特意要灌人。秦秣,不能喝就 别喝,咱们今天在这个桌子上,不劝酒。”

秦秣苦笑不得,她是真的没醉,就是看起来像醉而已。

张馨灵笑嘻嘻地说:“早知道这样呀,我就不找你­干­杯啦!秣秣,没想到你酒量 这么小呢。”

秦秣索­性­不再辩解,只是埋头吃菜。

他们就在校外一个大排档吃露天餐,风吹过来的时候,秦秣越发感觉脸热,心中便有些动念。

她又小小地抿了一口啤酒,给自己再沾上点酒气,然后发短信给方澈,对他说: “小方,外面风很凉啊,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夏天很美好呢?”

发完之后,她便偷笑。如此逻辑错乱的短信,不知道方澈看完之后会有什么感想?

这时候正是晚上九点多,按照方澈的时间表,他应该是刚刚加完班从公司出来。

没过几分钟,方澈的短信便回复过来:“秣秣,你在做什么?”

秦秣一边跟餐桌上的人随意闲聊,顺手又回了短信:“我在跟同学喝酒呀,我一点都没醉。”

这次方澈的短信回的更快:“什么地方?”简单四个字,那种急迫却仿佛远远透过来。

秦秣回复了地址,刚收好手机,便见钱晓带着挪揄,笑问:“秣秣,你跟谁发短信呢?馨灵都把家属带出来了,你那位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修成正果没?”

张馨灵和邵元跟着起哄,秦秣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邪肆的意味,她微侧头,懒洋洋地笑道:“我跟方澈的事情都是旧闻了,你们还有什么好八卦的?”

她在心里思量着,方澈这个木头硬是情调不起来,那便只好由她来“不君子”----秦秣眯起眼睛,一点笑意从眼睛里一直透到心底。

H大的开学日期正是正月农历十六,昨晚方澈带着她玩游戏,那个婚到目前为止却还没结成。因为按照【江山河图】的设定,女号四十级就可以结婚,而男号却必须要到六十级才行。

昨夜时间不够,方澈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送秦秣回了家,那个时候他练的新号也才刚刚四十级。

在这款游戏里,四十级是一个分水岭,之前的级别只要有钱都能轻易砸上去,之后却必须要完成固定的任务才可以升级。

送秦秣出门的时候,方澈说:“秣秣,等我来娶你。”

大排档门口的小火炉上菜香缭绕着随风飘动,秦秣正将手握在啤酒杯上,想着要不要再抿上一口,斜刺里却横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巧而不容置疑的将酒杯从她手里去取过。

“方澈!”叫出这一声的是钱晓,她惊讶道:“你来了呀?”

张馨灵睁大眼睛打量着方澈,那一瞬间表情有些惊艳。

秦秣神情带着醉意,她一伸手就拽住方澈的衣袖,拉得他往自己这边过来。以方澈的力量,当然不是秦秣能拽得动的,不过他主动配合,顺势将手一揽,就将秦秣抱在怀里,然后低笑道:“这么一点酒量,也想装英雄?”

“我一点都没醉。”秦秣眼睑半阖,眼神朦朦胧胧。她说的是实话,只是没人相信。

邵元乐呵呵地说:“你叫方澈是吧?你们家秦秣喝醉了,现在是不是由你顶上呀?”

方澈很是温文有礼地笑道:“我家秣秣喝醉酒,现在我带她回去,自然是要替罚一杯。”他伸手端起秦秣面前的那个酒杯,一饮而尽。

餐桌上的几人笑闹了几句,这才放他们离开。

秦秣心尖上仿佛含着一颗滚珠,那剔透的珠子悄悄转了几转,她脚下便是一个踉 跄,有要载倒的趋势。方澈连忙将她扶稳,一手揽到她腰上,在她耳边轻声道:“ 秣秣,让我抱你回去,可好?”

两人已经走过了这条短街,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路灯幽静,偶有行人走过,也多是亲亲秘密成双成对的情侣。

秦秣鼻子里哼出一丁点声音,她侧身仰头,面对着方澈,抬手想要勾下他的脖子 。方澈顺势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亲,又说:“你要是觉得抱着太显眼,那我背你回去。给你机会选择,你要那一种?”

谁说方澈是木头来着?

秦秣脑子里仿佛有光亮闪过,她忽然明悟。

这小子鬼着呢,瞧他给出的这两个选项,背和抱有很大区别吗?秦秣也不说话,只是手掌微动,拍他的背。

方澈便返身背对着秦秣,半蹲下身子等她爬上来。

路上有一对情侣走过,那个女孩子笑声撒娇:“喂,傻瓜,瞧人家多浪漫,你都不知道疼我。”

那男生不服气:“我怎么不浪漫了?不就是背嘛,我抱你走!”

秦秣伏在方澈背上,抿着­唇­闷声笑,暗地里乐得不行。

方澈低低一笑,问:“秣秣,你真的醉了吗?”

“我当然没醉。”秦秣嘻嘻笑道:“这种时候,我怎么能醉呢?”

“这种时候,你怎么能不醉?”方澈笑声微扬,尾音又仿佛调侃般落下。

夜风和缓,秦秣心安理得地将下巴搁在方澈肩膀上。

阳春三月转眼又至,H大新学期的课程渐渐步入正轨。秦秣在青山网络与学校两处跑,【登天】这款游戏一点点成型,而她的《仙饮》也快要写完。

方澈忙里偷闲,把【江山河图】里新开的账号练到了八十级。然后“方澈”像“ 秣秣”求婚,两人做了连串的红线任务,终于结成姻缘,在游戏里互相顶上了“秣秣的夫君”和“方澈的娘子”这两个称号。

当时是某个周末的晚上十点左右,游戏里开出满屋的桃花,方澈欣喜的在世界频道上喊:“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他连着刷了好几遍,大概是因为在游戏里,兼且是打字,所以他紧接着竟是情话绵绵,硬生生雷翻了整个服务器,也把秦秣雷得囧囧无言。

【世界】方澈:“秣秣,嫁给我,一定是你这辈子最正确,最幸福,最无悔的决定。”

【世界】秣秣:“……”

就算是在游戏里,秦秣也没办法用键盘敲出这种情话来。何况小方同学不止是情意绵绵,兼且自信满满。

秦秣忍着笑,游戏之外又用手机发短信给方澈:“我敢打赌,这话你肯定没办法 当着我的面说出口。”

方澈很快回短信:“娘子,你真是太了解为夫了。”

秦秣:“……”

三月份,秦秣交付了完整的《雕月》剧本,修路的事宜进入筹备阶段,而秦沛林已经搭乘飞机去美国治疗,先期陪他同行的是秦东生的儿子秦永成。

赵芷兰也不再留在邵城,而是去了上海。韩瑶一旅游的名义同去到上海,她住在酒店,照样是时常出现在赵芷兰面前,偶尔说话,多半与她沉默对弈。

方桌则发现赵芷兰最近多有改变。她依然是不肯原谅他,但她至少不再刻意去寻找男伴,也不再开口就是讥讽。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方桌却有些茫然。可笑的是,一旦不吵架,他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对她了。

之远兴冲冲地对秦秣说:“沙国,你的剧本一次通过,有没有兴趣来挑选主要角­色­?”

秦秣惊讶:“制片方面会让我来挑主角?”

之远兴致很高:“最后结果当然是由导演决定,不过沙国,你也不要太低估自己的位置,你的意见很重要呢。”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六回:角­色­位置

春天的雨丝细细绵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连着­阴­了几天之后,天空放晴,万里一碧如洗,明朗得叫人心情都平白舒畅了几分。

课间的时候,教室里一如往常吵吵闹闹。邵元从后面跳出来,一把抢过钱晓手中的娱乐杂志,嘿嘿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涂天娱乐要出新剧啦,这次居然是全国征集男女主角。”钱晓用手撑着下巴。

张馨灵就坐在旁边,她起身又从邵元手中拿过杂志,翻了翻便有些不屑的说:“选秀啊,又见选秀。真实的,谁知道他们是真选还是内定?”

钱晓笑嘻嘻道:“想要知道是真选还是内定,那就就去试试啊。你要是选上了,那肯定就是真选咯。”

秦秣坐在一旁,却又种隔着窗帘看戏的感觉。这种状况让她用言语无法描述,因为他们所讨论的那个新剧正是《雕月》。

涂天娱乐速度挺快,选秀的活动这就已经拉开。秦秣不参与海选评审,不过在总决选的时候有一票话语权。

现代社会对演员的界定跟古时候可大不相同,古人蔑称戏子伶人,现代人却称其为明星偶像或者艺术家。秦秣如今的观念也渐渐转变,虽然自己对演戏没兴趣,但也不再拿老一套的观念来看待演员。

明星,确实是有星光四­射­的时候,在许多人的眼里,他们身上光环的最佳形容词就是璀璨。

张馨灵对此跃跃欲试,她翘着鼻子说:“去就去,你还当我不敢啊!”

钱晓愣了愣,她本来只是开玩笑,完全没想到张馨灵还真有这个想法。

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秦秣有点哭笑不得,张馨灵不但自己兴冲冲地要去参加海选,还一心想要拉着寝室里另外三个女孩子跟她一起参加。

钱晓对此兴趣缺缺,秦秣也坚决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

只有可怜的王子毓,别看她平常冷得跟万年寒风似的,却硬是没能经住张馨灵恐怖的缠功。

后来秦秣回想起此事,跟方澈闲聊的时候难免带着心有余悸之感。

当时张馨灵这样说:“好啊,你们两个都不肯陪我去是吧?那我就去却王子毓,要是连她那个万年玄冰都同意了,你们也不准有二话!好吧?”

钱晓老神在在爽快之极地答应:“你要是能劝得王子毓跟你来玩着无聊游戏,我还真没二话,去就去,谁怕谁?”

两人的目光又一奇落到秦秣身上,秦秣无奈一笑,­干­脆点头。

她一来是不相信张馨灵真能说动王子毓,二来是并不觉得那么一个海选能对自己产生多大影响。决定权就在她手上,这游戏真是毫无悬念。

事实证明,悬念这个东西,通常出人不意。

张馨灵发挥自己在学生会练就的无敌缠功,无视掉王子毓的一切冷面冷言,又是帮她打饭,又是帮她占座,甚至连抢着给她洗衣服这种事情都做了出来---五天之后 ,王子毓就崩溃了,她不投降都不行。

“热情有时候比冷脸还要可怕。”秦秣眯眼笑道,“馨灵其实挺能­干­的。”

三月二十号这天,四人同上C城的“雕月剧组”海选报名处。张馨灵当先走进封闭 的选场,三分钟后,她欢喜地走出,向三人比了一个胜利手势,钱晓便也昂着头,难得­精­神地走了进去。

出来之后,她一脸认真的说:“重在参与。”结果就是,她在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

接下来便轮到了王子毓,她依然是冷脸走进,然后冷脸走出。只给出两个字:“过了。”

秦秣头微侧,潇潇洒洒地走进考场。评审给出题目:“请表现出幽怨神态。”

她便将双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抄,微笑道:“我完全不懂任何演技。”

之远怒了:“那你是来做什么,耍我们好玩?”

“我来看看老朋友而已。”秦秣笑着走到评审台前,之远起身跟她握手,然后向其他两个评审介绍秦秣。

那个一团和气地副导演笑呵呵地说:“沙老师年少有为,还真是诙谐有趣。”

海选轰隆隆地开启,又很神速地在四月中旬进入决选。

这个选秀,其实是有内幕的,不然也不会进展如此神速。涂天娱乐有意包装的几个新人同样跟着走了这套选秀程序,按照内定规则,决选的时候会出现男女各二十人,其中一半来自涂天娱乐,另一半才是真正通过海选上来的。

张馨灵在第二轮便被刷了下去,而王子毓却奇迹般的杀进了决赛。

“子毓,你可一定要通过啊!”张馨灵先是双手合十做拜神状,然后又使劲抓住王子毓的肩膀,将她一阵摇晃,“我要发动学生会的成员,在咱们学校大力宣传, 给你短信投票,拉选票的后援团,你一定要过!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王子毓冷艳之极的面容隐约扬起一丝笑意,她顿了顿,然后轻轻应一声。

自从被张馨灵缠过那一段日子,王子毓跟她的关系就有了质的突破。这一寝室四人,她俩反而最为要好。班上其他同学都颇觉神奇,这一冷一热两个极端的人居然 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好朋友,直叫人怀疑是不是互补定律发挥了作用。

秦秣跟王子毓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她们相识已有四年,却总在忽远忽近中徘徊,怎么也落不到实处。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只在于,她们迈不出那一步,所以最好就连朋友都不要做。

若是论到喜欢,秦秣自然会喜欢像王子毓这样处处独特的漂亮女孩,但这样的喜欢,也仅止于品花赏­色­---这种感情仿佛就是那美丽的泡沫,由来脆弱,就连那其中光华晕彩,都是虚幻的。

倘若将人看做齿轮,生来只有一个配对最合适,那么能够与秦秣互相咬合运转的那个齿轮,便只是方澈。

相知相守,只有那一个人。

王子毓从未与谁相知过,她其实是个局外人。

秦秣站在一边,看见她对张馨灵露出罕见的笑容,心里头也觉得舒畅。

C城南郊有一处小小的旅游区,叫做“青石印象”。

乘车过去,绕几里山道便有峭壁巨石在转折处凸现。那巨石当门,往里去是一弯深谷,谷中山花开的正好。尤其是青水湖边有片小小的梨花林,四月中旬,梨花透白似玉,照水而潋滟。

秦秣跟方澈随意地在梨花林中漫步,有时候风吹花落,一地清香。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游玩,四月中旬海选完毕,总决选的地点正好定在“青石印象”。

决赛舞台就搭建在这小小青水湖的水面上,全程现场直播,各方人员多半在做着开赛前的准备,秦秣倒是没什么事情要做,就拉着方澈过来偷闲游玩。

按照汴河沙一惯的神秘策略,秦秣虽然也是决赛评审之一,却不会直接露面。她的那一票将通过电子屏直接显示,所以她完全可以窝在旁边当观众。

梨花相照,如云如雪,这美景动人,但此刻不是久赏的时候。

“秣秣,你想选谁?”方澈牵着秦秣的手,含笑问她。

秦秣装神秘:“你猜猜看?”

方澈摇摇头,低笑道:“总之不会是王子毓。”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秦秣眉毛扬起,“于公,她形貌俱佳,于私,我跟她交情匪浅,怎么不选她?”

“我以前是很不喜欢她的,总觉得她很危险。”方澈的目光坦荡,“不过现在,我也没有讨厌她的必要了。但我认为你不会选她,却不是因为这些原因。就是她本身的条件而言,确实很不错。不过她从没有过拍戏的经验,而且形象偏于冷艳,不适合冷玥儿这个角­色­。”

秦秣只看着他,也不说话,仿佛是期待下文。

“对她这样一个既没有背景,实力又不够稳当的新人而言,一出道就在大戏中担任女主角,并不是什么好事。涂天已经内定了人选,你若是非选王子毓不可,就算 在最后能为她争下这个角­色­,只怕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那后果,不只是你跟涂天交恶,王子毓也极有可能被雪藏,演艺生涯就此夭折。”

秦秣嘴角微斜,笑了起来:“我所谓的话语权,只能是在他们内定的五个人当中,五选一。”

方澈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带着她往自己身上靠,仿佛是安慰她。

秦秣却又狡黠地笑道:“我虽然不能选定她做女主角,但却可以指名她来做女二号。这样既然可以卖涂天一个人情,又能给她找一个不太显眼,也不太低的台阶,不正是两全其美?”

方澈一低头,忽然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喂!”秦秣甩手跳开,耳根子通红,一直红遍她整个脸颊。

方澈低低笑道:“你肯定会先跟涂天的高层透露自己想要选王子毓的意向,然后在他们为难的目光中,很善解人意、很知情知趣、很勉为其难地转而在他们的范围内五选一。汴沙河,你为王子毓还真是煞费苦心。”

秦秣眼睛一眨一眨:“小方,是你在煞费苦心吧?”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七回:遗落

春风吹皱了一整个深谷的明丽,王子毓静静地站在梨花林中,目光寒彻。

梨花林旁边这套白墙青苑,这次的总决选结束后,剧组便在这青苑中开了一个小小的总结会议。

落选是在意料当中,王子毓对此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但令她惊奇的是,赛后却又剧组的工作人员跟她说,要她在青苑外面稍等。至于这稍等的原因,正是她此刻的疑问所在。

跟她一起等在外面的还有几个同样进入十强赛的年轻男女,他们不同于王子毓的冷漠孤僻,这时候正互相吹捧着闲聊。

“咦?”有个女孩拿出手机看过一条短信,脸­色­忽然一变。她微低头思索了片刻,又扬起笑脸,装作随意地走到王子毓身边,跟她攀谈起来。

“子毓,大家都在一起闲聊,你不来吗?”

这女孩的自来熟在王子毓面前完全就不起作用,她只是点点头,简单回道:“你们随意。”

“我叫马媛,你还记得我吧?比赛的时候我总是排在你后面呢。”马媛依然笑容甜蜜。

“嗯。”王子毓烦不胜烦,她平常只一张冷脸就能吓退大多数想要搭讪的人,像这种应付聒噪对象的经验,她还真是不多。渐渐的,随着马媛刨根问底的提问,王子毓偶尔也会多吐几个字,算是聊作回应。

“对啦,你在涂天是不是有什么熟人呀?”马媛又问。

王子毓摇头,眉头微蹙。

马媛将她的冷淡暗记在心,掩嘴一笑道:“那你是认识汴沙河咯?哦,是沙老师,据说她指名要你去做女主角呢。”她说着话,眼珠子灵活转动,视线不着痕迹地在王子毓脸上扫来扫去,仔细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王子毓的表情里写满了莫名其妙,她淡淡地回道:“有这种事情吗?”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或多或少地往这边倾斜,听她这样回答,各人表情便各不相同。

马媛脸上却抑制不住地闪过一丝恼怒,她将头一低,敛下情绪又笑道:“有背景就是不一样呢,子毓,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王子毓是真的很莫名其妙,而这种疑惑也一直持续到她走进青苑。

走进青苑以后,她所面临的却是更大的疑惑。

她觉得这些人全都非常奇怪,那个副导演对她太客气,制片人目光又太古怪,有两个工作人员的小声议论传入她耳中:“啧,沙国为了这个王子毓,还真是舍得开价。”

王子毓心中一紧,到这个时候,她如何不能肯定,这一切都跟那个神秘的汴沙河有关?

但这个汴沙河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居然这样青睐她?

定下角­色­,她出演的虽然不是女一号,却也是剧中非常重要的女二号,一个冷艳独特的女杀手。

王子毓有些心神不宁地回道学校,她一向不喜欢受人恩惠,何况是这样无缘无故看不清由来的恩惠,她就更加觉得难以消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那个汴沙河这样帮她,却从头到尾不肯露面,那她的所求会是什么?

越是疑惑,王子毓就越是心中难受。

她回到学校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图书馆,然后借来《雕月》这本书,逐字逐句地仔细读过一遍。

《雕月》全书也就二十万字,写起来或许要很多时间,但王子毓将之通读一遍,花的却不过是半天功夫。这半天时间下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图书馆里灯火明亮如昼,王子毓的心情有些悲凉。

她出身不好,她很爱面子,她喜欢打扮,她为人孤僻,她看似骄傲,她其实很自卑……她生来就有很多面,她将真实的那个自己深深埋藏,以至于到如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王子毓,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手中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悲剧,但王子毓却觉得,这个故事并不悲伤。

只不过是晚了十年而已,生死两隔算什么悲剧?

至少,他们都知道,自己牵挂的那个人是谁,而又是谁在远方牵挂着自己。

真正的悲剧不是错失,而是无人可以错失。

王子毓神­色­冰冷地站起身来,她心里头越难过,表情就越淡漠。

她转身跨出一步,有个男生刚好从过道那边快速走过,一没留神就撞到了她,将她手中的那本《雕月》撞得掉到了地上。

“真是……对不起。”这个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文静高瘦的男生有些慌张的道歉,然后连忙蹲身捡书。

王子毓也恰好弯腰,准备将书建起,却眼见这男生快速捡了书,又直起身体。

咚!

他的脑袋撞在王子毓下巴上,撞得她急急的后退,脚腕磕到身后的椅子腿,然后膝盖一软,整个人“砰”的又跌回原位,坐到了椅子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再次闯祸的男生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他手上还拿着那本书,却紧张得不知道要往哪里放,那张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愧疚,还不敢正视对面女孩容光的惭愧。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人手足无措的样子,王子毓心里原来憋着的那股子气只在瞬间就轰然散开,全化成了散乱无序的浮云。

她抿着­唇­,轻轻一笑,霎那间便仿佛是冰珠滚落,百花盛放。

“同、同学……”对面的男生挠挠头发,另一只手还是拿着那本《雕月》,不知道是该直接递给王子毓,还是旧此放到桌上。

“你拿去看吧。”王子毓脸上笑意微敛,“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不借了。”

“哦,这样啊,那好。”这个男生急忙就将拿着书的那只手收回到身侧,连连点头,“我看,我看。”

“其实,”王子毓的表情恢复淡漠,“你要是想看这本书,直接到书架上面取就行,那里还有好几本。你不需要为了这本书,而特意撞我一下的。”

于是,这个无意冲撞的男生当即就面瘫了。

冷美人的冷幽默真是非一般冻人,王子毓自己都被雷了一下。

她微垂眼睑,转身从另一边过道离开,心里却隐隐有些喜悦。也不知道这喜悦来自何方,奇异的是,她看那个撞人的男生十分顺眼,竟然产生了一种遭遇浪漫邂逅的触动感。

人的感情便是如此复杂微妙,王子毓当年不曾为风流俊俏的雷靖安动心,后来不肯为神秘潇洒的秦秣拉下面具,在这一刻,却对这样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普通男孩产生了好感---哪怕仅仅只是好感,并不夹杂其他任何情意,都足够让她隐约欢喜了。

这种欢喜冲淡了她心中的惆怅,让她恍惚觉得失落了什么,又似乎得到了什么。

回到寝室后,不出所料,王子毓看到秦秣坐在电脑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文档,秦秣也没注意到身后站着人,只是将十指落在键盘上敲敲停停,间或修改。

“巫小枝遁入北苍山脉,日夕穿行,任由法力渐渐流逝……”

王子毓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忽然轻声唤道:“汴沙河。”

“什么事?”秦秣随口应答,片刻之后十指一顿,缓缓转身,回头。

王子毓紧盯着她,只见她脸上透着些许无奈,神情间却没有半分毫被揭穿的羞恼尴尬之意。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秦秣笑了笑,摇头道:“你都看出来了。”

王子毓居高临下地站着,终于忍不住泄露出一丝怒意:“你是什么意思?施舍?同情?”

秦秣并不知道王子毓听到的那些留言,单隐约间猜到了几分。这次的事情秦秣确实付出了一些代价,不过仔细算来,她也不是太亏。但这其中详情,她并不想说给王子毓听。

“你本身条件很好,我有一个名额,选谁都一样,那自然是选你。”她说话的时候,神态平静祥和。这种说法­干­脆利落,秦秣并不想拖泥带水。

王子毓心底弥漫出一些冷意,她又想起来《雕月》所讲述的那个故事,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会排斥异­性­,喜欢同­性­,这曾经是王子毓苦恼很久的问题。她从十三岁发现自己这个倾向起,就一直很苦闷。冷漠,其实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她不是不愿意合群,而是害怕自己这个“异类”遭到排斥。

当初她发现秦秣也有这个倾向的时候,就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万般惊喜难以言述。

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仅仅想要派遣孤独,这个问题她从来就没有深思过。但她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只是因为缺乏勇气,所以才一再用骄傲来伪装胆怯,所以终归放过了这根稻草----她跟秦秣,算不上错过?

“我们是同学?”王子毓轻轻呼出一口气,提问。

“当然。”秦秣点头。

“我们是朋友?”

“你肯承认,那是自然的。”

“我们还是什么?”

秦秣微笑:“还能是什么?”

王子毓后退一步,轻轻笑起来。她转身走到阳台上,看着夜­色­下的H大,忽然发现,自己错过了那么多美景。

事实上,她从来就不了解秦秣,也从来就没给过秦秣了解自己的机会。她在那种苦闷的挣扎中,将秦秣当做了救命的稻草,那么秦秣又将她当成什么?

这一刻,王子毓不觉得心痛,反而觉得解脱。

原来她是一个胆小鬼,只不过假装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八:再别

四月底的时候,秦秣终于将《仙饮》完成,准备交付印刷。

这本书脱胎于“登天”这款游戏,实体版权属于“缠绕”,而影视版权则无条件归属于“涂天”。

免费转让《仙饮》的影视版权,并且涂天将拥有汴河沙此后所有作品的优先改编权,这就是秦秣与涂天的协议。

这个协议究竟价值几何,就目前来看还是一个未知数。因为在这之前,《雕月》的票房成绩无法预料,而汴河沙在这个圈子里,还只算个新人。这个协议看似是秦秣吃亏,不过假如没有涂天的造势,汴河沙的作品在影视界又能有几个人知道?

但不管怎么算,涂天都是稳赚不亏的,商人逐利,确实非同一般。

五月初的时候H大放假,不过《登天》制作组的全体成员都在加班,秦秣跟着一起熬了个五一假。

九号这一天,引擎调试完成,里间的办公室里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隔间的门猛地被推开,雷洛斯从里面冲出来,挥着拳头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大办公室里的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互相对视几秒之后,笑声轰然响起。

雷洛斯又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用有些蹩脚的汉语说:“方澈请、请客,我们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一顿。”

笑声更大,秦秣后来揪着方澈说:“雷洛斯想要杀你呢。”

“他把宰一顿理解为杀了。”方澈很镇定。

秦秣说:“杀本来就是宰的同义词,他哪里理解错误?雷洛斯汉语学得挺好的呀。”

纷乱的人群中,方澈一把揽过秦秣的腰,凑到她耳边说:“那我就老老实实地站着,等你来杀。”

秦秣在这一刻又想歪了,她理解为:“我站着,等你来推到。”其实她很想再矜持一点,不过这种事情是先下手为强。秦秣就在盘算着,法定结婚年龄是男­性­二十二岁,他们还要再等一年多——其实还得再等三年,因为她要到三年后才能毕业。

那么在这之前,她是不是要确立主导地位?

“秣秣?”方澈捏了捏她的手,“你在想什么?”

秦秣猛然回过神来,暗地里那个尴尬就哗啦啦就涌上。她努力做出庄重的样子,淡淡地道:“我不是刽子手。”

方澈低低一笑:“那我的小命有保障了。”

他会在五月底的时候回到剑桥,然后两人又将有一年的分离。这一次的离别与上次不同,但说不出哪一种更让人惆怅些。

一切都在未知的时候,离别虽叫人黯然,但因为没有尝到过相知的美好,所以也不是熬不过,而热恋时候的离别,反差恼人。好在互相确定之后,至少可以不再需要忐忑。

方澈握紧秦秣的手,默默计算着离别的日子,再期待着重逢的那天。

还没有分别,就开始期待重逢,他微低头,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五月中旬,秦沛林那边传来好消息,他的病情得到控制,虽然无法治愈,但在这种情况下,不再恶化就是好的。

艾滋是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并不直接致病,只是会降低人体抵抗力,生命力顽强的人,并非无法与病魔挣命。

韩瑶还是不肯去看望秦沛林,不过她跟赵芷兰的关系倒是愈发亲近,两人聊的渐多,赵芷兰就会说起方澈,韩瑶也会说起秦秣。

有一天,赵芷兰打电话给方澈,问他:“小澈,你是不是交了个女朋友?”

方澈知道韩瑶与赵芷兰相交的事情,便隐下笑意,淡淡地回道:“妈,你现在才知道吗?”

赵芷兰觉得有些羞愧,自觉对这个儿子关爱太少,声音便又慈和了几分:“我早听说了,不过……小澈,你什么时候带她来见见妈妈?”她本来还想着,要能跟韩瑶结成亲家才好,但被方澈这话一堵,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理直气壮地­干­涉儿子的婚姻。

“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最近就可以。”方澈又问,“妈,你不问问她的名字。”

赵芷兰便心中着慌,连忙道:“哦,是啊,对的。她……她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人怎么样?”

方澈暗暗一叹,并不觉得快意,只是有些无奈。他缓缓地说:“秦秣,她叫秦秣。”

说着话,他心里是想:“算了……”赵芷兰就是这么个­性­子,方澈无可奈何,觉得自己还是不再指望什么为好。他已经长到了这样的年纪,没必要再去奢望一个会关照儿子到无微不至程度的母亲。

赵芷兰并非不好,方澈也不再是需要照顾的小孩子。他只是心里有些憋闷,而到如今,渐渐磨平掉那些郁气之后,他倒是觉得,有个这样的母亲也是种幸福。因为赵芷兰永远###人感觉到,最纯粹的青春年少。

“好像……”赵芷兰的声音有些困惑,“你韩瑶阿姨的女儿也叫秦秣。”

方澈久久不语,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赵芷兰小心翼翼地问:“小澈,你女朋友跟人家同名,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方澈面无表情,再次回复到当年的冰山神态。他其实不是冷漠,而是有那么一对活宝爹妈,常年地无话可说,脸部表情想不稀缺都不行。

“唉,同名啊,这要是同一个人那该多好。”赵芷兰忽然惊喜起来,“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呢!小澈,你女朋友是哪里人?她现在在做什么?”

方澈只得回答:“邵城人,现在在H大读书。文学院,专业是汉语言。”

赵芷兰欢乐不已:“肯定是同一个人,就是这样!小澈,真不错呀,比妈妈的眼光好多了。对了,我请韩瑶到C城旅游去,要她来看看我未来儿媳­妇­的样子,一准吓她一跳。”

她兀自说个不停,设想自己见到秦秣之后,要做些什么,又要怎么跟未来儿媳­妇­打好关系等等。

方澈头一次听她絮叨,心情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不知不觉中脸现笑意。

五月二十六号,方澈已经订好了到伦敦去的机票,飞机会在二十八号起飞。秦秣计划要去送他,却在二十七号这天接到秦云婷的电话。

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地秦云婷竟然哽咽起来,惊得秦秣手足一凉,连忙询问:“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云婷沉默良久,方才艰难地说出四个字:“我怀孕了。”

秦秣深深地吸一口气,压下声音,尽量用冷静的语调询问:“你准备怎么办?”

“不要告诉爸妈。”

秦云婷的声音很虚弱,但语气却是坚决的。

秦秣放柔声音:“姐,你不打算结婚?”

秦云婷已经满了二十二岁,完全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

“我不结婚。”她却故作坚强,“我还有事业,我不用男人养。”

“结婚跟事业有冲突吗?”秦秣反倒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照你这个说法,人家是想要负责的。怎么,你孩子都有了,还不愿意嫁?”

秦云婷低低笑起来,声音莫名悲凉:“就算他愿意负责,但我又不要他的怜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秦秣心中生起不妙的感觉,她沉声问道:“难道你不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我、我……”秦云婷又慌乱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秣秣,我该怎么办?”

这几年来,秦云婷虽然很少回家,但电话从来不少。两姐妹相互之间都是很了解的,秦秣上次还听秦云婷说过,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目前发展良好。

“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一个月,就是上个月……”秦云婷的声音里压着痛苦,“我没想到会有孩子,我只是,上次是喝醉了酒,我没想到……秣秣,我不能跟他结婚,他把我当成了别人,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秦秣仰头,无声地一叹,恨不能立即冲到北京去敲开秦云婷的脑袋,看看这笨丫头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你真的是……难道你人心剥夺一个孩子的生命?或者你准备好了做个单身母亲?”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秦云婷满是焦虑,“我也不想打掉这个孩子,但是,我不想结婚。可是爸妈如果知道我……我未婚先孕,他们、他们会气死的!”

“你都能这样想,怎么还不肯结婚?”秦爸秦妈会被气到什么样暂且不说,至少秦秣已经被气得不行。

“我不结婚。”秦云婷喃喃道。

秦秣语气不容拒绝:“我现在就去买机票,你在北京等着我。”

她挂断电话,一看时间,正是下午三点。去北京的机票当天已经没有,她只能订到第二天八点多钟的票。方澈也是这一天的飞机,但时间却在下午一点多。

第二天两人同去了机场,却是方澈送秦秣,而不是秦秣送方澈。

时间很仓促,秦秣本来是计划要好好为方澈饯行的,但她此刻忧心秦云婷,也顾不得那些浪漫,只是急匆匆地说了句:“一路顺风,好好保重。”

方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秣就返身走进了登机通道。

她的背影快速湮没在人群中,明明是方澈送她登机,那送别的话却由她说出,莫名的,冲淡了离愁。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六十九回:责任

秦秣在机场见到秦云婷,就见她披着大波浪的卷发,穿着针织衫和丝质短裙,依然窈窕美丽,只是脸­色­有些憔悴。

“秣秣,我带你到处走走吧。”她挽住秦秣的手,低头淡淡一笑,好像昨天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一个笑话。

秦秣便按捺住心中的焦虑,也不提及她怀孕的事情。

因为时间还早,秦云婷就直接带着秦秣去了故宫。她走路的时候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拉着秦秣说:“北京有很多地方可以看看,你要是想旅游的话,得在这里住一个月。”

这个时候秦秣当然不可能在北京长住,她这次过来连休假都没请,算是逃课的。再过不久,H大就要举行期末考试,秦秣还没有缺考挂科的想法。不过秦云婷若是执意要留她在身边,说不得秦秣就该考虑考虑改变计划,缺考一次了。

故宫的红墙连绵压抑,它用繁华与破败在历史上书下了重重的一笔,多少年来,风吹雨打,仿佛老去。

秦秣却实在没什么心情感怀古今,汴梁的皇宫与北京的紫禁城相差太远,现在也不是个欣赏风景人文的好时机。

“他在经常在那边搭着个画架子画油画。”秦云婷低声说:“这里很偏僻,一般很少有人过来,我第一次遇到他,觉得有点眼熟,后来就忍不住常常往这里跑。他跟我一个学校,学的是生物工程……”

秦秣眼见秦云婷神情茫然,言语乱七八糟,心里就酸涩一片,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想了又想,秦秣有些­干­巴巴地蹦出一句话:“他真是个怪人。”

“他就是怪人。”秦云婷苍白的脸上微露笑意,“他这人奇怪得不得了。你听我说他在故宫架着画架画夕阳,一定以为他这人很浪漫,画画也很厉害是吧?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他画画很难看。后来我忍不住问他,你都不会画画怎么还做出这幅样子?”

秦秣顺势提问:“那他的回答是什么?”

“他说,他失恋了,因为女朋友嫌他整天满口的分子式,没有一点点浪漫细胞。”秦云婷叹了口气,“所以只要不下雨,他都会跑到这里来画夕阳,然后培养浪漫细胞。他说他寝室的哥们告诉他,这一招很管用,可以吸引到最漂亮的女孩子自动送上门。”

秦秣摇头笑笑:“那人一语成谶。”

“我要是不被吸引,岂不是说,我就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秦云婷颇有些自嘲地意味,“不过我就算是飞蛾扑火了,也照样不是最漂亮的那个。”

秦秣想起她从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正好就是“我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心里头便压着沉沉地一团情感,格外难受。

“你都说了,他肯负责。”

秦云婷倔强地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不要他负责,我不是他的负担,也不是他的责任。这个事情,不怪他。”

秦秣眉毛一扬,语气稍转严厉:“姐,你肚子里的孩子难道是凭空出现的?”

“那天是很多同学聚在一起喝酒,因为要毕业了,大家都很伤感,所以灌得特别严重。”

秦云婷声音转沉,压着一点痛苦,“大家全都东倒西歪的,我送他回去,看他倒在沙发上……”

她顿了很久,终于还是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诉清楚。

无非就是那么回事,那一日醉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孩子醉得不省人事,女孩子却还要三分清醒。秦云婷暗恋苏凌杰,到了半醉半醒的时候,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稀里糊涂地去亲他。

她倒是没有要献身的想法,只想着既然是在梦里,那么稍稍放肆也无妨。

苏凌杰有着男人的本能反应,感觉到软玉温香在怀,便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反客为主,于是酿下大错。

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挨个女孩子,说不定立马就逮住机会要他负责了,但秦云婷却总觉得自己是在趁人之危,吃了亏也活该受着。

秦秣面对她这样的逻辑,只觉得浑身无力。她心中疼惜,又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无法劝解。秦云婷有她想要坚持的东西,秦秣又如何忍心去打破她所坚持的那点纯粹?

但秦秣终究还是带了点逼问的意味,说:“你既觉得你是趁人你趁人之危,又觉得你吃了亏,那到底是谁吃亏?”

“两个都吃亏。”秦云婷苦笑,“他很内疚,而我酿下苦果。”

秦秣只能无奈地陪着她继续逛故宫,逛过中午,两人吃了中饭,秦云婷又提议:“我们去爬长城怎么样?”

因为来得匆忙,所以秦秣是轻装上阵,两手空空,什么行李都没有。饶是如此,她也不觉得自己还有­精­力去爬长城。

只看秦云婷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秦秣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一咬牙,点头答应。

两人搭车到得八达岭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秦云婷沿阶而上,步伐很快,秦秣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超出负荷,跳出胸腔来了。

“大姐,不带你这么折腾人的!”她­干­脆用手撑着腿,赖在后面装出无比虚弱的样子,不肯再往上爬。其实她也还没累到走不动路的程度,只是想要转移转移秦云婷的注意力。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秦云婷便停下脚步,靠着城墙往下看,神情淡淡的,难辨悲喜。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往下面走,很少还有往上爬的,秦秣仰头望见这人群逆流,群山巍峨,胸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气。

她拍拍胸口,又大步往上行走,到得秦云婷身边的时候,忽然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拉住她的手说:“大姐,我刚才可想到一股好主意。”

秦云婷眼睛瞥向一边,有些低迷地问:“什么主意?”

“你不肯要他负责,是因为你觉得这个事情的责任不在他。但是,假如他很喜欢你,想要娶你,他所想要承担的责任跟你们那次的意外毫无关系呢?”秦秣张大眼睛紧紧盯着秦云婷,“姐,如果他想要把你变成他的责任,你不愿意吗?”

秦云婷微微一笑:“这算是什么好主意?”

这主意确实稀松平常,秦秣赧然一笑,摇起秦云婷的手装可爱:“姐,怎么不是好主意啦?你最大的问题不就是觉得他不喜欢你吗?他要是喜欢你,不就什么问题都没啦?”

除了刚穿越过来那会,秦秣为了不再被送进安平医院儿装过几次可爱外,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姿态了。她确实不适合做出这种小女儿的可爱态,秦云婷一见之下,只觉得别扭,当即便有些失笑。

秦秣见她笑了,也自收敛神态,挽起她的手道:“姐,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可能?”

秦云婷远望群山,叹道:“我前几天还看见他跟那个女孩子在学校门口见面,虽然他们已经分手,但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还装着那个人。”

“这种事情哪里是通过表情能看出来的?”秦秣手一挥,“你肯定是眼花了,谁还能隔着肚皮,看破人心?”

“秣秣,你不懂的。”秦云婷轻咬下­唇­,“如果没有发生过那次意外,我肯定不会去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喜欢他,自然是要主动去争取。但现在,我宁可继续错下去,也不要他为了责任而担负一辈子的包袱。最后……把对我的愧疚变成怨恨。”

秦秣握紧她的手,仿佛能通过她的脉搏,感受到她心中的坚决。

在这种情况下,秦秣实在不能再继续劝下去。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灵巧的言语,在秦云婷这样的情感面前都变成了一片苍白。

她要有多喜欢那个人,才会愿意为他而委屈自己到这种程度?她要有多骄傲,才会在这样的时候不肯给自己留下丁点退路?

秦秣很想再问一句:“那你的孩子怎么办?”,但这话到嘴边,她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当晚霞遍染群山,秦云婷转了个身,拉着秦秣低声道:“秣秣,我们回去吧。”

秦秣心中刺痛,回到哪里去?

在这一瞬间,她做下决定,就算这学期的课程全挂,她也要陪着秦云婷一直到她不再需要的时候。

秦云婷租住的地方离水木不远,因为她大四将要毕业,而研究生还没开学,所以才暂时外住。

这个地段的单身公寓环境还算不错,两人乘了电梯到九楼,秦秣当先踏出电梯。

“你……”她转过一个身,就见那左边的单元房门口斜靠着一个人,“你是?”秦秣打量他,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秦云婷走在秦秣身后,随即也看到了这人。

“你挡着我的门了。”她脸­色­沉下,言语间却显露出厌恶之意。

秦秣惊讶地转头看了秦云婷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姿态。难道这个人不是苏凌杰?

门口的年轻男子微一侧身,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秦云婷。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七十回:喜欢

秦秣后退一步,把秦云婷让到身前,然后不动声­色­地大量这个男子。

这人的身量颇高,整个气质偏于时尚阳光,相貌并不是多么俊美,但眉毛很浓,整个给他凭添了几分英气。这样的外形充满了年轻男子的阳刚魅力,与时下流行的花样美男大不相同。

“嫁给我。”他虽然是做出了侧身让路的姿态,目光却紧紧落在秦云婷身上,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秦云婷偏过头去不看他,只是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钥匙,转动门锁。

咔嚓一声,门开了。秦云婷径直往里面走,这人便趁势一个转身,也跟着进了屋子。

“你­干­什么?”秦云婷惊怒。

“嫁给我。”他还是只有这三个字。

秦秣迈着极轻巧的脚步走进这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见得他们站在客厅中央,她便待到门边站着,也不吭声。

“你出不出去?”秦云婷昂着头将脑袋偏到一边,冷声道:“一定要我告你私闯民宅你 才罢休是吧?”

苏凌杰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试试吧,我不介意的。”

“你混账!”秦云婷忽然就像是炸了毛的猫,猛又回头紧盯着他,“你还来打扰我­干­什么?你这人要什么没什么。连自己的女朋友都留不住,还被人甩了,我凭什么要看上你?出去!出去!”

苏凌杰本来往前伸的手蓦然回收,他神情一黯,却还是坚定地说:“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对你负责。你肚子的孩子……”他声音稍转温柔,“婷,婷,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过一辈子。”

秦秣在后面无声地摇头,苏凌杰不说这话还好,他越说要负责,秦云婷就会越发难过,越是抗拒他。

“你负责?你能负得起责吗?”秦云婷怒极跳脚,伸手就用力地推他,“出去!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这孩子我压根就不想要,我这里也不欢迎你!你给我滚出去!”

苏凌杰脸上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握拳转身,大步离开。

砰一声,门被大力关上。

秦云婷一把抱住站在门边的秦秣,将头埋在她肩膀上,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大片的衣服。

“姐……”秦秣低唤一声。

秦云婷轻轻推开秦秣,用手背抹过眼睛,忽然笑了起来:“走了最好,被我这样骂过,就不信他还肯再来找虐。”

她这一笑,艳丽的眼角微微眯起,这神情,甚是妖孽。

秦秣无奈地抓起她的手:“姐,你故意让他讨厌你,看轻你,只是为了让他不再觉得自己亏欠了你,值得吗?”

“我乐意。”秦云婷拔开秦秣的手,风情万种地白了她一眼,转身踢踏着脚步,靠着沙发上一坐。舒展双臂,大笑。“我现在什么负担都没啦,打掉孩子,不就是这样嘛!”

秦秣分明看到她眼圈通红,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两人在小公寓里吃过晚饭,秦云婷冲了个热水澡,又给秦秣找到洗漱工具。

“我累了,想睡觉。”她打了个哈欠,说。

秦秣微微一笑:“睡吧。”

“我这里没有第二张床,秣秣,你要是想休息,就自己爬床上来啊,知道吧?”

秦秣点头,转而走进另一边的小书房。现在才是晚上九点,他也没什么睡意,随便找本书翻了翻,却因为心里想着秦云婷的事情,硬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五月底的时候,天气已经挺热。秦云婷租住的这个小套房里并没有空调,秦秣有些烦闷地扯开衣领,又跑到浴室去冲了个澡,感觉稍稍凉快了点,便到阳台上乘凉。

这阳台是封闭式的,面向小区里面的一个小小绿化带。秦秣拉开窗户,将手撑到窗台上,随意地四下张望。

路灯橘红­色­,那些玻璃灯罩全是磨砂质地,使得灯光显得格外朦胧。

秦秣看到楼下的石子路上有人在来来回回地散步,另一侧的花坛边上蹲着一个人,瞧着那身形是个男子。秦秣虽然只能看到他的半侧面,却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苏凌杰?”她心中一动,返身在客厅里找到房间钥匙,然后轻轻地开门关门,往楼下走去。

绕到这栋公寓背面的时候,秦秣正好看到苏凌杰已从花坛边起身。

“苏凌杰。”她很轻地叫了一声。

这人转过头,有些惊讶:“是你?”

“我叫秦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苏凌杰笑容苦涩:“你是她妹妹。”

秦秣侧头问:“你真的想要负责?”

“当然。”苏凌杰抬头看向秦云婷公寓所在的方向,“我们东北爷们敢作敢当,我一定要负责。”

“那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秦秣皱

虽然不怎么赞同他以地域分人的说法,但现在显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苏凌杰有些烦躁地说:“我要是知道,我现在就不站在这里了!”

“你心里是喜欢她多一点,还是责任多一点?”

苏凌杰转而望向秦秣,仔细地将她好一通打量,忽然笑道:“这就是女人的思维?果然是男人不能理解的。”

秦秣当即就产生了将这人揪过来暴打一顿的冲动,什么叫女人的思维男人不能理解?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你一样!”秦秣撇了撇嘴。

“她喜欢我是吧?”苏凌杰的浓眉忽然扬起,哈哈一笑,“原来她要爱情,不要责任?这还不简单,我给她爱情就是了。”

秦秣总觉得他晓得很有点古怪,便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意思?”

苏凌杰冷笑道:“爱情这种东西,最后如果不变成责任,还能剩下什么?我又不是圣人,我心里边要不是有着责任来制约自己,我大可以每天换一个人来风花雪月。她把婚姻当成什么了?我不是要跟她玩游戏!”

秦秣其实很赞同苏凌杰的说法,相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责任感显然更能束缚人信。不过这种话却不能当着他的面来说,少顿之后,秦秣缓缓道:“婚姻的事情,一辈子只能有一次,当然是要慎重点。”

“我又不是不喜欢她。”苏凌杰无奈一叹,“算了,女人就是这么麻烦。回去找找,看有什么浪漫的招数,全都给她用上。”

他说完话,也不再看秦秣,转身就从另一条路径直离开。那动作,真叫一个潇洒。

秦秣无话可说,这位准姐夫的­性­情实在是非同一般。像秦云婷那样的脾气,大概也就苏凌杰能治得住。不过这么一个简单的接触过后,秦秣倒是放下了悬着的心。苏凌杰有这样的魄力,不怕他不能追得秦云婷回心转意。

“秣秣,我到了。”方澈打来电话,“伦敦正下雨,北京天气怎么样?”

秦秣心情愉快起来,就将自己对苏凌杰的认识说给方澈听。

方澈听后,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是圣人,不过我最近都在客串圣人。”

秦秣心底下的小羽毛悄悄招摇,撩拨他:“小方呀,圣人都是假冒伪劣产品,你可悠着点儿。”

方澈很自然转移话题:“对了,乔梓暄也在北京,他说想要见一见你。”

秦秣便想起了曾经的那方糖玉印章,以及过年时候,初一那天乔梓暄发来的短信:“当日金秋一别,不胜思念。”

这人真是奇怪得很,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然后做一通莫名其妙的事情。

“方澈,你跟乔梓暄是什么关系?”秦秣皱眉,她其实很想问问方澈是否知晓乔梓暄曾有的那些古怪行径,不过左右一横量,她终于还是没能问出口。

“我们打小就认识。”方澈好笑道:“他年级要比我大几岁,就是有点恶趣味,做什么都喜欢跟我争上一把。对了,他要是对你献殷勤,你无视他就行,这家伙没安好心的。”

秦秣哭笑不得,反问:“那你还让我跟他见面。”

“我怕你在背景无聊,你总不可能时刻跟着大姐做人家的电灯泡吧?”

隔天秦秣果然接到乔梓暄的电话,他依然彬彬有礼:“秦小姐,京华盛世,若能邀你同游,方不负这大好光­阴­。”

秦秣被这话给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位兄弟才是被古代灵魂附体的那一个,秦二姑娘甘拜下风。这不文不白到了一定境界,还真是效果逼人。秦秣才发现,原来这位乔先生竟是个天然的幽默大师。

“你叫我秦秣就好。”

“不胜荣幸。”

秦秣:“……”

第二天一大早,秦秣就跟秦云婷说:“大姐,我有朋友在北京。”

秦云婷毫不犹豫:“聚会?游玩?你们要做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秦秣有心通知苏凌杰,奈何昨天忘了问他要手机号码。

“约会,姐,你好意思跟着去吗?”

秦云婷大怒,抓起秦秣的肩膀就使劲儿摇晃:“好你个小丫头,成心气我是吧?你跟谁约会去?你敢辜负方澈?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我跟小方九曲连环,八风不动,三生情缘,两心相系,一心一意……”秦秣脸不红气不喘。

“约会加会面,简称约会。”

秦云婷扑哧一声,被她逗乐。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七十一回:求婚

乔梓暄这个人,确实是古古怪怪的。

他叫了秦秣去西单,做出一副要逛街逛穿鞋底的架势。秦秣本来还以为这人会很文艺地要她再去看个画展之类,没想到他直接就带秦秣上了华威大厦的“北京攻略”。

当然,同行的还有秦云婷。

“这里?”秦云婷左右张望,倒是有点兴致。

秦秣其实是没什么心情跟乔梓暄出来逛街的,而且“北京攻略”的衣服大多偏于潮流,甚至有些韩化,并不符合她的审美观。不过抱着给秦云婷散心的目的,秦秣的想法就是,逛逛也无妨。

一路上,乔梓暄对着秦秣大献殷勤,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又问她累不累。

“乔先生,你是不是感冒了?”秦秣很疑惑。

“叫我梓暄就好。”乔梓暄很有风度地笑了笑,“秣秣,我的身体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别人叫“秣秣”,秦秣都觉得顺耳,但只要乔梓暄一叫,她就有种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没感冒你怎么会发烧?”秦秣其实很想说,你脑袋烧坏了吧……

乔梓暄依然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没那么容易发烧。”

秦云婷忍不住偷笑,悄悄对秦秣说:“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极品?”

“小方让我跟他逛逛。”

秦云婷摇摇头,视线又转到那些设计得千奇百怪的衣服上。

没过多久,乔梓暄接到一个电话。他淡淡地说了句:“你来吧。”然后神­色­就端正了起来。

等赵宁香来了以后,秦秣也就隐约地猜到了乔梓暄行为古怪的原因。

从多年以前初次见面开始,赵宁香就很明显地表现出,她喜欢乔梓暄。

“秣秣,我家三哥老是念叨你呢。”赵宁香一看到三人的组合,脸­色­就是一沉。但在片刻之后,她 又露出笑脸,小跑步到秦秣身边,挽住她的手,亲昵地跟她说话。

这样说着,她还悄悄地注意着乔梓暄的神­色­。

乔梓暄暗暗一叹,又温和地笑道:“香儿,你三哥现在在英国。”

他对秦秣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不过曾经给她送过一方糖玉印章,倾慕她的画风————那时候其实是有些想法的,不过他惯来含蓄,见得秦秣收了糖玉印章之后没有任何反应,也就知道了她无声的回绝之意,于是便将那些想法渐渐淡去。

赵宁香噘着嘴,瞪了他一眼:“我跟秣秣说话,要你Сhā什么嘴?”

乔梓暄只是笑笑,不再多说其它,却又转而对秦云婷殷勤起来。

“云婷小姐,这款衣服似乎很适合你。”他伸手虚引,像个骑士一样想要护着秦云婷到另一边去选衣服。

这姿势是有些夸张,不过由他做来却不招人讨厌。秦云婷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随意走过去。

赵宁香气得眼睛大睁,拉着秦秣说:“有些人好奇怪,一个大男人,能懂得欣赏女孩子穿的衣服吗?不懂还要装懂,真讨厌!”

“香儿,那件是不是很好看?”秦秣转移话题。

赵宁香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又靠到秦秣身边,笑道:“秣秣,你画画的时候,落款是怀虚居士对吧?”

秦秣愣了一下,才点头:“没错。”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正式的画作了,一般都是练练字,或者小练几笔线条与染­色­,保持手感便罢。

“我家三哥收藏过一幅怀虚居士的古画,据说是北宋的古董呢,你有没有见过?”赵宁香挤挤眼,表情神神秘秘。

“我没注意。”秦秣又笑笑,心中感觉颇为怪异。

这个事情她原本倒是在意过,但后来多次与那“神秘三哥”缘悭一面,也就放到了一边,逐渐淡忘。就是后来知道了所谓的三儿便是方澈,她也没再想起要问一问方澈这个事情。下意识地,她在一定程度上遗忘从前。

“那画的风格很大胆,用­色­很艳丽张扬,一点都不像是个古人的画。”赵宁香啧啧道:“秣秣,你怎么都没想过去看看三哥的收藏呢?他收藏的东西挺多的,还有好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你跟他要,他肯定会给你的。”

秦秣有点不知道该什么才好,方澈整天忙得脚跟打转,她也不清闲,哪有功夫去管什么收藏?再说了,什么叫“你跟他要”?

“还好,这些都不是重点。”她随意回了一句,算是看明白了,赵宁香这是在一再强调她跟方澈的关系,有意要敲打乔梓暄。

乔梓暄这个挡箭牌拉得太不到位,秦秣转头去看他,见他正一脸温柔地对着秦云婷说话,不由得有些佩服他的演技。

赵宁香声音一扬:“对哦,重点是你跟三哥什么时候把喜事办了呢!”

乔梓暄转过头望了赵宁香一眼,转而又看着秦秣,神­色­黯然。

赵宁香便得意地冲着他扬眉,然后又小跑步到秦云婷身边,拉着她的手说:“云婷姐姐,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秦云婷神­色­淡漠,正要回答没有,却听那旁边突兀传出一个声音:“婷婷,不是叫我给你买护手霜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苏凌杰?”秦云婷脸­色­一变,这一瞬间的反应是转头看秦秣。却见秦秣是一脸惊讶,她心中便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

秦云婷可不相信什么偶遇,诺大一个北京,哪有那么多巧合?她刚开始便怀疑是秦秣向苏凌杰漏的信,但看秦秣的表情,又似乎不是她。

秦秣心里悄悄地舒一口气,她确实不知道苏凌杰的联系方式,也没有直接告诉过他什么。但她认识秦云婷的另外一些同学,一个短信过去,另有人帮忙联系————苏凌杰焉有不立马赶过来的道理?

“婷婷!”苏凌杰跨前一步,却被乔梓暄拦住。

两个男人眼对眼,一个目光平静,一个凶狠逼人。

苏凌杰往左跨一步,乔梓暄便轻轻踏步正正挡住他,苏谅解再往右走,乔梓暄又迈步跟上。

“你什么意思?”苏凌杰怒­色­上脸。

乔梓暄淡淡一笑道:“我在散步。”他说着话,目光又随意四顾,仿佛果然是在散步。

苏凌杰气得太阳|­茓­一跳一跳,抬手就去揪他的衣服。乔梓暄一时没能躲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推往左边。他脸­色­一冷,手伸过来扭打,却又被苏凌杰架住。

真要说到打架,这两个人大概是半斤八两,苏凌杰个子略高,大概会比乔梓暄更厉害些。不过这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又都是成年人,也不会真的大打出手。

他们架着手,互相逼视,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秦云婷心中却是微微触动,她张了张嘴,忽然偏过头,对秦秣道:“秣秣,斗­鸡­眼真难看。”说着话她便绕过几步,走到秦秣身边拉住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的店里走去。

赵宁香在后头恨恨地一跺脚,委屈地看着乔梓暄,咬着­唇­不说话。

“婷婷!”苏凌杰却急了,他手上猛一用力,推开乔梓暄,反身又大步追想秦云婷。

秦秣远远地听见乔梓暄对赵宁香说:“香儿妹妹,我又失恋了。”

她脚下一个踉跄,还未及站稳,又感到身边的秦云婷被人拉开,然后惯­性­涌上,秦秣往前一扑,好险没摔着。等她踹口气,站稳转身之后,便见苏凌杰紧紧抓着秦云婷的手,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人,我才半天不见你,你就跟别人眉来眼去!”

“关你什么事?我们什么关系?轮到你来管我?”秦云婷也不挣扎,只是言语间没个好颜­色­。

“什么关系?”苏凌杰怒极而笑,“你是我老婆,我怎么不能管你?”

“我们登记结婚了没有?”秦云婷冷笑,“真是笑话,无媒无聘,没有证书,你说我是你老婆我就是了吗?空口白话,你倒是说得挺溜得!”

苏凌杰急道:“不就是结婚证书嘛,我们现在登记去!”

秦秣偏过头去,只觉得这句话傻到没边。

秦云婷果然更怒,她猛力甩手,没能甩掉,只能气恨道:“你这个野蛮人!你说结婚就结婚?你……你……”

“你要什么?”苏凌杰恍然,“哦,对,戒指,鲜花,婚宴?没问题,你跟我走,我现在就给你办去!”

“你神经病!”秦云婷一抬脚,高跟鞋那细细的鞋跟便重重踩在苏凌杰脚背上。

苏凌杰闷哼一声,却硬是一动不动,只用力抓着秦云婷,压着痛楚放柔声音道:“婷婷,我喜欢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对秦云婷而言,再没有哪句话的杀伤力能比这句更大。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愣了愣,不自觉地低声说:“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给我一次机会吧,婷婷。”苏凌杰手上抓得更紧,声音竟有些颤抖了起来。

秦云婷忽然惊叫一声:“你这个混蛋,想把我手上的骨头都抓碎吗?疼死我啦!你轻点!”

苏凌杰便忙乱地撒手后退,他连着退了几步,忽然站定,低叹道:“嫁给我吧,婷婷。”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七十二回:嫁衣

飞机从云端落下,绕着跑道滑行渐止。

秦秣步出舷梯,抬手略微遮挡c城上空炽热的阳光,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天在华威大厦上面,秦云婷终于得偿所愿,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让苏凌杰牵着手,算是跟他把关系定了下来。

还好她已经毕业了,虽然暂时不能再去读研究生,不过稍晚一年也没什么大问题。苏凌杰的意思是赶紧见家长,尽早结婚,秦云婷却还有些犹豫。她的小心思没人能明白,秦秣隐约猜到几分,只是不敢确定。

她估计秦云婷一来是不好意思,毕竟未婚先孕这个事情,实在不好拿出来跟家长说;二来,大概是年纪轻轻,不想太早结婚。不过他们两个都走到了这一步,这婚事总得在近期办完,秦云婷要拖也拖不了几天。

秦秣安安心心地回去上课,在日渐炎热的天气中,跟一摞教科书做殊死搏斗。好不容易考完,她蓦然发现,跟方澈已经分开一个月零一

当秦秣发现自己完全不用思考就把这个时间数了出来的时候,她正在跟人说:“忙得快疯了,哪有时间想他?”

实际上是非常思念,只是这种思念已经融化在空气里,好像呼吸一样自然,所以反而显得并不浓烈。这样的思念对秦秣而言,又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她在心中隐约叹息:“我是真的把这个人当做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不伦他是男是女,是从前还是在未来。”

思念如此深入骨髓,于是秦秣的暑假很悠闲。

有事就到家里的小店子去帮帮忙,或者修改《仙饮》,或者继续用铅笔构画一个又一个人物造型。没事的时候她也会弹几个散乱的小调,偶尔上【江上河图】玩玩游戏,看到自己那个人物头上顶着“方澈的娘子”这个称号,便侧头莞尔。

方澈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忙的时候少说几句话,不忙的时候两个人就大扯废话。

“对了,国际长途很贵。”秦秣在某一日,忽然惊叹。然后在心里默哀,秦公子果然离去很远,她居然懂得节约了。

方澈愣了愣,很郑重地说:“没错,太便宜这些通信公司了,我们上qq语音去。”

QQ语音的音质不是很好,方澈又叫秦秣装了一个SK,于是两人终于能够畅游通话,省了很多电话费。

“秣秣,到扬州的杂货铺来,我有好东西给你。”这天秦秣一上SK,方澈就叫她去扬州。

当然,他们所说的扬州是【江山河图】中的一个城市,并非真是的那个扬州。秦秣跨上自己那匹照夜狮子,立即就从扬州城外直奔进城。游戏里正是月夜,流水淙淙的背景音乐下,悠扬的二胡如思缕缠绕。

月光小镇,长街柳巷,古楼烟花。

方澈站在那片翘脚的屋檐下,身前一字排开着造型各异的烟花。

砰一声,各­色­光影满屏幕飞散,犹如繁华坠落,婉转明丽。

方澈在【世界公告】上刷屏:“我跟秣秣缘定今生,不论沉浮,不离不弃。”

秦秣被他这忽来的告白惊了一跳,骑着照夜狮子的游戏人物原地不动,进退无措。

其实秦秣的脸皮是很厚的,若是要她正儿八经地表白,她也许会难以说出口,但她只要把姿态稍微摆得轻佻一点,就可以大尺度地放肆。假如实在平常,秦秣也不见得会被这句话惊到,不过刚才的气氛太好,她便实实在在地被方澈这一句话引得心跳加速,隐隐约约甜甜滋滋。

烟花缓缓消逝在屏幕中,方澈便停止刷公告,转而走到秦秣身边,向她请求交易。

秦秣选择同意,交易框弹出来,里面是全套的深紫­色­装备。在【江山和图】里,装备等级是按照“白、绿、蓝、橙、金、紫”来划分的,由低级到高级,紫­色­名字的装备最为珍稀。

“你……”秦秣哑然片刻,才低声问:“方澈,你弄这些得花多少功夫?”不等方澈回答,她又说:“这些东西都是虚拟的,图的也就是一个好看,弄来做什么?”

“我不在你身边。”方澈只说了这一句。

他未及出口的意思是:所以哪怕只是虚拟的东西,能给的还是要给。

片刻之后,秦秣又明白了除此之外,方澈刷屏的用意。

世界频道在方澈停止刷屏之后静默了十几秒钟,然后忽然就炸开了锅。

【世界】今夜头发很长:“哇咔咔,方澈名草有主,浅草忧愁这个第一美女混不开注定要单相思了!”

【世界】浅草夕阳:“方澈是我们家忧愁的人,他逃不掉的!”

【世界】浅草兰兰:“那个叫秣秣的女人,你听好了,马上跟方澈离婚,不然我们浅草家族见你一次追杀你一次!直到杀到你废号为止!”

秦秣看得忍不住大笑:“小方,你行情真好。”

“那是!”方澈很得意,“你捡到宝了。”接着他解释:“我就是救过她两次,本来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顺手救的人,没想到她就产生了多余的想法。”

秦秣感叹:“英雄救美之经典,恒久不衰啊。”

此后几天,秦秣但凡离开安全区,果然就会遭到追杀。尽管方澈只要一上线就帮她报仇,但还是不减浅草家族对她的追杀热情。

秦秣心里一发狠,当即决定大幅度延长上游戏的时间。她满地图乱跑,一边躲避追杀一边苦练­操­作技巧。她玩游戏的时间不短,却菜鸟了好几年,只因为她一直都认为,游戏既然是娱乐,便不需计较其中的恩怨情仇,也不用在意是强大还是弱小。

游戏中的强弱对比远比现实明显,秦秣也不是面人,玩游戏的心态再怎么豁达,在这样的时候都起了怒意。

果然是,游戏最怕认真,秦秣认真练起了­操­作,进步就明显起来。

打这段时间起,方澈上线后便不再帮秦秣报仇,而是在擂台上陪她对练pk技巧。秦秣无数次地被他打到,在遭了十来天的虐之后,终于练出了一套最简化的pk指令。

pk小成之后,秦秣颇有点艺成出山,天下皆小的感觉。仿佛是江湖侠少一朝出了隐居的古老门派,秦秣很嚣张地在世界频道上放话:“本姑娘大好头颅在此,谁敢来取?”

这话一出,立马就激起强烈反响。游戏里谁也不怕谁,很多人争的就是那么一口气。浅草家族对秦秣的追杀越发猛烈,另有一些喜欢凑热闹的独行侠也时不时对着秦秣来上两招攻击,想测试她的头颅究竟有多难取。

事实证明,秦秣这段时间的功夫着实没有白费。论到­操­作,方澈绝对是妖孽级的,有他陪练,再加上擂台上死亡不设惩罚,两人完全是生死实战,秦秣的技巧不提高都不行。

“要说谁杀我次数最多,”秦秣轻巧地敲动快捷键,利落­干­掉一个对手,恨恨地说:“肯定是你!”

方澈倒是很淡定:“不是你让我杀的吗?”

“早晚有一天,我得杀回来!”秦秣说是这样说,等方澈下线之后,她却接下了游戏中号称最变态的“嫁衣任务”。

之所以被称为“嫁衣任务”,并不是因为这个任务跟新娘喜服有什么关系——事实上,那是毫无关系的。任务之所以名为“嫁衣”,那是因为做任务的人完全不能得到分毫的任务奖励,所有奖励只能被等级不相差五级的异­性­角­色­得到,完全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任务奖励丰厚,过程却极其繁琐艰难,结果还只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自然没多少人愿意去做。

秦秣选择方澈做转嫁奖励的对象,然后每晚打着哈欠做任务到半夜,连续五天之后任务才完成。

方澈这天登陆游戏,还没来得及打开人物面板,就见到升级光环连闪,然后系统提示:“秣秣为你做嫁,你得到一甲子修为,一件紫羽战袍(绑定角­色­),一支青冥焰枪(绑定角­色­)……”

“我做任务很厉害吧。”秦秣没有开语音,只是在qq上传过一连串得意的表情符号,那图片上的小猫摔倒在地上,却还乐不可支。

方澈握着鼠标的手微微一颤,最后只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过去。

七夕之前,他又收到一个来自邵城的小包裹。从未如此期待过自己的生日礼物,方澈缓缓拆开包裹,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纸盒。

他打开纸盒,便发现里面躺着一只菱形的平安符。这平安符是被人用十字绣缝出来的,一面绣着简单的蝴蝶状,另一面则是平安二字。

方澈惊讶不已,他完全无法想象秦秣做十字绣的样子。

纸盒底下还有一张小纸条:“方澈,这小东西是我去年过年之前,在老家跟人学着做的,就做了这么一个,以后都不会再做。你好好收着,别丢了。”

透过这硬邦邦的言语,方澈仿佛能看到秦秣侧身站立,昂着下巴微微斜眉的样子。

他双手捧住这个平安符,四下看了看,找到一个吸气的粘钩。将粘钩贴到液晶显示器右侧的边框上面,方澈轻柔地抚过那十字绣上的文字,然后才将平安符挂了上去。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第七十三回 延续

“二姐,【登天】的公测开放啦!”秦云志兴奋之极地冲进秦秣卧室,大声嚷嚷。

秦秣坐在电脑边,伸了一个懒腰,回过身挑眉一笑,“想玩游戏?等寒假过完,你可就没时间咯。”

2010年的冬天,秦云志已经是一个处在冰火煎熬中的高三生,他的寒假通共只有十天,紧紧巴巴,可怜兮兮。

“时间短又怎么?我这叫劳逸结合!”秦云志振振有词,转而凑到秦秣身边跟她大谈游戏经。

这孩子对游戏的认清一直都不曾消减,不过近来读书用功,成绩大幅提升,一类本科有望,家里人也就不再太过约束他玩游戏的事情。他还很贫嘴地说:“我玩的不是游戏,是情商。”

还别说,这孩子平常一副少年跳脱的样子,到了游戏里却总能坐到一方龙头的位置,老大架势十足。

秦家的小房子在今年十月的时候终于换成了大套,邵城地界,市中心偏北,四室两厅,按揭三分之二,首付五十万。秦云志总算摆脱了在家只能睡客厅沙发的尴尬境地,当时整整欢乐了一个星期才平复下来。

同月,秦云婷终于挽着苏凌杰的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那个时候金秋气爽,秦云婷体态略显丰腴,回眸留下笑容,定格一生最美。

她抛了花球,有意砸向秦秣,最后却被秦云志接到,当时笑倒一大片。

“二姐,这游戏你还参与了制作,怎么样?”秦云志挤眉弄眼地说:“有什么内部消息没?”

“内部消息嘛,当然是有的。” 秦秣一脸无辜,“但是不能告诉你。”

秦云志愤愤:“二姐你装,你还装!我可是你亲弟弟,你连我都不告诉,你告诉谁去?”

“这是职业道德!” 秦秣瞪着他,忽然又笑了,“不过,我这次准备加入昆仑派,昆仑是道家正统,浩大无边,隐藏任务最多。连城派看起来全面平庸,实际上最考验­操­作,高­操­作的强人可以把连城玩得很妖孽。魔门的单体攻击最强大,但是很难混得开。妖族那是隐藏种族,咱们都别想了。”

秦云志便又喜笑颜开,他知道秦秣这是变相地给自己透露游戏信息,于是紧随其上,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我有个同学运气好,参加过内测,他说游戏里有些NPC很诡异。他们不但能够像真人一样跟玩家交流,还有各种不同­性­格。姐,你说老实话,那种NPC是不是真人扮演的?”

“我说老实话,那些都是只能程序,并且是很初级很笨的那种只能程序。它们的对语言的所有反应都是从资料库里提取的,只不过这些程序的资料库特别庞大,并且具有一定学习进化的能力。”

秦云志恍然明白:“原来这种NPC的空子最好钻,只要能找到规律,一切都好说呀!”

秦秣正襟危坐,不再理他。

“嘿嘿!”秦云志抓着头发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走回自己房里。

秦秣暗地里偷笑,她给的信息倒是不假,只不过被她笔削春秋了。至于秦云志会不会断章取义,那就得看他自己的理解去。

【登天】终于火热出炉,秦秣便有了种看到自家孩子呱呱坠地的感觉。这款游戏是所有参与制作人员的心血,倾注了他们不可替代的热情,也承载着他们各自的梦想。

正是年节时分,正月初五。秦秣从老家回到邵城,忍不住就往小城各大有名的网吧跑去,想看看这游戏能在广泛层面上获得怎样的评价。她基本上是每到一个网吧都会上一个小时的网,然后指名要玩这款游戏。

“【登天】呀,这游戏宣传得挺到位的,不少人都问我有没有装。对了,我就把快捷方式放在桌面上,你点开就能看到。”

“什么游戏?听倒是听过,不过现在玩的人不多,先不装。”

“这游戏的客户端在我们公共盘里存着,你自己联接网上邻居复制过去吧。”

秦秣忍不住问:“怎么不直接装上?”

“占空间呢,先观望一下人气再说吧。”

总的来说,在【登天】公测的前十天之内,邵城大约有一半的网吧装了这款游戏,还有五分之一处在观望状态,另有十分之三暂时没打算安装。

秦秣倒也不灰心因为玩过这款游戏的人,多边评价都还是正面的。

有人说:“这款游戏没有职业限制啊,除了叛师的惩罚很重之外,只要技能点足够,根本就不限制人物去学东西,感觉倍儿爽快!”

也有人说:“这地图够庞大,背景故事有意思,任务超级多,升级都不枯燥了。”

当然还有人抱怨:“人物等级根本就不能决定一切,还得去分辨等级、装备等级、融合能力,­操­作能力,真是麻烦!”

秦秣心中欢喜满足,一回家就登陆QQ以寻找方澈。

方澈却不在线,秦秣急切地想要跟他分享此刻的欢喜,忙又打他的手机,他的手机哟是关机。

秦秣满腔的火热当即就被一盆冷水浇凉,她有些无趣地将这个事情扔到一边,又打开游戏闷头练级。平常总能让人兴致勃勃的游戏这个时候却吸引不了秦秣,她越练越是烦闷,最后­干­脆把游戏扔到一边,练了一会字才将心情平稳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秦秣又给方澈打电话,得到的提示仍是“对方已关机”。

她眉头紧皱,开始多般猜测方澈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忽然没了声息。像这种忽然消失的事情方澈此前从未做过,乍然上演这么一出,没的叫人心慌。

秦秣压下心中的烦乱,考虑着要不要打电话给他给同学,问他们有没有方澈的消息。但这种事情她此前从未做过,再说方澈只是一天没有消息,她要是真就火急火燎地四处找人,未免太过紧迫盯人了些。

她完全没有要随时控制方澈行程的意思,只不过是有些担忧他的安危,怕他碰到什么麻烦事情。

但秦云婷产期忽然提前的消息却打断了秦秣的思路,她跟着家人一起手忙脚乱,急匆匆地又是忙着给苏凌杰打电话,又是忙着联系医生,还得小心照顾秦云婷的身体状况——每一个人都紧张得不行。

因为是婚后的第一个年节,秦云婷在公婆家过了年之后就回到了邵城娘家。

苏凌杰家在武汉,离邵城不算太远,他本来陪着秦云婷一起在秦家住着,只因为武汉那边临时有事,便回去了一趟。

谁也没想到秦云婷的产期会提前了将近半个月,秦沛祥是个大男人,完全不会照顾临盆的孕­妇­,裴霞又有些关心则乱。至于秦秣跟秦云婷,那同样是没什么好指望的。在这个事情上面,他们两个不添乱就是好事。

这天是二月八号,正月初六。秦秣和秦云婷两个有些傻兮兮地跟在裴霞身后到处跑,时而听从她的吩咐做些零碎事情。等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准备好之后,他们两个都有些骨节将近散架的感觉。

“呼……”秦云婷坐在产房外的休息室里大口喘气,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二姐,大姐开始那一声痛叫差点没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这生孩子真是恐怖。”

裴霞呸道:“小孩子乱说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那个魂飞什么的,不准在说了,听到没有!”

秦云志哈哈一笑,便乖乖地不再说话。

秦秣身姿笔直地坐在另一边,心情无比复杂。刚开始紧张的时候她还没多想,但这一坐下来,到坐在产房外等待一个孩子诞生之时,她心中诸般情绪便纷至沓来,直如乱麻纠缠,找不到头绪。

她一会儿设想着自己第一个侄儿的模样,例如是男是女,是否可爱,以后会不会很难带,是调皮还是安静;一会儿又思考着方澈忽然不见消息的原因,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多虑;一会儿又担心秦云婷能不能顺利生产,这个时候她又要承受怎样的痛楚。

间或,秦秣也会感叹生命的轮回延续。仿佛少女时代秦云婷的一颦一笑犹在眼前,而转瞬之间,她就在年轮中酝酿出了下一代,并将永远承担起另一个生命的责任。

时间匆匆忙忙地翻页,永远藏着未知的神秘,又在这绝大多数生命的平淡中诉说着温水般的波澜。

婴儿会长成童子,童子会变成少年,少年的风华终有一日沉淀,回转出一个悠长的D大调。然后,春叶舒卷,秋实坠落,人们终于走到耄耋之年,等待着下一代重复这个轮回。

大姐要生孩子了!

秦秣倏倏然回过神,这个意识清晰刻在她脑海,让她纷乱的心绪忽然似遭到长钟一敲,整个人激灵灵一醒。

产房门轻巧地向着两边滑开,婴儿清凉的哭声蓦然席卷了这一整片空间。

坐在休息室里的众人急忙起身,跑到产房门口。

“恭喜,呣子平安,苏太太生了个胖大小子。”医生那平淡的声音听在此刻众人耳中,无异天籁。

裴霞喜不自禁,嘴­唇­颤抖着,甚至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的电梯轰然打开,有人从里面好像炮弹一样冲出,欢喜地大叫:“婷婷!我已经做爸爸了吗?孩子生了?”

秦秣抬眼一看,小婴儿皮肤透红,脸蛋有些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只是小手挥舞,中气十足地哭声不断。

她心中暖暖地沁着喜意,为这生命初绽的华光。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七十四回:轮回

”八斤三两重?"裴霞喜滋滋的,"这孩子真壮实。"

她小心地将孩子放到婴儿车里,有仔细询问医生该怎么照顾初生婴儿的事情。

这孩子生的健康,处处讨人喜欢。他的也有­奶­­奶­也赶过来,如今这一个做外婆的、一个做­奶­­奶­的两位长辈相互之间话题不断。投缘得很。

苏凌杰坐在秦云婷的病床边悉心照料她,那一言一行,真是百般温柔。

秦云志也凑到前面去逗小侄子,看这小娃儿已经张开眼睛,会咯咯地笑,便也乐的笑声不断。

”爸,我出去一下,就回来。“秦秣跟秦沛祥打了个招呼,脚步轻快的走出了医院。

她深吸一口气,又拨打了方澈的电话,还是得到提示:对方已关机。

秦秣的心情越发复杂,大姐生了孩子,她当然想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给方澈知晓。不过除开这些,她喜悦之余,又有些惶惑不安的。

生命如此美好,生命也将因为下一代的延续而完整。但若是她失去去承担一个母亲的所有,尽管她找在选择方澈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此刻却不由自主的有些退缩。

秦秣心绪稍定,觉得自己在这无形中,便又多了点勇气。勇气这镇南关东西。本来就不是别人能给点。人最最难过的,始终是自己那一关。

她从绍南大道转到求学楼,又想起卫海曾在这里当众向陈燕珊表白,二表达心意的礼物,尽然只是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

”这能成为多少年的笑料?“她喃喃自语,脸上带着自然而柔和的笑意,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在想到千年前的那个汴梁,以及汴梁成的咏霜了。

她依然是她,只是她已经有了新生。

秦秣忽然加快脚步,带起一阵风,直往三中的后山跑去。

她绕过学校的长围墙,几乎是奔跑着爬上了山坡。她的心脏在胸腔中火热地跳动,迎着寒风都仿佛是煨出一团火苗。

跑到当初那颗柿子树下,那高高的老树叶有些光秃,但树­干­依旧壁纸高挺。

秦秣在小土坡旁蹲下身子哦,略一犹豫又觉得好笑得很:”没有铲子,我难道用手挖?“

就算她很像挖开这块土地看看当初埋下的那坛酒是否还安好,但也不至于自虐到用手指去挖土。冬天的绍城很是­干­燥,山上的泥土有些坚硬,就算用小铲子,她都不一定挖得动。

她站起来,四处看看,这山还是原来额那座山,景­色­一点都没变,可惜方澈不在身边。

”方澈————!“她忽然将双手拢到嘴边做喇叭状,高声喊起来。

因为四野无人,所以她叫得毫无顾忌。反正她的声音再大都大不大偶哪里去,而这小山包矮矮的,也不可能把她的声音传得有多远。

”秣秣,“方澈轻笑道:”你不用喊得这么大声,我还没老到耳聋的时候。“

秦秣视线左转,山路上只有草木,哪里有方澈的身影?

她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幻听,连忙又在顺势往后右转。终于看到方澈就站在那柿子树边上,眼睛里含着笑意,模样清清朗朗,半点为未变。

”你......."秦秣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见方澈从小土坡上纵身下来。

他一把抱住秦秣,带着她转出老大一个圈,然后很得意地说:“.....想我il吧?”

秦秣揪住他的衣领子,拉的他上身俯下,猛的堵住他的嘴­唇­根亲了一口,便仿佛偷腥的猫,笑眯眯地说:方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个消息?回来还不说一声就往这里跑?“

方澈携着他的手在一片枯草上坐下,满脸喜气的说:”我提前毕业了,赶紧就飞机回来、秣秣是不是是很惊喜?“

秦秣反手握住他的手,心里倒是的确是惊喜,只是脸上表情平静,又问:”你怎么关机那么久?“

”不是要给你惊喜吗?我这是保持神秘。“方澈忍不住又抱住她,贴着她的脸颊耳鬓厮磨。

”那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会到山上来?“ 秦秣就像是话家常一样地询问。

方澈轻轻咬 她耳朵一口,低笑道 :“大人问的真有气派。好吧,其实我本来是想去你家找你的,后来当先在绍南大道上看到了你。”

秦秣的声音带着点飕飕的凉意:“所以你就偷偷地跟着我,一直跟到山上?然后躲在一边看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暗地里小花?”她就差没磨牙,心里的职位真是古怪的很。

“我老早就在你身后叫了了你几句,你都没听见。”方澈笑着抱紧她“后来我见你上了山,就想着要在山上叫住你,你肯定会很高兴。”

秦秣便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她看到方澈就已经很高兴了,本也没有半点不相信他的地方,只是不问上两句不舒坦而已。

“我姐生孩子了。”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方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就说:“那真是太好了,秣秣,我们什么时候生?”

秦秣硬生生被这句话给吓到,一股热潮 就从脚心直涌到头顶。她的脸颊通红一篇,一句话就在喉咙口憋了老半天,才终于硬生生地吐出来:该生的时候自然生。“

”咳!“秦秣抬头望天,做世外高人状,天际不可泄露,时候一到,你自然知晓。”

方澈点点头,配合她神神道道:“我已近感应到时间了?”

“是什么时候?”方澈紧紧揽着她,侧头向望,目光中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

像是碧叶上的一枚新芽,混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

秦秣怔怔地看着他,这气氛真是太美好。

她却豁然抬起手,猛的就扑上方澈的脑袋,一边把他的头发揉的乱糟糟,一边怒道:“混小子我还没满二十岁呢!”

方澈立即抓住他这一句话的漏洞,小恶魔羽毛四散飞舞:“那我就等你蛮满了二十岁,然后我们也生个孩子。”

“没毕业,不能结婚。”秦秣仰头望天,继续做搞人模样。

方澈低声道:“你不能提前毕业吗?”他的声音你带着些蛊惑的味道,撩在人耳朵边上,分外动听。

“我们学校没有这种制度啊。”亲密其实也想早点结婚,古人十三四岁结婚的都有,她并不觉得一毕业就结婚有什么不妥。

他们不需要在寻寻觅觅的追逐可以一起走到最后的那个人,能够遭遇到,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那我就到C城工作。”方澈定下计划,“开一个计算机软件工程工作室,工作清闲一点最好。”

秦秣哑然到:“工作狂人要收山了?‘

”工作好是为了生活好。“方澈笑道:“我又不是不工作,只是不用那么拼命而已。

秦秣点头,不由得憧憬:”这就是了,等我毕业以后,我们就到处去旅游,周边天下大好山河,你可以作曲、写程序,我可以画画、写故事。若走到偏远的山区,不妨再好为人师一回,然后捐些款项,授人以渔。“

”还可以随身带着一台摄影机走,我很喜欢悍马,我们自驾游。“方澈低叹、”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孩子大概要很久以后才能出生了。“

秦秣:”......"

方澈唉声叹气:“孩子是爸爸对不起你,不能说服你妈妈,让你早点到这世上来。”

秦秣气急了伸出手,想要去揪他嘴。

方澈已经利索的站起身,又变戏法一般地从身后一个凹陷处吐出一袋子铁器工具,

“我们把地下埋的酒挖出来吧。”他回头笑得灿烂。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七十五回 共饮

四年以前,方澈在这柿子树下埋下一坛杏花村,期望得到秦秣的承诺。

他说我们毕业时,再来喝这坛酒。

秦秣当时说:“如果我不能回来,现在却答应了你,你到时候岂不是会很失望?”

时间折叠,他们之间小小地绕了一个圈,最后秦秣还是回到了这里,想要挖开这坛酒。而此刻方澈就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就算没有承诺,你还是到了这里。”方澈侧身回头,神采飞扬,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秣秣,你这是自投罗网了!”

秦秣看他一锄锄下去,翻开泥土,便也蹲下,用手去捧那小坑中央的酒坛。

装着竹叶青的老坛子上面沾染了黄褐­色­的细细沙土沫子,因为土地­干­燥,秦秣只轻轻一拨,这些碎土就簌簌落下一大片。但这酒坛表面颇为粗糙,有些泥土渗进坛面,仿佛在宣告一场不离不弃的缠绵。

这是酒坛与泥土,千万年来不解的依恋。

从人类发明陶瓷这种东西起,陶制品的最主要原料便来源于泥土;从世上有醇酒这个概念起,所有装在坛子里的酒,便习惯于从地底深处酿造历史。

来源于斯,依偎于斯。

秦秣的叹息中带着轻喜,她揭开泥封,便有酒香溢满她与方澈身边最近处的空气。

“相忘于江湖,”她捧起酒坛,大喝一口,又将坛子交给方澈,“怎么比得上相濡以沫?”

方澈就着坛沿,也是饮下一大口酒,与她相视笑道:“庄周只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却忘了,他非鱼,安知鱼儿宁可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不过是无奈之举。”

他们面对面站着,风吹过来,酒香飘得更远。

秦秣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话是:“所以,不需要相忘于江湖,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两人随口闲聊,轮流喝着醇酒,这竹叶青度数着实不低,方澈酒量还好,秦秣却是没喝多少便又开始头晕眼花起来。

他们不知何时又席地坐下了,虽说这枯草地并不­干­净,很容易把衣服弄脏,不过两人都不怎么在意这些。方澈再从秦秣手中取过酒坛之后,便挡住她的手,语调略带严肃:“秣秣,你不能再喝。”

秦秣脸颊红得仿佛是朝霞染玉,她晃晃脑袋,神经反应虽然有些迟钝,意识倒还是清醒的:“不喝便不喝。”她吃吃地低笑:“带回去喝。”这笑容实在有些傻。

片刻之后,她自己伸出双手捏住两边脸颊,一拉一揉,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保持住面瘫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极缓慢地说:“方澈,你收藏过一幅怀虚居士的画?”

方澈看她这样子,就只觉得心里的恶魔羽毛又在不安分地飞舞,他其实也有些醉意,便没怎么听清楚秦秣说的话。

“什么画?”

“怀虚居士的画。”秦秣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居然很自然地含着些可以称之为潇洒的神情,“小方,怀虚居士的画,你还记不记得?”

“原来是那个怀虚居士的!”方澈恍然点头,“我看那画质朝代,似乎是宋朝的东西。不过史料上找不到关于这个人的记载,我也不能确定。他的画风倒是挺有意思,我看那线条笔法跟你的有些相似。”

秦秣还没来的及回话,方澈又略有不快地说:“你送给乔梓暄的那副《九思》,落款也是怀虚居士的,他可没少拿着那画在我面前炫耀。”

这模样,八分像是吃醋,还有两分,像是……非常吃醋。

秦秣扑哧一笑:“你要是喜欢,我画多少幅画给你都没问题。”

方澈又万分得意地说:“你这辈子都要跟我过了,我还缺那几幅画?”

“那你原来收藏的那幅画?”秦秣挑眉?

方澈立即说:“自然是贡献给大人。”

秦秣本来就火热的脸颊又红了红,只是沁在原本就涂染如朝霞的底­色­上,让人看不分明。

她很郑重地说:“那幅画,算作聘礼送到我家吧。我也不要收藏它,至于你……”她眼波流转,一笑之下竟有些魅惑放肆地姿态,“你有我这个怀虚居士常伴在身边,又哪里还用去看古人的画?”

方澈将酒坛放到一边,伸手又搅住她,喜悦安宁。

“自然是好。”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秦秣提出这个要求的真正含义。

千年前的怀虚居士终于湮没在汴梁河中,散落在时间末端,甚至难以留下一段完整的记录。

秦秣是当年那人生命的延续,但他们早已分裂,终归会有不同的人生。

她以前害怕庸碌,现在宁愿平淡。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只是有些光华内敛,

有些恣意绽放。

平淡并不等于庸碌,只不过每人诠释不同。

这一天他们还是没有把那坛杏花村全部喝完,方澈将酒带回了家中,说是要等到洞房花烛那晚再喝。

秦秣当时硬生生忍住羞赧之意,转而挑衅他:“那你可得稳着点,千万别在洞房之前就被人给灌趴下!我先声明,我这把力气绝对拖不动你,你要是趴下了,我转向就跑出去潇洒。”

方澈一把捞住她,恶狠狠地说:“敢在你相公面前嚣张,明天我们就登记结婚去!”

第二天他们当然是登记结婚不成的,倒是一块儿在医院待了很久,逗弄秦云婷的宝贝儿子,那个小名贝贝的小家伙。

“贝贝?这不是吉祥物吗?”秦云志一句话犯了众怒,他转送打一个哈哈,又一径点头说:“不错,这名字有气势。”

众人顿时大笑。

方澈又有点心痒痒,凑到秦秣耳边说:“秣秣,咱们的孩子都等不及要出世了。”

秦秣温文尔雅地冲他一笑:“小方,你说我是不是也有必要到国外去留学几年?”

“有吗?”方澈很认真地分析,“秣秣,你这个情况真不适合出国留学。你看,学英语是件麻烦事,小志的课业还要你监督,伯父伯母会很想你,家乡的土地也会想你。最重要的是,”他声音一低,“我们又得晚几年才能结婚了。”

秦秣刚觉得自己被他的厚脸皮打败,没办法再多说什么的时候,又听他很郑重地说:“不过,你要是实在想去,我就陪你一起。再进修几年也好,对你什么工作也好。”

秦秣心中和暖,知道这个人最能在细微处打动人心。

然后方澈露齿一笑,牙齿白晃晃亮眼,笑容灿烂之极:“你现在要是出国留学的话,最顶尖的那几大名校只怕难进。不管你选择什么专业,读的也应该都是本科。

按照我的履历,去某所大学读个讲师职位并不困难。秣秣,我现在开始期待了,做你的老师,教你这么聪明的学生,感觉肯定非常不错。”

秦秣脸­色­黑了下来,硬邦邦地道:“我们不同专业。”

“你总要上公共课吧?”方澈的笑容真的表现出,他很期待。

秦秣暗地里磨牙,磨到不行的释怀,她挑眉一笑,抬高手拍到方澈的肩膀,语重心长:“小方啊,学无止境,年纪轻轻就只记着教育别人,这很不利于你的进步啊。”

语音未落,她撒开两腿便是一溜快跑。反正稍稍扳回一句就是胜利,言多有失,走为王道。

这世上还有一句很有趣的俗语,叫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秦秣跟方澈不时斗嘴两句,有时候也免不了卿卿我我,倒渐渐有了些热的样子。小方同学的自制力确实值得嘉奖,不过随着时间的增长,他类似的问话也越来越多。

“秣秣,你们学校真的不能排开年级,单算学分来管理毕业?”

秦秣无奈:“公立大学,你也知道要改革不是那么容易的。”

又过得一段时间,方澈说:“我要去你们学校教书。”

秦秣重重地咳了咳:“小方,现在师生恋还是个禁忌。”

再过得一段时间,方澈又说:“秣秣。我跟你的校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改学分制。”

秦秣告诉他:“你不认识我们校长吧?”

“我可以找我的导师,让他以学者的名义带我去H大做访问交流。”

“……”秦秣很实在地说:“我已经大四了,等你们交流完,再革新制度什么的,我都毕业了。”

方澈便兴冲冲地:“秣秣,我们拍结婚照去!”

这种等待其实是充满喜悦的,他们青春正好,有做不完的事业,说不完的话。

有时候,说些废话也让人觉得欢乐得很。

2013年的7月1号,阳光犹如金纱,披满了这座起始于麓山脚下的苍翠校园,秦秣抛出黑­色­的学士帽子,那边快门按动,定格下她大学生活的圆满收尾。

方澈拉着她的手就跑,看那架势,是要直接把她拉到民政局去。

“喂!”张馨灵在后面大喊,“太猴急了吧你们!”

秦秣解下外面的黑袍,露出清爽的小T恤和七分裤,大大舒一口气:“刚才真热。”

她的长发在奔跑秦秣飘扬,手中黑袍随风翻飞。

“秣秣,我们结婚吧。”方澈说。

秦秣粲然一笑,重重点头。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第七十六回 人间美满

晨光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天际明日破云而出,刹那大亮,洒满这段古今交错的老建筑。

西安的古城墙斑驳在光影中,数不清的砖石垒出了一个个深藏的故事,无声地诉说着旁人无法听懂的秘密。

“方澈,我们比比脚力吧,看谁先跑到那边树下!”秦秣远远地冲着正在另一边买矿泉水的方澈挥手,也不等他答话,撒开腿脚当先就往近在身边十几米处的目的地跑云。

真要比速度的话,秦秣肯定跑不赢方澈,不过耍赖作弊又另当别论。

在这个年代,也只有在西安才可以看到如此完整的环城古墙了。这道城墙明初始建,圈地的基础正是唐朝的皇城长安。它见证了历史的兴衰,战争的壮烈,文明的演化。

方澈追上秦秣,牵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以示对她赖皮的惩罚。

秦秣冲他呲牙一笑,便抢过矿泉水大灌了一口。

两人沿着墙角缓步行走,低声细语,每一个眼神交流都是亲昵而默契的。

“方澈,我们从长安出去,然后到哪里?”

“从你说到蜜月第一站是西安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了完整的路线。”

“什么路线?”秦秣眨眨眼睛。

方澈眉毛扬了扬,斜起­唇­角,笑道:“丝绸之路。”

沿着丝绸之路走上一遍,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悠闲地度蜜月。

“那你觉得怎么样?”秦秣反问。

“娘子所思,正是为夫所想。”

秦秣忍不住哼哼道:“脸皮真厚?”

方澈大笑:“是我家娘子脸皮太薄了!”他一把抱住秦秣,在这城墙下,树荫旁。

偶有游人交错走过,也没人会注意他们的小世界。

秦秣的腿脚有些发软,从以脏到血液都是滚烫滚烫的。不自主地,她又想到了洞房花烛那一夜。无意记忆,只是想忘也忘不了。

那时候闹洞房的人刚走,方澈回身走到大床边,见秦秣正端坐在上面,便伸手想要去掀她的红盖头。

她穿着古装的嫁衣,头微垂。

方澈的手指尖刚刚碰到那红盖头一角,便听秦秣说:“给我拿一杯酒吧。”她的声音平稳淡定,听起来竟还有几分气势。

“谨遵老婆大人之命。”方澈带着笑,“老婆大人”这四个字他想叫很久了,直到今天才终于可以理直气壮、无所顾忌、翻来覆去地这样唤她。

火红的盖头遮住了秦秣的面容,她表情掩藏,沉默等待。

毕竟是现代人结婚,没有古人那么多的麻烦讲究,他们身边也没那执礼的喜娘。方澈转身倒了两杯女儿红,却不把杯子递给秦秣。

“先喝了交杯酒。”他的声音略微暗沉,呼吸都似乎能透过那­精­工绣作的盖头一直温热到秦秣肌肤上。

被重重红纱遮住了面容的女子头颈又是微微往下一垂,轻声道:“喜宴的时候,我们已经喝过交杯酒了。”

“那怎么能比得上洞房之前喝的这一杯?”方澈低笑。

秦秣的呼吸略重,过得片刻,方澈听到她用一种几近于凛然的声调说:“那就喝吧!”那语调之刚硬决然,好似是要上战场一般。

方澈心秦秣猜测她是害怕了,便只觉得三分好笑,余下七分全是心神荡漾。

他将酒杯轻轻放到秦秣手上,也她交臂而挽。

酒香湿润在空气秦秣,沾染得他们每一寸神经都格外敏感。

隔着衣服的布料,这两只交缠的手臂似乎是火烧秦秣的磁石,甫一贴合便缠绵不分。衣料不经意的摩擦刺激了神经末梢,方澈用嘴叼住秦秣手秦秣那只青瓷小酒杯,稍稍用力,便将杯秦秣的酒一饮而尽。

他的手掌在手臂的交缠秦秣伸入秦秣盖头下,只觉得这人也用嘴含住了杯沿,便又将手微微倾斜,想配合着让她饮酒的姿势更顺畅些。

“唔……”低低的惊呼从盖头下传出,方澈心神一紧,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未及思考就猛地将盖头一掀!

哐啷!

秦秣手中那只酒杯滚落到地上,所幸这地毯温热厚实,酒杯滚了几滚,到底还是没有摔坏。

两人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那只掉落的酒杯了,因为此前秦秣饮酒时,方澈将杯子倾斜的那个动作——酒液漏了大半,顺着她清秀的下巴,沿着她雪白细腻的颈项,一直滑入她那斜交的衣领里。

方澈的目光不自主下移,考虑到天气炎热的缘故,这嫁衣的做工略有消减,选材也全是轻薄柔软型的。这大半杯酒漏下来,便将衣服沾湿了一条流水线,紧帖在她胸口,贴出一段格外明显的曲线。

衣裳大红犹如月辉之下荼縻燃烧,秦秣轻咬着下­唇­,脸颊上染着霞彩,一直透红到双­唇­,好似红莲沾露,泫然欲滴。

方澈蓦然反手,将酒杯扔到床头柜上。那瓷器与实木相撞,骨碌骨碌滚了好几下。

秦秣一咬牙,想到自己平常总是琢磨着要怎么推倒小方,这会儿可不能怂了。她双手伸前,抓住方澈礼服的衣袖就使劲儿往外面扯。不过这衣服的质量可真是不错,秦秣扯了几下没扯动,正觉热浪上涌,面红耳赤间,又听到方澈轻笑。

这算不得嘲笑,但在这个时候响起,却怎么都有点戏谑挑逗的味道。

“娘子,等不及要替为夫宽衣解带了吗?”方澈轻松的甩手,将外套脱下丢到一边。他动作很快,紧接着又扶住秦秣的肩膀,另一手揽住她的腰,便压着她一起天旋地转,倒在柔软的床上。

衣裳凌乱飞散,这一刻的热情有如浪翻潮涌,再也不能抵挡。

秦秣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滚进了火烧云里,上不见天下不着地,飘飘荡荡翻翻滚滚,抓不住边际。

她有心要翻个身,反推方澈,奈何力气实在不足,纠缠了几下,反而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扒得­精­光。

肌肤相触,紧密贴合。

方澈的身体硬朗温热,秦秣仿佛中了软骨的毒,全身血液奔腾叫嚣,偏偏使不上分毫力气。她双手外张,紧张地摸索着,抓到了床头柔软的枕头,便胡乱挥舞,手一甩,那枕头掉在地上,只能与先前落地的酒杯为伍。

“秣秣……”这一声低喃之后,床头灯蓦然暗下,只余一点昏黄温暖的微光。

亮在这深夜,缱绻古今,华梦相拥。

第三天他们就乘飞机来到西安,开始了这肯定不止一个月的蜜月旅行。

秦秣刚毕业,方澈的事业又已经上了轨道,很多事情便不再需要亲力亲为,两个人都算得上时间悠闲宽裕,自然是尽可以走遍天下大好河山。

“秣秣,你看这文昌星。”方澈与秦秣牵着手,两人从文昌门厚厚的门洞中走过,抬头云看那魁星楼。

“怎么?”秦秣好不容易缓过了那些羞人的感觉,微昂头,轻哼道:“你看他不修边幅,蓬着头发,还长着大胡子,整个儿醉醺醺,不辨东南西北,你就觉得他不是文昌星?”

“我没有这样说,全都是你说的。”方澈神情无辜,动作却不安分,俯身凑在秦秣耳边,像是随时要咬她一口。秦秣又觉得颈后痒痒的仿佛触电,她偏过头,抓起方澈的手,就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咬,小小报仇。

两人一路走,将到大雁塔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阳光热辣辣,在这西北地界,灼得人肌肤生疼。

“秣秣,要不要打伞?”

“不打伞,麻烦。”秦秣摇头,眯起眼睛看那阳光刺目,又笑道:“晒晒太阳也好。”

方澈轻笑:“好吧。”他很自然地跟秦秣换了个位置,走到阳光照­射­过来的那一面,不动声­色­地尽量帮她遮住阳光。

两人走进了慈恩寺,登上大雁塔前的台阶。游人不少,为这千年古塔带来了抹不云的喧嚣。

大雁塔始建于大唐玄奘法师时期,历经数度战乱天灾,来回修葺了几遍,而今把持住那千年荣光,沉淀的不知是悲悯还是淡漠。任谁看遍千年,也该洒脱了。

秦秣仰头望着那塔尖一笑,与方澈同步迈进这塔中。

大雁塔不同于传统的八宝塔,整个儿四四方方,青砖堆砌,每一层都是四面开着拱门。两人沿着扶梯盘旋而上,一直到塔顶。

从第七层的门洞边凭栏远眺,竟能大视角地俯视西安古城。那些穿梭在历史与今时之间的建筑,在明亮的阳光下,交织出天地浩大。

“秣秣,你以前剩着半阕江城子给我填,我现在再回你半阕,怎么样?”方澈携着秦秣的手,忽然侧头,扬眉微笑。

秦秣便望着他,等他的《江城子》。

“云涛万里寄逍遥。

顾今朝,燕归巢。

叠岸风起,塔外头星摇。

一揽青天极目远,如锦绣,也妖娆。”

秦秣笑盈盈地,微侧头:“气冲斗牛之‘斗星’?这青天白日的,你都能看到三十三天外斗星摇动,看来,我家小方心情真好。”

方澈执起她的手,与她极目远眺,果然是古城妖娆。

“我的心情当然很好,”他趁着无人注意,张嘴就咬一口秦秣的指尖,“我家娘子心情又是如何?”

秦秣手指微微一抖,洒然笑道:“良辰锦绣,人间美满。”

她与方澈相和的下半阙《江城子》,没有言语,将用一生来书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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