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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课下课的休息时间通常有20分钟,按照人们最常的状态,20分钟的课休显然是更容易让人心情放松。

秦云志现在很放松,他就着那些熟悉的喧闹声,眼睛黏在游戏机上,嘴里嘀嘀咕咕:“烦啊!怎么这么烦?叫你走还不走,一点眼­色­都不会看!”

秦秣怒极反笑,手掌往那游戏机的屏幕上一盖,淡淡道:“秦云志,我不但是要走,我还准备带你走,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如果你没有异议,那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去向你班主任请假了。如果你有异议,对不起,抗议无效。”

“你!”秦云志乍见到一只手掌挡到了自己的游戏机上面,第一反应就是想发火。但秦秣的声音他毕竟是熟悉得很,这下游戏被打断,他回过了神,脑子里的神经线当即就被僵住。

“二……二姐!”他转过头,视线终于落到秦秣身上,脸上表情便微妙了起来。

秦秣笑眯眯地看着秦云志,头微侧,等他反应。

“这个……”秦云志的脸­色­白了又红,然后很快恢复正常。他打了个哈哈,眼睛四顾左右,语速很快地说,“哎呀,是二姐啊!二姐真的好久不见,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呢?啊!不对!二姐,这个……这个……你是我二姐是不是?你真的是我二姐嘛!我还需要疑问吗?不对,我不需要疑问……”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那舌头说着说着都快打起了结。

秦秣依然笑容不变,只是不紧不慢地说:“别急,我是你二姐,你眼睛没看错,肚子也没想错。你可以慢慢惊喜,我不会怪你惊喜得太慢了。”

秦云志在心里嘀咕:“你确定这是惊喜?这是惊吓好不好?”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秦秣就只见秦云志嘴巴一开一合,有叽里呱啦地冒出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哈哈一笑说:“二姐,我真的是太大方了。没错,你看这,这么好的变异体游戏机啊,外星人改造过的啊,我这可就送给你啦,你好好收着啊!”

他本来抓在游戏机上的双手手一扭,那游戏机就着直往下掉。

秦秣的手掌刚好还覆在屏幕上,这一感觉到手下东西的坠落,她下意识地就反手去抓。

秦云志趁着秦秣这一愣神,也不走旁边过道,伸手往后面课桌上一撑,抬腿就跨了上去。他那脚下就好像装了风火轮似的,这一下速度特别快,只在一蹬一跳之间就顺利地踩着后座桌子跳到了教室的最后边的空地上。

“秦云志!”秦秣这才抓着那游戏机,怒喝一声。

“哈哈!二姐,人有三急啊,小弟我可是要去解决生理大事,男厕所不欢迎女同胞,你的好意我就多谢啦,你不用送我啊!”秦云志跑到教室后门边的时候,一手扶着门框还对着秦秣做了一个打响指的手势。

“邦!”他手指打过,脆响。

秦秣还站在那第6小组的课桌旁,一时间根本抓他不住。

秦云志得意万分,这些年来被二姐欺压的惨痛好像在瞬间消散了无数,终于换他来气秦秣一回,那感觉真是——他心里已经哼起了歌:“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笑看二姐大变脸……”

“你过来不过来?”秦秣­干­脆坐到秦云志座位上,也不去追他了,只是冷眼看着他,那气势,没来由地竟叫周围的人心里打鼓。

秦云志心里其实也打鼓,他就得意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看到秦秣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浮动的情绪上当即就被浇到了一盆冷水。他向来最怕的就是二姐,自个儿也知道这是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事儿,小腿肚子便有些发软。

“这个,二姐啊,你看咱们年龄也就差了3岁,咱们没代沟是吧?”秦云志脚下缓缓后退,退出了后门,那手势往前伸,做出安抚的样子,“淡定,你要淡定,理解万岁,理解万岁啊!”

他还是做出随时逃跑的打算,虽然不知道跑了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但他这个时候可想不了那么多,总之是跑了再说。

“你看我像是慌乱的样子吗?”秦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秦云志。

她将那游戏机放在手上掂了掂,用右手拇指和中指粘着游戏机的一边,高提着手轻轻摇晃。就那姿势,叫人看得直为那可怜的掌上游戏机拈了一把汗,生怕秦秣手上一个不稳,就把这高科技玩具摔了个稀巴烂。

秦云志的眼睛忍不住又粘到了游戏机上面,他对这台游戏机可是宝贝得很,平常就连最要好的朋友借去玩几个小时,他都要细细叮嘱,叫人家注意这注意那,半点不肯放松。

“二姐,你……”秦云志脚步又往前挪了一点,“你的手可一定要稳住啊。”

“这个实在是不好说。”秦秣头微歪着,缓缓道:“我最近工作劳累,手指有点发软,好像还缺钙。你看,我要是手上不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是吧?”

说完话,她右手拇指和中指微微一扭,那游戏机又好险地往下滑了半寸,被她拈着左端晃晃悠悠在那里。

也有不少同学在看着秦云志的笑话,他们听到秦云志对秦秣的称呼,就知道这可怜的娃被抓包了。话说上次薛佩佩的事情在学校流传了蛮久,秦云志有个彪悍二姐的事情也被不少人熟知。

秦秣读高三的时候,秦云志他们这届正处在高一,相对于他们这届新生而言,高三学姐里头秦秣的大名也是非常响亮的。她的综合成绩不算顶好,但她有一项成绩非常让人惊艳,那就是她的语文,经常满分。

“秦云志!”有个­性­子活泼的女生偷偷走到秦云志身后,对着他的背心毫不客气地给了一捶,捶完又跳着跑开,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快点过去让你二姐好好拍一顿吧,你二姐多厉害呀,我们想让她拍人家还不拍呢,哈哈!”

“有什么好乐的?”秦云志郁闷地回了一句嘴,眼睛还是紧盯在秦秣手上,脚下已经不情不愿地缓缓向她挪了过去。

“二姐,先说好了,罚我可以,你不能拿游戏机出气。”秦云志隔着教室最后那一排的桌子跟秦秣谈判,他站的时候背有些微躬,脸上表情是12分的警惕。

秦秣眉毛一扬,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笑问:“既然这么宝贝这东西,你刚才怎么还自己把它往地上扔?”

“我……我没扔!”秦云志小小的结巴了一下,急忙解释:“二姐,你不能用语言扭曲我的动作,我那不是扔,我就是松了一下手而已,我知道你肯定能接住!”

“那你对我挺有信心的嘛!”秦秣嘿嘿一笑,“言语还能扭曲动作,小志,你这形容可真是高明,非同一般啊!好吧,我不知道你刚才那个扔游戏机的动作是故意呢还是有意呢,不过我知道,这游戏机是我抢救下来的,现在我就非常有权利,我还乐意摔了它!”

她将手横往过道那边,特意里秦云志远些,斜眼看他。

秦云志又是焦急又是犹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扑过去把游戏机抢回来,还是该转身再逃,再或者­干­脆老老实实地挨一顿教训。

三项选择都有风险。首先他是真怕在自己抢到机子之前秦秣就把它摔了,要说到其他人,秦云志还不一定相信别人能下得了手摔这种不算便宜的东西,但这个问题轮到秦秣这里,秦云志却不敢肯定。他绝对相信,他家二姐摔得下手的几率比不摔最少大一倍。

第二项第三项没什么好想的,反正不管他怎么做,到最后都肯定逃不掉一顿教训,那叫殊途同归。虽然,这成语用在这个问题上有点让人发窘。

“二姐……”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秦云志瞟一眼游戏机,又瞟了一眼秦秣的脸。

“啪”秦秣手腕用力一甩,那游戏机就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零件散开,一地的碎落瞬间就让秦云志的表情呆滞起来。他眼眶渐渐有些泛红,嘴­唇­又紧紧抿起。

秦秣歪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大多数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杀伐之气。

“你……”秦云志轻哼了一声,下巴高高昂起,只是紧盯着秦秣。

他一向认为,在家里最疼他的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常常会给他买很多东西的大姐,却是这个整日里抓着他读书,时常跟他争执午饭该谁来做,有时候霸道其实很温柔的二姐。

陌生人看到秦秣,大多会认为他平凡好欺,稍微跟她有些熟悉的人,则多半会觉得她清高冷傲,难与人接近。秦云志却觉得,那些人看不到真正的秦秣,至少在他看来,二姐就是很温柔的。

她很少柔声说话,她甚至常常训人。但除了秦秣,不会有别人一有空就抓着秦云志读书做题,给他讲解各种典故;也不会有别人在他难过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却陪他一起坐到天亮,包容他的任­性­,理解他成长中的许多烦恼。

秦云志一直认为,二姐是最不会伤人的那一个。他刚开始也以为,虽然这次被秦秣抓了包,可能会挨上一顿教训,但被训的时候忍忍就过去了。最多他把脸皮再练厚一点,最多他先乖乖挨了训,以后再迂回地继续偷偷任­性­。

自家姐弟,能有什么隔夜仇?秦秣要是不疼他,也不会教训他。秦云志心里头对这笔帐可是清楚明白得很,所以他敢抱怨,敢争执,却又往往在秦秣怒火临界的时候乖乖承认错误。他暗地里不无得意,他有这样的姐姐,宠爱他。

秦秣突然摔碎游戏机的时候,也恰恰在秦云志心尖尖的少年情绪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秦云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心里难过愤恨,千般滋味一齐涌上脑海,说不出是觉得自尊受了挫,还是担心从此再也得不到二姐的宠爱。

这不止是摔碎了一个游戏机的问题,秦云志虽然心疼游戏机,但他这个时候更在意的,却是秦秣那谈笑间暗藏刀锋,突然摔碎游戏机的举动。尤其,这还是当着他全班同学的面。

“啪”游戏机碎裂,本来吵闹的教室里忽然就是一静,紧接着又在四下里响起窃窃的议论,好多人都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秦云志,只觉得他这二姐煞气好重。

一般的PSP最少也要千多块钱一台,这样的价位对大多数普通家庭的高中生而言,绝对算不上便宜,也很少有家境并不富裕的人在萨其实我时候去摔这种东西。跟秦云志同班的同学大多都知道,他的家境一般,甚至还有跟他极要好的几个同学知道,这台PSP,本来就是他二姐送给他的。

秦云志受不住这些各种各样的目光,只觉得身周的一切都在莽莽然褪­色­,而他犹如孤舟误入大海,在浪涛中载沉载浮,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他还是在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大声向秦秣表达自己的愤怒,还是立即转身跑开,再也不理这个已经不再疼他的二姐。

“我很失望。”秦秣冷然道:“你要是对着我大发一顿脾气,甚至是用上你所能想到的恶言恶语,我都不会这样失望。”

秦云志有些惊愕,凌乱的思绪又缓缓聚拢,不明白秦秣怎么这样说。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优柔寡断了,你12岁的时候,我逼你写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秦云志哪里还记得那时候对话的细节,他只知道,他那时候觉得练字很烦,所以就向秦秣抗议。他抗议得非常坚决,从那以后秦秣便不再管他写字的事情。

虽然他现在这一手狗刨字常被人笑话,他有点后悔,但那一点点后悔往往很容易就被其它各种事情淹没,他一转念,就将那些小时候的傻事通通抛在了脑后。

“你不喜欢上课?”秦秣又问。

“我没有。”秦云志下意识地反驳。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狡辩什么?”

秦云志急了:“我没有,我就是……”

“就是上课的时候想着玩游戏而已,是吧?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谁没有个开小差的时候?”秦秣从座位上站起,绕过那个桌角,抓住秦云志的手带他往外面走。

上课铃声恰好在这个时候响起,秦云志又看了看教室,神情犹豫。

“既然不喜欢,你就不用回去上课了。”秦秣用力抓着他的手,豪不放松,直接带他走向年级组办公室。

云志低着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

“你12 岁的时候,我逼你练字,你很坚定地说,我再也不要练字!”走廊上,秦秣脚步一顿,视线横过,紧紧盯着已经比她高过一个头的秦云志。

秦云志低着头,没吭声。

“到现在,你反而不敢坚定地说一句,我要上课!或者,我不要上课?”秦秣言语似刀剑,“刚开始你说你喜欢这个游戏机,于是我买了送给你,你说你一定好好爱护它,结果,你却让它在我手里摔坏,这就是你的爱护?”

“明明是你要摔的!”秦云志终于忍耐不住,大吼了一声回过去,他眼睛通红,“是你摔坏的!我说了让你不要摔!我明明就很爱护,是你……”他说到这里,声音一呛,哼了哼没能再说下去。

“如果你一直都能将它紧紧抓在手里,而不是忽然松开它逃跑,它能落到我的手里来?”秦秣淡淡一笑,“你敢再上课的时候玩,你就没有想过它会被老师缴走?你既然知道自己不对,为什么不敢承认错误?如果你不喜欢读书,你为什么不大声说出来,如果你喜欢读书,你为什么不认真听课?”

这一连串的为什么,问得秦云志目瞪口呆。他一时觉得秦秣说的是歪理,一时又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你今天要是敢来跟我抢,虽然它有可能在抢的过程中被摔坏,但也说不定,它现在就完好无损地躺在你手里。”秦秣凝视着他,“永远不要把决定权放到别人手里,永远都有记得敢于承认自己心里所想,这个道理你12岁的时候都懂,现在反而不懂?”

云志嘴­唇­嗫喏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再过几年,你的­性­格定型,那我还不会再多说什么。小志,你可以让二姐失望,但是不要让自己失望。”秦秣放开他的手腕,后退几步淡淡地望着他,“现在跟我回家,或者回去教室,你自己选择……”

秦云志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教室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硬邦邦地说:“二姐,我讨厌你摔了我的游戏机,我还讨厌你总是一副比我拽的样子,我更讨厌你教训人长篇大论,最最讨厌你把自己的理念加到我身上!”

话音很有力量地落下,秦云志重重一哼,大步离开。秦秣微侧头,低笑道:“骂得好。”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第四十七回:修路

永远不要把决定权放到别人手里,这才是秦秣摔碎游戏,想要告诉秦云志的道理。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把自己的理念强加在别人身上,也从来没想过要帮秦云志决定什么。

就像秦云志以前说,他不喜欢练字,于是秦秣再也不管他练字,他后来又说,他很讨厌去学那些什么菜一,于是秦秣一意打消裴霞送他去各种培训班的念头。

秦云志小时候敢说敢做,这些年对二姐形成依赖,却反而渐渐优柔寡断起来。他做什么都喜欢先问问秦秣,甚至就连每天读书多少个小时都要秦秣给他计划表才肯行动。

秦秣可以预见,再这样下去的话,当初那个充满灵­性­,聪明又狡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他会渐渐变得畏缩、任­性­,或许有点小善良,但是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摔碎游戏机,甚至要给秦云志休学,秦秣所有这些举动,直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云志骂出声来。没有谁会压迫他,他为什么可以说出心中说想?就算有人压迫他,难道他就不可以反抗?

秦秣并不会去压迫秦云志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至少要能够独立,能够自律,能够明辨是非,能够表达心中所想,能够为自己的所有决断负责。

如果秦秣直接告诉秦云志,你是男子汉,你应该怎样怎样,他有可能左耳听进来,右耳朵立马又把这些话给放了出去。人若不经历挫折,很难真正成长,秦秣宁可自己先把他打击个够,也不想他以后再面对现实打击的时候,不堪承受。

风清凌凌地吹,吹得秦秣打了个寒颤。她把围巾过得更紧些,缓步走上古中路,又从夫子山脚小直走到那些栏杆边。

山上的草木大多凋零,只有很少几棵常青树依然顽强地撑起冬季的绿­色­。

秦秣手扶着孔庙的栏杆柱子,稍稍用力便爬坐到了栏杆上。她举目四顾,天是青­色­,整个校园都笼罩在一层清冷的宁静当中,仿佛有着无声的旋律在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来回环绕,悠悠荡荡,终于不知边际。

回到家里以后,面对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屋子,秦秣突然地产生茫然之感,从卧室到厨房转了一圈,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她想了想,有缓缓地坐到自己的小书桌前,想以前很多个日子里那样,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连上外接键盘,设置一个新的文档。

来到这个时代四年,一直到现在,她都觉得电脑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而更神奇的是,她居然能用敲打键盘的方式构造文字。时空翩然翻转,而人的适应能力竟然可以如斯强大。

能够适应变化并且敢于创造,所以人类才能够最终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

秦秣这次写了一个名为仙饮的故事,仙饮;修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红尘是牢笼,一念飞升,一念沉沦。

这个故事起始于一段为了长生而纷乱的争端,天下有十大秘境,传说只要破解“不老天”的秘密就能飞升仙界,从此与天地齐寿。

巫小枝原本只是一个依附正道昆仑而生存的小小练气士,她一日一日在昆仑山脉的外围采集灵茶,向门派换取微薄的度日之资,养活家中残疾的祖母。有一日,她因为解救一只受伤的苍鹰,剖开了它腐烂的下腹,意外地从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青铜指环。

这枚指环很不起眼,巫小枝随意收藏,转眼又将之忘到了一边。

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祖母病危之时,这枚青铜指环却自动爆发了神奇的力量,从她的怀中放出光芒,把将死的老人从弥留境地拉回健康。

不但如此,指环的力量甚至使得老祖母断腿重生,回复青春。这样的奇迹很快就引起了昆仑派修仙的注意,资质普通的巫小枝得以进入昆仑内门,由一个普通的外围练气士变成真正的修仙者。

她曾经也梦想过成仙,迹遇来得如此突然,巫小枝惶惶然,加紧隐藏指环的秘密。

事实上,在这个因为“不老天”的秘密而八方震动之际,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是能引起足够敏感的。各方势力之间暗潮涌动,巫小枝在夹缝之间求存,渐渐练就一副妖孽心肠——百般算计,千种挣扎,终得一线生机。

很多年以后,她站在了修仙力量的顶端,回过头去,发现自己虽然长生,代价却是失去了无数的生命­色­彩。

老祖母在被魔门挟持之时,为了不连累她,而寻机自尽身亡;他收的两个徒弟,因为想要抢夺她手中的不老秘密,而互相勾结,与她反目;曾经教导她培养她的昆仑正道,一开始就暗藏机心,目的只在她手中不老天的钥匙,那枚指环。

巫小枝发现,她不是众叛亲离,而是从得到长生的秘密,而且决定紧守这个秘密起,他就走向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孤家寡人之路。

她忘不了的有很多,她的遗憾也很多,但她纵然有了无尽的时间,却挽救不回丁点逝去的­色­彩。

曾经有个师兄,他喜欢用火燔变幻鲜花,专研那些徒有华丽的假象,而不具备任何攻击力的表演型法术。他是火熟­性­天才人物,搬上几块石头,架起一口铁锅,在小湖边烧制各种美味。

没错,他是守着小枝,因为他曾经是小枝的授艺师兄,在昆仑派,他的位置等于小枝的半个师傅。名义如此,实际上,他就是奉门派之名,前来监视小枝的。

她曾经也这样认为。那时候的小枝非常看不起那个“颓废无用,且保藏祸心'”的师傅,她无视他的教导,每当看到他烧出一桌子好菜,没心没肺地咧着嘴乐呵呵大笑时,她就心生厌恶,恨不能是撕烂他的嘴。

在那以前,小枝怎么也想不到,正是这个师兄,一直在默默的保护着她。

他顶着门派的压力,带着巫小枝独居在深谷,每夜为她撑起法术防护,赶走一批又一批AA她所藏秘密的人。

直到有一天,正值大战,巫小枝作为胜利者的祭品被推上高台之时,这位师兄才正面站出来,以他无上的法力,力敌百千高手,终以生命为代价,破开空间,将巫小枝送到了苍莽无人的北仓山脉之中。

而他做这所有一切的理由,只因为巫小枝本是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他歪着嘴,眉毛扬起,像个流氓一样讽刺着:“哈哈!你们这群无聊的所谓高手,一个个老不死,活了几千年还活不够,非得跟个小姑娘过不去。来来来!你们不是想要长生么?先过了老子这一关吧!要是过不去,就都撅起ρi股沟来,让老子各大30大板!”

那时候他的笑颜,仿佛还在巫小枝眼前回绕。

她很想问,你是不是,也曾经对我有过一丁点情思?你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保护我?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因为那个人早已永远地消散在这天地间。

巫小枝已经强大到了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的地步,但她无比怀念曾经很弱小的日子。假如时光倒流一次,她是不是可以不要长生,而只要他?

一个人的长生路,铺就了无数人的枯骨,假如能够换取,巫小枝宁可以自己的生命,换来祖母与师兄的一生安好。

那一年山花烂漫,她曾经采茶归来,荆钗布裙望仙门。

望不到,也不过是平淡一生。

秦秣用一个小时设定好了文案,又用一个小时写了千字的开头,就存着文档,准备吃过午饭之后,再去看看秦沛林。

她写的这个仙饮,其实应该算是登天里的一个背景故事,算是合同的一部分。写到最后,她还是想表达,生命如果没有­色­彩,无论多么漫长,如何不老,都是没有意义的。

再见到秦沛林的时候,秦秣只觉得他比上次又苍白虚弱了很多。

秦秣低叹一声:“我们换个地方,到美国去治疗,好不好?”她看着秦沛林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揪得难受。

秦沛林推动轮椅,取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调到了一个少儿频道。他转头去看秦秣,微笑道;“我宁可在邵城看动画片,我离不开这里。”

这句“宁可在邵城看动画片”,听起来就像一个冷笑话,动画片跟邵城又有什么关系?

秦秣隐约感觉到,秦沛林其实不是不想治疗,他只是放不下远在邵城乡下的父老。

他的父亲,秦秣的爷爷秦伟华才是秦沛林不想离开邵城的最大心结。他已经得到了女儿的谅解,对韩瑶的感情或许也早就被时间磨去,但血浓于水,秦沛林心中对老父的愧疚最大,如果这个症结不能解开,只怕他这病情永远也不会有什么起­色­。

虽然现在还没有针对aids的特效药,但若是控制住病情,或者使之稍有好转,还是可以的。

秦秣陪了他一下午,跟了说了些读高中时候的趣事,也闲聊了现代的生活,见他­精­神渐渐不济,一副想要睡觉的样子,便告辞离去。

“告辞”这个词语本不该用在父女之间,但秦沛林对秦秣非常客气,客气得甚至是刻意疏远。在他们之间,秦沛林对女儿的感情是多年沉淀下来的,但他习惯了隐藏,而秦秣对秦沛林却实在没有什么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之情。

她早就过了那个仰慕父爱的年纪,而且秦沛林的父亲形象已经在她心中先入为主,除去当年的秦侯爷,秦秣心中的父亲,就只是秦沛祥。相对来说,秦沛林对秦秣而言,更是一种责任。

秦秣离去的时候,秦沛林请的两个特护也刚好过来。其中一个给他检查身体,为他打针,另一个照料他的生活。秦秣在旁边看了几眼,看他露出苍白的手臂,手上皮肤­干­枯得几乎贴到骨头,而手腕中间的位置上一圈都是青­色­的针眼,看得叫人心里头碜得慌。

她别过眼去,暗自决定在去英国之前,更是先到老家去一趟。

“秣秣, 你还不走?”秦沛林的声音低低的,好像在口腔里滚动出了回响,他反问的有点冷,很显然,他是不愿意秦秣看到他这副样子的。

“我走了。”秦秣走过几步,又回头说;“爹,我其实也挺喜欢看动画片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秦秣向秦沛祥和裴霞提出了一个突兀的问题:“爸妈,从咱们老家修一条路出来,接到那个过河的公路上,要多少钱?”

“你问这个做什么?”秦沛祥筷子一顿。

“我就是问问,有点想法而已。”

“那要看修什么样的路了。”裴霞说着又叹气,“咱们那个老山沟,早就差一条路,没有路,世世代代的穷!”

秦沛祥沉吟片刻,缓缓地说:“从咱们村口到河边公路上,要修路最少得修上十里。如果是修成水泥的,最少也得两三百万吧,要是只修成沙子马路,几十万就行。这个具体的价钱我也不清楚,得问问才知道。”

他隐约感觉到秦秣的想法,顿了顿,又觉得不可思议。

裴霞已经惊讶地说:“秣秣,你不是想要给咱们老家修路吧?你那里来的钱?你这个想法……”话音没落,她又觉得有些好笑。

“我看这玩笑开得有意思。”秦沛林摇摇头,“要是真能把路修好,你爷爷就是有再大的火气,大概也该消掉了。不过……”他长吐一口气,“这路哪里有那么好修?多少代的人都想修,嘿!”

他最后那一声“嘿”,语调里竟是带着点讽刺。

秦秣讶异道:“这里边,莫非有什么猫腻?”

“猫腻说不上,不过道道不少。”秦佩林正准备说上老大一顿,裴霞那筷子敲他的手,责怪道:“还是老毛病,一说话就不会吃饭!你就不能一边说一边吃?你要是停着不吃饭,那就闭嘴,吃完饭再说。”

秦沛林轻声顶了一句:“闭了嘴还怎么吃饭?”

“那你就张嘴吃饭!”裴霞那眼一横。

秦沛祥微怒道:“你这个人!一会叫我闭嘴,一会叫我张嘴,难不成我还生了两张嘴,可以一边张嘴一边闭嘴?”

“那你说话吃饭,嘴巴不都是一张一闭?我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了?”

这两段话,硬是被他们说的跟绕口令似的,秦末听者,忍不住就普查一笑,吃饭的动作也被笑声顿住。

秦沛祥当即就有点过不去面子,沉下脸专心吃起饭来,也再不说话。

裴 霞又对秦秣说:“秣秣,我们快吃!你爸他就是这样,别的都好,吃饭特别慢。”

秦末对着裴霞一扭嘴巴,做了个小小的鬼脸,然后低头扒饭。

秦沛祥 其实有点大男子主义,裴霞在大事上都听他的,但在生活小事上,两个人也没少吵吵闹闹的。不过基本上这两口子也都是吵不过3分钟,然后各自都会将那些小龌龊给直接扔到脑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吃过饭后,秦沛祥的嘴巴终于解放出来,就详详细细的跟秦秣说起了这个修路的事情。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其实是很有兴趣的。

“难修啊!最难的地方,就是从我们村口出来,再到那个河边公路上,中间全是田。原来没有毛坯路,要修路就得占田,这一占田,那什么问题就都出来咯!”秦沛祥点了根烟,秦秣立即坐得离他远过了一个身位。

“爸,要占田的话,是不是村民都不同意?”

秦沛祥抽了一口烟,眯着眼睛道:“要是那些田都是我们村的,一般还是没什么问题。村里的人,哪个不想修路?占点田就占呗!不过那一路上的田,跨了三个村,除了我们秦家村的,还有隔壁白家村,还有河对面的上塘村。”

秦秣想了想道:“那给他们补偿,怎么样?”

“补偿?嘿,你能补多少?你知道他们胃口多大?”秦沛祥教育起了女儿,“千万别老先想着补偿的事儿,你一开了这个口,那问题只会更难!秣秣,这个做事情,可不能光只凭一头热啊!”

秦秣乖巧的点头,这些道理她当然知道,但要说到生活经验,她自然不及秦沛林。从前的秦侯爷大多时候只会用冷厉而生涩的言辞斥责儿子,秦沛林这样的教导,对秦秣而言,是最最叫她有归属感的。

“爸,这个问题就这样不可协调吗?难道那条路就永远都修不起来?”

“不止是这些问题啊!”秦沛林摇头,“占田修路,那就是更改土地用途,还得通过国土局,还有公路局,还有一堆的什么部门。而且现在也不是说你想修路,然后直接叫上一个施工队,弄一些沙子水泥铲车过来就行的,修路嘛,难!”

“还有哪些难处?爸你一块儿说完了。”秦秣顿了顿,又笑,“这个路,一定要修!”

语声斩钉截铁,毫不犹疑。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四十八回:老父

秦沛祥把那根烟抽完,将烟蒂按到烟灰缸里。

裴霞甩着手上的水花从厨房里走出来,嘿了一声说:“他爸,我看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我们钱不够。你要是能有个几百万,跟县里公路局说一声,只说要捐钱修路,还怕没人到下边去。”

秦沛祥嗤道:”你懂个什么?你以为那个工作有这么好做?咋村的先不说了,就说那个白水村的人,哼哼,说好听点叫固执,说白了都是刁民!你跟他们讲道理讲人情?谁理你?”

“没说我去呀!不是有公路局的人嘛,让他们当官的去,他们不是特别擅长这个?”裴霞快步走过来,推了推秦沛祥,坐到他身边。

秦沛祥笑了笑,声音一低,不屑地说:”我防的就是那些当官的!“

秦秣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底还是一个吏治清明的问题。

“也没什么,”裴霞有些呐呐,

“让他们吞点就吞点呗,现在还不都是这样?要是人家办事,总得拿点好处出来吧?”

“那本来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要什么好处?”秦沛祥声音一重,随即又亲叹,“其实现在就是这么个规矩,给点好处也没什么,就怕那是个无底洞啊!”

“这不是他们的政绩吗?”秦秣眉毛一扬。

秦沛祥又想点烟,裴霞却将他那个拿烟的手一拍。秦沛祥放开那支烟,讪讪地道:“要是能捐钱,修还是修得起来的,我就是有点不甘心而已。不过咱们没钱,说这个有什么用?”

“要是捐钱修路,由咱们乡政府来组织,其实……”裴霞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能协调。不过,这个捐钱光靠咱们一家来捐是不行的,咱们得发动村里的人一起来捐。”

“他们捐的那点钱能顶什么用?”秦沛祥无奈地摇头,“都是穷人,能拿出几分钱来?捐钱不靠谱,不过要是能发动村里的人一起出力,自己动手修路,省下大笔的工钱,那还是可行的。我们要是只出水泥沙子钱,这路没准还能修。”

秦秣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候说了一句:“爸,妈,我能捐50万。”

秦沛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讶然道:“秣秣,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捐50万。”秦秣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递到秦沛祥面前,“这张卡的密码060321,这是我所有的稿费。妈以前说让我攒着买房,不过买房这事不急,先修路。”

“五十……万?”裴霞更是惊讶,“秣秣,我只是让你攒着,不知道你能攒这么多……这……”

秦沛祥接过卡,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秣:“秣秣,这么多钱,你全部不要了?就这样捐掉?”

“爸,就以你的名义捐。我爷爷不是村子里的老村长吗?我们一起回去跟他商量,让他发动村民出力修路,我们省点花,要是先不打水泥路,只铺沙子,应该能修成。”秦秣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

秦沛祥握着那张卡的手指微微一紧,他转而又将卡放到茶几上,抽出一根烟往阳台走去,留下话:“我得好好想想这个事情。”

裴霞这次没再管他抽烟的事情,只是望着他的背影,神情略显沉寂。

秦沛祥此时的心情,即便是与他携手共度二十几年的裴霞也未必全部能理解,至于秦秣,就更不能理解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事业上算不上成功,而家庭方面的问题更是一大堆。胞弟身患恶疾,且孤身多年,父亲更是远在老家,与他们兄弟多年分裂,形同陌路。秦沛祥素来传统,对故乡有着深厚的依恋之情,当年被迫离家,就此烙印上了此生最重的伤疤,无法消解。

他很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老父的原谅,但不论是他过年的时候封上红包回家孝敬老父,还是平常邮寄包裹礼品回家,秦伟华都是统统不肯接受的。秦沛祥甚至在某一个年节时候,跪在老祠堂一整夜以示请罪,都未能打动秦伟华的铁石心肠。

秦伟华其实未必是铁石心肠,也不是真的那么不待见自己的亲身儿子。但老村长一生正直,是个宁折不弯的人物,当他认为秦沛祥沾上不可抹消的污点时,他宁可与自己亲身儿子决裂,也不肯给他一句原谅。

“大义灭亲”这个词用在此处或许有些太过,但是当年,秦伟华就是抱着这样悲壮的心情将秦沛祥赶出家门的。

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还有什么比为了道义而打跑自己亲身儿子更悲壮的事情?

当年秦沛祥那一句“是我玷污了弟妹”,生生地将秦伟华从面子到里子,再到礼仪道德一齐打的个彻底。秦伟华本就是个固执的人,他就算明知自己的错误也未必会改,何况在这个问题上,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是错误的。

秦沛祥从那以后,在也找不到丁点获求原谅的机会。

他那老父亲,并非不爱子,也并非爱财,但是他心里总有一些信念高于一切的,所有他无法原谅。

只是修路这个事情,关乎到的却不止是钱财。秦沛祥若是提出要为秦家修路,秦伟华却是无法拒绝的。因为修路的不是秦伟华一家的路,而是整个秦家村的路。

秦伟华作为父亲,可以拒绝原谅秦沛祥,但是作为秦家村一员,他却不能代替所有村民拒绝这样一个关乎民生的大好事。

可不论有多少好处,不论这个取得老父原谅的诱惑有多大,秦沛祥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拿这五十万去告诉秦伟华,说这笔钱是我捐给乡亲们修路的。

这或多或少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心态在作祟,父亲无能,女儿却承担了这一切,这让秦沛祥既欣慰又难过。

他有些烦躁地抽完一根烟,又点起一根。

秦秣不是他的亲身女儿,但是他养育二十年,也早将秦秣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女儿若是孝敬父亲,这本身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况且那五十万秦秣本来就是捐出修路的,着秦秣的说法,这只是换一个捐款者的名义。

秦沛祥心里头有些发酸,他默认许久,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回客厅。

“秣秣。”他的声音低沉,“你确定了,这笔钱,你要全部拿出来修路?”

“当然是要修路,修好了路,你和爹爹才好回家。”秦秣浅浅一笑。

秦沛祥收起桌子上的卡,下定决心:“秣秣,50万不够,我要把这件事告诉阿林,他可以再拿50万出来。”他没说的是,他也准备拿出那原来预计用来开新店的二十万捐做修路。

那个新店,照秦沛祥与裴霞的商议,是要留给秦云志做老婆本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一切以修路为优先。

这个路,必须修。他们修的不止是秦家村村民的出路,更是秦沛祥兄弟回家的路。

原本秦沛祥就准备了一个账户,他存了一部分钱进去,那些钱全是他为老父存的,只是秦伟华从不接受,便一直被搁置。

第二天秦沛祥先去看了看秦沛林,下午的时候他便带着秦秣一同做上了会老家的汽车。

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时,秦沛祥面容沉肃。他眼角的皱纹似乎比平常深了些,额头上有粗糙的岁月痕迹。秦秣侧头看他,就只见到他嘴­唇­紧抿,情感深藏在那平淡的面容下,叫人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他带着秦秣走过那些田间阡陌,步履沉稳缓慢。田地上的稻草梗子一茬一茬,全是黄褐­色­,竟似他此时此刻的皮肤。两人从几户人家旁边走过,见到的景象甚是寥落。

村里人的习惯是在平常时候大门小门全不关,秦秣就见到有个老太太做在门口手里端着个老旧的塑料盘中,上面摊开来一层白米,而她则眯着眼睛,用手仔细地拨着米粒,一粒一粒地将一些发来黑的旧米挑出去扔掉。

秦沛祥在那老太太的家门口站了片刻,仿佛是张嘴欲言,最后又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太太一抬头,见到秦沛祥,就低声说了句:“挺眼熟的。”

秦沛祥仍然是紧抿着­唇­,只转身往右边小路走去。秦秣跟着他走,转得几个弯,到得一栋中间开着大堂屋,左右开着一扇小门的红砖瓦房前。

有个五十几岁的­妇­女端着一个大脸盆,正从左边小门里跨出。她将手上脸盆往外一倾,便泼出一大盆水,倒在屋前台阶上。那台阶底下是一道小土沟,沟里流着些积水,看起来油腻腻,一如这老旧的房子。

“二……”这人在抬头间看到了秦沛祥,脸上顿时显出惊讶,“二叔?你、你怎么回来了?”

“大嫂!我……”秦沛祥言语一顿,继而缓声道:“我回来看看你们,我有事情,想跟爸爸商量。”

秦家大嫂苦笑道:“二叔,你这不是回来找骂吗?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谁回来?”堂屋里走出来一个老人,那拐杖拄地的声音重重一顿,“谁准你回来?”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四十九回:原谅

红砖屋前有些短短的枯草附在地上,风吹过来,屋子前一棵高大枇杷树上又掉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秦沛祥嘴­唇­微微扇动,一个音节字啊喉间转开许久,终于才低低地吐出一个字:“爸。”

“谁是你爸?”老爷子背有些躬,声音倒也不重,只是语调冷冷得,“谁说你爸?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在外头腐烂掉?”

秦沛祥沉肃的面容有些僵化,继而爆发出强烈的惊喜:“爸,你想儿子回来是不是?”那一句,“你回来做什么”,不正是秦伟华在抱怨他“多年不归”?秦沛祥惊喜得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万没想到老父亲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老爷子却是重重一哼,并不理会他,只是对秦大嫂说:“丽珍,把门关上,我们家不跟混帐来往。”

苏丽珍有些局促地将手在衣服前的围裙上擦了擦,为难地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秦沛祥。

“ 愣着­干­什么?”秦伟华不满地重重一顿拐杖,转身便往屋子里走,“关门!”

苏丽珍看着秦沛祥,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秦沛祥一咬牙,忙抢上几步,走到老爷子身后,低声说:“爸,我回来修路,修咱们村的路,你……你要是赶我出去了,这……这路……”

老爷子猛然回头,怒目瞪视秦沛祥道;“你好!你好!现在还来跟我说这样的胡话,你……你拿这路说事是吧?好,我问问你,你准备怎么修?谁准你修?秦沛祥,这样的胡话你好意思拿到我跟前来说?”

“爸!”秦沛祥稍有激动,紧接着又压下声调,“爸,我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准备了一百二十万,这路可以修。”

老爷子紧紧盯着秦沛祥,一双眼白泛黄的老眼中竟然带着风雷般强迫的压迫之势。他的视线落在秦沛祥脸上,又落到他眼睛里,见他竟能毫不心虚地与自己对视,老爷子那愤怒的神情也就渐渐转为深沉。

“你……哪里来的钱?你说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我出来二十万。”秦沛祥低声说道:“还有五十万,是你的小孙女……秦秣出的。另外五十万,我……现在不能说。”

老爷子沉默许久,视线终于缓缓转到了一直站在屋前,被众人忽略的秦秣身上。

这个女孩子面容平淡,个子娇小,看起来­干­­干­净净普普通通,放到人潮中显然是很不起眼的。

从秦秣刚出生起,秦伟华就对她心怀厌恶,这种厌恶不仅仅是针对秦秣,更是针对他自己。他厌恶秦秣的出生来历,更厌恶自己的教子无方,以至于到最后,甚至要将还是婴儿的小小孙女赶出家门。

孩子是无辜的,这个道理秦伟华当然明白,但明白并不等于就能看开,他心藏无数的复杂感情,无法言喻,不能解脱。

“进去说。”沉沉的三个字从老爷子嘴里吐出,他拄着拐杖,转身又颤颤巍巍地往左边里间走去。这一瞬间,他弓起的脊背似乎又挺直了些。

秦沛样大喜,连忙等着秦秣上前,与她一同进屋。

苏丽珍则在屋前台阶上站了会,转身又进来右边厨房。

这个里间的地板上粉这粗糙的水泥,墙左边摆着个老旧的红漆方桌,靠最外边墙壁之处开着窗户,窗叶都是关着的,一个小炭火箱子捂在里头,屋内温暖。

秦秣跟着秦沛祥走进去,就看到秦伟华已经坐在一把藤制的靠背椅上。那椅子上垫着袖珍型号的小摇篮被,老爷子坐在上面,脚踏着前面长方形的火箱,膝盖上另盖着一条小毛毯。

屋子凌乱地摆着几条小凳子,秦沛祥不敢坐,就带着秦秣站在一边。双手垂着,目光紧紧落在老爷子身上。

“说说吧,这个丫头……”秦伟华不去看秦秣,只是盯着秦沛祥,“她哪里来的50万。”

秦秣有些惊讶地看了秦沛祥一眼,就见他面容沉静。

“秣秣写了几年书。”秦沛祥缓缓解释。

老爷子又反复问了许多问题,他刚开始听到秦沛祥说能拿出一百二十万出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这钱来路是否正当,所以他问得详细,甚至是苛责。

“书?什么书?什么东西能被称作书?”老爷子尾音重重一顿,视线又落到秦秣身上,充满着无言的压迫感。

秦秣静静地望着他,不张扬不低落。

“是小说。”秦沛祥更加详细的解释了一大段。

其实秦秣拿出的这些钱,不全部是稿费,《雕月》确实卖得还行,但是这种小说的受众并不广泛,也不足以让她拿到这么多稿费。这些钱,还有一部分来自于青山网络付出的先期款。

这其中的详情,秦秣就没对秦沛祥说过,因为要说的话,还得牵扯出很多,秦沛祥对游戏有很深的厌恶,还是不提的好。

“小说?”老爷子轻哼一声,有点不屑,“小说这个东西……”他看秦秣垂下眼睑,话锋又是一转,“什么时候,把你的小说给我看看?”

他这话问出来的语调是很僵硬的,但秦秣已是闻弦歌知雅意,明白秦伟华这句话说出,更是有了谅解的意思在里头。虽然老爷子并不直接说出原谅,但只是显露一点意愿,他们努力起来也算有个方向。

“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人赶快邮寄一本过来。”秦秣回答。

“哼,急什么?”秦伟华挥挥手,又问:“还有五十万呢?哪里来的?”

万,这么多钱,对这一辈子穷在山沟里的老人而言,实在算一笔巨款。但钱越多,在秦伟华看来却反而不够真实,他最担忧的,还是怕儿子做了什么傻事。

秦沛祥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只是沉沉缓缓地说:“这个事情,等路修起来以后,我再说。爸,这笔钱来路正常,你只管放心。”

老爷子冷笑:“放心?你就给我放心两个字?真要是让我放心,你怎么不说?让我不放心的事情,你做得还少?”

秦沛祥知道自己老父的脾气,等的其实就是这句话,他当即又道:“爸,不是我不肯说,只是那个人,他自己无颜见您。”

“那个人无颜见我?”老爷子只听到这几个字,心里马上就有了预感。他稍稍沉默,又觉得难以置信,“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片刻后他语调一转,又颇为冷厉地说:“如果我一定要问清楚,你是不是准备继续用修路来威胁我?”

“爸!”秦沛祥上前一步,略显激动,“我从来就没那个意思,只是……爸,这件事我其实已经压在心里二十年,到今天,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一定说出来。只希望,您知道真相以后可以不再责怪他。他……他不是不孝,他说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说谁?”秦伟华将双脚从火箱上放下,拄着拐杖豁然起身。

“爸!”秦沛祥一咬牙,轰然跪倒在老爷子面前,“他不是耻辱,他也是受害者。”

老爷子反而端坐下,他收敛起情绪,淡淡到:“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要我答应不怪那个人?”

“爸。”秦沛祥叫了一声,视线紧罗在老父亲身上,目光期待。

“好大的手笔!”老爷子讥嘲似的一笑,“拿出50万来,就只为了听我说一句不怪罪。”他停顿片刻,“说吧,那个不孝子现在在哪里?”

秦秣抬着头,已是注意到,老爷子虽然说得冷淡,但一只左手已经紧紧握在背椅的左边护手上,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突兀爆起。

“爸,我说一个故事。”秦沛祥冷静下来,又开始缓慢讲述,“曾经有一个山沟里走出的大学生……”

秦沛祥只用“他”这个人称指代理秦沛林,他的讲述顺序和角度通通偏向于述说胞弟的无奈无辜,一番话说下来,说得老爷子整个威严的面容都软和下来,只是压抑着悲痛和疼惜。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走了之或者忘记乡亲们的恩情,他只是,害怕自己给乡亲们,给父亲抹黑,所以什么都不敢说,只是默默地做着一些事情。”

秦沛祥说到最后,也是悲痛难抑,声音略显暗亚起来,“爸,这不是别的病,这是艾滋。就算他是因为生病到医院去输血而被感染的,但是,能不用异样眼光看他的又有几个?”

秦秣看到老爷子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爸,阿林就算每天被病痛折磨,也从不忘记当初送他上大学的乡亲们,不敢忘记您。他甚至不肯到大一点的城市去接受治疗,只是一个人独居在邵城,每天承受煎熬。”秦沛祥说到这里,嘴巴一闭,只等老父亲一句话。

整个室内的空气都沉闷起来,三人相对无声,仿佛都在静听时间流逝。

左边门口忽然传来“哐当”一下重物坠地的声音,三双视线望过去,就见到苏丽珍双手保持着端盘子的姿势,呆呆地站在门口。而那地上散落了一个老式铁盘中,还有一地瓜子花生,彩纸糖果。

“丽珍。”秦伟华站起身,深吸了口气才说出话来,“东西先别收拾,你说,要不要去接你三弟回来?”

“我……我……”苏丽珍差不多将秦沛祥刚才说的话全听到,那点惊讶从刚才一直持续到此刻,仍然是心绪混乱,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回答完全就体现了她心里的最直观反映:“我们看看他就行,回来,哪能回来?”

秦伟华整个身体都有些颤抖,秦秣看他颤颤巍巍地样子,心里实在担忧。

“阿林……”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沉重起来而浑浊,苍凉地回荡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叫人心里凭添几分悲伤,“这个混帐东西!”

“爸,秣秣是啊林的女儿!”秦沛祥又重重地说了一句。

“秦秣,”老爷子盯着秦秣,低声说:“你叫秣秣,你……你早都知道了?”

“爷爷。”秦秣轻轻叫了声。

“你们起来,先起来吧。”老爷子微阖双目,一声长叹,“起来说话。”他摆摆手,拄着拐杖,转身一步一颤地往门口走去,看那背影,仿佛在瞬间又斑驳了一大段光­阴­。

“今天的事情,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路过苏丽珍的时候,老爷子又淡淡说了句。没等大儿媳­妇­回话,他已经走出了门口,转入堂屋。

天将黑的时候,在外面做帮工的秦家大伯秦东生回来了。他今年已经五十三岁,皮肤很黄,面容与秦沛祥有五分相似,整个儿都显得很木讷。他跟苏丽珍有一个儿子,目前在沿海城市打工,一般要临近过年的时候才会回老家。

他见到秦沛祥,只是有些惊讶,却并不欣喜或者激动。一顿晚饭吃得有些­干­巴巴,饭后苏丽珍做了安排,因为在这老房子里,只有三间房里有铺盖,所以她让秦东生陪着秦沛祥睡客房,而秦秣则跟她一起睡他们夫妻的卧室。

夜晚的灯光显得有些零落,秦东生虽然在刚开始见到秦沛祥父女的时候表现得很木讷,到得后来他还是说了句:“阿祥,我们兄弟多年没有说话,早点回房,大哥跟他好好聊聊。”

秦秣跟苏丽珍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她并不适应这村子里的环境,看着这老房子,她心里碜得慌。

倒不是嫌弃,只是觉得心酸。况且她自来都是没怎么吃过苦的,刚穿越过来那段时间,虽说在秦家过得勤俭,但那小房子再小,也毕竟是在城市里,现代化的生活总归算得上便利,秦秣适应也不是很困难。

在这乡下却不同,这里用水很不方便,苏丽珍端来一个脸盆,叫秦秣打水洗脸,秦秣看着那垢这油黑的塑料脸盆,硬是在心里百转了无数理由,却实在找不到一个拒绝洗脸的理由,她忍着心里的难受,拧了毛巾匆匆擦过脸,又字啊想怎么开口提洗澡的问题。

这些问题其实都不算什么,相对比起来,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老家的厕所。

这种偏僻的农村普通人家的厕所,有一个非常恐怖的地方,那就是原始得甚至只挖过一个坑,放上一口缸,上面架起两块板子,便算做厕所。其状可怖,并且气味难闻也就罢了,最让秦秣担心的是,他只有一踩到那板子上,那木板就“吱吱”地晃动,仿佛是随时都会被踩翻的样子。

假如那木板翻掉,会产生什么后果——秦秣不敢想象。

她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娇气得一如 从前,像这种艰苦生活,她过得不是一般的难受。

于是秦秣又开始觉得自己的钱不够用,因为拿出那五十万来修路以后,她的银行存款便已全部清零,而若是想要给老爷子在来家修一栋过得去的房子,没钱却是行不通的。

这天夜里,忍受着种种生活细节上的痛苦过后,秦秣在准备跟苏丽珍回房的时候,被秦伟华叫住。

“秣秣,你过来。”老爷子还是坐在那间放着电视机的屋子里。他叫过秦秣,让她搬着凳子坐到自己身边,先是跟她随意闲聊了几句,问了些她目前的状况,紧接着又拿出秦秣原来的那张银行卡递给她。

秦秣没有收这卡,只是疑惑地望着秦伟华。

“你爸和……你爹的,我先替乡亲们收着,因为当初,你爹上大学的钱,就是乡亲们凑的。”老爷子叹了口气,白日里威严的脸此刻显得慈祥而悲伤,“你的钱,拿给你爹治病去。”

秦秣收微微一抖,接过那张卡,低声说:“爷爷,您要是不发话,我爹他,是不会换地方接受治疗的。这些钱,也就用不出去。”

“你拿着,他要是敢不出去治疗,爷爷打断他的腿!”老爷子说了一句重话,又像是戏言,然后便拍拍秦秣的肩膀,“你去睡觉吧。”

秦秣点点头,到了房间以后却发现苏丽珍还没回来。

她做到床沿上,打了个电话给方澈。

方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低低的仿佛是耳语,竟格外的动听。

“秣秣,你在老家过得怎么样?周四你还要从C城飞到英国,你时间上来得及吗?”

“有点匆忙,而且现在老家这里好像走不开。”秦秣有些犹豫,去英国看韩瑶是原计划,但是此刻的情况来说,她还是留在老家比较好。

“你要是去不了英国,我……”方澈的声音醇厚有力,又和和暖暖,仿佛酿着酒一般,“替你去,怎么样?”

“那是我的签证,你怎么能替?”

“我随时都能过去。”

秦秣抿住双­唇­,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把自己此刻所以的心情全部像方澈诉说。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回:绣

“方澈,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老旧的红砖屋里闷着些湿湿的雾气,柏芝等的光线也偏暗淡,秦秣坐在冰凉的床沿上,用手机与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方澈通话。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仿佛是交错在古旧的暗红与数宇的蔚蓝之间,似乎有层时间的薄膜轻轻的将她包裹,让它自然地就起了平常所有的棱角,只安安静静缩在那层薄膜里。方澈的声音来自远方,又近在她的耳边,仿佛是一首起伏悠然的歌。

“什么?”他没有听清秦秣的问话。

秦秣便又说了一次,当是跟他闲聊废话。

“喜欢什么?我当然是喜欢你。”方澈答得理所当然,十分顺畅随意,“我一般不讨厌是什么,只讨厌吃笋子,还有,讨厌我不喜欢的人跟我啰嗦。”

秦秣有点囧,只觉得身周空气里都浮动着莫名的­色­彩气泡。她想了想,又问:“那你喜欢电脑?喜欢编写软件?”

“这个喜欢是不一样的。”方澈低笑一声,“秣秣,你希望我在英国呆几天?对韩阿姨说些什么?”

“我还是自己去看她比较好,你要是不忙,就陪我一起去吧。”

“那当然是陪你一起去。”方澈的声音里便又愉悦了几分,“不然,我明天过来接你?”

“你能找到路吗?”秦秣仔细回忆了一下,又道:“路线很复杂,我先跟你说说。”

他仔细说了路线,方澈点头:“没问题。”

“方澈,你有没有很难受的时候?”秦秣又问。

“有。”方澈又轻笑了声,“但是,都已经过去了。”

“如果……”

“我不是很想说,秣秣,你知道我的心情吗?”方澈轻轻柔柔地说:“我只想让你看我的快乐,而在这之前,我付出过什么努力,或者有什么困难,我统统都不想让你知道。只要是我可以承担的,我都会处理好,我不想让你增添苦恼。”

这种心情,秦秣其实很能理解的。因为她也有这样的情节,她希望自己可以保护一切需要珍惜的人,而不想把任何困难呈现在他们面前。这其中,就包括她的家人,更包括方澈。

“我知道了。”秦秣顿了顿,“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她明白方澈的心情,只不过她并不赞同。

从别一个角度来说,秦秣与方澈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他们心中都隐藏着英雄式的保护主义,而两个有着同样保护情节的相处在一起,协调起来就难免会有些摩擦。秦秣知道要想改变方澈的这种习惯很难,但她可以从自己开始,当先改变。

这不是改变­性­格,失去自我,只是两个人要走一辈子,自然需要在磨合 中互相进行一部分妥协,秦秣愿意去做那个先妥协的人。所以她才上方澈过来接她,暗示自己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宠爱”。

晚上秦秣睡得有些不太安稳,她不习惯跟人同一个被窝睡觉,睡着的时候她全身都是僵直的,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腰酸背痛,一摇脖子还能听到骨头塴响的声音。

早饭过后,老爷子宣布:“今天要把乡亲们聚到一起,大伙儿一块讨论修路的事。东生,你带阿祥一路串门子过去,把这个事情跟大家说说。有这几个人家,你大胡叔、你铁叔、还有德春家,这些我亲自过去说。”

秦东生兄弟连声答应,秦秣看大伯的样子,今天要比昨晚显得情切得多。

老爷子又说:“丽珍,你带着秣秣到这周围转转,上坡那片不是有几家的姑娘小子都回来了吗?你带他们认识认识,让他们小辈自己亲近去。”

苏丽珍也连忙应着,又对秦秣说:“秣秣,大娘带你去跟他们玩。我……我这个,大娘没什么见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你晚上要是无聊了,也别见怪,我……呵呵。”他说着又笑了笑,神情间还是有写局促。

秦秣本来是想跟着大伯和爸爸一起去村里各户人家走走的,她的心态也早过了“玩”的时候。不过在长辈们眼里,这么个刚上大一没满十九岁的小姑娘,不贪玩贪什么?

“好,我跟大娘走。”他尽量让自己笑得甜一些,乖巧地说:“大娘,我不无聊的,跟你说话能学到很多东西。”她这是实话,万般皆学问,端看各人肯学不肯学。

苏丽珍受到夸奖,脸上便笑开了花,当即拉起秦秣的手,跟还在屋里的其他三人打声招呼,然后欢欢喜喜地走出去。

秦家村的地形错落凌乱,也没有什么大路,全都是些小道,曲折蜿蜒在各户人家的门前。

他们家的位置相对较低,往左边去是一道小坡,小坡上又延申出两条岔道,一条通往祠堂,别一条通出了一片平地,上面紧挨着盖了五栋红砖屋。

秦秣跟着苏丽珍走上那屋钱连块的水泥坪,听苏丽珍说:“这是晒古坪,农忙的时候上面洒满了谷子,不过现在没社呢没东西可晒。”

这水泥坪的颜­色­泛白,上面还有些裂缝,看起来已经冻成形了很久。

坪子上面是一道高阶,下面延伸出大片农田间杂着水塘,坪子之开阔。有趣的是,晒谷坪上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绷着皮筋跳绳,秦秣看着他们欢蹦吵闹的样子,就觉得欣喜。

“谷子,你姐在家没?”苏丽珍问。

其中一个腿套皮筋,模样清秀的女孩便回答说:“在呀,东婶子,你旁边这个姐姐是谁?”他是十来岁的样子,土话的口音并不重,声音清脆,眼睛大大,看起来麻利大胆,那目光定在秦秣身上,灵活得像只小猫。

“这是我加二叔的女儿,叫秦秣,你可以加他秣秣姐。”苏丽珍笑容满面。

秦秣也柔和地笑着打招呼:“谷子今天姐姐没做准备,下次带堂给你吃。”

“我才不要吃糖!”谷子噘起嘴,“秣秣姐,你要是想送东西给我,那送支钢笔行吗?”

秦秣轻笑了声,自然是点头:“当然可以,姐姐一定送你一支很好写的钢笔。”

“我要吃糖,我才不要钢笔。”旁边一个稍小些的男孩子嚷嚷了一句,顿时又引起所有孩子的应和。

“我要文具盒!”

“我要笑赛车!”

“才不是,带绒毛的熊熊才好呢,我要熊熊。姐姐,你不能只送给谷子,不送我们!”

秦秣被一群孩子闹闹哄哄地围住,还有大胆的会扯她的衣摆和袖子。她从来就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额头有写冷汗,忙不迭一个个安抚,应答他们的要求。小家伙们都很可爱,也很容易满足,只要秦秣口头答应了,他们就欢喜得好像果然收到礼物一般。

好一会之后,小孩子们才又各自散开,把秦秣丢到一边。

他们还是绷着皮筋玩耍,然后议论起来:“秣秣姐很好呀,我要什么他都答应。”

“羽哥哥更好,他每次回来都会记得非我们带礼物,不想禾姐姐,还经常忘记呢!”

“谷子,你姐姐每次答应我们好好的,最后老是忘阿忘阿……”

“不许你们说我姐姐坏话!她很少忘记,大多数时候都记得的。”

小孩子们又闹做一团,苏丽珍说:“他们就这样,被那边赵家的羽子给宠坏就。”

“没什么,我答应他们的东西自然会带过来。”秦秣只觉得有趣,她少顿之后,又说:“大娘,你等我打个电话,我有个朋友下午回过来,我叫他带东西。”

他打了电话给方澈,问道他才刚加好车油,准备从C城出发,便把刚才被讨要的那堆东西一件件说了,叫方澈帮忙带过来。

苏丽珍惊讶道:“秣秣,那是你什么朋友?他怎么过来?你要他带那么多东西,是不是……那个,其实你不用理谷子他们,他们讨东西就是讨这好玩,不是真的要你的东西。”

“是我男朋友。”秦秣说出这句话,脸上也有些发热。不过光从她的表情上来看,苏丽珍只见到一片平淡。

“哦……”她只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到得谷子家里,就见大人都不在,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坐在小客厅里放着电视,而她自己却绷着绣花绷子在哪里玩十字绣。

进门就见着有姑娘在绣花的场景,秦秣可是有多年未曾经历。虽然谷子的据诶接秀的只是十字绣,但那低头的姿态依然让秦秣慌神了片刻。

“禾苗,绣花呢?”苏丽珍直接就做到那女孩的身边,凑过去头看她手上的底布,“你这是要……绣两个小人出来?”

秦晓禾也不抬头,只声音嘻嘻地回答:“是呀,我照着原来图样绣的。”

苏丽珍又向秦秣招招手:“秣秣,过来把。”她见秦晓禾抬了头,目光落到秦秣身上,便笑着介绍:“禾苗,这是我加二叔的女儿,叫秦秣,比你小一岁。我带她过来找你玩,你们年轻人,说说话怎么样?”

秦晓禾面容白净,是个瓜子脸,虽然衣装朴素,但那模样里自有股天然的灵秀。

“对了,你叫她秣秣就行。秣秣,这就是禾苗,秦晓禾。”

秦秣看她面前摆着个方桌,而方桌对面放着条凳子,便在那凳子上坐下,笑着叫了声:“禾苗。”

他们聊了一会,没过多久苏丽珍就先离去,留着秦秣跟秦晓禾在一块。

秦晓禾的­性­子似乎有些内向,怕羞怕生,不太说话。过得一会儿,她见秦秣就坐在哪里看自己绣花,便问:“你会不会玩十字绣?要不要来试试?”

秦秣本来是想拒绝的,但看她一副很期待,一级“你要不答应我真的会很尴尬”的表情,又只好点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这样说玩,秦秣心里已是天雷滚滚。她只消稍稍试想一下秦公子绣花的场景,就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失去语言”。

秦晓禾已经欢欢喜喜地起身,走到房子别一边,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袋子东西来。她走回桌边坐下,还把袋子刚秦秣面前秀了一下。这是一只­干­­干­净净的粉红­色­布袋子,椭圆形,缝的很整齐。这袋子底下圈着一圈白­色­的花边,有一面还用布拼出了白­色­的小花,整体素雅可爱。

“看这个袋子,这可是我自己缝的。不是用缝纫机,是手缝的,还行吧?”

“漂亮。”秦秣顿了顿,又道:“现在像你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他这是实话,虽然这袋子的手工还入不了她的眼,但相对这个时代而言,确实很不错了。

秦晓禾受了夸奖,兼且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话便渐渐多起来。

说道后来,她又很热心地从袋子里找出一个巴掌大的十字绣小包,说:“这是最简单的是十字绣,里面有两块布,还有一团棉花,绣好之后可以装点­干­花拼成一个小香囊。这个送给你拉,上面有蝴蝶的图样,试试把。”

“谢谢。”秦秣接过小包,却有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

秦晓禾轻轻一笑,比划一下手势,说:“撕开就是了,里面有针和线。”说这话,他又一脸期待地望着秦秣。

秦秣忍下心中无法言说的情绪,打开那个小包。他忽然发现,网络上常被人用到的那个“囧”字,真是五笔的功能强大,比如她此刻的心情,就只有哪个字才能最贴切形容。

“你真是个好人。”秦晓禾忽然说。

“什么?”秦秣有写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我的室友们都不喜欢这个东西,我要是叫他们跟我一起绣花,他们全都有多远逃多远。”

秦秣想来想去,只有这句话安慰她:“现在十字绣还是很流行的。”

“一般啦,其实喜欢这个的女孩子挺多的,就是我很少碰到。”秦晓禾很自然地崛起了嘴,“不知道是不是人品问题啊。”

秦秣扑哧一笑,听了这句话,才觉得她其实也是个很普通的现代女孩。

两人间的谈话气氛渐渐呗打开,十字绣的规则很简单,秦晓禾简单地指点了秦秣几句,她很快就轻松地上手,

虽然觉得很囧,但不可否认的是,秦秣的手上功夫很扎实,双手间的平衡能力很强,并且是指灵活,绣起来竟然有模有样。正主要还是因为她对­色­彩和图案的感觉很到位,并且常年练字个绘画以及擅长雕刻,而小幅的十字绣有时在是简单得基本不需要什么技巧。

“秣秣,你以前是不是学过十字绣?”秦晓禾很是惊讶。

“没有啊。”顿了顿,秦秣又说:“你别看我绣的挺轻松的样子,这其实是人品问题。”

秦晓禾却兴奋起来:“我也换这种小包的香囊来绣,我们拼拼速度怎么样?”

秦秣:“……”

过得片刻,她无奈一笑:“好吧。”

后来是事实证明,秦秣并不是天才,她的速度要比秦晓禾面上一大截,只是堪堪能将这小东西修成功,不过要论到漂亮之类的,那实在是说不上。

秦晓禾赢了便得意万分,又用前辈的口吻指导秦秣:“你这是不熟练的原因,你的针脚要在绷紧一点。还有,你动手的速度太慢了,你要像我这样,针先穿过几个线孔,然后在一起拉线,可以提高速度。”

秦秣只是点点头,心里已经决定:“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不碰针线。”

告辞离开的时候,她收起这个有可能是自己生平所绣的唯一一个香囊,心里感觉颇为奇妙。

苏丽珍做的年午饭很丰盛,她宰了一只­鸡­,又切了一盘腊­肉­,还炖了一晚蜜枣猪心,又做了红烧猪脚。秦秣最喜欢的,还是苏丽珍用小铁壶烧的糯米甜酒,这东西说是酒,其实没什么度数,喝着不会醉人,但甜甜的有股米香,在冬日里合起来叫人舒畅。

秦东生说道修路之事的时候,终于完全扫去昨日的木纳形象,竟然说的顿挫激昂,口沫横飞。

“爸,你别还说,多少人看到阿祥,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结果嘛,我一说修路,他们就热情了。不过出钱的没有,全都是出力的。肖老国还说,要是县里不给修,咱们就集体静坐去!嘿!捐上那么多钱,这路还不修?哪里又那么个道理?”

老爷子叹息道:“修路啊,多少辈人想修,都没修成?”

秦祥任然忧虑:“白水村和上塘村,我们也给先通过气。”

“这事我跟他们村长说去。”秦伟华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这路,怎么都飞修!”

秦秣轻轻的Сhā了一句话:‘爷爷,我有个朋友今天下午会开车过来,我觉得,在我们修路之前,最好先去一趟邵城。“

饭桌上风另外四人一起沉默了。

秦秣继续说:“爷爷,只要您说一声,我爹他肯定会愿意换到大城市大医院治疗的。”

四双眼又一齐望向秦伟华,等他一个回答。

老爷子的眼角苍老得下垂,脸上有写老年斑,皮肤粗糙微黑。他放下筷子,闭上眼睛,一声长叹。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一回:相见

吃过饭后,秦秣就到河边小公路旁去等方澈,她找着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双手撑着额头,没过多久,就感觉眼皮子耷拉,想要睡着。

河边的风有些湿冷,不过秦秣衣服穿得厚实,坐着倒也惬意。

小公路上车来车往,不算频繁,但也不少。就在来回的汽车奔驰声中,又一辆黑­色­悍马从远处驶来。

方澈下车的时候,就见到秦秣抱着膝盖坐在河边,整个人小小地缩成一团。秦秣的­性­情与她的长相十分不搭的,她个­性­强韧,就算偶有温柔的时候,也带着种玉骨铁扇的风雅意味,仿佛随时都能潇洒地拂袖离去。

但在很多时候,方澈眼里的秦秣就是这样小小的。小小的神采飞扬,小小的风骨铮然,叫人没来由便想亲近。

他放轻脚步,缓缓走到秦秣身后,正想叫她,便见她转过了头,撑着腿起身,笑道:“方澈,你来啦。”一笑如清流淌过竹林,令整个天地都仿佛亮­色­了几分。

也或许,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秦秣本来就只是长得普通清秀,但在方澈看来,这却是世上最动人的容颜。

“你头发上有草屑。”方澈抬起手,落到秦秣鬓边,食指扣着拇指,轻轻一弹。

“好了没有?”秦秣微仰头,话音才刚落,便又被他轻轻捧住了脸颊,然后额头上受到他双­唇­一印,触感如春风轻拂。

秦秣拉下他的手,扣住他的五指,向他侧头一笑:“方澈,我老家这里风景还不错的。”

“那你带我走走。”方澈脸上也含着笑意。

“有得给你走,只管放心,从这里进去,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我家,你到时候可不要走几步就叫累。”

“我有那么没用吗?一般叫累的那个,是你才对吧?”方澈微扬眉。

“那可不一定。”秦秣拉着他踩到田地里,很欢畅地说:“看到这些田没有?回老家以前,我从来就没见过。今年夏天农忙的时候我一定要回来帮忙,也去割麦子。”

方澈嘴角抽了抽:“这是水稻田,种的不是麦子。在这个地方,夏季也没有麦子给你收割。”

秦秣眼珠子一转,脑袋左右晃过,仿佛在四下里寻找什么。她忽然放开方澈的手,哈哈一笑道:“哎呀,这稻草梗子长得真抽象。我就说嘛,它硬要把自己伪装成麦子的双胞胎,你看你看,这就引起误会了,多不好呀!”

“秣秣,我记得读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

“什么课文?”

“名字不记得了,具体内容也有点忘。就记得一个片段,说有个老师带着一班小朋友到郊外去踏青,春天禾苗长得很好,绿油油一片,那些小朋友中间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大叫……”方澈声音微顿,然后嗓子一压,学着小男孩童真的语调说:“这韭菜长得好壮啊!这么大一根,还成片呢!哇!肯定很好吃!”

秦秣:“……”

她忍了又忍,还是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这一笑,笑得顺畅,竟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方澈的表情接近于面瘫,他说:“秣秣,我不是在说笑话,我是在笑话你,你一点都听不出来?”

“没……噗!”秦秣还是在笑,好不容易止住那点笑意,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摆了摆,“我的抗打击能力不需要你再验证啦,我心里头清楚呢……哈哈!但是,你说话真的很好笑。好笑……”

方澈就得着她笑完,然后在她揉着肚子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秣秣,Сhā秧的时候,田里有一种虫子,叫蚂蝗你知道吧?”

秦秣轻咳了声:“什么蚂蝗?”

“一种很软的虫子,不但能吸血,而且沾在人身上就拔不下来。”方澈的语气­阴­森森的,“最恐怖的是,那东西还可以顺着吸血的孔洞,钻进人血管里。”

“喂!”秦秣喊了一声。

方澈当做没听到,继续吓唬人:“它会以人体为温床,在那里面产卵,发展处无数的小蚂蝗。那些小蚂蝗又会爬啊爬……”

“方澈!”秦秣恼怒地叫道:“不要说啦!”

方澈语气不变,神情也不变,继续说:“或者爬进人五脏六腑,更有可能爬进人脑袋里……”

秦秣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已经环到他背后紧紧抱住他。

“尽是吓人,蚂蝗哪里有那么恐怖?”秦秣的头埋在方澈怀里,声音闷闷的。

方澈低低地笑出声,双手环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只要是我陪着你,蚂蝗也不怕。”

秦秣哼了哼,没再吭声,只是默默感受着这人的温暖,心里觉得这样一个拥抱也是很让人满足的。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被吓着,她的胆子还没小到那样的程度。不过方澈那语气分明是想要吓人的,秦秣若是不配合他一下,岂不是大煞风景?包容是相互的,假如这种配合也是宠爱的一种,那么秦秣愿意用这种方式来宠爱方澈。

过了一小会儿,秦秣轻轻推了推他,声音恢复平常:“方澈,我们走吧,早点回去,过会还得回邵城。”

方澈便放开她,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同在田间小路上走。

在这样的天气里,草­色­与土­色­极为相似,杂乱地延伸出来,却隐隐让人有天地开阔,所见皆素雅的感觉。

走得大半段路,方澈问道:“秣秣,这里要修路的话,是不是必须占田?”

“是得占田,”秦秣点点头,“所以大概要很久才能正式开始修。”

“如果……如果是更改土地用途方面的问题,”方澈缓缓说道:“我应该可以帮上忙。”

秦秣讶然道:“你认识这方面的人?”

“其实是我外公认识,不过他认识也就等于我认识了。”方澈笑了笑,“这也没什么,修路本来就是好事,只是如果没有审批,私人开路不被允许罢了。这样吧,等回邵城以后,我去一趟国土局,说一声。”

秦秣低头沉默片刻,侧头看着方澈,笑道:“行啊,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啦。”

她有些明白方澈刚才解释得那么清楚的意思,他是怕她不肯接受这方面的帮助,所以在遣词方面甚至可称谨慎。

秦秣在心念间转过这道微妙的小坎,又觉得有些心酸。或许正是因为她一贯太过强硬,所以方澈才会这样小心翼翼。而他们既然已经牵了手,不分彼此,她又何必处处强硬以显示自己的独立?

人格独立并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表达,方澈也绝不会以爱情的名义来禁锢秦秣。他是可以全然信任的——这样想着,秦秣心中仿佛忽然有道枷锁脱落,落地无声。

他们走进小客厅的时候,屋子里四个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他们牵着的那双手上。

“爷爷,这是我朋友,”秦秣顿了顿,又补充,“不是普通朋友,是将来要结婚的朋友。”

方澈微微一笑,向几人致意:“我是方澈,见过爷爷、叔叔、伯伯、伯母。”

秦沛祥是早有心理准备,老爷子和秦东生夫­妇­却硬是难以转过这个弯来。过得片刻,还是老爷子反应快些,他先对苏丽珍说:“丽珍,来客人了,去端茶水过来。”

苏丽珍连忙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走过秦秣身边的时候,她有特意多看了方澈一眼,那表情里仍然带着惊叹。

老爷子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条凳子,说:“秣秣,你做到这里来。”

秦秣放开方澈的手,向他眨眨眼,便走到秦伟华身边坐下。

“你叫方澈是吧?”老爷子又指了指方桌对面的一个位置,“请坐。”

方澈点头称谢,长腿行过几步,从容坐下。

不过照这个位置分配来看,老爷子已是在不动神­色­间,便将秦秣和方澈远远隔开。

“你今天是开车过来的?”苏丽珍端了茶水过来,秦伟华先叫众人喝水,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提问。

秦沛祥兄弟只是坐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苏丽珍又去了厨房。不知为何,秦秣脑子里就冒出一句话:“方澈单挑秦老爷子。”这样想着,她心里就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更是满满溢出。

“是开车过来的。”方澈微带笑意,有礼地回答。

“有驾照吗?开了几年的车了?”

“我是十八岁的时候在北京考的驾照。”

“哦,那你今年是?”

“我今年七月满的二十岁。”

“你十八岁在北京?在北京做什么?现在又在哪里?”

“我在北京读过一年大学,现在在C城工作。”

“什么工作?你读的什么大学只要读一年?”老爷子问得无比详细,看那架势,审核意味十足。

方澈便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求学经历,期间又应对了好些提问。

老爷子听过之后,也没再问方澈的家庭背景,却说:“小方,我这是实在话。论长相,我们家这个闺女比不上你,论学历,秣秣也比你差得远,再说家境,你们家可以送你出国读书,那家境肯定也比我老秦家强太多。你现在是一个领域的­精­英、专家,已经独立工作,我们秣秣却还在读书。她哪点配得上你?”

这一段话出来,秦沛祥已经邹起了眉,秦秣则叹了口气,心里想起自己那隔在时空之外的,千年前的老父亲。

秦老爷子这话乍听起来刻薄,其实是问得相当有水准的。

他一条条排除了所有外在条件,直指方澈真心。他明着问的是“秦秣哪点配得上方澈”,实际上说的是“我不看你的条件有多好,我只看你对我家秣秣的感情有多纯粹真切”。

方澈答得沉稳:“爷爷,秣秣看到的只是我个人,我看到的,也只是秣秣这个人。只有她能给我幸福,而我,愿意用我所有的努力来经营我们两个人的幸福。”

老爷子点点头,既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气氛便沉默下来。

没过多久苏丽珍就端着饭菜上来,秦伟华说:“我们早点把晚饭吃了,好趁着天­色­不太晚的时候赶回邵城去。”

秦伟华眯起眼睛,示意众人开动饭菜,对方澈的态度不算冷淡也不算热情。

吃过饭后,苏丽珍留在家里,其他几人便一起动身往村外公路走去。

这一段长长的田间小路,走得秦秣有些担忧。她看老爷子拄着拐杖颤微微地走,生怕他不小心摔着,想要修路的愿望也更加迫切。

没有路,秦家村的人只是出去一趟都如此困难,平常若是要买回什么大件的东西来做建设,也只能依靠人力运输,艰难无比。

这田间有些小路稍宽,能并行两三人,有些小路却很窄,只能单人行走。

方澈一直走在秦秣身后,也是在他们这一行的最后面。前面开路的秦东生,秦沛祥则走在老爷子身后护着他走路。路面宽的时候,方澈走在秦秣身边,低声说了句:“秣秣,你是不是抢了我的台词?”

秦秣脑子里转了个疑惑的圈圈,还是没弄明白自己怎么抢方澈台词了。

方澈又低笑道:“你不记得没关系,到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等他们到得邵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秦伟华坐在车里,脸部表情绷得紧紧的,沉声道:“直接去阿林那里,不用停。”

等车子将要开到城市边缘的时候,他忽然道:“等等,停一下车。东生,你去那边水果市场买点苹果过来。”

秦东生去了后,过得片刻,老爷子又说:“小方,今天麻烦你了……”

这话又显得生疏客气,方澈顿了顿,笑道:“您要是觉得这算是麻烦,那我一被您麻烦为荣幸。”

秦秣坐在副驾驶座上,侧过头看他,片刻之后与他视线相对,两人又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论秦老爷子会提出怎样的考验,方澈都不需要有压力,因为秦秣早就认定了他,不会改变,不会动摇。他们之间就算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但不论沧海沉浮,他们都知道,只有对方会一直站在那里,可以携手,并行。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二回:流水

秦沛林腿上盖着毯子,正摇着轮椅满客厅转动。

夜来气温降低,他只觉得自己的衣服太单薄。想要去做点什么,却偏偏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这样的茫然他已经持续了将近二十年,近来越发如此。只要工作完成,或者没有什么生理上的事情需要解决,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寂寞,由来于他有无数可以思念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够真正面对。

屋外似乎有雨声沙沙,秦沛林停下转动轮椅的手,闭上眼睛,倾听声音的敏感。他的听觉非常灵敏,一个人寂寞久了,甚至可以隔门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轻松分辨出哪些场景。

比如说,那个脚步声属于谁,再比如说,风吹落了哪一个方向的树叶。

房间外传来很多脚步声,一个属于秦沛祥,一个属于秦秣,还有一个似乎属于方澈,另外两个……豁然睁开眼睛,将目光紧紧盯在那关着的房门上,满心都是难以置信。

他其实不赶确定,那两个脚步声是他在脑海中模拟过许多遍的,但时隔二十年,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拟究竟只是臆想,还是果然接近。

房门被轻轻敲响,秦沛林喊了一声:“进来。”话音还没落,他就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不似平常。

那门其实只是虚掩,秦沛祥轻轻一推,就将门推开。他当先走进房里,叫了一声:“阿林。”

秦沛林目光在他身上稍稍停留,便又转到门外。

站在前面的那个老人,身量不高不矮,腰背略有些佝偻,面容威严僵硬,皮肤上尽是岁月的褶子。他的表情在那张威严苍老的脸上显得有些模糊,只是微微颤抖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一丝情绪。

秦东生走在后面,他比老爷子高了半个头,一眼看到秦沛林坐在轮椅上虚弱的样子,就激动地喊了声:“阿林!”

这一声仿佛打破魔咒,秦沛林在这一瞬间张大了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老爷子拄着拐杖,缓步走向秦沛林。他的腿有些颤抖,从肩膀到手,整个上身都保持着一种前倾的姿势。

“阿林!”他的声音苍老而暗哑,这一声喊,直接就让秦沛林抿住了­唇­,低低的哽咽声从喉间传出。

秦伟华吧拐杖扔到一边,伸出粗糙的双手轻抚到儿子头上,仿佛他仍然是很多年前那个刚在牙牙学语的孩子。

直到这个时候,秦伟华才知道,什么面子、什么怨愤、什么固执全都是筑不起的空中楼阁。

在生命面前,这所有的一切又算什么?他固执了一辈子,自以为正直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让自己身患恶疾的儿子在外漂泊二十年,有话说不出,有家归不得!在看到秦沛林的这一刻,秦伟华作为父亲的那一颗心,忽然间就被狠狠摔倒了地上,他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唾弃情绪,他唾弃自己。

并不是说他比别人多活几十年,所以他就不会错。在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就等于那杆道德标尺时,他却忘了自己也在是非之中。

“爸!”秦沛林蓦然起身,扶住秦伟华的双臂,低低一喊。

之歌夜晚缓缓过去,生命的渴望打破了一切隔阂,时间静静翻起。

第二天他们就开始着手联系美国那边抓们治疗传染病的医院,这时候方澈才说,他早已找到过一家医院,并且预约好了位置。

“你……什么时候找的?”秦秣讶然问道。

“就是最近,不过叔叔那时候不肯离开邵城,我也就没说。”方澈轻描淡写地回答。

秦秣抓起他的手掌,指尖划过他的指甲,发现他指甲很短,几乎都是齐指修断的。

“奖励你一个。”她忽然起身,笑眯眯地抚住方澈的头发,揉得一通凌乱。

“这奖励我不接受。”方澈拉下她的手,轻笑道:“我不用奖励,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想要……”

“什么?”

他凑到秦秣耳边说:“你什么时候能­色­诱我一下?”

秦秣:“……”

过得一会,她又凑到方澈耳边说:“如果你能够做得很高明,我可以接受你的­色­诱哦。”

方澈低下头,忽然闷哼一声,他捂着肚子,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啦?”秦秣连忙也伸手去按他的肚子,焦急道:“方澈,很难受吗?”

一点轻吻从秦秣脸颊滑过,方澈放开手掌,扬眉笑道:“­色­诱成功!”

秦秣扑哧一笑,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他很可爱。实在是太可爱,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在自己恋人脸颊上偷得一个轻触,便叫­色­诱成功,方澈的心思,还要有多么清澈?

那一日他曾痴痴地紧拥住她,渴望着用­唇­舌能表达心中热情的万一。他长久自制,偶尔在吻一次,那大概也是他此刻所能表达的最亲密尺度了。其实方澈心有遐思,恨不能将这个人融化进自己身体里,但若不是牵上红线,与她一同走过誓言的祭礼,他也绝不敢轻越雷池一步。

这些心情,秦秣奇异地全然感觉到,心中便全是安详,以及,想要更多地宠爱他。

出国治疗的前期准备大概需要两个多月,算算时间,那正好是年后。

秦伟华很想接秦沛林回老家,但那显然是不现实的。老家生活条件太差,医疗水平更是接近于无,依照秦沛林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无法再老家生活。

秦沛林很想回老家,他嘴上即便并不多说,那表情也泄露了他的心情。

“爹,等路修好以后,你要回去,直接坐车就可以,很方便的。”

秦秣这样说以后,秦沛林笑了笑,苍白的脸上表情又转平静。

按照原计划,秦秣是要立即赶往C城坐下午4点多的飞机。就在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秦沛林,自己准备去看韩瑶的时候,韩致远来电话说:“他的病情现在怎么样?”

这个“他”,指代的自然是秦沛林了。

自从秦秣发过那封解释当年故事的电子邮件起,韩致远就没再主动找过她,而秦秣考虑到韩致远他们的心情,也同样没有主动询问过他们的状况。她本来是准备直接去英国,先看看韩瑶再说其他,完全没想到韩致远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来电。

韩致远的语气不如从前那么乖巧有礼,他开门见山,直接问就“他”。

秦秣顿了顿,缓声道:“准备去美国治疗,我娘怎么样?我想到英国看看她。”

那边却沉默了很久,知道秦秣差点怀疑电话是否短线的时候,韩致远才叹了口气说:“姐姐,你不用来啦,妈妈已经离开英国,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什么?”秦秣心中一惊。

韩致远又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她只是出去旅行散心,每天都有给我打电话,就是不肯告诉我她在哪里而已。”

秦秣无从想象韩瑶的心情,不过她肯出去散心,那也是好的。

临近过年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大为好转。秦沛林心情放松,病情也就有了些起­色­,平常说话都有力了些。他还是独居在邵城郊区那栋房子里,不过秦秣已经放寒假,便经常陪着他,有时候也在那里过夜。

秦沛林以前是不准秦秣在他那里久待的,现在放下心结,时常便会松口。裴霞从听说过年可以回家开始,对秦沛林的那点怨气也便消散,甚至还经常做些方便携带的食物,让秦秣提着食盒送去给他吃。

方澈还是常驻在C城工作,不过每到周末必然回一趟邵城。

秦云志的寒假却要到很晚才能放,他现在不但是不能过寒假,就连平常的周末也被学校补课占用。秦秣常常提些水果到学校去看他,这孩子刚开始见到秦秣的时候表情很冷,总是鼓着眼睛爱答不理。过得几次,秦秣也不再跟他多说,­干­脆是一次次地放下水果就走,他瞪着眼睛着急起来。

好不容易又一次他鼓起了勇气,拽起秦秣手臂上那一块的衣服就说:“二姐,我有很多题目不会做,你不教我吗?”

“好啊,语文可以问我,英语我也能够勉强解答。”秦秣一摊手,“别的都不行。”

秦云志:“二姐,你好没用。”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你将就一下吧。”秦秣笑眯眯的。

秦云志反倒乐了,又一次消减掉二姐的气场,他深觉人生美好,想秦秣提了几个问题,那思路竟是格外的清晰。

秦秣满溢着欣慰的感觉,期待秦云志自己走出去,成为能够展翅高飞的铁翼雄鹰。

腊月二十六号这一天,秦秣收到一个小小的惊喜。陈燕珊打电话过来,说是要组织召开同学会,言语间依然轻快如当年,那声音便似清风歌唱,滑过时间的重幕,又在一湖碧水间轻轻荡漾。

“秣秣,我有特别的话想跟你说。”

“珊珊乖,”秦秣还像曾经哄小女孩那般说着,然后又小小地幽默了一把,“我把耳朵洗­干­净了,专门准备接收你的黄河滔滔。”

“哼!”陈燕珊鼻子里发出一点声音,轻轻一勾,浑如明丽画卷。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三回:少年

腊月二十七号这天,一大早便有雪花飘扬落下,飞絮轻摇,仿佛是有天人在碧落之上洒下纷纷的白云碎片。

白云苍狗,时间过隙。

秦秣戴好帽子,系着围巾出了门。她撑着一把浅青­色­的伞,穿着件深蓝­色­的中长棉衣,腰带紫­色­,长靴黑­色­,头发被束成一把很长的马尾摇曳在脑后,比平常更加清爽些,一如这小城的冬雪,清凌凌地欢乐。

她在小区门口见到方澈,脚步又更加轻快几分。方澈还是撑着把很大的黑伞,秦秣瞧着眼熟,走到他近前问:“这伞,是不是……”她脑子里绕了一下,又没想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伞,话问一般,便住了口。

方澈示意她收了伞,一边将自己的大黑伞撑到她头上。

“不记得了吗?”他目含笑意望着秦秣,仿佛是在等她回忆。

秦秣便侧头想了又想,在与他共同走出小区,走到求学路那边,看到那棵有些光秃的梧桐树时,才忽有所感,轻“咦”了一声道:“是这里?呀,对了,就是这里,零六年秋天的时候,我拈着梧桐叶在这里发傻,你更傻,还把叶子往嘴里放。”

她轻笑一声,微侧头扬起,望着方澈目光盈盈。

“那时候我撑的就是这一把伞。”方澈低低地说了声。

“三年多了呀,你这伞还保管得这么好。”秦秣也轻轻地说,“我那时候买的伞到现在都不能撑了,多半平常没怎么注意,于是锈坏了很多伞架子。”

方澈低低的声音又再响起,便如远山之上缓缓流淌下来的一泉清溪:“那时候我便是撑着这伞陪你走了一段路,又送你回家。这把伞,我怎么会不保管好?”

往事轻轻在秦秣脑中翻过,她忽然忆起方澈当初的心情,想他那个时候填词说“东风难见意如焚,却忽闻,雨纷纷”,他又说“方寸之间天地远”——那是何等的有口难诉,百转千回?

秦秣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轻笑道:“这伞是见证,以后可都要好好收着。”

“以后……”方澈­唇­角扬起,“你的伞都由我来撑。”

秦秣便点头。过得一会,她觉得光只点头还不够,于是又道:“我们两个人,只要一把伞。”

方澈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掌包在自己掌心里,喜乐绵绵。

在当时,秦秣无法察觉方澈的心意,甚至把这当成他在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而此刻回想,她却觉得心脏被揪起,为他过往的难过而难过,感同身受。

陈燕珊把聚会的第一站定在一家火锅城,她订了一个包间,早早就在里面等着。包间的门陆陆续续被推开,卫海、鲁松、苏东强、吕琳、姜蕊他们先后进来,几人说说笑笑,好似从未分开过,聊得气氛融洽。

“松子,你小子时尚了不少嘛,居然整了个刺猬头?”卫海用肩膀拱着鲁松。

鲁松就嘿嘿笑道:“什么刺猬头?哥我这是寂寞!”

“呀,这可麻烦啦!”陈燕珊便捂着嘴,嘻嘻地笑,“你这贫嘴贫的,当心是个光棍命!”

“珊珊,你变得更漂亮了,有没有找到男朋友啊?”鲁松转过头去,又调侃陈燕珊。

“我这是标准改变,女大十八变!哼哼!”陈燕珊一昂头,复又故作幽怨,“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人的,只是人家不跟我来电。唉,我这么多年独身,等的就是他,他……他……”

她连着说了几个“他”,尾音拖得好似京腔,顿时笑倒一片。

卫海偷眼瞧她,心里有点痒痒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鲁松早就看出来他们之间有点捅不破的小意思,便存着撮合的想法,推一把火又继续调侃陈燕珊:“珊丫头,你那个心上人是谁啊?说出来听听,让哥给你参考参考?”

陈燕珊勾住吕琳的手臂,嘻嘻笑道:“方澈,你们都认识吧?话说我可是对他肖想很久呢,奈何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啦!”

她说着这话,眼珠子也悄悄转动,用余光去偷瞧卫海的反应,见他脸­色­一黯,便在心中暗暗地得意欢喜:“哼,小样儿,你还不受刺激?”

然而就在下一刻,包间门被推开,她却受到了更大的刺激。

推门的是一个高过一米八的年轻男子,他只在那里一站,便让人觉得气度卓然,直似那松柏之上落着的初雪,苍翠中含着清峭。

“方……”陈燕珊声音一顿,又将视线落在他身边的女孩身上。这女孩秀气­干­净,笑意盈盈,分明是秦秣。

“秣秣!”吕琳当先叫了一声。

鲁松又张大嘴巴:“大……大姐头!你、你这是……你的手……”

秦秣与方澈站在门口,正是手牵着手,这姿态分明是情侣才有的。

陈燕珊也不知道自己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吓多一点。她立马就想到自己刚才还拿出了当年的小女孩心思说事,而所说的仰慕之人正是方澈——他囧了,恨不能立即就把卫海抓过来,好埋头在他怀里遮一遮羞。

但卫海这个木头的表情却更加微妙,他似喜似怒,又似欣慰,然后看看陈燕珊,又看看方澈。

“珊珊、琳琳、松子、阿海……”秦秣逐个地交过他们的名字,一边拉着方澈就往鲁松右边的两个空位坐去。

鲁松抓了一把自己的刺猬头,有些纠结地说:“大姐头,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有这么神勇!”

秦秣很是莫名其妙:“什么神勇?”

“你融化冰山了呀!”鲁松瞪着眼睛看向方澈,又哼道:“这小子!”

吕琳坐在他的对面,当即飞过一支筷子给他,笑骂道:“松子,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多少年了还记仇?现在方师兄可已经是我们的……咳,是你姐夫啦!”

方澈淡淡一笑,对鲁松说:“鲁松,以前……”

“行啦!”鲁松打断他的话,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哥我没那么小气,不就是打了几架嘛?还没怎么打成!嘿,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打不相识,你要是不能打,我还瞧你不上眼呢!”

方澈便端起面前的茶杯,微微向他致意,浅抿了一口。

“我怎么老觉得不可思议?”陈燕珊眨巴着眼睛,“秣秣,你真不交代一下?”

方澈笑了笑说:“方澈是我的……”

方澈这次适时Сhā话,说了一句:“我是她那口子,她也是我那口子。”

就这么一句话,顿时产生了无比神奇的效果。秦秣的表情有点愣,陈燕珊憋着笑,吕琳呆呆的,卫海一脸如释重负,鲁松则做仰天长叹状,姜蕊继续文文静静地笑着,苏东强又是一脸古怪……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包间一时陷入安静,过得片刻,方澈又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请大家吃喜糖。”

“哇!”陈燕珊叫了一声。

卫海豁然起身,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紧接着便有惊叹声恭喜声此起彼伏,包间里更是热闹欢腾。

闹得一会过后,鲁松说:“方澈,你小子说话太直接了,我树杈无言,毛线,彪悍啊!”

陈燕珊白他一眼:“松子,别说粗话行吧?”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恭喜吧,高中同学能走到一块的,可真不多。”吕琳又显赞叹。

卫海说:“主要是方澈刚才那话太彪悍了,我们没反应过来。恭喜是吧?当然要恭喜。不过,秣秣,你们可要晚点结婚啊,要是法定年龄一到就急匆匆结婚,我们那时候肯定还没赚到什么钱,那可就没法给你包个大红包啦!”

秦秣强敛下双颊的火热,轻咳一声道:“这个问题真不好说。”她在家人面前说方澈是自己结婚对象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害羞的感觉,但这话经方澈一说,不知怎么,她又觉得心底下仿佛有羽毛轻挠,滋味无法言述。

火锅汤底被服务员端上,大片牛­肉­和各种配菜也都陆续上了桌。鲁松叫了一箱啤酒,重点就是灌方澈和卫海。卫海屡次想要反灌,奈何总是被他拿话套住,方澈则是酒到杯­干­,却往往在不动声­色­间劝得鲁松喝下更多的酒。

秦秣本来雅好杯中之物,很想加入他们之间,但想到自己如今的酒量,她终于还是没敢往杯子里倒啤酒。这啤酒她能喝个四五杯没问题,不过在这种场合是不能开这个头的,不然还不定被灌成什么样。

吃到一半,陈燕珊推了推鲁松,跟他换过座位坐到秦秣身边,又拉上另一边的吕琳和姜蕊,笑闹着闲聊。

“对了,秣秣,我记得你以前养过一只狗狗是吧?现在那家伙长什么样啦?”

秦秣笑道:“斑斑这小东西呀,毛长得特别整齐,米白­色­又高又大,会开门关门,给我叼鞋子。就是个头越长越喜欢往沙发上躺,一点都没有自己已经不是小狗的自觉。”

“我没养狗,我养了只猫。”说道宠物,吕琳有点激动,“我跟我那猫咪的感情特别好,你们绝对想不到,我是从柜子里抓到它的。从巴掌大,一只养到现在,都成了大肥猫呢。”

“你那猫咪怎么?你们不知道,我们学校超级不人道……”

几人聊的话题是没边没际,陈燕珊又是个跑题大王,她抓过吕琳的话头,越说越兴致高涨,笑声如旧片新放。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四回:欢乐

就是同学会,其实参加聚会的同学并不多,只要特别要好的几个朋友聚了聚。

吃过火锅以后,他们就沿着求学路来回地走。一群年轻人肆无忌惮地压着马路,几乎可称是浩浩荡荡地从街头冲进。喧闹声声,众人说得气氛热烈,有些还手舞足蹈。

鲁松嘿嘿笑道:“我们这是不是行为艺术?”

吕琳囧囧的以抓头发,说:“我们没到那种程度把?那个什么……是不是收敛点?”

“我看,我们这都跟游街示众差不多了。”卫海特意凑到陈燕珊身边,说这话还对她挤眼睛。

“游街示众?”鲁松哈哈大笑,“卫海,你这家伙,不会是控牢狱把?还游街示众呢,我们没这么惨!”过得片刻,他想着又觉得乐:“嘿嘿,卫海,要游你游去吧,我们这叫踏青!”

秦秣忽然就转过头,用一脸悲剧的表情看着鲁松。

鲁松被她看得有点心里发毛,抖了抖肩膀,咳嗽这说:“大姐头,你、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着怪恐怖的,你别吓唬人。”

“唉,我只是在想你当年被词典的成果。”秦秣眨了眨眼睛,“松子,踏青的含义,你要不要回忆一下?”

鲁松却送了一口气,脸皮很厚地说:“嘿嘿,大姐头,你这就是老土了。现在流行没文化你知道吧?有文化的都是恐怖分子,像我这样的,什么都不懂,我就是做憨厚的!”

“踏青不就是郊外远足嘛。”陈燕珊偏过脸,“松子,我鄙视你,亏你还是中文系的呢。”

鲁松一脸委屈:“我容易嘛我?又不是我要学中文的,还不是那什么分数不够,学校调剂,然后就把我给调到中文系去了!唉,这年头,人在江湖飘,此身不由己啊!”他说这话还挤眉弄眼,那语气那表情,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顿时又引发一场爆笑,众人抓着手挤作一团,东倒西歪。

秦秣笑得直往后面靠去,方澈拦腰扶住她,在他耳边轻笑说:“我看松子未必就不知道踏青的意思,他这是故意要逗你挑他的刺呢。”

“你就知道?”秦秣将头微往后仰,说话间气息不经意拂过方澈脖颈处。

他低头笑笑说:“他要是看见你,不挨你几句训,他就浑身不舒服。还好我已经先下手为强,这小子估计自己都弄不明白这点心思。”

“怎么可能?”秦秣抓着他的衣襟,站直身体,“真要是这样,你还跟我说?”

方澈便牵住她的手,又俯身到她耳边说:“反正我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这小子根本就没有竞争机会,他就算有那么点想法,现在也会很自然地被扼杀在萌芽中,就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察觉到,秣秣,我这是得意。”

秦秣侧头去看他,见他五官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眉毛确实微微扬起,目光一片闪亮,果然很得以的样子。

一群人走在路上,笑闹也是一团,早着一整团中,他们对视一笑,竟有着与这一切相融的小小旖旎。

行走,独行与结伴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在这些伙伴还都是同学小年的时候,那种意气奋发的姿态真是有如涛涛江河汇聚,仿佛便可以高歌前进,冲垮掉任何世俗的桎梏、现实的羁绊。

他们走在路上,所过之处引来不少目光。不过这些家伙脸皮叠加,那可真是比城墙还厚,但凡有路人目光往这边的停驻时间稍长,鲁松便会吹口哨,而苏东强则发出尖叫的怪音。

情绪被众人感染,陈燕珊乘着混乱,忽然一咬牙,伸手拽住了卫海的衣袖,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身边啦。

“臭阿海,你有什么想法没?”

卫海愣愣地反问:“什么想法?”

陈燕珊气得想磨牙,但余光一憋,见到秦秣月方澈温馨喜乐的样子,心里头的冲动又被激起。

“你听着,”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你、要、是、敢现在当中向我表白,我就答应你!”

卫海继续发傻,过得片刻,他又很不确定地问:“珊……珊珊,你刚才说什么?”

陈燕珊气得狠狠在他脚尖上一踩,怒道:“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啦!”

“敢当众?”卫海喃喃低语,前面陈燕珊说的话朦朦胧胧又在他脑子里绕了一遍,他忽然惊喜,“珊珊,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陈燕珊一跺脚,甩开他的手臂就脱离了人群大布往前走去。

大家本来是挨着一起走着,现在陈燕珊忽然越众出前,众人的脚步便是一顿,俱都惊讶地望着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秦秣正跟吕琳说笑,听她用着各种卡张的语气刺说:“我们宿舍是不准养宠物。”

“ 那个什么哎呀,每次宿管查房的时候,我要把我家牙牙藏起来,就跟地下党似地,你不知道呢,我们家牙牙现在已经锻炼出来了,有时候我不在,它都会自己躲猫猫。”

“你家牙牙本来就是猫猫,它躲猫猫?”秦秣忍不住又笑得肚子抽疼。

吕琳挥挥手说:“反正,在宿管面前,宿管就是猫,我家牙牙就是老鼠。”

秦秣“……”

这时候陈燕珊跑到了前面去,吕琳睁大眼睛,语气忽然一紧:“珊珊要行动啦!”

便见卫海也从人群中冲去,几步快跑到陈燕珊面前,一转身又张开双臂拦住他,大声道:“珊珊,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说不清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同行的年轻人们一致低声音,议论开来,这些家伙大多触觉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八卦。

鲁松又窜到吕林身边,嘀咕:“群众的眼镜是雪亮的。”吕琳侧头,这个八卦党相视一笑,顿觉心有戚戚焉。

“你要说什么?”陈燕珊语调冷冷,但脚步却是停得十分爽快。

“我、我、我……”一连说了三个“我”字,卫海声音一卡,舌头又仿佛被绕住,只能自着急,却硬是说不出话来。

陈燕珊更怒:“不说我就走了!”

她欲待绕路离开,卫海忽然跨前一步拉住她,声音顿显激动,犹如连珠放炮:“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珊珊!我也特别想牵你的手,我……”她嘴­唇­一闭,本来是想要再说点浪漫的情话,奈何实在是没那细胞,脑子里有无数的话在围绕来回,却不是太­肉­麻就是太­干­巴,他向来想去,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

陈燕珊已经半垂下了头,那表情似喜似嗔。

众人起哄:“答应他!答应她!”

“珊珊?”卫海眼见陈燕珊的表情几近默许,心中便是欣喜欲狂。他双手握成了拳,想要在做点什么,又觉得手足无措。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在继续傻下去的时候,他却猛地转身冲进旁边一家店里。

那正好是一家文具店,卫海在那常常的玻璃柜台钱跑过一圈,实在看不到什么能够用来帮助表白的东西,那额头上的冷汗便在这冬日里直往外冒。柜台后的中年店主瞧着有趣,便笑道:“小伙子,你想要表白是吧》我给你推荐个东西怎么样?”

文具店能买到什么可以在表白时候送人的东西?卫海被她这一问,脑子越来越发混乱,只连连点头:“那你快说。”

“就这个,你懂这个笔记本给她,你看着封面上的图案就是一颗心,你把你的心刚着空白的笔记本上,让他想在上面写什么就在上面写什么。”这店主笑眯眯地将笔记本放到柜台上,“怎么样?这主意不错不?”

“那我还得再买支笔。”卫海搓了搓手,在旁边笔架上取了一支浅蓝­色­的签字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急匆匆忘柜台上一放,便抓着本子和笔直线往外跑。

“珊珊!”他大喘一口气,也没及看清陈燕珊满脸的惊愕和窘态,经闭合本子往他手上塞去,一边好像背台词一般大声说道:“珊珊,以后我的心就在你手上,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陈燕珊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他小嘴一扁,哼到:“这么个破本子就代表你的心?你的心也太脆弱了把?我要是稍微用点力,戳破了撕坏了揉碎了怎么办?”

“我……”卫海张了张嘴。

“反正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情了,不准你对说!”陈燕珊将本子和笔往自己随身包包里一塞,紧接着有把包包放到卫海手里,伸手勾住她的臂弯,喜滋滋地道:“你人都是我的啦,帮我提提包包很应该吧?”

鲁松在后面欢呼一身,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很快从凌乱带密集,又有人高加:“请客请客!卫海请客!”

秦秣任然豫方澈交握这手,她嘴­唇­带笑,忽听方澈低声到:“你送给我的那个泥人,什么时候能化开?”

“嗯?”秦秣心中一跳,隐隐猜到对方澈恐怕是什么时候看到了。低头想了想,他便笑问:“你换要在回去读几年书?”

方澈握这她的手一紧,稍顿之后答到:“等这次的工作完成,下学年,最多再过一年我就能毕业。”

“不是四年吗?”秦秣疑惑。

“我可以提早修满学分。”

“那……”她侧首一笑,“等你毕业回来。”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五十五回:六礼

腊月二十八号这一天,秦秣满十九岁。

天空中又飘扬起絮絮的雪花,这一次她的生日是在秦沛林郊外住处过的。这个生日算是秦秣重生以后,过得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今年的来为她庆贺的人中,多了大伯秦东生,大娘苏丽珍,堂哥秦永成,还有秦家村的许多乡亲,她原来在老家认识的秦晓禾也有来过,此外还有秦晓禾的表哥赵羽辉,以及好些来自老家的年轻人。

秦沛林的病情并没有被公开,秦家村的人大多只知道他是患了恶疾,所以才二十年不曾露面,却不知道他患的究竟是什么病。村里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为秦秣庆生,实际上是存着看看秦沛林,并且表示感激的意思。

对于这种热闹,秦沛林既觉惊喜,又有些惶恐。他拖着病躯多年,心中最为害怕的其实不是死亡与黑暗,而是生机与阳光。越热闹越温暖他心里头就觉得惊慌寂寞,更主要的是,他会有莫名的焦虑,害怕自己将病毒传染给别人。

虽然aoes并没有那么容易传染,他心中也是清楚明白,但有时候人的感情无法控制。

秦秣今天生日,不过她可不清闲。堂屋里摆了五个桌子,她就在忙着端茶送水,换糖果扫瓜子壳。

方澈在厨房里帮忙,他刚走进去表示自己可以做菜的时候,惊得苏丽珍差点没下巴脱臼。

这边的农村有个规矩,那就是谁家若要摆酒,邻家的­妇­女便必须帮着做厨活。苏丽珍蹲在一个大盆前,麻利地褪着­鸡­毛,她旁边还蹲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在那里洗蔬菜,另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则站立着在挥刀破鱼。

方澈站在流理台的另一边,他正动手切着牛­肉­丝,那刀法流畅利落,刀刃落在砧板上很有节奏地梆梆响,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这人切菜驾轻就熟,仿佛每一个举动都带着韵律。

洗青菜的女子用手肘碰了碰苏丽珍,低声道:“秦大嫂,这真是你的准侄女婿?”

苏丽珍有些得意:“不错,看着就很有气质,很能­干­吧?怎么样?红妹子,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年轻人没有?”

“切!”秦佳红却轻啐了一口,不屑道:“长得是这么回事,这模样还真叫人没的说,不过一个大男人,不出去赚钱,就会在厨房里切菜,这算什么好?现在长相又不能当饭吃,很多能­干­的姑娘,那挑对象都是看人家三件,不看长相的。”

苏丽珍立马不乐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方澈,见他背影挺拔,头微低着,手上动作不停,仿佛没有听到谈话,便又转回头低声道:“红妹子,你可别这样说,人家可是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就是会做饭而已。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不知道有多好。”

“秦大嫂,你这可是自夸了吧?”秦佳红把盆子里的青菜往篮子里捞,“我说,这年轻人要是真这样好,能看上你家小丫头这样的?他就是真看上了,我都替你家丫头捏把汗。你说吧,就他这长相,不定得多勾人,太不保险啦!”

“那你说怎么办?”苏丽珍其实也觉得不保险,不过这些话她又不好当着秦秣的面直说,便只能一直闷在心里。

“怎么办?”秦佳红将头往她身边凑了凑,满脸理所当然地说:“赶紧先订婚呗!让他先拿彩礼出来,叫他压个十几万放你家老爷子手里,他到时候就是想反悔,这一心疼钱,又哪里敢反悔?”

苏丽珍顿时有目瞪口呆之感,她脑子里打了个结,讷讷道:“那怎么能这样?这不好吧?太不地道了,说得好像我们家在卖女儿似的。”

方澈那边切菜的动作已经是一顿,紧接着他又很自然地把砧板上切好的牛­肉­盛进一个大碗里。然后他拿起一个胡萝卜,继续切出均匀的萝卜丝。

秦佳红满不在乎地说:“什么不地道?这就叫做不地道?又没叫你们收了彩礼不嫁女儿,不过是让他们先订婚而以,这算什么?咱们这里哪家的规矩不是先订婚?还说什么卖女儿,难道你们家女儿不收彩礼?”

苏丽珍便又尴尬地笑了笑:“这个事情,我这个做大娘的又做不了主。说到底还得看老爷子的意思,我这说着也没劲。”

秦秣走进厨房的时候,就见苏丽珍提着一只被拔光了毛的母­鸡­送到方澈面前,方澈伸手接过,又熟练地给­鸡­开膛破肚,切成小块。

“你们......”她脚步稍顿,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只­鸡­,就想到了恐怖片。只不过,那是­鸡­的恐怖片。

这个幻想中的冷幽默让她自己都打了个抖,紧接着便觉得好笑。

“大娘。”秦秣放下手中的盘子,又拿出一些一次­性­纸杯来冲茶,“你们辛苦啦。”

秦佳红好奇地打量她,苏丽珍则亲善地笑了笑:“这有啥辛苦,大家聚一起乐和,这活计我们都是做惯了的。”

秦秣侧过头,瞥到方澈的脸,却见他脸上有些微红,似乎害了羞,还没来得及褪去。

“方澈,你还好吗?”

“我在考虑一个问题,”方澈微微一笑,那点红晕完全消散,“等会再跟你说吧,你先去忙你的。”

秦秣又跟厨房里另外三人打了招呼,然后端着茶水再次走到堂屋去。秦沛林还是坐在轮椅上,他一个人占着方桌的一向,秦沛祥坐靠他左边的那一向。桌子上陆续有上了几盘子凉菜,秦沛林完全不伸筷子,都是秦沛祥往他碗里夹什么,他才小吃几口。

这种酒席规模很小,基本上算不得什么宴会,跟秦秣从前所见更是完全不同。实际上秦家村的人平常生活水平都不怎么好,许多人都愿意趁着吃酒席的时候多吃点好菜,等那酒菜陆续上桌以后,桌上的气氛便越发热烈。

但凡有小孩子的桌上,甚至会出现抢饮料之类的事件,不过众人习以为常,各自欢笑几声,倒也算是这种酒席上的一道独特风景。

秦秣先是端茶送水,现在则是端菜倒酒,彻底做了一把服务员。

她从酒桌之间穿梭,感受着这种朴素到甚至可称粗俗的热闹气氛,心里头竟然觉得安详。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受不了这种喧闹,更加会看不上这些人的吃相,但到了现在,她却觉得宁可融入这些真实当中,也好过虚浮在一场落不到地的繁华里。

“秣秣,”秦沛祥向她招手,“到这里来坐坐。”他指着自己旁边的一个空位。

秦秣走过去,叫了一声“爸”,又叫秦沛林做“爹”。

坐在对面的胡三叔说:“秣丫头,你这可是有两个老爹了呀,到底哪个才是你亲爹?”

“一个是我爸爸,一个是我爹爹。”秦秣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

胡三叔并非有意要找刺,他听了秦秣这句话,立即就反映过来这话题不能深究,于是打个哈哈又圆乎了过去。

秦沛林脸上是带着笑意的,但他的眼神却总是带着难以名状的寂寞。他早不适应这样的热闹,心中全是矛盾。又过得一会儿,秦秣起身说:“我爹身体虚,大概是有点坐不住了,我先送他回房休息,等会过来再向各位叔叔伯伯赔罪。”

他推着秦沛林的轮椅送他回房,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等房门关好,秦秣就坐到他面前,随意地问:“爹,你想吃水果吗?我给你削个苹果怎么样?”

秦沛林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日夜想着这样的热闹,可是等到今天,这么多想念了很久的人突然一齐出现在面前,还是这样热闹,我却反而觉得难过。”

秦秣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也许有些事情,只能想象,不能面对。”秦沛林忽然长舒一口气,“秣秣,我想通了,此后,我与你娘还是互不相见的好。”

“爹?”秦秣轻轻叫了一声。

“记忆中的东西,在很多时候都比现实美好得多。”秦沛林低声道:“我今天看他们吃饭,发现很多人都用手抓­鸡­腿,我居然觉得看得碍眼。秣秣,生活习惯才是人跟人相处间最大的难题,我跟你娘本来就­性­格不合,这么多年过去,只怕更加无法相处。”

秦秣又轻轻“嗯”了声,他听秦沛林说这话,心里面便估摸着他已经知道——秦秣在瞒着他联系韩瑶。

“我们都是这样年纪的人了,也没什么好强求的。”秦沛林长吐一口气,忽然展开颜露出笑容,“知足常乐啊!”他的这个笑容犹似是阳光破开了湖面坚冰,只露出一湾碧水,竟仿佛倒映无数岸边风景。

秦秣愣了愣,才知道他这是彻底放下了心结,真似看破红尘。

秦沛林知道自己这身体难说能撑多久,在仿佛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就沉浮在眼前之时,他渐渐地也就平静了。事情发展到今天,他可说是得到了残缺中的圆满,竟然有种顿悟之感。

秦秣点点头,轻轻走到门外,将门带上。

中午的酒席过后,大多数秦家村的人又乘车回去了,只有秦东升一家还留在这里。

苏丽珍跟裴霞妯娌两个一个扫地一个收拾碗筷,秦秣则负责洗碗。方澈被秦沛林三兄弟叫到一边说话,秦云志却凑到秦秣身边抱怨不休。

“大姐真是的,今年过年居然不回家。二姐,你说她在那个什么律师界能混出名堂吗嘛?”

“你要是实在想她,可以去北京看她。” 秦秣笑了笑,全然不在意秦云婷今年过年不回家的事情。

毕竟她今年大四,又刚考研,事业也正在起步阶段。在秦秣看来,秦云婷年纪轻轻,正是有着一腔激|情敢打敢拼的时候,她哪里会有心思沉淀下来去感觉什么岁月无声?又不是个个都喜欢读诗写文,那里可能人人文艺?秦云志还是嘀嘀咕咕:“大姐说过,今年过年要是回来就送我一个组装飞机模型的,她这一不回来,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啦!”

秦秣哭笑不得:“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想着跟十来岁的时候一样,玩玩具?”

“切!你这就落伍了吧?玩具这种东西的适龄人群,那可是不分男女老幼的。再说了,我自己组装遥控飞机,那可是高智商玩具,一般人还玩不起来呢!”秦云志哼哼两声,看着秦秣洗碗有点慢,又捋起袖子跟她挤到一块,帮她洗碗。

秦秣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欣慰。这孩子看起来跳脱,其实还挺细心。

他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吃到的第一碗蛋炒饭却是当年才十二岁的弟弟所做。那时候的秦云志也是这样,虽然会跟姐姐吵吵架,但真到要做事的时候,他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

晚上他们切了个蛋糕,这一大家子共围了九个人在桌子边上,秦秣在吹蜡烛的时候闭目默许了三个心愿。

过后方澈问她许了什么愿望,秦秣保持神秘,又问他跟长辈说了什么。方澈只是回答:“叔叔伯伯们说,这是男人间的话题,说完后就得吞到肚子里去。”

两人在屋外散步,冬日里也没什么虫鸣声,只是树上沾着白雪,反衬着星光,亮得沁人心脾。

“秣秣,我要送生日礼物给你。”方澈牵住她的手,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扁扁的雕花檀木盒子。

小盒子摸约三寸方圆,颜­色­在这夜­色­下并不显得多么清晰,但触手微沉,很有质感。

秦秣伸手打开盒子,便见里面躺着一只温润的黄玉手镯,玉­色­在星光与雪光下灵动流转,柔和的仿佛是陈酿的酒膏,越是温醇,越是浓烈。

她心有所感,抬头向方澈望去,便见他微微一笑,从盒子里取出手镯。

“秣秣,愿意带上吗?”

秦秣一般不戴首饰,脖子上的水晶项链只因为是方澈所赠,所以她才一直戴着。手镯又于项链不同,手镯比项链更显眼,秦秣本来是完全戴不惯的。不过在这样的时候,她显然不能拒绝。

她伸出手,方澈便握住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地将镯子套过她手掌,套在她左腕上。

“秣秣,我们先订婚怎么样?”这样说着的时候,方澈的眉眼都仿佛是天上星光织就。

秦秣刚收好小盒子,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只是“嗯”了声,一抬头,又脸现惊讶。

“你刚才应了声,我当你答应了。”方澈握住她双手,目含笑意。

秦秣微侧头,轻笑道:“当然是答应,又怎么会不答应?”

方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望了许久,忽然又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带着她在原地转了一个没有声音的圈圈。

还是秦秣当先笑出声来的,她拍了拍方澈的背,在他耳边说:“快停下啦,我头都要被你转晕 。”

方澈才又放下她,拉住她的手,很认真地说:“我会遵循古礼,对你三媒六聘,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这六礼全部做到的。”

秦秣望着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方澈细心至此,竟然想到了那些繁文缛节,还打算在这个年代重复,叫秦秣恍然醒悟,自己刚才的回答为什么会那样爽快。

方澈不会铺开鲜花和排场,对她来一场华丽浪漫的求婚,他说的话也实在算不上甜言蜜语,但秦秣何时需要过那些?这个人的好,是藏在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无形汇聚。

“我不用三媒,但可以走六聘的程序来订婚,然后结婚。”秦秣眼含笑意,“我不坐轿子,你骑马来接我,我也骑马跟你走。”、

星光迤逦了远山,这里的风景柔和如丝竹流淌。

第二天秦东升又与妻儿回了老家,秦沛祥则决定跟妻子儿女一起陪着秦沛林过年。

方澈自然在赵周家里过年,走的时候跟秦秣商量好,预计在初二的时候去她老家向秦老爷子拜年。秦云志倒是特别喜欢方澈,因为他发现这个准姐夫原来还能做全能家教,他那课业上若是有什么问题,只管去问方澈,一准能得到质量极佳的解答。

“二姐,你可输啦。”秦云志得意洋洋。

秦秣悠闲地看书,《仙饮》又完成了三万字。在这之前,她还接到了之远的通知,说是要她将《雕月》改编成剧本,因为这本书虽然不算卖的顶好,但胜在史料考究,很有拍摄价值。

秦秣最近想要修整老家的房子,正是缺钱的时候,便写了一个简化版的声音剧本,这也是之远要求的预告片。

年三十这一天,裴霞起的最早,他们暂时都住在秦沛林这里,房间还算宽裕,秦云志这孩子终于不要像在家里一样在睡沙发床。

裴霞叫他起床,他赖在被窝里不肯动,扭了几下裴霞没能扭过他,便­干­脆换到一个房间去叫秦秣。秦秣可比秦云志好叫多了,她只是揉了揉眼睛就清醒过来,然后一翻身便穿好衣服。

“快去把你弟弟叫起来。”裴霞步履匆匆地走,又跑向厨房去检查油锅。她正在炸猪油,那油锅滚起,远远地就能叫人闻到那股油香味。

秦秣踩着棉鞋用几近于拖地的步子走进秦云志睡的那间房,然后坐到他床头,用手去捏他的鼻子,一边叫道:“小志,捏鼻子啦,还不起来?”

秦云志喉咙眼里发出一声哼哼,很自然地张开嘴巴继续呼吸,那眼睛还是闭着,睡得一副天昏地暗的样子。

秦秣哭笑不得,伸手又去捂他的嘴巴。秦云志却从被窝里拍出双手一通乱挥,拨开秦秣的手之后,他便一个翻身滚进被窝深处,只留下呼噜呼噜的声音传来。

“小志?”秦秣先是温和的叫一声,但见秦云志半点反应也不给,­干­脆拿起手机,调出最吵的那个闹铃放秦云志耳边一放!

“啊——!”房间里传出了男孩子的惨叫,裴霞在厨房用漏勺翻动油渣,一没留神,手就是一抖,漏勺重重摔在油锅里,只留下长柄的一点尾端,溅起热油炙人疼。

她连忙把手往冷水龙头下放,冲得片刻缓下了烫伤的疼痛,他才将手上的水花甩掉,一边往那边卧室处走,呵斥道:“秦云志,大年三十的,你乱叫什么?快点起来搞卫生!今天要大扫除,一楼的卫生全交给你了,听到没有?”

“听到啦!妈你真啰嗦,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我又不是健忘症,我记得啦!”秦云志不耐烦地顶一句,听得老妈没再吭声,便将视线紧盯在秦秣身上,一脸紧惕。

“我只是叫你起床而已,没别的意思。”秦秣笑眯眯地伸了一个懒腰,摆摆手又施施然往外走去。

今天秦云婷没有回家过年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好在以后相聚的机会还多得是。最主要的是,秦沛林兄弟的心结已经打开,老家修路之事也有望实现。忙碌了一天之后,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便到屋外放烟花守岁。

刚开始只是秦云志和秦秣两个人在放,他们最先放的这些烟花大多制作简单,不过也各有趣味。

比如一种叫做小蜜蜂的烟花,一盒才三块钱,里面装着十只小蜜蜂,放到地上将引线一点,这小蜜蜂就会带着嗡嗡地声音旋转着飞上天。

秦云志点燃一只就会兴奋地揪着秦秣的手,嚷嚷着让她注意看。秦秣认真看着,只见那火光在小蜜蜂的尾部环绕,这小东西在火中起舞,生命仅仅数秒,华光过后便化为一团燃烧后的废纸,摔落地上。

一连放了两盒小蜜蜂,秦云志另又拿出许多品种各异的小玩意,玩得心花怒放,不亦乐乎。

“二姐,还是郊外好啊,像在咱们家里就不能放烟花,”他兴奋地点燃一只冲天炮,那炮火“飚”一声,尖啸着冲天而去,远远地在夜空中“砰”地炸响,“哈哈,这个冲天炮的质量真好,炸得真响亮!”

秦秣也兴趣高涨,她不大敢自己动手来点燃这些东西,但心里又想尝试这种放烟花的乐趣。

犹豫了好一会,她才挑出一支相对比较无害的圆筒烟花。

这东西有个别名叫“降落伞”,秦秣将这小圆筒立在距离大门将近二十米的屋前空地上,手上捏着一只烟卷,做出最为方便的逃跑姿势。她小心翼翼地伸长手臂将那引线点燃,才刚见引线上冒出一点点火花,她脚尖便猛地一用力,带着身体一转,整个人立马就如疾风般卷回屋檐下。

秦秣难得爆发出这样的速度,刚松了口气,转头远远一看,却发现那引线还在燃烧着,微弱的火光从圆筒顶端冒出,似乎是在嘲笑她的穷紧张。秦云志更是直接笑话:“二姐,你至于不至于?不就是一个降落伞嘛!”

“砰!”

他话音刚落,小圆筒里便冲出一蓬细碎的烟花,火光映照下,有东西又从半空中晃晃悠悠地落下。

秦云志跑上前去接住那个小东西,又返身回来对着秦秣炫耀:“二姐,看吧,这降落伞可是被我接住啦!”他手上那所谓是降落伞,实际上只是一张柔软的小彩纸被棉线牵着,绑在一只小爆竹上面,做成了降落伞的形状而已。

秦秣对这小东西兴趣不大,她好不容易亲手放成一只烟花,心里头正欢畅,便很大方的一挥手:“送给你!”

“二姐……”秦云志眼角抽了抽,“你不觉得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吗?还有,我没有收藏这个的兴致。”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秦沛祥搬了一百株的大礼花放到屋前空地上。秦秣和秦云志拉着手站在一边,裴霞挨着他们,秦沛林没有出门,只是坐在堂屋里,隔着大门等着看烟花。

秦沛祥先放了一挂爆竹,劈里啪啦响完之后,他便点燃烟花。

整个春的气息都仿佛在这新年第一蓬烟花冲上天空之后,嫣然扬起。因为考虑到秦沛林的身体健康问题,所以这个礼花是无烟型的,冲上天空后的炸响声也并不强烈,只让人感觉到姹紫嫣红,绚烂多姿。

夜幕墨青,烟花散开的形状不断变幻,犹如神仙们铺开了颜料,洒在空中绽放无尽美好希望。

照例之吃糖,裴霞仍然像往年一样说着“甜甜蜜蜜,万事如意”。她的心情很好,早在期待会老家拜年的日子,甚至幻想着跟旧友们炫耀儿女个个乖巧的滋味。

秦秣在零点刚过的时候就收到了方澈的拜年电话,过后她又给韩瑶打电话。

原本秦秣对于韩瑶是否会接这个电话是不抱什么期望的,意外的是韩瑶不但接了电话,甚至还用着缓慢亲和的语调说:“秣秣,春节到了,新年吉祥。”

“娘,新年快乐。”秦秣在这个时候,竟然口舌笨拙起来,只是反­射­式地说了一句最简单的祝福,然后便默然无言。

“我很好,现在在四处旅游,你如果有闲暇时间,可以跟我结伴到处走走。”

秦秣惊讶万分,连忙答应:“有时间的话,当然。”

但韩瑶的电话还不是最令秦秣觉得意外的,紧接着她又收到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秦姑娘,新春大吉。当日金秋一别,不胜思念,梓暄字。”

秦秣:“……”

×××××××

【后被作者删除的剧本脚本】

剧本一共四幕,秦秣笔削春秋,硬是把演绎时间压缩在了半个小时之内。

第一幕

旁白:他行走在关外,这个十年岁月如刀,这个十年狼烟吞吐,吞进去的是无数鲜活生命,吐出来的只剩一点碧血。

(背景声音:战马嘶鸣,战鼓声催,冲杀的声音,马匹与将士临死前的惨叫。)

众人(纷乱焦虑):将军!敌人势大,我们怎么办?

郑昱(斩钉截铁,继而煽动,高喊):冲过去!谁敢跟我一起冲到后方去烧掉契丹狗的粮草?

士兵甲(举动高喊):我去!烧死他娘的契丹狗!

士兵乙(咬牙切齿):俺家也毁了,俺再也回不去了,怎么不冲?

郑昱(气势十足):儿郎们,冲过去就是活路,杀!

(背景声音:刀枪剑戟,金戈铁马,烈火熊熊燃烧。)

敌方士兵(纷乱惊叫):不好了,粮草被烧了!

郑昱(哈哈大笑):耶律楚才,这一次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背景声音:战马嘶鸣,号角声起,众人庆功欢呼。)

副将(激动欣喜):这一次虽然没有留下耶律楚才的人头,不过我们成功守住了元城,也算是可喜可贺。来来来,众将士,大饮三百杯!

卫兵队长(疑惑):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

郑昱(平淡):你们继续喝,我出去走走。

(背景声音:庆功欢呼的声音远去,脚步声清晰,空旷,笛声渐渐悠然响起)

第二幕

旁白:郑昱斜靠在城墙后幽静的一角,仰望墨青的苍穹,然后缓缓坐下,看星火寥落,城墙内欢庆一片,城墙外苍凉无声。

他取出短笛,幽幽吹起,回忆渐渐如流水般溢满他整个胸怀。

十年前汴梁繁华,他与那个女子在花灯会上相遇,她的笑,月光映照,秀丽如画。

(背景声音:笛声渐渐悠远,街市的喧闹声响起)

众小贩(叫卖):来买花灯咯!猜谜咯!猜中一个双双对对

(背景音乐:古典轻快的)

林玥儿(俏皮好奇):咦?这盏莲花灯,我喜欢!哎呀,但是这个对子对不上呢!

提灯之人(老人)(朗声):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地!诸位,请看这上联。花灯不卖,谁要是对上我这个对子,这盏莲花灯,我就送给谁!不然,这盏莲花灯,老朽便又自个儿提回家去咯!

丫鬟(嬉笑):小姐,你对不上没关系,要是那家公子对上了,你就嫁了他,来换到这盏灯,是不是个好主意呀?

林玥儿(佯怒):小丫头,皮痒啦!

郑昱(在林玥儿身后回答):痴­色­痴声痴情痴梦,几辈痴人!老丈,我这个下联可好?

(背景音乐:欢快的声音渐渐远去,凄凉的笛声响起)

林玥儿(殷殷嘱托):相公,边关风寒,这件袍子,你一定要带上。

郑昱(压抑深情):玥儿,此后你我千山暮雪,我不在你身边,你且记得,晨起后要先喝清水,再进早餐,白日里若是绣花,仔细不要伤到眼睛。好好……照顾自己。

林玥儿(低语不舍):相公,我若是不能再为你红袖添香,陪你点灯读书,你……你在边关,还能做什么?

郑昱(温柔地笑):呵呵,傻瓜,我在边关,自然是守卫城池,奋勇杀敌。

林玥儿(决然剪断一缕秀发):相公,我这一缕青丝伴你前行,千万记得,我在你身边,从未离开,珍重!

(背景音乐:短笛声幽幽回旋,凄凉轻柔,终至低远)

第三幕

(背景音乐:春来百花上盛放,窗外燕子低语。)

丫鬟(好奇):夫人,你用画眉的笔也能写家书吗?

林玥儿(幽幽淡淡):他曾经,用这一支笔,为我画眉。

:相公,见字安好。家中一切兴旺,不必挂忧。我已为你诞下麟儿,一如你我曾经的约定,名为郑瑞,小字相思。前几日桃花盛开,有蝴蝶相扑,不知是闻香而来,还是被那颜­色­吸引。

……

(背景音乐:古琴声流淌过去,家丁的脚步声急促响起,由远及近。)

家丁(远远地激动高喊):将军寄来家书,将军寄来家书!

丫鬟(叉腰瞪眼):慌慌张张地,成什么体统?

林玥儿(淡淡出声):莫要惊慌,桩子,把信给我。

旁白:郑昱寄来的家书被打开,一如往常,只有两个字:安好。

(背景音乐:古琴声轻起低落。)

第四幕

旁白:又是一个十年过去,絮叨的家书渐渐变得简练寡言,郑昱依旧回复“安好”。

这一日大声凯旋,皇帝率领百官,亲至京城郊外,迎接郑昱班师。

(背景音乐:歌舞声,互相吹捧声,觥筹交错声。)

皇帝(威严):郑爱卿,朕见你神思不属,莫非,这盛世欢宴尚不能令你满意?

郑昱(沉稳):皇上恕罪,臣心系家中妻儿,歌舞虽好,但臣只要一想到我妻仍在家中倚门相望,便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家中说一声安好。

皇帝(大笑):哈哈!原来我朝郑铁衣不止是沙场悍将,更是多情君子。朕若是仍然拘着你不放,只怕要招来怨?。罢了罢了,准你且先归家,再来重会这庆功宴!

郑昱(声音渐远):臣,谢主隆恩……

(背景音乐:马蹄声响起一路,停下,郑昱的脚步声急促。)

(背景声音:声音渐渐幽静,惊慌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家丁(惊慌):将军回来了!

(背景声音:劈里啪啦重物落地)

郑昱(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背景音乐:凄凉的笛声响起)

郑瑞(冷冷):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我娘已经去世十年。

郑昱(难以置信,惊慌疯狂):不可能!她每年都给我写家书,怎么可能已经去世?你们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快点!把玥儿给我叫出来!

郑瑞(冷漠):后来这十年,家书全是我模仿母亲笔记而代写的,你找不到她了,除非,是到九泉之下!

郑昱(苍凉的低笑,喃喃自语):你撒谎,我分明是看到了……玥儿正在那边朝我笑呢,玥儿……

(背景音乐:马蹄声响起)

太监(远远地高声):圣旨到!镇远将军郑昱接旨!

众人(纷乱):将军!将军?

郑昱(失魂落魄):臣接旨。

太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远将军郑昱破敌有功,赐爵镇国公……

(背景音乐:凄凉的笛声同时响起,渐渐浮动……)

郑昱耳边依稀响起林玥儿轻快的笑声:相公,这一边的眉毛画歪了哦!

(背景声音:鸟语声唧唧相和)

×××××××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六回:阻碍

雪积了一夜到初二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很多地方甚至结出了冰。

初一的车子特别难搭,幸亏秦沛祥事先组了车,这才在上午十一点之前赶到了老家的小河边。

河面上居然结满了一层薄薄的冰,秦云志一下车就兴奋地大叫了起来:“冰河啊!二姐,我居然看到冰河啦!”

绍城的气候较山区这边要更暖和些,往年虽然也下雪,但很少有结冰的时候,像这样整条河的河面都结着冰层,并且还如此平整光洁的样子,秦云志是从没见过。

裴霞看着也很欢喜,她又想起大女儿,便叹口气:“要是婷婷也在,那更热闹了。”

秦沛祥笑着说:“行啦,这大年初一的叹什么气?婷婷那丫头事业心强,总比没有事业心要好。不过我们秣秣虽然不争强好胜,顾自己还是顾得住的。”

“二姐,你说我们这石头扔下去的话,能不能把冰面砸个窟窿出来?”十几米外的小河边,秦云志举着块鸭蛋大的石头,兴奋地拉过秦秣,想要跟她分享自己此刻的快乐。

“试试不就知道了?”秦秣往地上一蹲,也捡起一块石头,扬手便要往河面上扔。

秦云志顾不得刚才还准备跟她打赌的想法,赶忙抢先扔出石头。

抛物线划过,咔嚓一响,然后是咕隆声滚过,那石头已经在冰面上砸破一个窟窿,顺着孔洞滚到河水里去了。

“原来这冰是这么薄的啊。”秦云志顿时失望,“二姐,我还以为是那种可以在上面滑行的那种冰呢?”

“我们这里是中南部,哪里能够结出那种冰?”秦秣笑着扔下手中的石头,“这河能够结冰给你看,就已经很不错啦。”

“有一年倒是结过很厚的冰。”秦沛祥夫­妇­走了过来,裴霞说:“好像是九二年的时候,那年的气温降得特别低,我们在绍城住着,那自来水管里的水全都冻住了流不出来,要喝水还得到外面买。”

秦云志一拍手,说:“那大前年还冰灾了呢!”

“那时候没怎么出门,感觉不到雪下得特别大的恐怖。”秦秣回忆了一下,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总是宅在小卧室里玩游戏,以及苦恼着许多怎么做都想不通的题。

秦云志便轻轻嘀咕了一句:“二姐最没用……”

秦秣听到这句话,当时表情那个­精­彩。她脚步稍动,秦云志却欢跳着往前跑开,大笑道:“二姐,你抓不着我,特别抓不着!哈哈!”

“秦云志!”秦秣气也无奈,她还真是抓不着这家伙。

雪铺了满地,把这些田埂上的道路都盖了个严实,秦秣没有秦云志那样的好体力,只能小心翼翼地一脚一脚踩实了才能走。秦沛祥跟裴霞走在后面,也是慢吞吞地谨慎得很。

漫漫一片雪白,铺出这天地的清朗,苍苍素染。

这一段路,他们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比平常还要慢了许多。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秦云志喘着气道:“修路啊!修路啊!这一下雪简直就是受罪嘛!”

许是里面的人听到了他在屋外的叫喊,秦东升当先走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挂红­色­的爆竹。他远远瞧见秦沛祥一家四口子往这边走来,便将爆竹点燃,往地上一扔。

又是劈里啪啦的响声,炸得天气越冷越显­精­神。

秦东升抱拳在身前摇动,连连说:“新年大吉,新年大吉。”

秦沛祥手上还提着些红枣之类的­干­货,也连忙回道:“大吉大利。”

苏丽珍扶着秦老爷子来到门口,秦永成随后也出来迎接。

中饭过后,秦沛祥就带着秦秣和秦云志挨家挨户地给村里乡亲们拜年。几乎是每到一家,秦秣姐弟都会收到红包,里面的钱不多,或者二十,或者五十,或者一百,但在贫穷的秦家村,几乎每家都这样给红包,实在不容易。

“爸,这些红包到底是什么意思?”走得五六家,秦秣终于忍不住问。

秦沛祥笑道:“这是规矩,你以前没给他们拜过年,现在这叫头次上门,所以都要给红包。小志这份其实是不用给的,不过你这个姐姐都给了,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忽略掉弟弟。”

“那我这是沾了二姐的光?”秦云志瞪大了眼睛。

秦沛祥哈哈一笑:“你这还真是沾了你二姐的光呢,要不是你二姐带头捐款修路,他们又怎么会这么热情?你以为这红包是什么意思?大家都不宽裕,这时候给红包,除了是讲人情礼节之外,再就是补偿喽。”

秦云志咂咂嘴巴:“补偿虽然少,不过也还算有点意思。”

事实上,秦秣先前拿出的那份钱已经准备转给秦沛林治病了,不过修路的事情急不来,她可以过段时间再投入。

第二天一大早就是祭祖,按照秦家村的习俗,这个每日早上祭祖,是要从大年三十号一直持续到元宵那天的,不过初一到初三格外隆重些,其他时间个人随意。老家的祠堂由十几户人家公用,秦秣站在同辈的好些年轻人中间,随他们一起鞠躬又跪拜,然后是上香许愿。

她看着祠堂里一层层的排位,心里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若是顺着这些先祖的踪迹追根溯源的话,能追溯到哪代一代,而那其中,有没有当年秦侯府的那一支宗族?

初二这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方澈打来电话,说是要晚点才能过来拜年,叫他们不要等他的午饭。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被耽搁了?”秦秣心中关切,自然要问。

方澈略一沉默,还是答道:“是有点事情,我有几年没跟我爸妈见面了,今年我妈妈忽然回家过,我们本来是高兴的……没想到我爸爸也会以拜年的名义过来,在外公家里,两人大吵了一顿。我妈妈被刺激得发狠,抡起一个花瓶,把我爸砸伤了。“

这段话的内容实在有够混乱加震撼的,秦秣听着硬是呆愣了一秒然后赶紧说:“那你今天先别过来吧,照看/照看叔叔要紧些。”

方澈轻笑一声,略带嘲讽:“他那里需要我来照看?”

秦秣这是头一次接触到他对父母亲的不满情绪,在以前,方澈即便讲述父母离婚的事情,也是轻描淡写,仿佛混不在意。其实,他肯定是在意的。

“不管怎么说,那是你爸爸。”秦秣敛下心中的难过,语调平静温柔,“不管长辈们有什么争执,他在这个时候都会需要你的照看。”

“我们原来约定好的,我今天要到你家拜年。”方澈笑了笑,声音醇和,“我不能毁约的,说到就要做到。只是今天大概只能匆匆来,又匆匆走。”

秦秣本来想再劝,但转念一想,终还是只说了一句:“路上开车小心,我在这里等你。”

各人有各人的原则,方澈重视承诺,秦秣若是再劝,也就不配与他携手同行来。至少,在相互尊重之余,秦秣愿意用一切去包容和守护方澈的原则。

吃过中饭后,想到方澈家庭状况终究是要解释清楚的,秦秣便说:“爷爷,我想跟你们说说方澈。”

老爷子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怎么?现在想要主动说点什么?那好,你们都别走,就做桌子边上听秣秣说。丽珍,碗筷等下再收拾,你也坐下。”

这可实在是有点三堂会审的架势,秦秣一反往常的从容镇定,心底下竟有些许紧张。将一些话语在脑海里过滤一遍之后,她心情平静下来,缓缓道:“他从小就很独立,是外公带着长大的。他的爸爸妈妈,在他十岁那年离婚了。”

众人都是一愣,老爷子主场,稍一沉默就不动声­色­地问:“他的父母离异?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离异?”

“赵阿姨曾经做过演员,方叔叔出生于商人家庭。”秦秣毫不气弱,也是面不改­色­的回答。

“演员?戏子”

“那只是职业而已。”

老爷子喝下一口茶:“好,我不评论她这个职业,但是演员和商人,你让我联想到什么?”

秦秣心底苦笑,表面上只是淡淡地道:“爷爷,我选得是他,不是他的家庭。”

“难道你能无视他的家庭?”

秦秣当然不能无视方澈的家庭,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但这种话在这个时候显然是不适合说的。

“爷爷,方澈的外公叫赵周,您听过他的名字吗?”

“我应该听过?”秦伟华语声一顿,忽然想到什么,略有些惊讶地说:“跟我们省以前的军区司令同名?不过同名也没什么,这名字普通。”

“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同名。”秦秣也觉得额头里面的太阳|­茓­在抽疼,关于赵周的身份,她是在很不想提及,但若是不提,只怕自己一家人都会对赵芷兰有所误会。

“什么?”老爷子的表情一沉,眉毛又皱起。

“爷爷,我很信任方澈。”

“我不同意。”老爷子沉声说:“我不同意你跟他长久交往,甚至谈婚论嫁。趁着现在还早,你赶紧跟他分了。”

这个回答,可说是在秦秣的意料中,又在她意料之外。

她也不觉得愤怒,只是问:“爷爷,给我理由好吗?”

“你要问理由?好,我今天就好好跟我孙女说说这个世道。”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七回:扫雪

秦伟华本来以为方澈的家庭只是普通富裕,这倒还不错。至少小丫头跟他在一起不用担心吃糠咽菜。但秦秣一说到方澈的外公来头居然那么大的时候,秦伟华就有些炸毛。

他冷落这个孙女太多年,近来又见她如此乖巧,心底的愧疚与维护之意便慢慢溢出,犹如江河汛期,翻腾难安。他不介意再做恶人,但他很怕秦秣再犯与秦沛林同样的错误。

十几分钟之后,他翻来覆去地说了一堆,其意无非是门当户对之论。

秦秣安静地听完,只说了一句:“爷爷,你是要我妄自菲薄吗?”

“什么意思?”秦伟华沉声反问。

“我不觉得我配不上他。”秦秣浅浅一笑,淡淡地道:“爷爷,现在的国人,绝大多数三代以上都是农民,现在已经没有世家,没有贵族了。正如他曾经所说,他看到的只是我,我看到的也只是他。如果一定要牵扯到他的长辈,在几年前我就认识了找老爷子,我跟他并没有矛盾。”

话音稍落,她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转身说:“爷爷,方澈很好,他等会儿过来的时候,你不要为难他。今年是正月初二,新年大吉的,吵架是件很没意思的事情。”

秦伟华闷在那里,没有吭声,只是表情有些古怪。他人更不会在老爷子没有发话之前抢话说,屋子里便只剩下秦秣脚步声渐渐远去。

秦云志悄悄地偏过头做了个鬼脸,在心里嘀咕:“果然是气场型,二姐气场真强大。

在所有的秦家人看来,秦秣都是充满自信的,她刚才起身离去,那姿态虽然平淡,但越是平淡便越能显出她的驽定,更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去相信她。

“哼!”秦伟华轻拍桌子,微怒道:“这个笨蛋丫头!我这样做,还不是为她?那小子的条件拔尖,我这要是不为难为难他,不把架子端起来,他还不以为我们家是急着要把闺女贴给他?我家闺女,自己家里要是不先看重,这小子会怎么看她?”

最开始是没人敢搭话,过了片刻,秦云志胆子稍大,就有些怯怯地小声问:“爷爷,你这样子是不是要给方澈哥制造阻碍,叫他知道越难得到越想珍惜?”

“难道不该给他吃点苦头?”秦伟华的面容方长,这一板起脸来,真是有点恐怖。

秦云志问起了兴,胆子又大了点,­干­脆继续问:“那要是把人给吓跑了怎么办?”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吓跑,还要他做什么?”秦伟华倒是露出一点笑容,和和气气地说:“要照老规矩,我是要给他杀威三­棒­的,就现在,那还一­棒­未出呢,怎么,你们都看不过眼了?”

其他人没出声,秦云志摸摸头道:“我真不知道啊,爷爷。”不过他心里还是想着:“二姐气场那么强大,”方澈哥的气场似乎更强大,这个杀威­棒­也许……也许……”

他不知道“也许”之后是什么,这个问题秦云志想不出答案。

但秦秣其实没有他们所以为的那么强大,她也会心虚,她刚才的自信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硬撑出来的。

假如对方不是方澈,而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秦秣都不会心虚。她信任方澈,但她的来历终究不够纯粹,若是一定要用到“配不配得上”这个说法,她以为,自己大约是配不上的。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早就互相选择了,秦秣完全可以想象,假如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方澈会气急败坏到什么程度。想到这里,她哈哈一笑,大步踏出门外。

慢慢悠悠地,秦秣走出村子。路上碰到一些走家串户的人,便相互打着招呼,倒也热闹得很。

走过村口,她踏上田间小路。这些小路上的积雪早被来往拜年的行人给踩的紧实,上面还有很陡黑黑灰灰的脚印子,倒是为小路增添生气。

还没走多久,秦秣远远就看见前方有个身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渐渐走近,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不过她可以肯定那是方澈。那人越走越近,到可以看见他笑容时,秦秣大笑道:“踏遍万里终不是,扫雪千日待一人!”

方澈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那眉毛上都仿佛结着霜花。

“很冷吧?”秦秣说。

“还好,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这路很窄,方澈只与她对面站着。

“非诗亦非词,对仗也不工整。”秦秣抿­唇­一笑,“我这是在打酱油。”

方澈也大笑起来,说了一句:“只待青山绿春风,红尘此处是归程。”

“你也是在打酱油。”秦秣侧头一笑,迈开步子先走。

“打酱油有什么不好的?以后我们还可以组成一个酱油军团,专门打酱油,每天乐呵呵。”方澈小小调侃,刚才憋得老久的一肚子满闷气这就自然消散,仿佛被这冷风全给吹到了九霄云外。

这段路很短,才没走多久,他们就看到了村口。秦秣嘱咐他说:“方澈,我爷爷可能会刁难你,我送你八个字。”

方澈却得意地笑道: “你这算不算是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

秣转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转过之时,眼角自然扬起。她笑眯眯地问:“你还要不要听?”

方澈神­色­一端,点头道:“当然要听。”

“其实很简单。秦秣嘴角上扬,“但我现在不告诉你了。”

“除非什么?”方澈问。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除非?”

“要是这句子后面没有一个除非,你还提起做什么?”

秦秣:“……”

片刻之后,她忽略掉前面的对话,又说:“稳坐高台,八风不动,只要做到这八字决,我爷爷那关其实很好过。”

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不管他说什么, 都当作春风拂面就好,反正我这张底牌都到了你手里,你抓着关键,其他一切都无视吧。”

方澈听着,心里着实是有些甜滋滋的感觉。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照样吃了蜜糖般欢喜绵绵。

这次放炮竹迎接方澈的是秦云志,照规矩这挂炮竹该由秦沛祥来放,不过他们贯彻着秦老爷子那“不可太亲热,不可太谦卑”,的原则,终于还是在礼节上打了点折扣。

不过秦家村的这些老规矩,方澈和秦秣其实都不怎么懂的,所以这当头一关秦老爷子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完全啊没起作用。

方澈还走上前去,跟秦云志对了一拳,称赞他:“力量锻炼得不错,有进步。”

“那是!”秦云志被他这话一夸,立马就欢脱了,“我每天都拿五十斤的哑铃举上五十下呢,我还做一百个俯卧撑,还跑步千米,练得这么勤,我能不长进吗?”

方澈风淡云清的打击他:“锻炼太少了,还得翻倍才行。”

秦云志张大了嘴巴,抗议道:“我又不是铁打的,我每天还要读书好不好?”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紧接着便嘿嘿笑道:“方澈哥,你要拿出长辈的架势教训我也行,你的新年红包呢?过年不给红包,你也过不去是吧?”

方澈懊恼的一撇嘴,无奈道:“我开车过来,好像忘记……”

秦云志的脸刚刚垮下,却见方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好的红包。

“只是好像忘记,其实没忘记。”他把红包放进秦云志手里,还拍拍他的头说:“小秦同学,新年大吉,收了红包,大红大紫,节节高升。”

秦云志的表情微微呆滞,紧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拿着红包不知该收还是不该收,视线落到秦秣身上,就见她笑着点头。

“好吧,谢谢方澈哥。”说着话,他讪讪地收下红包,心里却叫苦不迭:“完了,早知道就不跟他开玩笑要红包了,这下收了红包,还下马威什么呀!爷爷的脸­色­那么吓人,他要是知道这事,会不会让我很惨?”

他悄悄地撇过头,想要用眼角余光觑到一点堂屋左侧里见的光景。但那门被掩着,他硬是什么都看不到。

在秦云志出来迎接之前,老爷子是这样跟他说的:“我们都在堂屋里面等着,就要在他从堂屋走到里间的这段路上,给他心里头制造压力。小志,你这第一关可要把好,不要给他好脸­色­。”

秦云志很可怜地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压力比方澈大多了。

秦秣随后走到方澈身边站着,示意秦云志去推门。

秦云志脑子了却又依稀响起秦伟华接下来的话:“你不能给他们开门。我们都在这屋里坐稳,等他进来由阿祥招呼,你们就全部专心看电视,当做没看到他就行。”

“小志?”秦秣是笑非笑地盯着秦云志,催了他一声。

秦云志心里头一咬牙:“不管了!一面是爷爷一面是二姐,我这也不算临阵倒戈。反正老家除了能放烟花,都没什么好玩的,要是得罪了方澈哥,以后谁给我讲解题目?”

他扯出一点笑容,将门一推开,整个身体便是利落地一转,又躲到了秦秣身后。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八回:轻喜

门被打开,除了秦沛祥,屋子里的其他人都端坐不动,很自然地无视掉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三人。

“秣秣,小方这是过来……”秦沛祥话说一半,语调是疑问式。而他的表情有些沉,叫人看不出喜怒。

若是换一个被施压的对象,这种方式确实可以给人制造压力,但方澈早吃定心丸。他先是很有礼貌地跟秦沛祥打过招呼,接着又给其他人拜年,言行都是不疾不徐,叫人如沐春风。

出了秦沛祥,其他人都只是淡淡的应着,全都不算失礼,也不热情。

“既然来了,那就坐坐吧。”秦沛祥指了指老爷子身边的一条凳子。

方澈点头,几步过去正要坐下,秦伟华却仿佛没有看到方澈将要坐下的姿势,只是将拐杖一横,直接放到了那条凳子上。

秦云志撇过脸,偷偷地对秦秣做了个鬼脸,然后小声嘀咕:“二姐,爷爷这招好俗啊,我怎么觉得像恶婆婆在整治新媳­妇­?”

“噗!”秦秣没忍住,就笑了出声。

于是屋子里刚刚凝重起来的气氛又全被破坏掉,苏丽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老爷子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将视线横过去,苏丽珍立即收了笑,秦秣却是笑意更甚,几步走到秦伟华面前,拿起那根放在凳子上的拐杖,递给方澈说:“爷爷想让你帮忙拿拐杖呢。”

方澈嘴角含着笑意,一脸认真地点头说:“爷爷有吩咐,我自然是要效劳。”

“小伙子说话挺爽快的,我喜欢!”秦伟华哈哈一笑,瞬间转换姿态,“不过……”他拉长了尾音,顿了好一顿,有用平常对话的语调,叹了口气说,“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大话谁不会说?我要是有吩咐,不管是什么事情你全都效劳?”

方澈却没有再直接爽快的接话,反而略一沉默,缓缓地说:“尽我所能。”

秦伟华轻嗤道:“尽你所能?这可是好大一句万金油对话,你倒是给我说说,什么叫尽你所能?”

方澈微笑道:“在这个问题上,我无非就能给出三种答案。或者是全打包票,表示任何事都能做到,或者是一口否定,表示什么都不能做,最后就是我选择的这种,尽力而为。爷爷,人生本来就是一盒万金油,我若是满口打包票,以您的睿智,自然会觉得我是在空口说白话吧?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是真诚的。”

秦秣心下诧异,没想到方澈还会不动声­色­地拍秦伟华马屁。

“好一个真诚!”秦伟华脸­色­稍缓,“你要是直接回答什么都能做,我还真会看不起你,不过你这个尽力而为的说法,照样不保险。”

“如果什么都能够自然保险,还要保险公司做什么?”

秦云志在心中默念:“方澈哥,你冷幽默了。”

“如果所有的保险都能万无一失,保险公司也就不会破产了。可惜……”方澈摇摇头。

秦秣又扑哧一笑,说:“要是什么都指望保险公司,那多不保险?”

“所以……”方澈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这世间事只能由人尽量把握,我不是全能的神,这世上也不存在全能的神。”

秦云志又默默地哀叹:“居然整出绕口令来了,爷爷,你好失败。”

方澈的下一句话立即打散了秦云志刚才满心的囧囧有神。

“我只能保证我会对秣秣始终如一,此外,便是尽我全部所能,经营我们的幸福。”

这气氛全部跑光,秦伟华实在是有点不甘心,又哼道:“什么叫做经营你们的幸福?你是男人,如果想要选择我家闺女,难道不应该承诺,给她幸福?”

“幸福不是一个人给的。”方澈笑望秦秣一眼,“如果我只会一味的给予,那我也未免太过看轻秣秣了。假如我不幸福,她又怎么会幸福?”

一室的人全部沉默,秦秣向着方澈眨眼微笑,秦云志在心里嘀咕:“好霸气,这话居然霸气了,方澈哥……你是我的偶像!”他一边偷眼去看秦伟华的表情,就见他双­唇­紧抿,眉头微微有些颤抖。

“唉!”片刻之后,秦伟华长叹一口气,转而想秦秣抱怨,“秣秣,这屋里头空气真不好,绕得爷爷头晕。你扶我出去走走,怎么样?”

秦秣心情极好,笑着扶起他,语气里甚至很自然地带着春光明媚的味道:“外头风挺大的,爷爷我们随便走走就回来吧?”

秦伟华被秦秣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往外走,那行走的背影显出蹒跚,忒是凄凉。

“爷爷……”秦云志在心里继续点评,“您演技真好,刚才上坡的时候我还见您健步如飞呢,感情这一瞬间您就老了多少?”紧接着他又有点看好戏的意味,“嘿嘿,这杀威三­棒­就这么飞飞了,不知道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后招没有?”

秦伟华心里头着实是憋着股气,还杀威三­棒­?他这就是一­棒­都还没能完整打出呢!

老爷子半生­精­明,这下出招无力,生气之余又有些欣慰:“两个孩子都挺机灵。”

屋内是其他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秦永成和秦东升继续沉默着,秦沛祥只能又挑起话题,随意跟对方闲聊。

秦云志悄悄地遛了出去,藏在堂屋门后面,偷听着站在台阶外的秦秣和老爷子对话。

“秣秣,你是不是觉就得爷爷有意­棒­打鸳鸯?”

秦云志在心里做泪状:“爷爷,您真可爱,难道这不是­棒­打鸳鸯?”

“没有啊,”秦秣的语气在秦云志耳里,就是天然呆,“爷爷你怎么会这样以为?我和方澈好端端的都是人,我们不属鸟类。”

秦云志心里的眼泪滴了下来:“二姐,你不是天然呆,你是伪装天然的腹黑,属­性­好可怕。”

“你这孩子!”老爷子摇头,“我这思维是有些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唉,你这样护着他,你就不怕他以后欺负你?”

“我不怕,”秦秣顿了顿,继续说:“我不怕他欺负我,我怕我欺负他。”

秦云志心里顿时天雷:“二姐,方澈哥没这么弱的。”

老爷子只觉这对话难以继续,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这孙女不但牙尖嘴利,还特别能跑题。他心里头来是酝酿着无数沉重又现实的话题,准备再给秦秣敲敲警钟,可秦秣却硬是能把他们的对话拉得完全脱轨,就好像……

秦伟华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秦云志却在后头兴奋地想:“轻喜剧啊,轻喜剧!二姐,你把生活伦理剧给硬生生拉成了轻喜剧,天赋,难道这就是天赋?”

互相沉默好一会之后,秦秣柔声说道:“爷爷,外面风寒,您要不还是进屋里去烤火?”

老爷子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宣战了,心里头的憋闷继续炸起,又哼了一声说:“这外面的风能有屋子里的寒?”

秦云志顿觉自己火星:“屋里风寒?爷爷,您真油菜花!”

“是孙女的不是。”秦秣忍着笑意说:“不如这样,我叫方澈去找些工具来补房子,也算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让他表现诚意,您说好不好?”

老爷子轻轻拨开秦秣挽着自己的手,沉声道:“我们家的房子自己修,秣秣,不要让别人看轻了!”他转身从堂屋走进。

秦云志立马就敏捷地从转角跳出,装作刚从里屋走来的样子,左右张望道:“诶呀,二姐,我刚想起点事情要跟你说。”

老爷子与他擦身而过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意味深长。

秦云志龇牙扮鬼脸,蹑手蹑脚地走到秦秣身边,嘿嘿笑道:“二姐,你们是不是老早就知道我在那边躲着?”

“当然知道,”秦秣很理所当然地说,“你刚才不是招了吗?我自然就知道了。”

秦云志顿觉倍受打击,他抓了抓头发,一边告诉自己要无视掉刚才那句话,一边又问:“爷爷­干­嘛要说屋里风寒?我们家的房子还没到漏风的地步吧?”

“爷爷那是在暗示,因为我的不配合,他心寒呢。”秦秣笑着摇

“啊,至于嘛?”秦云志低下头,“那你­干­嘛说要方澈哥帮我们修房子?”

“激将法呀,”秦秣抬手又习惯­性­地揉秦云志头发,“爷爷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以前他觉得爸爸做错了事,所有就连亲生儿子的孝敬都不肯要,现在我说要方澈帮忙修房子,他又怎么会接受?我这一说,他立刻就回一句不要叫人看轻,其实就是默认了我们的关系,让我自己好好把握。”

秦云志闷闷地继续抓头发,很纠结地说:“二姐,等到以后我找老婆的时候,爷爷这关怎么过?”

秦秣:“……”

片刻之后,她说:“小志,你不觉得这个问题你考虑得太早了吗?”

严肃的三堂会审就这样轻易被夭折掉,出了秦秣和秦老爷子,其他人在方澈面前或多或少地都有些尴尬,秦秣眼见这气氛不对,起身便问:“方澈,你家里不是有事要忙吗?”

方澈应了一声,正要说话,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五十九回:开场

车窗外景物飞逝,方澈沉着脸,脑海中交错了无数今日的画面。

他的心情其实还算不错,至少刚才在秦秣老家的时候,他心情是很不错的。

不过刚才赵宁香打过来的一个电话,却着实是只在瞬间便给他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层灰­色­。

车子开得飞快,将近天黑的时候,方澈将车开进了赵周家里。

赵周是方澈的外公,但他的家却不是方澈的家。方澈没有家,因为他的爸爸妈妈全都是四处乱跑居无定所的人,而只有他一个人的住处,都只说“公寓”,或者“住处”,或者“我那里”。

这个“那里”,究竟是“哪里”,他找不到答案。

悍马在老房子旁边的车棚里停下,方澈打开车门,高帮的绒面革皮鞋重重踏在地面上,显出他平常难见的粗犷。

赵宁香正倚在家门口,一见方澈下车,她就小跑过来,有些着急地说:“三哥,姑姑打电话叫来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奶­油小生,快把姑父气疯了!”

方澈点点头,喜怒并不形于­色­,只是大步踏进屋里。走过正堂,左转是一套四室两厅的居室,青砖铺地,装修古朴大气,­色­调简洁自然。

里面正上演的闹剧却完全没有分毫古朴简洁的气度。

赵周铁青着脸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端着茶杯也不管那几个纠缠在厅中胡闹的人,而当中入戏之人显然也无暇顾及其他。

方澈眼睛一扫,见到外婆站在里间的门边往外看,而他一手拉着脸­色­冷然的赵宁东,自个儿却眼睛眯起,神情带笑。要说在老赵家,最为豁达乐观的还真是非这位外婆莫属,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只有她了。

厅中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个是方澈生父方卓,一个是他的大舅舅赵易书,赵易书正拉住神情激动的方卓,示意他要冷静。而站在赵萱兰身边的则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他穿着雅痞似的休闲外套,看起来时尚俊俏。

方澈的舅妈站在另一边,她面容秀雅,穿着打扮完全可以形容为雍容华贵,她漠漠地瞥了走进厅中的方澈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冷眼旁观闹剧。

“赵芷兰,十年前是这样,现在还这样,你到底准备了多少个男人?”方卓眼睛怒睁,周身都散发这暴戾的气息,整个人就像一只几欲择人而噬的猛兽。方澈的长相跟他有五分相似,只是方澈气质清峭,而方卓个头稍矮,略有发福,整个儿一副­精­英成功人士的派头。

赵芷兰保养得宜,从外貌上来看也不过三十出头,一身成熟汝人的知­性­魅力,站在那里叫人只觉是一道美景。

她偏过头,温柔而充满歉意地笑道:“锦文,真是抱歉得很,有疯子突然闯进我家,竟然惊扰到了你。

岑锦文半斜身体站着,眼神轻佻,摇动手指笑道:“我们这样的交情,你还用得着客气吗?”

方澈懒得看着闹剧继续下去,大步走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忽然揪住了岑锦文的衣领。

岑锦文只觉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仍是轻佻地笑道:“这位帅哥,你想做什么?”巴着眼睛,又扮演无辜纯良的小绵羊。

方澈嗤笑道:“果然很极品,你的出场费是多少?翻倍,我包了”

本来满腔怒火的方卓敛下神­色­,手上一挣,赵易书见他平静下来,也就顺势放开了他。

赵芷兰板着脸,横了方卓一眼,又瞪着方澈,怒道:“小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出场费多少?”方澈继续问。

岑锦文魅惑似的翻了个白眼,眼波流转,又哼道:“你就是这样问人家出场费的吗?”

赵芷兰怒极大喝道:“岑锦文,你这个没节­操­的家伙!”

“我没节­操­还是你没节­操­?”岑锦文看也不看赵芷兰,只是紧盯着方澈,那眼睛里好似能滴出水来,“帅哥,十万块一个月,我很便宜吧?”

方澈秣秣地笑道:“十块钱一个月。”

“不带你这样杀价的!”岑锦文哼哼道。

“我请你做清洁工,这十块钱是医药费。”话音刚落,方澈手上用力,揪着他往地上一摔。

人体落地的声音惊悚到一片,方澈打得凶狠,岑锦文毫无反抗之力,没几下就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原来杀猪般的痛呼声也渐渐微弱起来。、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岑锦文间或大叫:“我要告你,你这是恶意伤人!”

“你试试看,看你能不能告下来。”方澈手上用你,又将他拎起身,拖着他就往外面走。

赵宁香拍手笑道:“三哥,打得好!”

赵芷兰气得说不出话来,想要追出去,又觉得太没面子,但要在这屋里继续面对方卓,又觉得心有不甘。

“你……你养得好儿子!”她气急了,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猛地就对着方卓甩出。

方卓整理着刚才在扭打中弄得有些凌乱的衣服,冷冷地回了句:“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要不是你的种,我能生出这么个儿子?”

这话一出口,便产生了恐怖的效果,谁也没想到赵芷兰居然能说出这样几近粗口的话来。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偏头转身,踏过正堂径往二楼而去。

闹剧收场,赵易书劝解方卓:“妹夫,你还是回去吧。每次你一来,就得闹出这种戏码,这都十年过去,你们也该腻了吧?”

方卓声音微沉,带着点天然的沙哑,他挥挥手,不含喜怒:“大哥,我就是想看看,她能装多久。”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向赵周道别,又跟老太太说几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赵家。

出门后,方卓却没有绕过池塘走那边的大路离开,而是沿着屋后山路想要抄小道走走,顺便整理一下心情。

他自然知道这种戏码很滑稽,只是多年以来互相赌气成了习惯,以至于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还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样,行动幼稚得令人发笑。

小路转角那边隐隐传来说话声,方卓放轻脚步悄悄走近,停到一个恰好安全的位置听那些对话。

“大哥,你饶了我吧,就这么演一场戏,我差点没被你揍死,你还让我继续演?”那人语气如哭丧,声音明显是岑锦华。

“我控制得很好,只是皮外伤。”

“原来说好的,没有揍人这一段,你得补偿我。”

“我也没叫你伸出贼手去占我妈的便宜。”方澈冷冷地说。

“咳,这个事情,哈哈,我这一切都是为了逼真嘛!”

方澈的声音又略显烦躁:“我觉得很撇脚!行了,只是叫你再打上几个挑衅地电话而已,又没让你当面挑衅,你害怕什么?”

“我就是觉得生命安全很重要而已,嘿嘿,方大哥呀……”

“想要我给你涨佣金?”

方卓没有再听下去,他又放轻脚步,小心地转身离开。直到开车驶上了郊区的公路,他心里都还在思索着:“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

想到自己十年来一直都演着笑话给儿子看,方卓重重一叹:“算了,只是跟她摊开来说而已,有什么不好说的?早晚也只是一句话,成或不成,又不是非她不可。”

方澈回到赵周家里以后,还没站稳就被外婆叫了过去。

老太太身体健朗,笑眯眯地拉着方澈走到二楼画室里,叫他弯下腰来,跟他咬耳朵:“小澈呀,快点告诉外婆,你是不是­干­坏事啦?”

方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回:“外婆,我能做什么坏事?”

“外婆告诉你,看戏可以,你演技不好,参演什么的,你就别凑合了啊。”老太太又拉着方澈一起坐下,拍他的手,慢慢悠悠地说:“你看,外婆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方澈哭笑不得:“外婆,有什么是你着急的吗?”

“有啊,比如你找媳­妇­儿这使,我就挺着急的。”老太太的表情却半点也不显着急,她很欢快地说:“那个小姑娘嘛,我也见过,不过没能说上几句话。我有几手绝活,一直都没人能学会,就不知道她能不能学会。”

“外婆,你所谓的绝活指的是什么?”方澈摇摇头,放下先前的烦闷,收起心思陪老太太闲聊。

“你连这都不知道?”老太太很惊讶,“你看我们家的­鸡­,一个个都长得那么好看呢,那是一般人能种出来的吗?你再看我们家菜园子里的菜,那是一般人能种出来的吗?就这样,一般人想学,我都不给学。”

方澈连忙安抚:“外婆种的菜最好吃,当然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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