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澈接过名片,只随意点了点头,然后拉起秦秣转身就走。
出了教室后,钱晓当先跑开,她用几近慌乱的语调说:“你们慢聊,我有事先走啦!”
秦秣古怪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方澈又俯身凑到秦秣耳边道:“她心虚了。”
秦秣脑神经打结,在心里呆呆地想:“他是说,钱晓给他找了麻烦所以心虚,还是说,钱晓给我找了情敌所以心虚?”这想法刚过,秦秣心里又觉得好笑:“自作多情外加智商间歇性下降,我傻了……”
她放下这些有的没的,侧仰头勾下方澈的颈项,对他微斜嘴角:“小方,魅力不错,再接再砺哟。”
方澈很认真地说:“是要再接再砺。”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二十四回:花语
等到了十二月二十四号,这日气温忽降,秦秣早上起来洗漱,感觉那杯子里德水冻得人硬是牙根生疼。
韩致远那边还没有消息,而方澈开始投入工作,秦秣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其实平淡而不乏味,普通又充满希望的生活,正是秦秣一直向往并且想要珍惜的。人生苦短,细水长流才更能偷得那闲适。
“秣秣,今天是二十四号哟!”第四节马哲文论下课后,钱晓忽然一拍手,兴奋道:“今天晚上肯定有节目!”
秦秣疑惑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钱晓睁大眼睛,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秦秣:“不是吧你?明天是圣诞节,今天晚上平安夜,你这都不知道?”
圣诞节秦秣还是知道的,但是:“那个叫耶稣的人跟我们有关系吗?”
钱晓脸上的表情囧了:“好像真的没什么关系。”
“那你激动什么?”
钱晓抓了抓头发,又抓了抓头发:“凑热闹吧。”
秦秣垂下眉眼,低叹道:“为什么元旦节不热闹?端午节不热闹?偏偏要在这个跟我们没什么关系的圣诞节热闹?”
“端午节放假了。”钱晓微弱地辩解:“元旦节比圣诞节晚,大家提早把热情释放过一次,到元旦的时候就没兴致啦。而且元旦也不是不热闹啦!秣秣,圣诞老人很浪漫的,凑个热闹而已嘛……”
秦秣笑了笑,拉起钱晓排队打饭。
下午只有两节课,第六节下课后张馨灵又找到秦秣,让她到系里面的圣诞晚会上再去弹个琴。
秦秣有些不耐道:“不去。”
张馨灵又劝,钱晓在旁边问:“一般不都是提早几天通知的吗?怎么现在才跟秣秣说啊?人家又没准备好,当然不去啦。”
“这要准备什么?”张馨灵不以为然,“难道不准备她就不会弹琴啦?”
秦秣将双手拢进衣袖,挑眉道:“只怕我弹七弦琴,耶稣听不懂。”
张馨灵跺脚:“你这个人!”
秦秣向她笑了笑,缓声道:“让顾林华师兄去弹钢琴,不正跟这个节日相得益彰吗?我去凑什么热闹?说不定西方诸神还要笑话我原始,挑几根马尾都能当琴。”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馨灵气呼呼地瞪着秦秣:“没事你愤青什么?”
秦秣悠然道:“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在讽刺谁,只是各人理念不同,有些感情是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
她淡淡一笑,转身施施然离去。
钱晓又拉着张馨灵说了老久,才回寝室看到秦秣。
“秣秣,馨灵都有怨气了,亏我跟她说了老多好话。”钱晓一进门就哇哇叫着,“你不知道,她在校学生会混得很好,说不定还能当上下届文娱部长的候选人呢!”
秦秣正开着电脑,又在玩方澈做的那个名叫碧空的游戏,闻言也只是随便回了一句:“跟我们有关系吗?”
钱晓肩膀一耸拉:“是没关系啦,不过咱们好歹是一个寝室的,替她高兴呗。而且咱们的感情一向不错,秣秣你怎么不多给她点面子?她肯定早在文娱部那些人面前打过包票说一定能叫到你上台。现在你不去,她怎么跟人家交代?”
“我已经很给她面子了。”秦秣无奈的笑了笑,“但我不能为了她的面子,就任由她随意决定我所有的事情吧?她如果提前问一问我再去向别人承诺,也用不着又拿面子来说事。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她国庆汇演的时候已经这样做过一次,如果她仔细回想一下就会知道,她不尊重我。”
钱晓往椅子上一坐,撑起手道:“好像是啊,哎呀,要是她下次随便给你介绍一个男生,说她早打包票你们能成一对,难道你还为了她的包票能够实现,就真的随便跟个人好?哇!那方帅哥怎么办?”
秦秣哭笑不得:“胡思乱想什么?”
钱晓却打了一个寒战,瞪着眼睛做出很夸张的表情道:“真的,仔细想想馨灵有成为封建包办家长的趋势,太可怕啦!好可怕,我得纠正她!”
她说完一拍桌子,转身又往寝室门外跑去,还甩下一句:“秣秣我走啦,我要去做救火队员!你为我送行吧!”
被钱晓这么一闹,秦秣心中仅有的一点不快也消失殆尽。她摇了摇头继续玩游戏,当然原本准备说得那些话也都藏了起来。
比如:“话不投机半句多。”
还有:“莫说她不是我的家长,就算是家长在眼前,我的人生也不是别人能够决定的。”
夜晚来临的时候,整个校园都显出了一种欢快浪漫的节日气氛。灯光灿烂多姿,许多彩绸和气球被结在道路两旁的树上,还有一些铃铛随风脆响,晃得人脚步都好像带风。
秦秣靠在阳台上随意向外望去,只见一片梦幻无忧的欢乐。
她心中落寞,好像有一把褪色的刷子,一点点耍去了她记忆中的车水马龙,东西坊市,南北通街,古老繁华。
他们的快乐并没有错,这个节日也没有错,老祖宗讲究做人当有一番容人雅量。秦秣不介意感受一番西方人的节日氛围,但是更加不想忘记那些刻在自己骨髓里德方正珠玑。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历史是一个民族的骨血,而坚守才是一个民族的脊梁!
秦秣又走回寝室,从柜子壁上取下那把伏羲琴。她摘了琴套,手指轻抚在那冰凉得仿佛从来就不懂人间颜色的七条琴弦上。这琴本是器物,本来无情,只是人又悲欢喜乐,才硬生生弹得这琴也懂了情。
秦秣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将琴斜斜横放,零零散散地乱拨着琴弦,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跳出她回忆的悠远。宫、商、角、徵、羽,文武成七弦。这七弦不怒不躁,不卑不亢,不成曲调,也自有乾坤锦绣。
等她手指动得越发缓慢,到久久不动的时候,方澈才来了电话。
秦秣将琴挂回原处,手指又在琴套上流连。不可否认,知道方澈就在寝室楼下,她心中是极欣喜的。要不是这里没个弹琴的好去处,她甚至就要将琴抱下去,抚一曲付与方澈。
当年他弹《江城子》,奈何秦秣回以《青玉案》。这时候秦秣想起,才恍然感到,琴还是这把琴,只是抱琴之人已看到了另一方风光。
“也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秦秣将手从琴套上收回,低低自语了一声,缓步离开寝室往楼下走去,心底下倒是生起别样的温暖柔和滋味。
不管他是不是无意,秦秣既然决定了要争取一把就不会半途退缩。
在宿舍楼下看到方澈,秦秣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澈就几步迎了上来,抓住她的手,低声问问:“你怎么不戴手套?我送你的手套丢了吗?”
“没有,今天不是很冷。”秦秣眨眨眼,笑眯眯的。她当然不会直接说,不戴手套是因为怕戴了手套就不能直接跟他牵手。这种话说出来,就算不招方澈笑话,秦秣自己都会觉得肉麻。
方澈就将秦秣的左手往她自己棉衣口袋里塞去,然后又紧紧握住她的右手,这才随意选了个方向,与她慢慢走着。
“今天晚上很热闹。”方澈低声说。
“是啊。”
“他们都成双成对的。”方澈又说。
“我们也不孤单。”秦秣低下头,脚下踢开一颗小石子。
方澈便欢快地扬起唇角,心里想:“就算这句话只是她无意说出来的,也进步很大了。至少,她应该不再排斥我。”
他遭到过几次婉拒之后,早在心里定下了无数道迂回战术,决定要用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攻势,缓缓换的秦秣那颗心。让她觉得除了方澈,就没人能和她一起走一辈子,让她在蓦然回首的时候发现,错过谁也不能错过他。
再转个弯,大路上有不少圣诞老人装扮的人提着个大麻袋在逢人就发糖果,秦秣也收到一把七彩的水果糖,还听那个男生说:“平安夜快乐,祝你们双双对对,甜甜蜜蜜。”
秦秣心中满是奇怪的滋味,走远几步路又回头去看他,心里想:“你认识耶稣吗?你为什么发糖果?你的双双对对在哪里?”
方澈将她的右手再往自己身前拉一点,用自己的双手揉搓她手指节上红肿的地方,又有点责怪:“怎么冻疮还是长得这么厉害?还说天气不冷,今天是零到三度,你要是受得住,手上也不至于这样。”
秦秣的注意力被拉回来,第一反应就是辩解:“我每年都长冻疮,体质就是这样,今年已经比去年好啦,至少只是红肿,还没破皮。”话音刚落,她心里又开始发烧,为自己小孩子式的狡辩而无地自容。
方澈眉毛一挑,将秦秣的右手塞回她衣兜里,又换个位置走到她左边,把她的左手拉出来,对着她的冻疮缓慢揉搓。
“有点痒……”秦秣的声音在方澈仿佛变得严厉的目光中越来越轻,到后来简直就成了蚊子哼哼。她抿着唇继续踢着不存在的小石子,心里头哀叹:“真的完了,这小子气势越来越强,我当年直面九五都面不改色的抗压能力就这样灰灰了……”
秦秣安慰自己:“我这是让着他呢!”
实际上,宋朝皇帝虽然高高在上手握无限权柄,但他对秦陌而言是纯粹冰冷的。秦陌不够忠君,所以站在冷眼旁观的角度计算得失。而方澈的关系却是纯粹温暖的,秦秣面对这样的温暖只是一触即溃,连防线都来不及构筑。
来不及构筑心防,因为她也不想再构筑。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来到了东方红广场旁边。那里搭着个露天的小舞台,有人布置了投影仪和音响,一边做节目,还在另一边放了个抽奖的小箱子。写着规则的公示牌就在旁边立着,原来所谓的奖品就是各种题目。
那些题目五花八门,公示牌上列举了几种:“上台K歌、说个笑话、跳草裙舞、表演大猩猩、扮鬼脸……”
“这个小晚会做得倒有点意思。”方澈目光扫过,笑道。
秦秣很少看到这种活动,更觉得新奇。她左右看了看,心里想:“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馨灵说得那个晚会?”
广场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三五结伴,而成双的男女也很是不少。还有一些挽着花篮的卖花女孩在其中穿梭,当然更少不了被麻袋撒糖果的圣诞老人。
“他们玩得真开心。”秦秣低叹。
“你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方澈笑了笑,点头:“我也觉得可惜,要是元旦节也能被他们想出这样的欢乐,我就不会说可惜了。”
灯光璀璨下,秦秣侧仰头去看方澈,只觉得他的眼睛温润得好像泛过了一掬明月。月光从这个时代一直照到她千年前的灵魂,又在时空的奇妙缝隙下,与她交汇古今,于是她再不分今夕何夕。
“秣秣……”方澈抬手,想要拂过秦秣额角一缕碎发。他的指尖轻轻擦过秦秣眉梢,划过她那缕头发,最后停在她披散的长发尾端。
秦秣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间,乌黑柔顺,垂直流泻的时候好像是一缕缕安静的水流。
“师兄,买束花吧!”旁边有甜美的女孩声音响起。
方澈的手顺势垂到身侧,转头去看声音来处。
卖花的女孩还挽着个精致的篮子,头上戴着红彤彤的圣诞帽,笑起来有个小酒窝。
她见方澈转头看自己,连忙又道:“师兄,圣诞节的时候不可以不买花给女朋友哦!不然这位师妹说不定一回去就给你家法处置!”她说完还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秦秣倒没想要花,她觉得收花这种事实在是不适合她。
卖花女孩的花篮里全是一支支被单独用彩带花纸包装起来的红玫瑰和白玫瑰,这些花的花色鲜亮耀眼,晃得秦秣又觉得自己心里头发堵。
方澈已经在问:“这花怎么卖?”
“十块钱一支,很便宜啦,我已经是在降价卖了哦!”卖花女孩连忙将花篮一举,递到方澈近前。
“我买两支。”说话的是秦秣。
这声音一出,方澈是微愣,而卖花女孩则看着秦秣又看看方澈,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买两支,白玫瑰。”秦秣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直接递给卖花女孩。
这下卖花女孩的笑容在一僵之后越发灿烂起来,她连忙收了钱,又递出两支白玫瑰给秦秣,然后又顺溜的连着串儿说:“师兄你好友福气哦,有小师妹买花送你,白玫瑰花语是纯洁真挚,祝福你们啦!”她说完话一个转身,又穿梭到人群深处去了。
方澈只是含笑不语,目光静静落在秦秣身上。
秦秣轻轻地咳了一声,却将拈着花的双手背到身后,笑吟吟地说:“这花我可没说要送你哦,我自己买给我自己的!”
方澈低笑道:“不让我买来送你?一定要自己买?”
“你送花给我做什么?”秦秣把抚着自己买的两朵白玫瑰,“不奇怪吗?”
方澈伸出手道:“我先帮你拿着,你的手容易生冻疮,快塞回口袋里去。”
秦秣心底下游一圈一圈的涟漪泛开,她犹豫片刻,还是将花交到了方澈手上。
方澈一手拿着花,又牵起秦秣的右手,与她在广场漫步走着。
小舞台上有个女孩在场【左边】:“你总是用右手牵着我,心却跳动在右边。”
方澈心里想:“我总是用左手牵着你。”
“方澈,你的工作进展怎么样?”秦秣目光流转,侧头文。
“工作要慢慢来。”方澈笑道:“因为TE过来的技术团里大多都是西方人,他们很重视圣诞节,所以连带着我也有一天假期。”
“哦,那你好好休息一天了。”秦秣眼睛闪亮,为他高兴。
方澈不紧不慢的道:“我明天还跟你一起上课,上课开小差,真是最有意思的休闲方式。”
秦秣被他这句话个气着,嘴角一撇道:“你这话最好蹩脚你老师听到。”
“她不是已经听到了吗?”
“什么?”秦秣思绪一转,才反应过来,方澈这意思是,秦秣就是他的老师。
“还笑话我?”秦秣恍然,正要想个法子反击回去,忽然听到台上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
“没错,就是我们文学院一年级的秦秣同学,她很早就应邀,决定要为大家弹奏一曲古琴。秦同学技艺高超,大家为她鼓掌吧!”说话的是张馨灵,她站在小舞台上,手持话筒,灯光映得她笑容灿烂。而她从台上望到秦秣,表情是十足的自信。
秦秣心里头的怒意在瞬间腾起,犹如大浪涛涌,一波一波冲刷入她四肢百骸,她将眼睛眯起,看那台上张馨灵的意思分明是赌她敢不敢于大庭广众之下说一声“不”!
台下有人认出了秦秣,然后那人带头呼哨:“秦秣!快上台喽!”
许多目光落到秦秣身上,人们又起哄:“上台!快点!快点!上台……”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二十五回:风临
东方红广场上,胡哨声一声比一声高。
灯光照得这一片小世界璀璨共阴影斑驳,秦秣抬眼去看那舞台正中的张馨灵,就见她满脸都是自信飞扬。
秦秣静静站立,也不说话,只是隔着人群与张馨灵对视,等她表情渐渐僵住,视线都似乎在灯光下模糊的时候,才淡淡一笑,不轻不重地道:“我去取琴。”
广场上的哄闹声很大,秦秣说话又没带麦,自然是只有近处几人才能听清。她又转头对方澈说:“在这里等等我。”
方澈点点头,目送她大步离去,然后将视线转向台上,若有所思。
舞台上的张馨灵愣住了,她只看到秦秣转身就走,却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有人就高声叫了起来:“怎么走啦?”
然后才有人传话:“没有啦,秦秣说她去取琴!”
这声音一直传到台上的张馨灵耳中,她肩膀微不可查地往下一垮,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张馨灵看来,秦秣一直都是个老好人,她平常照顾钱晓,细致唠叨得像个老妈子,就是对其他人,也向来都是谦和且好说话的。
“我就说嘛,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就不信你好意思拒绝!”她侧头笑了笑,才又拿起话筒以主持人的架势向台下宣布了一遍秦秣稍晚上台的消息。
舞台上有轮转着唱歌跳舞,摸约二十分钟以后,秦秣抱琴的身影才沿着一条小道珊珊而来。她换了一身衣服,上身是纯白的大翻领长呢绒风衣,一双袖口翻着雪白的毛绒,有深青色的腰带相束,在这冬日里分毫不显臃肿,直如凌风绽放的雪莲。
她打扮的近乎古典,脚下是深青色中跟短靴,步行之间潇洒优雅,倒像极了书卷之中翩然而来的古代女诗人。这样的气质,很容易就让人在潜意识里将她那只是普通清秀的五官一再美化,为这一刻风采心折。
但秦秣却没有如众人所期待的那样走上舞台,她迎向了静立在广场边沿的房产,走到他近前,对他盈盈一笑道:“房产,这一曲只送给你。”
方澈静立如雪崖,目光转动时眼睛明亮得好像溪水照月。他有些惊喜,微一点头,脸上便露出一个仿佛有烛光跳动的温暖笑容。
秦秣拂开风衣下摆,席地坐下。她盘膝架琴,也不管周围的纷纷议论,只当那些嘈杂不存在,好像自己是坐在月明风清山野静寂之地。
流水般的琴声便在深山小涧之中淌出,平静祥和,细腻之时仿佛便是温酒玉壶之间细细洒出的一条酒线。大梦千年,而今欢悦,这一壶醇酒从泥土之中透入黄泉,埋葬了无数光阴故事,也只等这一刻相遇。
周围纷乱的声音渐渐消停,任命屏息静听这一段仿佛来自天外,又自然而然低吟子而变得琴语,几乎各自落入不同世界。
舞台上的歌声不知何时也已停下,只有这缕琴声不需任何扩音设备,也无需昭告宣扬,便自流泻入各人心魂之中。
琴声如清风拂动少年的一脚,在花开花落之间留余一点隐约馨香,回眸之时便是阳光翻晒过笔墨的味道。天际有一掬云霞缓缓被山岳捧起,然后鸟鸣风动般的笛声在这其间自然滑入,高低相和,渐渐铺开了色彩绚丽的时光画卷。
方澈的大衣口袋很深,他有时候会习惯性地带上一支竹笛,也许不吹,但也许就是等这一缕琴声。
丝竹管弦,金玉轻鸣。
琴声与笛声平静地交相吟哦,缓缓地在时间书卷上落笔,末端是一个微笑。
许久之后,广场上的众人如自梦中初醒,然后有零落的掌声开始带头,眨眼间又带起潮水翻涌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但有人转动目光去寻找弹琴吹笛之人时,却发现那两人影踪杳杳,竟早已在众人不觉间离去。
古琴平和又骄傲,多半时侯都适合独奏。就算偶有能与之相和的乐器,也往往是箫。但方澈吹笛却恰恰能与秦秣的琴声相和,仿佛是打开了一扇阳光明媚的窗口,不需要箫声凄迷,自有笛声清凉。
人们的惊叹与议论声这才响起:“我OUT了!这不是笑傲江湖吗?我居然听到现场版的笑傲江湖啦?”
大学生飞扬跳脱,大家的想象自然是丰富的,当即又有人提出新的观点:“什么笑傲江湖?人家那是笛子不是箫!我看,这是现代版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
“呸呸呸!什么司马相如?你那不是咒人家秦秣嘛?司马相如这人多草包,负心汉呢那是!”
“那不就是秦秣和谁谁谁嘛,为毛非得拿古代的这个那个来对比?”
“谁啊那是?那吹笛子的是谁?”
“对啊!以前没见过,神秘人?”
人们八卦的话题便渐渐转移,最后不知道绕到了哪里。而之后的晚会也没多少人再有兴致去看,那晚会前半夜的风头在不知不觉间被人遗忘。
秦秣和房产早走到了宿舍楼那边,房产接到一个电话,青山网络那边临时有急事,他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匆匆送了秦秣回寝室,就快步离开le第二天H大的校园BBS上爆出了好几个帖子都是在议论秦秣昨晚弹琴事件。方澈的身份引发争议,闲的发霉的八卦人士兴致勃勃地对方澈进行了人肉搜索,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此帅哥早就跟文学院的秦同学有故事。
好事者又拉出了珍妮弗和江远寒,顿时一场奇巧诡异的四角恋爱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人给接龙YY了出来。
秦秣上午一二节没课,她也没去看论坛,只是睡了个饱觉,起床后听张馨灵不阴不阳地说:“哎哟,这都成咱们H大知名人士啦!还笑傲江湖呢!听说有些人把笛子当箫,真是好笑。”
秦秣洗漱完后,对张馨灵微微一笑道:“馨灵,我不反驳你。”
她的言下之意是,我昨天不拒绝你,以后也不会拒绝你,因为我会无视你。
张馨灵可猜不到秦秣这含蓄影射之意,她有些不甘地瞪了秦秣一眼,又埋怨:“秣秣,咱们好歹是军训时候锻炼出来的革命友情吧,你昨天不也弹琴了吗?干嘛不上台?”
秦秣只觉得滑稽,这人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问出这样的话来?她真的不知道“尊重”这两个字怎么写?她真以为她能决定别人的一切?友情不是用来挥霍的。
“上课去了,馨灵。这里有包核桃粉,送给你泡着喝。”秦秣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包没开封的核桃粉放到张馨灵桌上,拉起钱晓的手便往门外走去。
走出很远以后,钱晓才疑惑地问:“秣秣,你送馨灵核桃粉做什么?”
秦秣淡淡道:“核桃,给她补补脑。”
“噗!”
钱晓拍着胸口,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她咳嗽了半天,才仿佛发现新大陆般:“秣秣,原来你不是泥捏面做的?你脾气还不小?还会记仇?”
“还好吧,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秦秣转头冲着钱晓呲牙一笑。
钱晓近乎惊恐地说:“秣秣,你居然给我扮鬼脸?”
秦秣欢快的笑了起来。
方澈一早发短信给秦秣,说他假期被取消一半,暂时不能陪秦秣上课了。
下课之后,秦秣却遭到了班上同学的围攻。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紧盯着她,众八卦党言语犀利,嗖嗖攻击。
“快交代吧!秦秣,什么时候有的奸情?你们还玩行为艺术?”
秦秣囧了:“那就叫行为艺术?”
“嘿嘿,你承认有奸情啦?那江远寒怎么办?我们可是看到喽,他那天对你的那个表白可是闪闪亮亮,比你昨天还行为艺术啊!”
秦秣还没说话,钱晓却偷偷摸摸地从围观的八卦众之间挤了出去,快手快脚逃之夭夭。
“你们无视我吧……”秦秣左右张望,也想逃跑。
“不行!”邵元拍起了惊堂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文学院的姑娘居然自动外销了,你要是不给交代清楚,叫我们广大男同胞情何以堪?”
秦秣扑哧一笑,看着自己班上这个初见憨厚腼腆,实则阳光外向的小个子团支书,说出一句雷得大众外焦里嫩的话:“阿元,我发现你真的是太可爱啦!”
在一片焦糊当中,秦秣扒开挡路的几个挺尸众,一个加速就往食堂跑去。
其实她没说错,在她看来,不止是邵元可爱,钱晓更可爱,她那班上大多数的同学在很多时候都是很可爱的。
比如那个喜欢坐后排,在下课的时候表演吐烟圈,然后一看到老师进教室就慌慌张张把烟头往自己手背上按得袁昊;再比如那个总是踩着点上晚自习,大多数时候睡眼惺忪,但只要有人谈到电影明星就生龙活虎口若悬河的许小雪;还有那个喜欢书法,上课都要铺着毛边纸偷偷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练字的姚思思……
他们年轻,充满朝气,秦秣若是愿意微笑看他们,他们自然也会回以微笑。
有时候善意需要发掘,生活是阳光还是阴暗但看你眼睛看到什么。
下午第七节快上课的时候方澈却打来电话,问清楚秦秣的教室在哪里后,他几转就出现在秦秣面前。
教室里发出连片惊叹声,绯闻男主角自动献身,八卦党们再次蠢蠢欲动。
方澈走到第三排秦秣座位,向邵元道:“同学,麻烦让让,谢谢。”他笑得灿烂,邵元看得都呆了呆,才一边让开座位,一边又紧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方澈给解剖了。
方澈无视掉邵元的“X、Y、Z”射线,转头看向秦秣,唇角上斜:“昨天说的话,总算还是能实现了,我陪你上课顺便开开小差。”
秦秣将手伸出去,不知怎么,又想揉方澈的头发。方澈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困得很,想睡觉,好不好?”
秦秣听了方澈的声音,正觉得耳朵都在发痒,一转念又看到他眼圈底下淡淡青黑,心中便是微惊:“你睡眠不足?那还不赶紧补眠?”
“那我睡了。”方澈声音低下来,带点笑意。他将手肘往桌子上一横,便趴着睡了起来。
秦秣心里头微酸,想要去拉他,又怕打扰到他。
“他……”旁边站着的邵元伸手指着方澈,憋了好一会,终于蹦出话来:“有没有搞错,这个人真的是昨天吹笛子的那个?怎么跟个睡神似的,秣秣,他、他、他什么意思?”
秦秣好笑的瞪了邵元一眼:“睡觉的意思,怎么?不让人睡?“
邵元抬着的那只手抽了抽,嘀咕道:“我被打败了……”他揉着自己的手腕,低头又往后面重新找齐了座位。
这次上古代文史科的还是那位博士师兄,他在上课的时候好几次都将目光落到了趴着睡觉的方澈身上,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找他麻烦。
大学课堂当然远不同于高中课堂,基本上只要学生不扰乱课堂,或者特别招老师恨,讲课的老师都不怎么会去管这学生究竟有没有听课。
方澈趴着睡觉本来是不惹眼的,只是他跟着秦秣坐在第三排,才会被老师盯上。
方澈睡着了,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秦秣在旁边却频频为他提心吊胆。虽然方澈不是H大的大学生,不可能挨到什么惩罚,但秦秣不希望有人吵醒他。
在这种环境下用这种姿势都能睡得这么沉,他得有多累?
秦秣甚至怀疑方澈昨天晚上究竟有没有睡觉,又猜测他是不是从昨天回公司起就一直工作到来这教室之前。
知道八节下课铃声响起,方澈还是睡得沉沉,没有分毫要醒转的迹象。秦秣不忍叫醒他,干脆就坐在旁边陪着他。看他的头发短而清爽,乌黑,又有些凌乱,看他弓起的肩膀宽宽,背部线条利落,整个人就是睡着了都像一只蛰伏的猎豹。
“就为了不食言?”秦秣低低叹息,在心中自语,“怎么不说一声,直接躺床上睡觉多好?真傻……”
她将手轻轻落到方澈左肩上,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不能让这个人跑了。
天快要黑的时候,钱晓的脑袋从教室后门探出,小声叫唤:“秣秣,你要不要吃晚饭?”
秦秣转头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钱晓便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走进,又绕到秦秣前一排座位的空地上站着,提出两个一次性饭盒放到秦秣桌子旁边。
“我给你们打饭啦。”她小声说着,还不忘拿好奇的目光对着方澈扫来扫去。
“晓晓好孩子,值得奖励。”秦秣笑眯起眼,也很小声的回了一句。平常总是她帮钱晓打饭,现在钱晓也会打饭给她,秦秣大感欣慰。
钱晓噘起嘴,轻哼:“我不吃奶糖,要吃酥糖。”
秦秣只是笑着,也不说话。
钱晓便又道:“这间教室晚上好像有个班要用哦,你准备什么时候叫醒他?”
“等那个班的同学来了的时候。”
“那你等吧,反正也要不了十几分钟啦。”钱晓摆摆手,又蹑着脚步小跑了出去。
这十几分钟却好像格外漫长,冬季天黑得早,秦秣又没去开灯,它搓着手,只是在寒冷里数着秒钟走过。三分钟以后,秦秣想起方澈就这么趴着睡觉,只怕比她还要畏寒些。她犹豫片刻,还是俯身抱了过去,尽量想给方澈增加点温暖。
方澈身上的气息却暖暖烘烘,衣服上有橙子味洗衣粉的清香。
秦秣抱的不过几分钟,就觉得这姿势别扭得很,然后开始腰酸背麻。她在心里怀疑自己的动作能不能起到些许效用,但时间缓慢爬过,她却依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教室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与笑闹声,片刻之后边有人疑惑道:“没开灯啊,怎么没开灯?”
“啪”一声教室里灯光大亮,秦秣眼睛眯起,人也反射性的从方澈身上弹开。
方澈肩膀动了动,迷迷糊糊的直起身,摇晃脑袋,然后打哈欠。
秦秣张大眼睛望着他的动作,只觉得方澈近段时间以来建立起的成熟稳重片刻无踪,这眼神迷糊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少年。
秦秣轻笑出声,推他道:“还不醒醒?”
“秣秣?”方澈伸手摸到秦秣的脑袋,又揉她的头发,“你还想睡吗?那我去准备早餐。”
秦秣一口气没上来,笑得肚子都有点抽痛。
教室里陆续有人走进,喧闹声起,还有人奇道:“那两人怎么回事啊?”
秦秣连忙左手提起饭盒,右手拉起方澈就往教室外跑去。
一直跑到楼下,冷风出来,方澈才打个寒战,总算清醒过来。
他轻咳一声,嗓子有点哑:“秣秣。”
“你活该!”秦秣瞪他一眼,“谁让你就那么趴着睡的?着凉了吧?”
方澈低笑道:“我身体其实很好,喝点热汤就没事了。”
“那你还不走?”
“去哪儿?”
“食堂啊!”秦秣晃了晃手上的两个盒饭,“真是可惜了这些饭菜,都凉了!”
“凉了我也吃。”
“那不行,凉坏肚子多划不来。”
“秣秣。”
“嗯?”秦秣转头直望进方澈的眼。
“我的意思是,”方澈眉眼含笑,“饭盒我来提。”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二十六回:故人
元旦节的时候学校放三天假,秦秣回邵城后,在家呆了一天,又陪了秦沛林两天。但韩致远那边一直没有消息,秦沛祥认为是韩瑶是想避开此事,断了再会的念想。
没人会去责怪韩瑶,秦秣每每想起,只是觉得有心中惆怅之感隐约环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寒那天是一月五号,周二。C城的天空蒙着一层墨青的云,上午九点的时候终于飘飘荡荡下起了柳絮般的一场雪。这场雪不大,只下了两个多小时,看看凋落了一片含羞带怯的白。
说那场白雪含羞带怯,是因为雪落在屋顶上、树梢上、地面上,等等许多地方,却不曾实实在在地掩盖住哪一处。这雪有点小,温温柔柔,不进不退。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却出了一轮明丽的好太阳,阳光开不和暖,只是光线明亮,温度是冬季特有的冰凉。
秦秣班上七八节没课,而五六节排到了体育课。因为地上的浅雪将融不融,体育老师干脆就放了学生们自由活动,由得他们去室内体育馆或者打篮球或者打乒乓什么的。
秦秣跟钱晓打了招呼,回寝室戴上帽子裹了围巾就往学校外可以打车的地方走去。H大并没有围墙,校门也算不上门,只是一块大石碑立在路口,沉稳地接受着一日日风吹雨打。
路两旁的行道树高高大大,枝桠交错,叶子多半已经枯掉,留下白雪颤巍巍挂在上面,风一吹簌簌掉落。
秦秣先打的去了步行街,到超市买到一个中等大小的保温食盒,然后借开水烫过洗净,才又去到火宫殿,买了一份麻辣杂烩汤,和一小碟花生凤爪。她没再犹豫,出了步行街就直接乘车到青山大厦附近。
方澈有一次无意中说起自己经常忙得忘记吃饭,然后工作到极疲劳的时候就特别想吃麻辣。秦秣虽然觉得自己在方澈上班的时候打扰他会有些唐突,但她想起方澈那日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疲惫样子,又觉得面子这个东西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既然想要跟他长久走下去,自然是要尽可能地对他好,了解他,关心他,照顾他。
虽然大多数女孩子都希望能够得到别人的关心照顾,但对秦秣而言,她的保护意识远比被保护意识要强烈得多。
上楼之前秦秣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方澈,如果青山网络不准许员工在上班的时候私人会客,那她还是立刻打道回校得好。方澈接到电话的时候声音很是轻松愉快,秦秣只问他上班的时候能不能会客,他就立即反应过来:“你要来?”
秦秣还没来得及回答,方澈又急忙忙说出下一句:“你现在在那里?路上积雪,我来接你!”
秦秣走进电梯,扑哧笑道:“路上的雪早就被车子压化啦,你待在办公室里都不知道外面是天黑还是天明了吧?”
话只说到这一句,手机就没了信号。
电梯在二十一楼停下,秦秣转过一个弯,到了青山网络那片玻璃门前,就见方澈站在走廊上,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正扯着他的衣袖,撅着嘴说:“现在可是工作时间呢,让你帮我看我的设计你说没空,怎么往外面跑你就有空啦?”
“我的专业是计算机,不是图形设计。”方澈不冷不热地说:“你应该去问你师傅。”
“方澈!”女孩跺脚,“周爷爷让你照顾我的!”
从秦秣站的位置来看,方澈只见背影,而那个女孩正是有段时间没见的柳昔。在这里的乍然一见,秦秣惊讶之余,往日关于柳昔的记忆又尽数回笼。
当初她们本也在秦云婷的谢师宴上结下了小小的交情,只是后来长时间没有联系,再见的时候秦秣刚好被鲁松推得扭伤了脚。方澈本来在陪柳昔晨读,却在那时丢下她送秦秣去医务室,后来柳昔就开始敌视秦秣。
柳昔很喜欢方澈,在很早以前,秦秣就知道了。
那时候秦秣对然对方澈没什么心思,但柳昔有所误会,产生敌视也不奇怪。不过时隔三年,秦秣却不敢再说自己无辜,因为她现在不止是对方澈别有心思,这心思还是特别的重。
几米之外站着,乍见情敌,这种滋味真是奇妙得很。秦秣倒没觉得拈酸难过,只是心里很强烈地泛起了要更全面了解方澈的意向。柳昔与方澈的关系显然不一般,再从前往后一推,他们两家应该是老一辈结下来的世交。
“放开我,柳昔。”方澈只说了五个字,声音不轻不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柳昔头一低,就委委屈屈地松开了手。她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等方澈转身后,她又突然抬起头偏移视线,就看到了秦秣。
“你是……”柳昔咬了咬下唇,低呼出声,“秦秣?”她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目光在秦秣身上来回扫视,似乎满带着难以置信。
方澈已经走到了秦秣面前,眉目间满是柔和喜悦:“秣秣。”
“给你的。”秦秣将手上的食盒递给方澈,“这时候我能进去你们公司吗?”她问了一句,又向柳昔打招呼:“好久不见,柳昔。”
柳昔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是啊,见到你挺好的。”她还是绞着手指,在心里愤愤地想:“好才见鬼呢!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到这里还能见到你?”
方澈牵起秦秣的手,带她往公司里走,进门的时候对柳昔淡淡道:“回去吧,现在是工作时间。”
柳昔心里更委屈,忍不住又顶了一句:“你刚才出去的时候怎么就忘了现在是工作时间啦?”
大办公室里的另一台电脑后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人家是TE过来的台柱子,高级精英人士,公司都主动给他配车佩房,还不限制他的工作时间,哪里是你能比的?傻柳妹妹,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兼职工读生,还不快回来努力工作?”
柳昔脚尖往地上一踢,踏着重重得步子走到了一台电脑后。
轻哼道:“魏明,谁准你叫我妹妹的?”
那个叫魏明的人嘿嘿笑着,不再说话。
方澈只是拉着秦秣的手,向进门处坐在前台的年轻女子点了点头:“汤助理,我带一个朋友进去,她叫秦秣,麻烦你登记一下。”
前台的汤丽化着精致淡妆,一见方澈说话,脸上就露出适当恭敬地笑容,连忙道:“方工你太客气了,我记一个有访就行。”她这样说着,手指就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然后又悄悄转动目光,好奇地打量秦秣。
这间大办公室布局简约,一眼看去怕不有两百多平大小,望都望不到头。办公室整体是浅蓝色调,分割出了许多一米四左右高度的小隔桌,中间有好几条交错十字形岔道,还有几根挂着游戏海报的承重柱。
方澈低声向秦秣解说:“运营方面都在二十楼,二十一楼的全是技术相关,外面是策划部,我们的办公室在里面。那边还有一间专门摆放周边的展示厅,等下可以带你去看看。”
这个策划部也划分着好几个小区域,柳昔所在的美工组正处于整间办公室靠左的位置,那里靠近方澈他们做引擎调试的办公室。
当秦秣跟方澈走进他那件大办公室,才真是被震撼到了。
震撼人的不是那整面墙的显示屏,也不是那些尖端的主机服务器,而是那两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大男人,以及那些红着眼睛坐在电脑前,手指敲得飞快的工作狂人。
这间办公室大概百平左右,里面人不多,只有六个。
方澈见秦秣将视线落在那两个打地铺的人身上,便解释道:“他们是太累了,懒得跑回去,干脆就在这里就地补眠。”顿了顿,他又道:“这里空调开得挺高,你可以解下围巾帽子和外套。”这样说着,他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大衣,往右侧衣帽间挂去。
秦秣也解下了帽子和风衣,围巾却只稍稍扯开,并不取下。
“方澈,你也会在这里打地铺吗?”
“有时候会。”方澈回头露出一个笑容,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你要不要看看我的铺盖?”
秦秣愣了愣,忽听一个人大声打哈欠,然后用英语嘀咕:“哪里来的香味?好香!我肯定,又好吃的!一定有好吃的!”
方澈从衣帽间里走出,眉梢微扬,戏谑地笑了起来:“托尼,你的鼻子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灵!”
说话之人立刻从电脑前跳起,几步就走到方澈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上的保温食盒。这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子看起来是三十岁出门年纪,个子和方澈差不多高,都是一米八五左右。他五官深刻,脸型长方,下巴上胡茬子青青黑黑,头发凌乱,还有一个凸起的小肚腩。
“方,我可是你师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饿肚子,是不是?”托尼这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硬是伸着脖子,眼睛眨巴眨巴做可爱状。
方澈轻嗤道:“半个小时前你才吃过,你的胃是黑洞吗?”
“方……”托尼还是眨巴眼睛。
秦秣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保温食盒密封性能很好,托尼居然能隔老远就从中闻到食物的香味,要不是他真的很饿,那他就是个顶级的老饕餮了。
“你想吃东西可以让你家苏珊给你送过来,这个食盒里的是我收到的礼物。”方澈手一抬,提着食盒走到一张办公室前放下,那飞扬的表情里怎么看都带着十二分的得意。
秦秣偏过脸去,在心里默默反省自己的认知:“这小子压根就没长大,还是这么欠扁!”但她已经生不起当初那种看小孩的感觉了,只是觉得心脏在温水里打转,跳得格外起劲。
托尼没那么容易放弃,于是接下来秦秣就看到了一场两个大男人对一个小食盒的精彩争夺站。
方澈身手敏捷,托尼却胜在无赖。
正僵持间,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吵吵闹闹的,通通回来给我做这个测试!谁不认真工作,回去把你们学分通通扣光!”
托尼一下子就缩了肩膀,又坐回自己那台电脑旁。
方澈拉过一条椅子放在自己办公桌旁边,向秦秣招招手。
秦秣左右看看,见托尼已经是一副进入工作状态的样子,而其他三个人更是专心好像完全不知外事。她有点不好意思了,犹豫了一小会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方澈身边坐下。
方澈打开食盒,端出盘子和汤碗,又拿出勺子和筷子,分了勺子给秦秣,然后扬着笑意说,“我们开吃!”
秦秣无言了好一会,终是认不准小声问:“不是说让你专心工作吗?”
“那也不能让我不吃东西。”
“可现在本来就是工作时间。”
“那你还来?”
秦秣被这话堵住,好气又好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方澈夹起一块卤豆腐,手一伸就塞进秦秣嘴里,看她猝不及防的样子,唇角便高高往上翘起。
过得小片刻,他还是轻声解释道:“我们工作压力大,领队的教授允许我们用各种方式自我解压,偶尔闹一闹没关系,影响不到别人的。你看托尼,他其实也没那么好吃,只是喜欢表现得好吃。还有那两个躺在地上睡觉的家伙,他们在之前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秦秣听着,也不说话,只在心里犯疼。方澈说的虽然是别人,但秦秣只要稍一联想,就能知道他有多累。
两人随口闲聊,吃起了东西。秦秣吃得少,那些麻辣大多都进了方澈的肚子,辣得他额头冒汗,筷子却不稍停。
吃过东西收拾好碗筷,方澈就投入了工作。秦秣在旁边看着,那些枯燥的代码她是完全不懂,只觉得方澈认真的侧脸别有魅力。
过得一段时间,方澈显示器上的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挥剑起舞,放出各种华丽技能的红衣女剑客。
秦秣心中一动,方澈恰好转头来问她:“感觉这些动作还算流畅吧?”
“看起来还不错。”秦秣问:“这个游戏里所有人物的造型都已经设计好了吗?”
“才刚刚起步,这些都是草稿。”方澈摇头,“引擎必须先于美术和建模完成,我们虽然已经将引擎完成绝大部分,但还需要与制作方面进行同步调试才行。有些事商业机密,我无权透露给你看,不然还能解释得更详细点。”
他突然凑到秦秣耳边,低声道:“别看这里连个保安都没有,其实监视器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引擎核心都锁在TE总部手上,而摆在外面的都是一些不需要保密的东西。”
秦秣侧头想了想,反问:“在这里,能随便带人进来的没几个吧?”
“我不介意稍微炫耀一下。”方澈靠到椅背上,唇角上翘,“我确实是特权人士。”
秦秣看他那样子,不知怎么,就觉得他身后好像有条豹子尾巴在慵懒地拍打。
“这里还招不招做人物造型的美工?”秦秣问出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
方澈眼睛一亮:“你愿意来做?”
秦秣挑眉:“你不怀疑我的能力?”
“我哪里需要怀疑你。”方澈起身去拉秦秣的手,“来,我带你去见美术组的经理。”
美术组的经理也同样坐在大办公室里头,他的名字叫禹万红,四十多岁,样子秀气,名字秀气,但确实是个大男人。
“方工介绍的,我自然可以信任。”禹万红同秦秣握手之后,脸上带着笑意,言语也很客气,“不知秦小姐擅长的是哪一方面?”
“禹经理客气了,叫我秦秣就行。古代人物造型设计,手绘,可以吗?”
不远处魏明那懒洋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手绘?现在这年代,谁还用手绘啊?怎么?不能电脑制图?”
禹万红脸上又隐约的怒意一闪而过,但他压制得很好,转瞬又笑道:“小魏,你这话可是有点偏激喽!咱们做造型,难道不需要手绘吗?”
魏明干脆从座位上站起,轻晃身走到禹万红身边,撇嘴道:“现在谁找工作不用先问清楚会几种软件?更何况,还是咱们做游戏美工的?柳妹妹,你说呢?是不是啊?”
柳昔被点名,也笑吟吟地站起身。她的办公桌就在禹万红桌子旁边,这一起身,便直接站在原地,目光扫过秦秣,又落在方澈身上:“是啊,只懂手绘,可是跟时代落伍了呢!除非,咱们请到的那位是《雕月》的作者。”
魏明接着应和:“唉,《雕月》那书里的几张Сhā画可真是叫人惊艳!行内人一看就知道汴河沙在古代人物造型方面的功力。不说那书写得怎么样,就那几张画,我第一个看了,就得说一声服!”
秦秣本来还在思考着魏明是不是跟方澈有过节问题,这时候却突然兀得听柳昔和魏明将《雕月》作者猛一吹捧,她——脸部神经有些僵硬了。
这一瞬间的感觉就是:忍笑,原来可以将人忍得快内伤!
“咱们不是本来就在商量,要怎么请到汴河沙,让她帮我们做一些文史方面的考证吗?”柳昔看向禹万红:“师傅,你还说了,等下五点钟的时候开会讨论呢。”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二十七回:笔法
汴河沙是什么人,柳昔不知道,魏明不知道,禹万红不知道,方澈也不知道,但秦秣却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这种站在旁边,听人拿自己的两个分身相互比较,还极力用其中一个去打压另一个的感觉,真是奇异非常。旁人不知道秦秣是在憋笑,只看她那僵硬的脸色,还以为她已经被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禹万红见魏明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汴河沙画技高妙,又完全是一副看不起秦秣的样子,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他一方面是相信方澈的眼光,所以自然对秦秣高看几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个小姑娘摸样干干净净,虽然够不上漂亮,但也是端方周正的样子,叫人看着亲切。
“行了!”禹万红声音沉下,心中对魏明恼火得很,却不好发作,只得说:“汴河沙是业内名家,一向又神秘得很,请不请得到还难说。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小秦姑娘能不能胜任人物造型的工作,不是要提前开会。”
魏明脸上一红,掩下那一瞬间的愤恨之色,又干巴巴地笑道:“行啊,是真金白银还是破铜烂铁又不是嘴上说出来的,有多少本事试一试就知道。就像我们柳妹妹,当初可以面试三关才靠近来,不像某些人,一来就想走后门。柳妹妹,是吧?”
柳昔却不应他的话,只是偷偷去看方澈的神色。见他脸上一片淡漠,是喜是怒完全不行于色,心里就有点发怵。柳昔打小就仰慕方澈,年纪渐长以后更是将那些感情化作了千万绕指柔,自然最最在意方澈对她的看法。
“魏明,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跟秦秣可是老同学了,她高中的时候就很厉害,要不是又真本事,她又怎么会站在这里?秦秣,你就露上一手给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看看,看他还怎么说东说西。”心念转动间,柳昔反而甜甜一笑。
她忽然想明白,不管其他人怎么阻止,秦秣这段现场测试都跑不掉。既然如此,秦秣自己去穿帮?反正柳昔是不相信秦秣这小小年纪能在绘画上又什么成绩,她又不是美术专业,家境还很一般,哪里能受到多少才艺教育?
方澈的目光淡淡扫过柳昔,默然的神色稍有缓和。
“那我就试试。”秦秣向柳昔点点头,心里僵着的笑意缓缓化开,又显露到脸上。
她现在的感觉其实比刚才更怪异,柳昔是个什么心思,秦秣一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从前是见过万千种争风吃醋的方法,那些女人为秦大公子明争暗斗,有些手段甚至叫人匪夷所思。柳昔这点小演技火候还差得远,但她的姿态却是不差的。
至少退让在某些时候远比一味纠缠要有效得多,柳昔甚是聪明。
秦秣在心里苦笑,以前是别人为她争风吃醋,现在她却角色调换,和一个小姑娘成为了情敌。这个认知让秦秣心底不免生起郁闷,进而意兴阑珊。她可不想在拈酸喝醋中将自己磨得面目可憎,虽然爱情不存在退让,但泰秣也不愿意把这变成一场战争。
就算命运捉弄将她变成了小女子,而她又恰好在这一世找到了值得并肩而行的人,她也不该为了那个人而与一个小姑娘谋算不休。大丈夫无关性别,那应该是一种心胸。
这些念头流淌而过时,魏明也给秦秣拿来了画板卡纸和铅笔橡皮。
秦秣接过纸笔,有一刻为难。她学的是国画,又哪里会用铅笔?
“怎么?不动手?”魏明斜靠在旁边的办公桌上,笑得有点阴阳怪气,“该不会还要我教你怎么拿铅笔吧?”
秦秣抬头将目光扫过魏明,又落到禹万红身上。见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担心。
柳昔关切道:“秦秣,你平常很少用铅笔画画吗?”
方澈握了握泰秣的左手,之说 :“我去取笔墨。”他说的笔墨自然是指毛笔丹青。
秦秣却拉住他,摇头笑笑:“我既然要来这里工作,总不至于连铅笔都拿不了。”她坐在一条椅子上,斜驾着画板,右手用平常捉钢笔的姿势捉住铅笔。
鼻尖未动,秦秣只是用眼睛紧盯着一张空白的八开画纸,然后在脑中勾勒线条。她并不是没有拿过铅笔,数学几何绘图用的就是铅笔。只不过那种简单的用笔和现在这样的画画显然有很大区别,她在心中回味与模拟着铅笔笔尖落纸的触感,然后渐渐打出腹稿。
几个人就在旁边看着,魏明冷笑,柳昔微皱眉,禹万红叹息,只有方澈神色平静不变。
片刻之后,秦秣在画纸的右上方开始动笔。她动得有些慢,画笔稍显滞涩,笔下勾勒出的是一双墨色很重的柳叶乌眉。这一双眉毛画得很是细致,一根根的甚至叫人数得清。
魏明却在一旁轻轻笑了,秦秣这样的开笔,明显就显得很外行。
一般的铅笔速写,断没有一开始就用上重笔的道理。通常规则都是先轻轻勾勒出大概的人物轮廓,再一点点分辨出轻重虚实的线条,然后打上或浓或淡的调子。
橡皮这个东西虽然存在,但重笔容易在纸上留下痕迹,就是擦也很难完全擦掉。所以一开始就用重笔的话,只要画者稍稍画错,就会影响到整个画面的整洁,从而破坏掉整幅画。
柳昔也悄悄松了口气,她是学美术专业的,眼光甚至比非科班出身的魏明还要好。
但过不多久,柳昔心中的轻视就渐渐被惊讶取代了。
她只见秦秣画完双眉又去画眼眶,那眼眶一正一侧,呈丹凤之形,眼角竟是飞扬得别有韵味。秦秣却没有再接着去画那双瞳,而是笔锋一转,勾勒出一个半侧的娇俏鼻子,然后笔下渐渐流畅,现出了人物的唇线、脸颊、脖颈、衣领。
秦秣动笔越来越快,竟是没有片刻停顿,也不曾用到橡皮修改任何一处。
禹万红的眼神也从开始的担忧,到后来的惋惜,转而又变得专注,最后变得灼热。
渐渐成形的是一个迎风指剑的长裙女子,那衣袂翻飞,每一个褶痕都是灵动得好像精灵跳跃。整体看来,这个女子身段窈窕中不乏矫捷,那剑尖所指之处,都仿佛隐隐有剑气流动,虽然那画面上,并没有像很多漫画一样画出剑气来。
禹万红所看重的,并不只是这画中人物所表现出的气势,更在那一气呵成的笔法。
秦秣的笔法不像是禹万红所知的任何一派,她的轻重线条一次成型,就仿佛她手中拿的并不是一只硬邦邦的铅笔,而是一管自如转动的狼毫。
而在人物造型设计方面,出去设计者的绘画技巧外,更重要的却是设计者对人物服装发型的设计。对一款武侠网游而言,要看的则是这个任务够不够华丽,造型够不够唯美。
秦秣笔下的这个女剑客其实并不是多么华丽的,至少相较于许多网游人物而言,这个女剑客的服装不够繁复,设计不够性感。但她发髻斜挽,散落的长发直垂腰间,那素面斜襟的姿态却叫这个人物横生一股萧疏清峭的意味。
尤其是那一双不似女子的重眉,令她神态磊落,更增江湖萧杀之气。
禹万红眼看着这个人物在秦秣笔下如时光拓印般成形,眼看着秦秣转回笔尖,要点睛收官,他心中忽然一紧,就叫了一声:“慢!”
秦秣正画得酣畅淋漓,被人这样一惊,手上就是一滑,笔尖落出重痕,在那人物眼角划过。
秦秣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禹万红。
禹万红这才回过神来,见那眼角落着一笔瑕疵,顿时懊恼:“唉!我这是……”他连连摇头,又叫秦秣快把那瑕疵擦掉,然后有些讪讪,“我见你要点睛了,叫想叫你注意一点。”
秦秣笑了笑,却不去擦那眼角划痕,反而沿着那线条斜斜画出一枝缠花,转瞬就将原来的败笔变成了花细,反倒使得画中女子又多增了一分女儿家的妩媚。
“可惜没有眼睛。”画完后,秦秣将笔一搁。
柳昔怔怔地接上一句:“怎么不画下去?”
“画不出了。”秦秣侧头看画,低叹一声。
这画其实远没达到她的巅峰水准,但她第一次用铅笔作画,能画出这样的效果,也还算不错。不过那双眼睛她确实是画不出了,从被禹万红一声打断之后,她在心中描摹的那种感觉就瞬间消散,再也难以捕捉。
虽说铅笔画的基本技巧不难掌握,画技近道,各个相通,但秦秣所熟悉的,毕竟还是毛笔。只是勾勒线条还好,那眼睛却不是简单线条能表示的。秦秣不会用铅笔上调子,与其涂一双呆滞的眼球上去,还不如留白。
魏明忽然出言讥讽:“连眼睛都画不出,这画还拿来有什么用?这就是你所说的能胜任这份工作?”
“魏明!”禹万红低喝一声,再看向秦秣时,那神色间已经充满了欣赏。他将惋惜的视线扫过那幅画,脸上现出郑重:“秦秣,欢迎你加盟青山网络《登天》系列网游的美术制作团队!”他伸出手。
秦秣这才知道他们做的这款游戏名为《登天》。
“我很荣幸。”同禹万红握手,秦秣浅浅一笑。
“我想起来啦!”柳昔忽然低呼一声,“秦秣的画风,跟汴河沙的好像!”
魏明一拍手,又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笑道:“还真是很像,看来秦小姐也是沙国的仰慕者,将她的风格模仿得还是那么六七成火候的。”
秦秣的笑脸又有些僵硬了,她是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估计就算她说她就是汴沙河,若没有扎实的证据,他们也不会相信。
方澈却抬手取过那张画,仔细看了看之后,想秦秣微挑眉,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容。方澈的表情一贯平淡,这邪气的摸样实在是头一次表露,秦秣一眼对上,心中就是一跳,有种仿佛被他看穿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没有泰秣原本以为得那么糟糕,片刻之后她回过味儿来,心里却有些淡淡的笑意与安然。
“确实与沙国的风格相似。”禹万红思索片刻之后,又向秦秣劝诫道:“秦秣,我看你的画技成熟,最好还是能建立起你自己独特的风格。一味模仿得话,在这条道路上很难走远。”
顿了顿,他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点,忙又给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不过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水准,也是难能可贵的。不管哪个学画,一般都是从模仿开始,你能将沙国的风格模仿得这么相似,也算是成就。更何况你有独立设计创新的能力,除开风格太接近沙国不说,你已经可以算是一个不错的设计师了。”
秦秣抿着唇,心里头哭笑不得。她并不想到处宣扬自己就是汴河沙,但若是以后还得常听禹万红这样的劝解,那怪异滋味还不知道要怎么挨才好。
魏明又嘿嘿笑道:“经理啊,秦小姐山寨沙国,可是很有火候呢。你看她画衣服皱褶的笔法,不跟沙国的画一个摸样吗?模仿到这样真是挺不容易的,我就怕咱们公司要是用了她设计的人物,沙国某天看见了,要告她侵权可就麻烦喽!”
“应该不至于吧。”柳昔眼角瞥着方澈,想起他方才跟秦秣眉目传情的样子,心里就酸得翻江倒海。但越是难受,她反而越帮秦秣说话:“只是风格相似,又不是抄她的设计。更何况汴河沙公开的画作本来就很少,风格又是个抽象的概念,哪能说侵权呢?”
她想着:“我这样大方,阿澈,你还不感念我的好?”
禹万红排版:“行了行了,都回去工作吧,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秦秣,我等些给点资料给你,让你先了解这款游戏的背景设定,和对人物美工的一些要求。等明天你早点过来,我们再去人事部签合同。”
他又谢谢方澈:“方工,这次可得感谢你给我们美术组介绍了一个好人才啊!”
方澈淡淡一笑道:“客气。不过禹经理,秦秣她还在上学,不能做全职。”
禹万红倒没有惊讶,只是有点为难。三人就这个事情商量了一番,最后拿出工读生的方案,秦秣的兼职工作也就定了下来。
这是她的第二份兼职,与在《缠绕》写专栏的待遇相比,天差地别。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公司下班打卡时间到了,禹万红叫秦秣收拾资料,准备下班。
大办公室里一片欢腾,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但这不能影响他们下班后高声笑闹。有人呼朋唤友,商量着怎么过夜生活,也有人与同事唠家常,抱怨奶粉涨价,食品不够绿色等等。
策划部的员工陆续离开,禹万红走得很快,他说他要去幼儿园接孩子。
魏明邀请柳昔共进晚餐,柳昔撇撇嘴:“我要加班!”
“柳妹妹,我看你加班是假,等某个人才是真吧!”魏明走到柳昔的座位旁边,俯身又对她小声说了些什么。
柳昔不情不愿地道:“你真麻烦!行啦,我就好心帮你一次,走吧!”
秦秣望了柳昔背影片刻,又低头拿起铅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随意画起了线条。她当初学工笔与写意都是从线条笔画开始学起,现在要掌握铅笔画,她也认为应该多联系画线条以扎实基础。
当然,留在这里画线条并不是因为秦秣忽然变成了学习狂人,而是她要等方澈。大概方澈他们是习惯加班的,大办公室这边闹得再厉害也没见里面办公室有什么动静,看那架势,是不知道要加班到什么时候了。
秦秣继续画线条,心里一边想着自己该到图书馆去接点有关铅笔素描的书来看看,然后又觉得自己该在电脑绘图上也下点功夫。就这样枯燥地画着,秦秣眼皮子也越来越重,到后来竟在不知不觉间趴桌子上睡着了。
她有点梦魇,梦里闪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似乎她得到了一本无字天书,又被天上众仙追赶,然后她躲进了襄阳城墙守军中,在十几丈高的城垛上一跃而下,与蒙军厮杀——古怪的梦忽然惊醒,秦秣背上滑落一件衣服。她捡起一看,是方澈的大衣。
“方澈?”办公室里灯光通明,安静仿佛落针可闻。秦秣低唤了一声,里间就有人应话。
方澈轻笑一声:“醒了?”
片刻之后,他从里面办公室里走出。
秦秣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她疑问:“他们还在加班?”
“全都走了,只有我在里面。”方澈从秦秣手上接过大衣,顺势拉她起身,“清醒了没?去把外套穿上,我们出去吃饭。”
黑色悍马开往步行街时,秦秣在车里问:“你不是还想去火宫殿吧?老是拿小吃当正餐不好。”
“那你换个地方推荐给我。”方澈视线转了一下,扬起一个笑容。
“我想想。”秦秣想了想后,脸上灿烂一笑,“去吃火锅,我知道有家店的火锅很不错!”她说着,自己回想那味道,都觉得有点吞口水。
“看来你还挺好吃的。”方澈低笑一声,忽然问:“秣秣,你就是汴河沙?”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二十八:沙国
汽车里映着道路两边的华光,秦秣凝目打量方澈,想知道他这是诈话还是已经肯定了心中猜测。
方澈唇角微微往上翘起,目光还是看着车窗前的道路,但秦秣只见他那侧脸,就能感觉到他满满的得意之情。好像在无形之中,那蛰伏的豹子咧开了大嘴,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牙齿。
秦秣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片刻之后只觉得自己好笑。莫名其妙地对方澈那神情产生奇异联想也就罢了,那汴河沙的身份在方澈面前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是低调成了习惯,但也不至于见谁都藏着掖着,没的小气。
“是我。”秦秣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方澈。
方澈忽然将刹车一踩,脸上神情就是一沉。
秦秣心下有些受惊,不知道方澈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倾身过来,将手一伸,就捏住了秦秣两边脸颊,然后轻轻一拉!
“方……澈!”秦秣言语不便,心里实在是怒火上冲,那道喝声还没来得及杨高,方澈就收回了他的手,撑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起来。
秦秣被这死孩子气得牙根发痒,又想起第二次见面就被他狠狠摔了两跤在地上的事情,当即合身一扑,揪住了方澈的衣领,就对着他的肩膀用力击上一肘子。
噗一声!
骨头隔着衣服大力碰撞上的声音响起,方澈抿起唇,脸上还残余着笑意,而秦秣的脸却皱成了一团,那是疼的。
她没想到方澈骨头比她硬多了,就算她用了肘尖击打,也还是被撞击的力量反震得生疼。越是疼秦秣自然越是不甘心,但她又不想像个泼妇一样用爪子挠,用指尖掐。心里头想到无奈气闷处,秦秣干脆伸出双手,往上一抬就扑棱到方澈的脑袋,直将他短发弄得凌乱到像鸡窝才稍稍歇气。
却有人敲起了车窗,笃笃的声音传来。
秦秣还没反应,方澈已经按到控制钮,车窗就降了下来。
然后秦秣微抬眼间,便见到车外又一个中年男子正举手保持着敲窗的动作。那人嘴巴大张,仿佛才刚余怒未褪,又遭遇惊愕,看向泰秣的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那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注意一点风化,别、别堵路中间,就算现在是晚上……那个、那个……”
秦秣猛然回神,原来自己的动作正几近于扑在方澈身上,尤其这一双手,还落在他脑袋上——这一瞬间又天雷滚滚而过,泰秣强自镇定,将视线往车窗外的男子身上一绕,却又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面儿表情地坐回原位。
方澈唇角高高往上翘起,眉目间闪烁的仿佛是幸灾乐祸。
“还不开车?”秦秣厉声道:“头上长虱子也就算了,驾驶技术还不过关。再有下次,我就不是简单地扣你工资了事,你就直接卷铺盖辞职吧!”
秦秣话音刚落,方澈已经升上车窗,在零点几秒之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动了车子。
隐约间那未及关上上的车窗口仿佛还传来了中年男子的自语声:“真是可惜,那么出众的年轻人居然不过是个开车司机,该不会还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吧……”
这下轮到秦秣大笑起来,她捂着肚子,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心里终觉得是大大出了口恶气。
“哈哈,方澈,你……你是小白脸吗?”
方澈原本只是想捉弄秦秣,为她从没想过要主动向他说出汴河沙之事而生点闷气。有人恰好来敲车窗,方澈快手降窗,也是想看秦秣脸上发窘,满足自己那小小的恶作剧之心。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秦秣的反应,那一句言语攻击实在是太毒了,一句话就来了个大翻盘,那一下思维敏捷得简直妖孽。
“我是小白脸……”方澈本来皱着的双眉忽然一展,脸上笑容又得意起来,“你养得起吗?”
秦秣暗暗一咬牙,不就是比脸皮厚?输人不输阵,这气势怎么也不能被方澈压了下去。
“哼!你有多难养?”
“不好说。”方澈轻轻打过方向盘,车子转了个弯,“这次引擎的核心代码有一大半是我独立完成,我在这款引擎的运营上占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权。此外我还常常在专业论坛上接到一些编程的人物,酬劳一万到十几万不等,每个月工作之余可以完成三到四个赏金任务。”
泰秣没吭声,目光却不放过方澈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心中十足怀疑这家伙又是想炫耀了。
方澈用很平静的语调继续说着炫耀的话:“我与人合伙投资了三家小酒吧,每一家都是占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权,每个月纯收益超过百万。虽然我算不上什么富豪,但也不穷。”
秦秣听得几乎想到磨牙,再回想起那天晚上,方澈说一顿法国菜吃得荷包冷暖自知,心里就越发觉得这小气可恶了。
方澈藏的这潭水实在是够深,瞧他那眉梢飞扬的样子,就算他言语平静,也照样掩盖不了他的得意。他得意的不是他有多少资产,而是他所拥有的一分一厘全都是他靠他自己赚来,虽然他不懂得做生意,但他有技术有资本,敢投资。最重要的是,他很年轻。
秦秣觉得,如果只是过小日子,一百万和一千万其实没什么差别,要差也只是数字上差一个零。而在实际上,按照大众生活水平来计算,普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消费超过一百万。
“你在想什么?”炫耀过后,方澈只见秦秣良久沉默,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声。他以前不说自己的成就,是因为不想在两人的相处之间横上那些外物,现在说出来,是觉得自己尽可以更坦荡一些,得意之处不与这个人分享,还能与谁分享?
他又不是要装圣人,也用不着假惺惺地扮演清高。
“我在想……”秦秣叹了口气,“你银行卡上的数字不断增长,要怎么才能变穷。不然我要包养你还真是有难度啊……”她神情幽幽,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方澈沉默半晌,一直到车子停下,两人走进火锅城,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不用别人养。”
秦秣唇角微微翘了翘,心里的郁气这才全然散去。这一顿,吃得火锅上烟气蒸腾。
第二天泰秣还是上了半天课,下午才去的青山网络。
签过合同后,禹万红把她交给一个叫康晴的资深设计师来带,让她跟着先学几天。
康晴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面容普普通通,但身材很好,尤其会打扮,总是化着精致的淡妆,有股时尚雍容的韵味。她对泰秣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画功很好,设计思维也不错,但我们做游戏人物造型的,讲究的不止是这些。”
秦秣很认真地向她请教,不敢骄傲。
刚开始的时候,康晴态度有些冷淡,总是随意指点秦秣一句,就让她自己去琢磨。等过得一段时间,她见秦秣竟然将一件普通的十级人物服装连接修改了五六遍,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分割修饰,这才认真地打量秦秣几眼,有些动容:“肯花心思,有点悟性,还算不错。”
虽然她的评价并不高,但她心里对秦秣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有才气的年轻人她早见过很多,只是很多人并不能将才华转变的才能,却总是在一点点的自满中将人才消磨成了庸才。
一个下午的时间学不到太多东西,但秦秣也觉得获益匪浅。
游戏人物设计与普通的绘画有太多不同,这对秦秣而言,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领域。
她在这样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从前学的那些书画可以不止是用来风月赏玩,或者修心养性抒发胸臆。她常常自嘲“百无一用”,是因为她并不觉得那些诗书琴棋有什么实用价值。按照当年秦侯爷的标准来看,泰秣是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纨绔又废柴。
而照秦秣自己看来,她手无缚鸡之力,入不得厨房,谋不得生计。若是一朝坠入山野,那些诗书难道还能果腹不成?
书中并没有黄金屋,书中也没有颜如玉,读书只让人明理知意,胸怀浩然,而除此之外,物质的,关于生存的东西,只能靠人的双手实打实去创造。
人不可不读书,也不能尽读书。
秦秣以为自己无用,因为她穿越以来胸无大志,只想守着自己平凡的快乐。
虽然她那“汴河沙”之名也算小有成就,可秦秣也从来不觉得那点成就有什么实际意义。她只是写了一些旧故事,抒发一下心中感慨,更或者成全一下自己文人的酸气。
旁人喝彩几声泰秣固然欣喜,但她心中有个结。那就是,那种文章若是被秦侯爷看到,最多讨得一个“奇巧诡技,难登大雅之堂”!在秦秣曾经所受的教育里,不能治国,无关政治民生的东西,都是无用的。
当年的秦秣有心反驳这种观点,也见不得那个王朝的一团腐朽,但他人微言轻,徒有狂狷之气,实际上确实是百无一用。
说他纨绔,没有冤枉了他。
而在如今这个年代,游戏是一种产业。她换一个角度去想,文章能让人于阅读之时产生精神享受,美术能让人得尝视觉盛宴。若是她设计出的一个小小游戏人物能给玩家带来愉快的心情,不也是一种成就?
她没有大志向,她也不穷,不用别人养。
比起当年纨绔败家的时候,秦秣大有长进,心中终觉欣慰。
当天晚上泰秣回寝室打开电脑以后,之远又QQ联系了她,说的果然是青山网络邀请她参与《登天》的人物设计之事。
之远:“不止人物设计,青山网络的意思是,希望能够将《雕月》的故事Сhā到其中一条任务线上,买下《雕月》的游戏改编权。这样的话,你虽然并不能算他们的游戏代言人,却可以达到一种互相宣传的效果。而且有你加盟的话,他们可以再游戏之外打出还原武侠文化的旗号。”
秦秣仔细想了一下,心下微微一叹。她从前是很有些臭脾气,见不得一丁点炒作自己的事,现在倒是相通了些,商业运作也是一门科学,如果双方都当做一种资源,那么资源优化配置并没有错。在不触犯原则的前提下,这种宣传能够获得更多的关注,完全可算正当。
汴河沙:“但《雕月》并不是武侠小说。”
之远:“古代背景,要说是武侠也说得过去。说白了就是炒作,沙国,你已经不是十六岁了。”
汴河沙:“我能不能给游戏背景和任务提出意见?”
之远:“你有时间来参与吗?你想要这个权利?”
汴河沙:“我找了一个兼职工作,正是给这个游戏做人物造型设计。”
之远:……
电脑那边的之远无言了很久,才问:“你都在那里做美术了,他们还通过我客客气气地说什么邀请汴河沙加盟,什么意思?”
汴河沙:“我没有公开身份,说了也没人信。”
之远……
他继续无言,无言了一小会,才又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秦秣笑了笑,将早就想好的应对方法说出来与之远商量。
隔天禹万红却找到秦秣,说出了一番全然出乎她意料的话:“秦秣,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征得你同意。”
秦秣请禹万红直说,禹万红却先跟秦秣东拉西扯了一通,说了一些诸如工作是否习惯,办公室里的人是不是还不错之类的关心话语。
他们在大办公室旁边的小会客室里坐着,里面只有禹万红的秦秣两个人。好一会过后,禹万红才叹道:“我也是太高兴了,今天早上高层会议的时候就特别提到了你,还顺便说了一句你的绘画风格与汴河沙很相似。没想到他们看过你的画后,却生起了一个主意。”
秦秣一听这话,就知道接下来没好事。
果然,禹万红见她不吭声,又叹着气继续道:“我们已经得到了汴河沙的回复,她愿意为我们做一组九大门派顶级人物的造型设计。巧合的是,你跟汴河沙风格近似,我们做出决议,希望你能把你设计出来的一些作品冠到汴河沙名下。”
秦秣脸部神经又僵硬了,这一次是气的。
假如她不是汴河沙,假如她只单单是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工读生,那她面对的是什么?
是别人侵她的权,还是她侵别人的权?或者说,在这种做法下,那些满脑子利益的家伙置她泰秣于何地?
禹万红心里其实是万分过意不去的,会议上她据理力争,最后还是没能争过广告部的那些家伙。这个时候要他亲口向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的话,他真是觉得自己老脸全数丢尽,再无颜面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教育秦秣所谓风格了。
“是这样的……”禹万红有些干涩地说:“公司会补偿你,虽然你的名字不能出现在制作团队中,但是,公诉会给你三到五倍的工资。而你画得越接近汴河沙,工资就越高,额外还可以有奖金。”
秦秣冷笑一声,还是抿着唇不说话。她本来已经决定了要向禹万红透露她就是汴河沙的事实,但这消息忽如起来,她心里的怒火高涨出冷焰,让她瞬间萌生去意,压根就不想再在青山网络做下去。
禹万红见她还是不说话,便摸了摸口袋,想要抽烟。
秦秣视线落到他拿烟的手上,终于问了一句:“这个事情,你们问过汴河沙没有?”她有些疑惑,之远并没有告诉过她这个消息。
禹万红微微一缩,到底还是没有将烟点燃。他心中正矛盾得翻滚,闻言也只是随意回答:“还没有跟汴河沙说过,你要是不用一的话,我们事先跟汴河沙说了,不是丢公司的脸?”
秦秣轻哼一声:“这样就不丢公司的脸?”
禹万红默默无语,心中翻来覆去还是没个决断。
秦秣又问:“就算我答应了,你们就能肯定汴河沙她也会答应?”
“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但她就算不答应……”禹万红心里愧疚更甚,后半句话就说不出口。
秦秣接着说:“在她面前食言,那丢的是公司的颜面,在我面前就算食言,也不过无关紧要,是吧?”她心中只觉讽刺得厉害,名人和一个小小的工读生果然大不相同。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从未体会过的。
“秦秣……”禹万红点了烟,忽然一咬牙,“你辞职吧!”
秦秣微楞。
禹万红抽了一口烟,眯起眼睛道:“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但那些枪手很少有你这样年轻的。”他苦笑一下,“很多年以前,我也给别人做过枪手。我知道那种滋味,你还这么年轻……沙国的个人风格太强烈了,你要是长久地去模仿她,只怕会把你自己的灵性都模仿掉……”
“禹经理。”秦秣低叹一声,心中渐渐泛起和暖,“如果我说我就是汴河沙,你信不信?”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二十九回:直线
禹万红挂了电话,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脸色有些涨红的难堪,心里百般滋味,也不知道是惊讶多一些,还是喜悦多一些,或者是酸涩多一些。
好一会之后,他才苦笑道:“我本来就不该不信,你能画出那样的画来,又哪里是模仿能模仿得出的?”他刚才是与之远通话,有之远为证,汴河沙真实身份再无需怀疑。
其实汴河沙既然要与青山网络签约,她本人也就早晚会出现在青山网络的部分高层面前。秦秣根本没打算对禹万红隐瞒身份,是他们太急躁,在秦秣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的时候,就急匆匆做出那样一个荒唐决议,差点没把秦秣直接气走。
“我留下来了,能够做出多少设计就是多少。”秦秣淡淡一笑,心里对禹万红还是有几分尊敬。
禹万红的心情却复杂之极。虽然《缠绕》从来没有隐瞒过汴河沙的年龄,并且常常以此为卖点,但在禹万红看来,那不过是一种炒作手法,他一直以为汴河沙的真实年龄至少超过三十岁,而当秦秣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也就自然将她定位在模仿者的位置。
汴河沙并不是一夜成名的,她写了三年的小说,知道《雕月》出版,其中所包含的各种内容被各界评论家们承认,她才被称为名家,有了大师的地位。而最让人惊叹的,不是她的文字,不是她的故事,不是她的画,而是她对宋朝文化风物的考证。
禹万红算不上是汴河沙的拥护者,但私心里,他对这个作家还是有几分钦佩的。
所以当汴河沙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前一刻还是在他手下被他劝诫的小姑娘时,这种强烈得反差让他许久恍惚,心境难以正位。
那一刻,他最先涌起的是嫉妒。
秦秣又诚诚恳恳地向他说:“禹经理,此前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向你说明此事。”
禹万红将烟灰倒进垃圾桶里,身手拍拍秦秣的肩膀:“好好干,爱上这款游戏吧。”他在片刻之后释然,也恢复了原来的气度。毕竟是从底层一路打拼上来,二十多年磨砺出的心性,禹万红有着符合他身份的定力,世上奇妙之事太多,秦秣即是汴河沙,这对当前事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过后禹万红又嘱咐秦秣:“魏明那个人就是嘴巴毒点,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坏心眼。还有,策划部经理跟他有点亲戚关系,你尽量别惹他。”
他们回到原位坐着,秦秣继续向康晴学习,禹万红当然也有他的事情要做。
魏明就悄悄向柳昔打了个招呼,见柳昔不理他,他就发短信:“柳妹妹,你不想知道经理和秦秣说了什么吗?”
柳昔眼珠子骨碌碌几转,望望禹万红,又望望秦秣,心里还是没忍住好奇,便发短信问:“你能知道?你神算子?”
魏明嘿嘿一笑,回复:“你也知道,策划部经理可是我表舅,在消息方面嘛,我是要比别人灵通那么一点半点。”
“哼,你得意个什么劲?策划部经理是你表舅,又不是你!”柳昔发过去这条短信,又偷偷转动视线去看魏明的反应。但魏明低着头,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却只能看到那人半个后脑勺。
“小样儿……”柳昔在心里暗暗哼哼着:“激将激将,我就不信你能不受刺激。”
魏明确实有点受刺激,但她想的不是策划部经理的位置,而是美术组经理的位置。除此之外,他看不顺眼方澈,又对柳昔有着分外肖想。
“柳妹妹,我得意你得好处啊,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我要是没那个表舅,你能知道这最新消息吗?”
柳昔怒了:“拐弯抹角,你少废话行不行?到底是什么事情啊?快说!”她上次帮了魏明一个忙,心里也知道魏明对她跟旁人有点不一样。那点心思她不想说破,但有些便利她也不想放过。反正是你情我愿,她倒要看看魏明能忍到什么时候。
有些话魏明不说,柳昔当然不会挑破了去拒绝,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也许魏明喜欢的正是这种追逐的游戏,而不是最后的结果。
但柳昔是一个要结果的人,所以她从来也不愿意放弃方澈。
“柳妹妹,公司高层有意要秦秣给汴河沙做枪手,汴河沙只答应做一组设计,公司觉得不够,就像要拉秦秣进来,加大炒作力度。嘿嘿,这消息怎么样?够震撼吧?柳妹妹,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柳昔皱了皱眉:“汴河沙会同意这种事情?”
“她还没回复,不过我觉得吧,都是圈子里混的,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不是?”魏明收了手机,轻轻打一个呼哨,才回到工作中。
柳昔又偷偷抬眼看秦秣,见她神色平静,只是埋头端着个速写本,坐在康晴旁边,不断地写写画画。
“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柳昔有些烦躁地敲了敲键盘,又用手撑下巴,思索着,“她答应了没有?她要是答应,那我是不是应该鄙视她一下?她要是不答应,我是不是又该笑她蠢?哎呀,都不行,我得安慰她,嗯,让她也感念我的好,然后主动把阿澈让给我。”
这样想着,柳昔心里稍稍平静。过得一会之后,她又觉得不妥:“哪有这么容易?阿澈那么好,她肯定很喜欢很喜欢。永远不要寄望于女人不吃醋,就像永远不要寄望于老鼠不偷米一样。要她主动让出?她又不是圣母?我也不是圣母……”
噼里啪啦对着键盘一通乱敲,敲得文档里乱七八糟以后,柳昔从座位上站起,走到秦秣身边轻轻拉她,小声说:“秦秣,要不要喝水?我有点渴,我们一起去茶水间吧。”
不少女孩子从小学起就很喜欢结伴上厕所,去商店什么的,这种习惯就是延续到工作中,也还有很多人不曾改变。
秦秣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但以前陈燕珊有,后来钱晓也有。
“好啊。”秦秣站起身,柳昔就很自然地挽住她的手,又向康晴甜甜一笑。
两人到得茶水间,柳昔从储物柜里翻出自己那个米奇耳朵的粉红色艺术瓷杯,向秦秣晃了晃,对她说:“你也要买个杯子哦,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杯子,常备一个喝水方便。”
秦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无法拒绝她甜美的笑容。
“谢谢你,柳昔。”秦秣同样回以一笑,心里头想着:“我就把她当成一个很普通的高中校友,该怎样还怎么样。方澈又不是恶念催化剂,用不着为他而随意改变对别人的看法。”
柳昔忽然对秦秣神秘地笑了笑,打开一个柜子便从中取出一盒蓝山速溶咖啡。
“秦秣,你猜这咖啡师谁的?”柳昔眨眨眼,笑得硬是贼忒兮兮。
秦秣歪着头,思索了片刻,笑道:“我猜是禹经理的。”
柳昔嘴一噘,大眼睛水灵灵:“为什么这么猜?”
“你问话的样子太得意了,你偷拿了谁的咖啡最有成就感?不是咱们顶头上司么?”秦秣笑吟吟地看着柳昔,只觉得她很有趣。
柳昔轻哼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偷拿别人的?就不兴这咖啡师我自己的?”她这话音刚落,就只见秦秣目光和和暖暖犹带笑意,仿佛是在说:“你还用狡辩?你还不承认?”
将咖啡倒进杯子里,柳昔愤愤道:“禹经理太小气啦,就买了这么点速溶咖啡,也不存点咖啡豆放这里!”说是这样说,但她言下之意已是承认了秦秣的猜测。
嘴上承认,柳昔心里却想:“好麻烦,秦秣一点也不傻嘛,她这么精明,我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抢到阿澈?跟她直说?不行。破坏她在阿澈面前的形象?这个有难度,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要是累得阿澈连我一起讨厌,那我不亏死啦?”
她正胡思乱想间,又听秦秣说:“柳昔,你要是想让禹经理放咖啡豆到这里,还得先帮他买个磨豆机才成。最好是你给他煮上几次现磨的咖啡,让他再也喝不下速溶咖啡,他自然就会去买咖啡豆啦。”
柳昔怔了怔,喃喃道:“这主意真毒,釜底抽薪啊。”过得片刻她又反应过来,小声惊嚷道:“要是这样,我还要等他的咖啡豆干嘛,我自己不会煮了喝?等他买来了咖啡豆,我的成本还收得回来嘛?”
秦秣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去接矿泉手,她小饮一口,抿唇笑了笑道:“如果你的目的是得到禹经理买的咖啡豆,这就是属于收获回报之前的必要投资。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要喝到纯正的咖啡,直线路径就是你自己去买。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柳昔撇了撇嘴,轻哼道:“不是说了,偷到顶头上司的东西才有成就感嘛?”她转过头去拿勺子搅拌咖啡,心跳却咚咚咚地一线加速。
柳昔不想承认,她也有点怵秦秣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的,只想:“好厉害,她是暗示我要我直接把心思花道阿澈身上去吗?她有那么好心?不会吧?不可能吧?可要不是这样,她为什么要说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只是随口一句?不像这么简单啊……什么人啊?我还不知道要对阿澈好?但他从小就怪脾气,从来就不领我的情,我能怎么办?”
这样想着,柳昔只觉得委屈,又连带着高涨起了对秦秣的急剧厌恶。
“你自己都管不好,还有心思管别人?”柳昔扁了扁嘴。强忍下心里的难受,一边低头将小瓷勺搅拌得杯子壁上叮咚响,一边问:“秦秣,你很喜欢汴河沙吗?”
秦秣的回答模棱两可:“我一直都对她很关注。”
“那给她坐枪手的滋味怎么样?”柳昔一句话脱口而出,又偷偷观察秦秣神色,等着看她被自己诈话的结果。
秦秣确实被这话给小小惊到,转瞬便觉得好笑,还是摇头道:“没有这回事,公司会撤销这个提议的。”
柳昔小嘴微张着,眼睛又睁得大大。
秦秣望着她,似笑非笑:“这个消息是魏明告诉你的吧?他还知道些什么?你确定他不会误传?”
柳昔赌气般一口将杯子里的热咖啡喝干,喝完酒觉得烫,连忙又去接凉水喝了几口,才收起杯子,轻轻一推秦秣道:“回去工作啦,我告诉你,工作要认真,不可以摸鱼哦!”
直到坐回自己办公桌旁,柳昔还觉得难以置信:“她怎么什么都能猜得中?不行,我不能被她看扁了!哼,我怎么不祭起我最有效的法宝,让阿澈尝尝好色的滋味?”
主意一定,柳昔脸上泛起红霞。
这天一下班,她就急匆匆地离开公司,准备上街去好好买点足够妖娆的装备。
秦秣计划着要回去准备《缠绕》下一期的专栏文章,也就没再等方澈那个工作狂人,打声招呼便一个人早早回校了。
这一次她准备写个带有神话色彩的古典仙侠故事,灵感来自于她上次趴办公桌上睡着时所做的梦。
刚构思了一个开头,家里却打电话过来,裴霞劈头就问:“秣秣,你最近有没有跟你弟弟联系?”
“前天跟他通过电话,他说在学校里面,课业很忙,怎么啦?”秦秣心神也是一紧,感觉有大事。她跟秦云志感情亲厚,虽然从她高三起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比从前少了很多,但那也从不曾影响他们的感情分毫。
秦云志打小贪玩,只从那一次城管事件过后,忽然懂事了许多,渐渐就会自觉读书。后来他考上了市三中,成绩一直都还不错,也不怎么要家里人过多操心。
裴霞的声音大显失望:“前天?那太久了,秣秣,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秦秣听了更觉得事情严重,连忙问:“妈,小志怎么啦?”
“唉!”裴霞忽然重重一叹,又急躁又懊恼:“他离家出走!这孩子居然离家出走!造孽哟!我……我就是气急了打了他一巴掌,他就说我不关心他,不理解他,不相信他,不尊重他。然后、然后他一甩门,就跑了出去!我本来还以为他最多晚上就会回来,没想到,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秦秣倒有些松了口气,听裴霞所说,事情其实不算太严重。只是裴霞情绪慌乱,才格外把事情往坏处想。
“妈,你先别急。你详细点说清楚,小志具体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出去之前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十点钟不算很晚,你再等等,说不定他就回来了。”
裴霞却呜呜哽咽起来:“他是早上十一点多种出去的,那时候他只说他恨我们,他再也不要回来了……秣秣,我……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好,我对不起他,我……秣秣,小志他只是说气话,他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秦秣只觉得自己太阳|茓抽疼,心里又犯紧。她忍着不安,温言问到:“妈,你 有没有打电话给他的老师,问他有没有在宿舍里?或者你问他相熟的同学,看他是不是在哪个同学家里?”
“我都问了,他们老师也在帮忙找,都说不见人……呜呜……”
“爸呢?爸爸知道吗?”
“你爸也出去找人去了……”
“妈,今天是星期五,小志早上怎么会在家?你为什么打他?我们把事情好好梳理一遍,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
“我……”裴霞哽咽着,心慌意乱地解释,秦秣凝神分辨,好不容易弄明白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今天早上秦云志的班主任打电话给裴霞,说这孩子不但夜不归宿,在网吧通宵,还当众调戏女同学,把女孩子衣服撕破,行为恶劣得学校无法容忍,叫家长赶紧把他领回去,教育好了再送学校来。
裴霞一直以为秦云志是个懂事乖巧的好孩子,哪曾想他会闹出这样的事情。当即一气之下就扇了他一巴掌,还说自己白养了这个儿子,居然养出了一个不知是非廉耻的混蛋。秦云志气得眼睛通红,二话不说就摔门跑出去,还撂话说再也不要回家。
当时的裴霞正在气头上,出了冷笑也不留他。直到晚上八九点钟,秦云志还没个声息,裴霞才真是急上了头,一边后悔一边想法子四处寻找他。
秦秣苦笑道:“妈,小志既然那样说,只怕那些说法还真是冤枉了他。我们家的孩子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结下来的话她就再说出口,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了也是徒增裴霞的自责。
当年的秦秣打小就是在秦侯爷严苛的教育和一再的不满中长大的,如今的秦秣自然也能理解秦云志那种心情。别人不信任也就罢了,若是被自己至亲之人怀疑冤枉,那种滋味足够叫一个正处在叛逆期的少年做出任何夸张的事情。
何况打人不打脸,那一耳光只怕是扇爆了秦云志的自尊,也扇走了他在那一刻的理智。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三十回:撞击
秦秣挂了电话,心中忧急却无法可施。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秦云志要是成心想躲,轻易就能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光只小小一个邵城市区,人口就超过三十万,这没头没脑地,叫人往哪里找他去?
坐在椅子上静静思考了五分钟,秦秣又打电话给裴霞:“妈,小志身上有多少钱?”
裴霞怔了怔,声音低落:“不知道,我每个月给他五百块钱做生活费,今天是八号,他应该还留着不少吧?”
“保守估计一下,就算他身上还剩三百,他也在外面用不了几天。”秦秣吐一口气,“妈,你别太担心了,先到附近的网吧和酒吧,还有旅馆、超市之类的地方找找,多叫点朋友四处打听一下。小志他从来就没有单独出过远门,身上又没有多少钱,他走不远的。”
“我……”裴霞嗫嚅着,“我怕、怕他没钱也不肯回家,在外面受苦。还怕他万一受不住穷,冲动做傻事……”说道后来,她声音又干涩了。
秦秣皱皱眉:“妈,你怎么这么不相信小志?他也满了十六岁了,懂得分辨是非。”
裴霞低低呜咽:“那个女孩子在我面前哭,说小志撕她衣服,差点就糟蹋了她,我……我恨不得把我自己的心挖出来,告诉她小志不是那样的人。但小志做都做了,我还能说什么?”
秦秣声音稍稍一沉:“妈,这事别说了,就算要定罪,也得见到小志听他分辨了再定。你们继续找,我这就回来。”
裴霞急道:“你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往外面跑什么?不行,你不能回来!”
“我会找人陪我的。”秦秣说完又挂断电话,心里其实犹豫。她若是找人陪自己回邵城,首选自然是方澈,但方澈工作繁忙,要是跟她起了邵城,这一夜只怕都别想安稳睡觉。
秦秣以来不愿意做什么都依赖方澈,而来也不想太过劳累他。但今日不比往日,女孩子半夜三更孤身走远路确实不安全,秦秣更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热血上脑,又闹出更多的麻烦事。
她一边缓慢地收拾钱包,一边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钱晓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又隐约听到她先前的电话,便关切地问:“秣秣,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出去一下。”秦秣眨眨眼,“记得等下宿管阿姨查房的时候帮我遮掩住哦。”
“你今晚不会来了吗?”钱晓惊讶。
“也许会回来的。”秦秣开门出去,“别给我留门,我要是回来了再给你打电话。”
钱晓揪着手指眼见秦秣关门不见影踪,心里也踌躇起来:“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出去?”但她素来是个怕吃苦的性子,平常就爱懒在宿舍里什么地方都不去,现在要她半夜往外面跑,她还真是不愿意。
“可是……秣秣这个时候跑出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我要是不帮她,我不是太不讲义气了吗?”钱晓又自责,“她要是有人陪还好,要是没人陪,这大半夜的……”
想到可怖之处,钱晓再也坐不住,连忙拿出手机就想揪几个男同胞出来做护花使者。
她犹犹豫豫地,还是把电话打给了江远寒。
秦秣其实没走出校园,她只是在宿舍楼下的大道边徘徊,心里正想着对策。抛开女性在体力上的弱势不说,这大半夜的打车也不方便。这时候早没了回邵城的班车,而她就算想租车,一时半会也难以租到。
“要不?麻烦麻烦同学?”秦秣想到了班长宋城巍和团支书邵元,他们平常打点班上的事物,也给班上的同学租过车,有他们帮忙找的车子,总叫人放心些。
这样想着,秦秣就给宋城巍拨过电话。不巧的是,对方手机占线,秦秣只能又拨给邵元。
这次电话倒是通了,但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子。而且对方一听秦秣的声音,立即就语露警惕:“你跟我家元元是什么关系?”
秦秣尽量忽略掉那个雷人的“元元”之称,客气地解释道:“你好,我是他班上的同学,有点……”
“你不用解释了!这种借口你留着骗傻子吧!”那个女孩子却忽然尖叫起来,“我不会让你们这些狐狸精迷惑到我家元元的!”
啪,那边挂断了电话。
秦秣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邵元的女朋友敏感过度,还是他们正闹矛盾,秦秣就恰恰撞到了枪口上。
此路不通,秦秣又往回去拨宋城巍的电话,但这次手机里出现的回复更机械:“对方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秦秣无言了,收了手机苦恼地想着:“难道还是得去麻烦方澈?”问题是现在方澈还没变成她家的人,秦秣还真不好意思有事没事都找他。剩下的就是一点小小的自尊心作祟了,她哪怕是胸无大志,在双反关系中,也不甘处处居于人下。
正在苦苦思索间,秦秣的手机铃声忽又响起。她一看来电显示,上面是一串来自本城的陌生座机号,看起来应该是公用电话。
秦秣有些期待,这个时候任何一个电话都能激起她心底足够的敏感。
“喂?”
那边却沉默着不吭声,秦秣连连问询对方何人,收到的好事一味沉默。
秦秣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紧了紧,在不耐烦地挂掉电话与弄清楚对方是谁之间选择了后者。
“你是……”她试探着。
手机里传出对方的呼吸声,安静而沉重,偶有汽车呼啸驶过的声音老远传来,又激起一片更大的安静。
“小志!”秦秣沉声道:“我知道是你,小志,你在那里?”她声音严厉起来,假定打电话过来的人就是秦云志。
手机里传出低低一声惊呼,虽然只有很短的一个音节,秦秣还是听了出来,那就是秦云志!
她心跳骤然加速,一瞬间惊喜过后,连忙镇定了心神,语调稍稍温和:“小志,我很担心你,告诉二姐你在哪里,好不好?”她又特意加了问句,实在是害怕这孩子心思正叛逆,容易胡思乱想。
秦云志闷哼了一声,好像带着刺一样反问:“你会担心我吗?你回来几次都不来学校看我!”
秦秣被这话稍稍堵住,她有几次回家都没去市三中看秦云志,那是因为时间太匆忙。不过这种话如果说出来就成了借口,还是不说为好。
眼珠子一转,秦秣声音又扬起:“臭小子,你皮痒了是吧?敢质疑你二姐?我没去看你,那是信任你,等着你给我惊喜呢!怎么?你就是这样给我惊喜的?你还真是长进了啊?是不是想要被罚抄打字?”
秦云志初三的时候,秦秣辅导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功课,打秦秣刚穿越过来起,与这孩子的攻防战就没停过,所以在秦云志面前,最有威信的不是秦爸秦妈,也不是秦家大姐,而是秦秣这个二姐。
“二姐……”听了这熟悉的责骂声,秦云志先是有些气弱,接着又觉得委屈,他声音闷闷地,“我告诉你我在哪里,你不准告诉爸妈。”
“死小孩,还给我讨价还价啦?”秦秣轻嗤一声,“行啦,你二姐一言九鼎,今天之内绝不告诉爸妈你在哪里,行了吧?”
秦云志嚷了起来:“今天之内?”
“不然你还准备瞒多少天?你想要把爸妈的头发都急白是吧?你就算要吓他们,吓完今天也该够了!”秦秣没好气道:“快点!告诉我你在哪里!”
秦云志不情不愿地说:“就在市中心的那个什么猗兰广场边上啦!”
“猗兰广场上有个飞天铜像,你就在那旁边的花坛上坐着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知道吧?”
秦云志应着声挂了电话,秦秣才松一口气。她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裴霞,告诉她说:“妈,我有小志的消息了,他很安全,你们不用找了。”
裴霞待要细问,秦秣又说:“我答应过他的,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他的具体位置,言之必有信,你问多少次我都会守口如瓶。”
走得两三分钟,秦秣恰见宿舍路上迎面开过来一辆的士。她有些惊喜,本来还打算走到外面公路上再去打的,没想到这就有的士开进来,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这的士来得够及时。
等车上的一男一女下来后,秦秣连忙拉开后面的车门,对司机说:“师父,麻烦送我去猗兰广场。”
的士司机应了一声,找着开阔的地方便开始倒车。
钱晓正在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她一眼看去没注意去看那的士,而是看到了从另外一边路上驶过来的一辆黑色悍马。
“咦?那车子不是方澈的吗?”钱晓扯了扯头发,“哎呀,秣秣果然有人陪,我瞎操心……”她撅着嘴,看着一辆的士从左边路上开去,而右边开过来的那辆黑色悍马恰恰排在的士后面,又相继开走。
她愣愣地将视线落在那个方向,等悍马尾灯都全然不能瞧见时,耳边忽然想起一个有些闷气的声音:“晓晓,你看什么呢?”
钱晓跳着脚转身,举手就推到来人胸膛上,恶狠狠地道:“不要你管!你这个讨厌鬼!”
江远寒莫名其妙,委委屈屈:“晓晓,我哪里又惹你啦?”
“你哪里惹我?你不来惹我才好!谁要你惹我?”钱晓又连着给了江远寒好几个粉拳,才哼一声扬长而去。
她心中感情复杂,对江远寒的怨愤之意当然是远远大于喜欢。但这家伙还真像他原来说的,皮糙肉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钱晓愤恨之余终究是对他又生起了几分微妙的不忍之意。她后来问过江远寒究竟还喜不喜欢秦秣,江远寒的回答的当然喜欢秦秣。
钱晓听得这样的回答,心里也不知道是失望多一点还是放心多一点,总之心头之火全然被江远寒调了起来。她想起就难受,这江远寒是什么意思?既然喜欢秣秣,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好?明明知道跟秦秣难得成合,又为什么不干脆不喜欢了?
钱晓虽然宅,但因为长相甜美,从小也不乏追求者。她既然没看上过谁,自然是更加不能容忍江远寒因为那个计划外的吻而对她百般迁就。这都什么年代了,就算她觉得那初吻丢得太冤枉,也不至于以此就要谁负责什么的。
江远寒把她看做了什么人?在那个混蛋的心理,她钱晓又算什么?
这一刻,钱晓羡慕秦秣,甚至是有些嫉妒了。
她闷闷地躺回床上,又开始自责:“怎么能嫉妒?怎么能嫉妒?”
钱晓以为秦秣就在方澈的车上,事实上当然不是这样。
方澈下了班以后,本来就想直接开车回住处,但他转着方向盘,不知怎么就转偏了路线,转进了H大。这样的事情其实已经有过好几次了,很多时候方澈都只是随意兜着风,然后下意识就将车子开到了秦秣所在的那栋宿舍楼下。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什么,但他也明白自己并非全无目的。
或许只是想停在一个更加靠近那个女孩的地方,勿需让她知道,也没必要非得见上一面。
方澈每次都坐在车子里,点着烟,不抽。看着烟头火星渐渐燃尽,然后想象着,在这个的时候,那个女孩在做什么。她是睡着了还是坐在电脑边敲打着键盘?如果她睡着了,她有没有做梦?如果她做梦?她会做一个什么样的梦?
这种静静徘徊在门外的感觉并不令方澈痛苦,相反,这更像是一种习惯。好像习惯了难以碰触,所以有了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耐心。
他蛰伏在一边,偶尔伸出爪子探探风向,大多数的时候都在等待机会。在心绪躁动的夜里,他便拿出秦秣送的那些小礼物,不厌其烦翻来夫妻得用手指描摹。
二十岁的年轻男子血气方刚,他耐不住情动翻涌的时候就去冲冷水澡,或者打开电脑疯狂地写程序,用那些冰凉而充满的灵性的代码冲刷掉心中的绮思。久而久之,他居然就此练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自制力。
方澈眯起眼睛,他倒不觉得自己对秦秣产生绮念有什么不对。他是一个心理生理都很正常的男子,他很贪心,他既然贪心,就没想过要否认。不对自己否认,当然也不对秦秣否认。
只是在如今的情况下,需要暂且隐藏而已。
方澈将车子开过来,当然看到秦秣孤身上了一辆的士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些别样的感觉。
且不论这样的行为算不算跟踪——跟上那辆的士,他已经自然而然地这样做了。
方澈心中好奇,秦秣这么晚还往外面跑,她准备要去做什么?
紧接着方澈又有些生气,这大晚上的,女孩子孤身在外逗留,自热算不上安全。他明明就在C城,秦秣为什么不叫上他一起?
车子一路行驶,确实往市中心的方向。方澈心里难免就产生了一点异样的幻想,他很唇角扬起,期待着秦秣要去找的正好是他。
虽然知道自己有些想歪,并且这种想法很是要不得,但方澈从小到大也只对秦秣这样想过。
他低低叹息,随后又微微一笑。
那辆的士最后停在猗兰广场。方澈远远地将车停在另一边,透过车窗与人群,视线随着秦秣一动。猗兰广场时这个不夜城的中心,深夜的广场上热闹更甚白天,人潮涌动,方澈视线不落,竟然不论秦秣走到哪里,都能牢牢跟住她。
就在下一刻,方澈脸色一沉,心中猛然泛起一股难言的愤怒与彷徨。
相隔得远,他只看到秦秣一手拉住的是个男人。方澈看不清那人样貌,只能分辨出他身量不矮,比起秦秣高了将近一个头。握住方向盘的手掌已经骨节泛白,掌缘处甚至有些青色。但方澈浑然不觉,他只是仅仅盯住远处的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子张开双臂拥住了秦秣。然后秦秣回抱他,又亲昵地拉住了他的手,往广场外走去。
眼睛落在那个方向不动,方澈快速下了车。他随手把车钥匙塞进口袋里,脚下不停,直接往秦秣的方向走去。
方澈步子踏得还算沉稳,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去控制秦秣的交友,但如果要他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边向着那慢吞吞行走的两人靠近,方澈一边在心里设计着腹稿。
他最先想到的是给那个男人一拳,反正他从小打架长大,也不差再破坏以此形象。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妥。这种事情如果光靠暴力就能解决,那他早就抱得美人归了,也不会拖到现在还锻炼着自己的耐心。
方澈想到了更直接的办法,那就是把秦秣搂过来,直白干脆地表达心意。
但这种同样激进的做法显然会把所有回旋余地都堵住,而若是秦秣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他肯定不能接受。
快步穿过人群,方澈眉头紧锁,心中转出百千念头。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第三十一回:心念
在广场上的喧闹之声一叠翻涌,秦秣拉着秦云志的手走知道广场外,就像是淹没在尘土中的灰砾,毫不起眼。
秦秣数落着弟弟:“你长进了是吧?一声不吭地就从家里跑来C城,还玩失踪?你以为人人都是大侦探,在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呢?”
秦志云偏过脑袋,哼哼道:“你不是一猜就猜中我是谁了嘛?”
“呵!”秦秣眉毛伊挑,“你不但想让别人跟你玩捉迷藏,还想要有人陪你玩猜谜语?你什么意思?试验你姐沈算术有没有到家?还是心有灵犀的技能练到了几级?”
秦志云被秦秣的话给逗笑了,他嗤了一声又扭着脸,硬是逼着自己气鼓鼓地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我要是诚心要瞒我还打电话给你干嘛?二姐,你太小看我的气量了!”
他嘴上是这样说的,但暗藏的心思却实在是被秦秣给说了个正中。
裴霞给了他一巴掌,打的他差点以为自己不是自家老妈的亲生儿子。纠结了很久,秦云志还是有一种被天下厌弃的感觉。他打电话给秦秣的时候,心里就想:“哼,你要是不能在我出声之前猜出我是谁,我就走的远远的,再不给你们看到!反正也没有人关心我,没人理解我…..”
秦秣抬手,本来想要敲这小子一个暴栗,不过考虑到秦云志正在叛逆敏感的时候,这手到了他额头边,还是换了动作,又改成了揉他脑袋。
秦云志嘟嚷着:“二姐,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秦秣又瞪他,瞪得他心里发虚,脑袋往后微微伊缩。
方澈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看着他们亲昵的动作。广场上喧闹声音太重,他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心里发冷。强压下嗤心的难受,高唤一声:“秣秣!”
秦秣秣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她晃了晃头,又听见那声音更近了些:“秣秣!”
“方澈?”秦秣转过头,有些惊喜:“你怎么在这里?”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听在方澈耳中这话却另有意味。
“我不能在这里?”他神色平静,周身的冷意却压也压不住。
秦秣皱皱眉,眼前的方澈是她熟习又陌生的,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再见过当初那雪崖般冷冽的样子。
“我随口问问罢了。”摇头笑笑,秦秣拉着秦云志转身,想给他们做个介绍:“这是我…”
方澈已经大步走到了他们前面,主动向秦云志伸手,也打断了秦秣的话:“我是方澈,请问贵姓?”
秦云志有些发愣,他一时没弄明白方澈怎么就不认识他了,再加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跟人正式握过手,这一看方澈伸出的手,他反应就慢了半拍。
方澈眉梢微挑,眼中沉下怒火,唇边又逸出一丝冷笑。
“哦…”秦云志这才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我、我是…唉呀!”
两手交握之处,方澈握力极大。秦云志痛得惊呼出来,很没形象地哇哇大叫:“痛啊!方、方澈哥,就算我跑到C城来,你也不用惩罚我吧?快、快点放开!哇!你吃了大力丸还是什么?放开我啊!”
秦秣也才反应过来,没好气道:“方澈,你返老还童了吗?没事欺负我家小志干什么?
方澈脸上有可疑的红色一闪而过,他低咳一声,放开秦云志,又将双手Сhā到风衣口袋里,摆出一脸很酷的样子,说道:“很久没见,男人的亲近方式。:”
他当然不会忘记秦云志,只是上次见到这孩子还是三年半以前,那时候秦云志还没满十三岁,个头不到一米六,现在却长的比方澈也不过矮了几厘米,样貌变化甚大。再加上方澈心里的醋意先入为主,一心只想要教训人,那里还能想到本以为的情敌竟是未来的小舅子?
秦秣心里狐疑,视线不住地对着方澈从头扫到脚,又从下扫到上。
“小志,别怪我说你,你的力量太差了,应该好好练练。”方澈展的挺拔,脸上神情依旧是八风不动地冷凝。
秦秣只觉得怪异,方澈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让他伊时间有以为回到了与他初见之时。秦秣已经不想再把方澈看做小孩子,但他这一刻的表情却实在是让秦秣无法将之与那个让她心动的人联系起来。
秦云志愤愤地抗议:“方澈哥,我叫你一声哥哥,又不是让你没事跟我比握力的。我力气不小,你哪个偷袭才占到上风的!”
“那我们再比一次,我让你先做好准备。“方澈将目光落在秦云志脸上,那神情虽然平淡,却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
秦云志打着哈哈拒绝:“什么什么?我们好端端的要将文明不是吗?这个,二姐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住的地方吗?我们快去把!先说好了,我身上没钱,你得负责养起你弟弟啊。”
方澈望着秦云志不说话,那目光仿佛实在无声地责怪:“竟然要你姐姐养?”
秦云志退了一步,哼哼道:“我还没成年呢….其实,我也不是不会挣钱,不过现在是在二姐地头上,二姐,你都不尽地主之谊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养你?”秦秣好整以暇地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先蹦除了一长串。长进是很大啊,刚才还说你二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现在到底谁小人谁君子?”
“哪里?哪里有小人?”亲云志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咦?不是二姐你最矮吗?个子好小呀,方澈哥,你说是把?”他盘算这拉着方澈下水,先把秦秣的气势压倒,不然过一会,还不知道二姐要怎么收拾他。
方澈向秦云志投过一丝赞许之意,又将视线转到秦秣身上,微扬唇角:“的确,很小个子,我一只手就能举起。”他话音还没落,人就跨前一步,一把将秦秣拦腰捞过来,然后像抱小孩子那样抱得她双脚腾空。
秦秣哪里能料到方澈会有这样的举动?她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整个人就像失重了似的,下巴还刚刚搁过方澈肩头,一抬眼还能看到秦云志的贼笑。
方澈转身就往停车场的位置走去,一边向秦云志说:“不要找宾馆了,你今晚就到我公寓去睡,有客房。”
秦秣还是鼓着口气,她没有大喊大叫的习惯,当然也不能什么反应都没有。方澈抱她的姿势实在是太过可恶,那动作就跟抱婴儿似的,她的个头好歹也超过了一米六,再矮也不至于矮成一小团。
“喂!“秦秣在方澈耳边恶狠狠地说:”快点放我下来!不然我就把你耳朵扯烂!
方澈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你就试试吧….”
秦秣无奈的很,真要她去扯方澈耳朵,她又下不了手,一转念,她软下声音:“方澈,放我下来吧,这样子被小志看到,我以后还怎么教训他?我这个姐姐的形象全毁啦!”
她的声线本来就是天天糯糯的那种,带着南方烟雨的轻灵婉转。只不过秦秣说话的语调从来都颇有古风,她如是吱吱坚强时,就更容易掩盖掉本来声线的和软。现在她难得这样柔声说话,吐息轻拂在方澈耳边,却叫他心中一荡。
“不放!”方澈吐出两个字,语气坚决。
秦秣气的牙痒,这死小子软硬不吃,白夸了他成熟,脾气还跟以前一样扭!
方澈心中的想法其实很直接,他受了今天这小误会的刺激,深感自己以前太谨慎了,急进固然不好,但要是一直温温吞吞的,说不定什么秦秣就被别人给抢走,那时候他又如何能接受一个形同陌路的结果?
既然润物细无声的等候具有太大的不确定性,那他就是用缠功也得把秦秣缠得眼中只有他。
秦秣现在的眼里是只有方澈,她快被这小子给气炸了,在方澈放她下来之前,秦秣的眼里当然只有他。
“方澈,我没得罪你是把?”
“不,你得罪我了。”方澈答得斩钉截铁。
秦秣得罪他的地方多了七,最过分的是,让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还浑然不觉。
“没发烧啊….”秦秣将手覆在方澈额头上,皱眉哀叹。她心里苦的快滴水:“力气太小啦,这混蛋软硬不吃,我还得罪了他…..怎么办?”
“我记性很好,又小气,又贪心。”方澈打开车门,把秦秣放到副驾驶座上,“每一笔我都记着,你要是不记得了,没关系,我会提醒你的。”
秦云志神情古怪地钻进后座里坐着,眼睛在秦秣和方澈之间扫来扫起。
他在心里嘀咕:“这两人有戏,不过….是不是太早了点?这么早就把二姐嫁掉,我好像有点不舍得。”片刻之后,他又得意:“还有,方澈你刚才跟我握手的时候不是很有劲儿嘛?想打我二姐的注意?先还了利息给我再说把!”
想到自己的身份大有便利,秦云志看向方澈的目光里就有了点不怀好意。
秦秣锩在座位上生闷气,汽车平稳地开动,她就将头埋在手臂里,苦恼着;“我是不是应该要去健身房好好练练?或者拜个师傅,学习武术?这混小子软硬不吃,蛮不讲理,他要是扭脾气上来,我还真对付不了他……”:
过了一会,她又更难受:“以后要是都被他压着,这日子还怎么过?”
这样想着,秦秣心里便再次泛起了别扭。她明明白白地感受着女孩子在男女之间的天生弱势,想到自己若是真有同方澈牵手结合的那一天,又该怎么样才能接受更进一步的亲近?
秦秣悄悄打了个寒战,喉咙间好像卡着颗黄莲,上不得上得,只剩下慢慢的苦涩蔓延周身,浸的自己都不知道这人间是黑色还是彩色。
她以前是尽量避免自己去想这些问题,现在再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又想:“他既然认为我得罪了他,又怎么会对我别有情思?他的心中要是另有所属,我还能强行扭转他的心意不成?”
这个念头一起,秦秣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人给硬生生剖成了两边似的,她五脏之间酸涩翻涌,四肢一阵发软,好不容易心安理得地找到一个合该牵手走下去的人,错过之后还能找谁?
她原本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找一个人共度一生,只是因为不想闹得家里人痛苦,因为这个想法。而更因为那个人是方澈,她渐渐感觉到心意落下的喜悦,这次因为珍惜,而小心翼翼地试探者争取。
秦秣心中本来就还有着一道坎,假如方澈完全没有接受她的可能,她就算不退缩,却也不见得就敢继续前进了。
一瞬间生气勇气很容易,但若是在无数的反复与波折间还能持续勇敢,那就非得要无比强韧的意志才能支撑。秦秣低叹一声,索性不再去想这个问题,转而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在方澈面前扳回一城。
就算喜欢他,那也不等于可以任他为所欲为。不管怎么样,秦秣都不打算输掉那口气。
车子里回绕这怪异的沉默,漪兰广场离方澈的住处不远,不一会,车子就开到。
停好车后,秦云志当先从车上跳下。秦秣还在沉思,方澈打开她那边车门,也不说话,直接就伸出双手将她从车里抱出来。很粗鲁地用脚踢的办法关上车门,方澈沉声道:“小志,跟上。”
秦秣不吭声,她知道抗议无效,就在等候着有效反击的机会。况且她实在难以理解方澈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干脆就借此观察观察,反正那小紫有力气挥霍,秦秣就当是坐轿子了。
秦云志的嘴巴已经张得合不拢,他神色愈发古怪地望着方澈,嘀咕道:’“太开放了,太开放了….”
眼珠子一转,跟着方澈进电梯时,秦云志就问:“方澈哥,我姐快挂了吗?”
饶是以方澈的定力,听的秦云志的惊人之语,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跳。
“怎么这样说?”方澈语气严厉。
秦云志抓了抓头发,貌似憨厚地问:“她要是好好的,干嘛不自己走路?方澈哥,我姐要是没到要挂的时候,那就是得软骨症啦?或者说,她脚伤?腰伤?还是哪里伤?”
秦秣闭上眼睛装死,心里已经把秦云志这一番话拉到了黑名单,打定注意过会要好好制裁他一顿。至于方澈这个罪魁祸首,那就更加不可饶恕了。
方澈眼睛瞥到秦云志身上,嘴角微斜,似笑非笑的说:“你希望你姐有事?”
秦云志左右四顾:“哈哈!我当然希望我姐好好的啦。方澈哥你这是在给她治疗吧?她不舒服,你帮她省力气啊,真是好人啊…”他拐着弯替秦秣给方澈发了张好人卡,希望方澈能赶紧放下姿态,最好求求他,他或许就勉为其难地帮方澈追求二姐。
方澈眉毛一扬,低头道:“我对谁都是好人,只对你二姐不好。小志,你如此误会我,真是让我倍感歉疚。”
秦云志闭紧嘴巴,只在心中腹讲方澈的口舌尖利。
三人进了方澈暂住的公寓的房门,确实三室两厅,不大不小,装修简介。
秦秣还是闭着眼睛,秦云志在好奇地四处转悠。
方澈将秦秣望客厅柔软的长沙发上放,秦秣忽然捂着肚子呼痛。方澈忙将手放在她上腹处,问她怎么不舒服。
秦秣半睁着眼睛,另一只手在沙发上乱摸,低声哼哼道:“痛死啦,我大概真的要挂了。”
方澈听她这样说,哪还不知道她是装病?
他正要刺上秦秣几句,秦秣却抓过一个抱枕就快速往方澈脑袋上砸去。柔软的抱枕当然没什么杀伤力,方澈也不躲。秦秣一翻身,俯冲过来便用手推着那抱枕压住方澈眼睛。
方澈猝不及防,因为骤然失明而脚下踉跄。
秦秣瞄准机会去踢他的膝盖,方澈却只后退一步,又稳住了下盘。
就这么兔起鹘落间,秦秣已经失去了偷袭打到他的机会。
哼了一声,秦秣转身就去找厨房。对于刚才的偷袭,她本来也没有抱什么成功的希望,要整治方澈她另有计划,刚才只是觉得若不试上一试,实在难以甘心而已。
“方澈,厨房在哪里呢?”
方澈指了一个方向,秦秣从餐厅转过去,就找到了厨房。
秦云志刚自书房走出来,就见秦秣进了厨房,顿时有些心惊胆战:“二姐,你想做什么?”
秦秣转头回给他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夜宵吃。”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现在肚子很饱,真的!”秦云志连忙捂着肚子。
秦秣一手放在冰箱门把上,正要开冰箱,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慢悠悠地拿起手机,先是向秦云志眨了眨眼,看他小脸泛白,才按了接听键:“你好,哪位?”
“秦秣,是我哦。”柳昔甜甜的声音传来,“现在有点晚啦,不打扰你把?”
“没关系,你有什么事?”
“明天是周六啊,我们一起出去逛街还不好?”柳昔轻轻一笑,“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太阳呢。”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第三十二回:长生
出门的时候,天气果然很好。阳光清朗,适合出行。
柳昔早先打电话约了秦秣,后又约了方澈。不过在对话的当时,却出现了一点小乌龙。
当时因为太晚,秦秣和秦云志一起留在了方澈的公寓里。方澈接起电话,随口回绝了柳昔的邀请,柳昔便说;“阿澈,秦秣也去的,你也去嘛,人多热闹点啦。”
方澈扬声问了句:“秣秣,拟合柳昔约了明天去逛街吗?”
秦秣在厨房里糟蹋得锅碗瓢盆叮咚响,闻言也扬声回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也去。”方澈回复柳昔,“明天几点见?”
柳昔在那边咬着下唇愤恨良久,才忍者悲伤,很低落地说:“九点钟在漪兰公园的百花池边见面吧。”她很自然地产生了一个惊人联想,这么大半夜,方澈居然和秦秣在一起,难道他们都跨越了那一步禁果,居然在同居?
这个 认知让柳昔愁肠百结,原来做好的计划都被推翻又推翻,一整夜辗转,只想着对策。
方澈把手机扔到了一边,靠坐在沙发上闭目沉思。他何尝不知道柳昔会误会?这个误会本来就是他有意促成,目的不过是让柳昔知难而退,免得误人误己。
当天晚上方澈睡在书房,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秦云志,秦秣则睡客房。
秦秣在睡觉前揪着秦云志说了很久,才弄明白学校对他那一连串指控的真相。
“你去网吧通宵了?”当时秦云志说得吞吞吐吐,秦秣横眼过去,“怎么?你要是没在网吧通宵,又是怎么碰到你那个女同学的?”
秦云志一挺胸膛:“我是通宵又怎么?现在哪个学生没在网吧通宵过?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通宵那也是有事才通宵的,跟那些纯粹败家子的不一样!”
秦秣气极反笑:“嘿,你通宵都通的与众不同,看来是二姐孤陋寡闻了,你说清楚点,你那通宵有什么意义?”
“我玩一款游戏,现在是里面一个大公会的会长,打到一些高级装备是可以卖钱的。”秦云志又得以洋洋,“卖的是人民币呢,我现在都在那款游戏上赚到三千多块了,二姐,我牛吧?”
秦秣沉默片刻,才从牙缝里蹦出话来:“扣除你花掉的网费。时间,劳力,再加上你因为玩游戏而荒废掉的学业,你自己算算,你的纯利润是多少?你是真的赚了,还是亏了?”
秦云志涨了张嘴,又抓抓头发,没能说出话来。
他脸色渐渐涨得通红,好半响才憋出一句:“不带你这样算的!”其实他也有点后悔了,不过这种摆明认输的话是万万不能当着秦秣的面说出来的。秦云志心里头不平衡,怎么两个姐姐都能在高中的时候赚钱,他就不行?
秦秣察言观色,看他有点心虚,便转移话题:“你那个女同学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说你非礼她?”
一说到这个,秦云志脸上顿时显出极大的愤怒。他捏紧拳头重重捶在床沿上,恨恨道:“就那个涂得跟个鬼一样的女人,倒贴我都不要,我还非礼她?我…..”他忍了忍,看着秦秣在眼前,还是把即将爆出的粗口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倒不是秦云志害怕吓到秦秣,或者要在二姐面前保持形象什么的,实在是他以前说粗话的时候没少挨秦秣教训,他被教训的怕了,说话自然记得要留几分余地。
“她为什么要冤枉你?”秦秣皱皱眉,并不质疑秦云志的话。
秦云志感云开月明,他现实惊愕:“二姐,你不怀疑我说的?”接着他又喜滋滋的,“我就说嘛,我人品这么好,总有人相信我。哈哈!二姐,你最好啦!”说着话,他就向秦秣熊抱过来,扑得秦秣差点没被他忽然的动作给憋死。
“放开放开!坐正啦!”秦秣手忙脚乱地推开秦云志,心里越发气闷。连那个小破孩子一个个长大,方澈仗着身高力壮欺负她不说,现在连秦云志也长成了大高个,就她还是矮矮的一点,再也长不高。
秦云志放开秦秣,傻笑着摸了摸头,脸上又显出不平之色:“那个女人,在我玩游戏的时候从我电脑边上走过,看我刚屠了个BOSS,集了套霓裳羽衣,还是全服第一大工会的会长,就跟我撒娇,说要我送东西给她,我随便打发了他一点,她又得寸进尺,说要嫁给我…”
秦云志抓了抓头发,讪讪道:“是游戏里嫁给我啦,不是现实结婚。二姐,你要理解我,你知道现在很多女号在游戏里找老公的目的都是骗装备要钱什么的,我又不是大冤头,我还想赚钱呢,找个老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更何况就是要找,我也得找个自己喜欢的吧?哪有一见面就结婚什么的,我才不敢要那种女人。
秦秣听的这话又觉得好笑,她拍拍秦云志的肩膀:“现在不是考虑婚姻的时候。”
“噗!”秦云志捂着嘴,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他咳了好几次,才道,“那是游戏….”
秦秣笑了笑问:“她就为了这个冤枉你?周围的人都是瞎子?”
“其实吧,她长得还可以,就是妆化的太浓了,眼睛上熏着烟圈,嘴巴红的透黑,我觉的有点恐怖….”秦云志轻轻打了个抖,摇头道:“谁知道她,大概是一直受人吹捧,被我拒绝了就恼羞成怒吧。我待的地方很角落,她穿的本来就少,一件领口很宽的毛衣,被她自己一拉,就什么都露出来啦,啧…..”
他说着耸耸肩,露出一脸的不屑和不在意。
秦秣可以想见那种场景,秦云志越是说的轻巧,她就越能感觉到他当时的难堪。
其实秦云志已经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在这样的年纪,对异性身体产生好奇是再正常不过,但秦秣希望秦云志见到的是美好而不是污浊,她家的孩子受人这样的欺负,秦秣立刻就像炸了毛的小兽,暗暗在心里磨起了爪牙。
“小志,那个女孩子是你们学校的?”秦秣眼睛微微眯起。
秦云志没有由地觉得心里有点发寒,连忙回答:“我们隔壁班的。”
“好,很好!”秦秣扬眉,轻轻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三人在方澈住的小区门口找着家早点铺子,吃了早餐便上车去了漪兰公园。漪兰公园就在漪兰广场旁边,两者原本是一体,只是后来那广场被划分了出来,变成免费的公共区,才在之间隔开一道大门。
秦秣把钱塞在秦云志手上,抓了他去排队买票。秦云志哭丧着脸,“姐,你怎么就知道压榨我?”
“我是你二姐,我不压榨你压榨谁?”秦秣瞪起眼睛,轻哼一声。
秦云志用眼角余光瞥着方澈,那意思很明显。方澈身形动也不动,只向秦云志微微一笑。
“去就是把….”小秦通知撇了撇嘴,再次腹诽方澈:“别让我逮着机会,不然我一定要整的你再也笑不出来!”
秦秣其实更想收拾方澈,不过暂时没找到好时机,只能缓上一缓罢了。
三人到达百花池的时候还早,不过是八点刚过,游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有种冬至的冷清。
百花池是整个漪兰公寓有名的景点,实际上也就是一个足足占地五百坪的玻璃房,中间挖开一个用怪石堆砌边沿的池子,里头的水据说引自城外的温泉,沾了地气,冬暖夏凉。
无论那说法是不是正确,冬日的时候百花池里水雾蒸腾,而旁边栽种百花,四季常开不败,拖出姹紫嫣红宛如仙境,倒是实在不假。
三人走进百花之间,只见牡丹芍药蔷薇月季开放,各个品种和颜色都是鲜丽。而池边立着一块仿佛碧玉般清脆的巨石,上面用篆书写着竖排的四行字,看起来有那么点意思。
秦云志瞪大眼睛去摸那石头,好奇道:“这上边写的什么字体?故弄玄虚,我都认不全。
秦秣一眼扫去,又转头笑吟吟地看着方澈,那意思是要等他来翻译。
方澈正站在她旁边,微低头,笑道:“瑶池行宫,吞吐仙灵,抚我之顶,授尔长生。“他不会写篆字,不过常年鉴赏古字画,一些常用字还是认得的。
秦秣便伸长手去抚摩方澈的头顶,笑眯眯地道:“正是你说的,抚你之顶,授我长生。方澈,我要是不能长生,你可就言而无信啦。”
方澈被她拿话套住,只得无奈一笑,抓下她的手,低声说:“你要是不能长生,我就陪你一起老去。”
秦秣被这话说得心中一跳,仿佛骤然有股温热的水流,直直从虚空中渗透进她的血液里,令她全身都腾起了细细蜿蜒的绯红色。她终于觉得自己傻了太长时间,方澈这话中的浓烈暗示若还不够让她明白什么,那她就该纵身跳进百花池中,洗洗脑子才好。
但是人在面对一件太想确定之事的时候,乍然得到了,又往往不敢轻易相信。秦秣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她明明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又觉得方澈这话来的太过突然,像是不过随口说出,不得当真,不可在意。
方澈根本就不认为秦秣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回应,所以说过这话后,就走到那块大石头旁边,轻轻拍了拍石头头顶,对秦云志道:“也就是个噱头而已,你摸摸这石头,看是不是跟别的石头有什么不同?”
秦云志愣愣道;“没什么不同啊。”
秦秣在一旁看着方澈侧脸上利落俊秀的线条,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你真的是对我有意?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但要是这样,他为什么不明白表态?也不对,他如果对我无意,只是普通朋友的话,他又怎么会对我那么好?他每个季度都给我寄东西,他只是闲得无聊?”
方澈当然不是闲得无聊,他一向都很忙,哪有时间给他无聊?
秦秣就站在花丛间,怔怔地望着水池边的方澈,见他周身都弥漫着水池中的雾气,整个面容有些模糊,眉目却显得特别清峭。秦秣又在心中回想这那段话:“你要死不能长生,我就陪你一起老去。”
长久一来的点点滴滴骤然从她记忆中翻出,细密而快速得仿佛风雨敲窗般的拍打在她心弦之上。一道音符铮然清鸣,转而回绕,又扯出一片柔和绚丽的风景,几年过去,竟是分毫也未褪色。
秦秣心中仿佛有管白云羊毫,在笔尖颤动,书下端正小楷的诗篇。
她还是在反复地想:“哪里还用怀疑?可如果要不怀疑,还是要他再亲口说得清楚点才好。但他一再被我拒绝,只怕是不会再说那些话了。这么说来,我要向他表白?”
秦秣并非不会说情话,若是换一个对象,若不需要这么认真,她定然脱口就能说出无数看似情真意切的甜言蜜语。但真到了这样的时候,真到了实实在在可以许下承诺的时候,她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承认这东西可以很真也可以很假,无论心意如何,假如不能做到,也就没任何意义。时间才是验证承认的最佳裁决着,行动也比言语实在的多。不过在某些时候,言语又是万万不可少的。毕竟谁也没有读心术,必要的时候又何必吝啬一句言语?
秦秣有点吝啬,她甚至非常吝啬这一句言语。话到嘴边,她说不出口就是说不出口。她还是有点身在半空不曾着地的感觉,她明明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半点错误,但若是不能更明确一点,她就硬是踏实不起来。
或许在爱情面前,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强者弱者。任你游遍花丛也好,七窍玲珑也罢,倘若真是放下心意,也就免不了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有些人性粗放,在意也不过是一瞬之间,有些人心思细腻,惯好于在猜测和怀疑间折磨自己,却越发的放不下。
秦秣从来就不是神经大条的那种人,也没长出一颗水晶心。她倒是不会折磨自己,但是她开口去问方澈,“你喜欢喜欢我”之类的话,她暂时是问不出口的。
她在很久以前跟方澈说过爱与情的定义,古人从未组合过这样的词语,爱情是今人的新词。何谓之爱?付出或者占有,包容或者宠溺,等等等等,各人定义不同,秦秣也只敢说自己喜欢方澈,不敢说爱。
喜欢到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程度,或者在多年以后,也就变成爱了。
方澈轻轻拍了拍秦云志的肩膀,然后向秦秣走了几步,对她招手道:“这水里载着莲花,快过来看看。”
秦秣走过去,方澈携着她的手,与她并排站在池边,向水中指点:“你看,长者小花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花。”一片 水汽缭绕,池中水波轻荡,荷花绿叶亭亭,圆圆似盖,小荷尖角,粘着水雾,俏皮得仿佛是初生的小仙子。
秦云志有些稀罕:“冬天都能在水里看到莲花,这百花池还真有点门道。不过这水还冒着热气呢,怎么没把莲花烫死?”
烫死莲花之语可真是大煞风景,秦秣听着,才漂荡荡的回过神来,眨眨眼笑道:“也许是仙家秘法?”
“二姐,你神话小说中毒了吧?”
秦秣抬手又敲他暴栗:“脑子转弯点,跟你开个玩笑你都听不懂?”
秦云志很委屈:“我也实在开玩笑….”
“百花池之所以出名,就在这一点。”方澈压低声音,故意做出神秘恐怖的语调:“据说这水底有一只千年水妖,到了夜晚就会浮出水面来吸取月光精华,然后在白天吐息而出,用月华阴气滋养百花。所以这里的鲜花可以常开不败,所以这池子里的莲花可以水火不侵。”
秦云志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方澈哥,你编的太离谱了,莲花本来就开在水里,人家就是要浸水才行好不好?”
过得一会,游人渐多,百花池来来去去生息四起,像是一面明镜乍然打破两边世界。
柳昔在离九点还有几分钟的时候到来,跟她一起的是魏明。
她见到秦云志的时候很是惊讶,听过秦秣介绍之后才勉强笑了笑。
柳昔今天穿着开襟的长外套,露出里面短毛衣和短裙,一双高跟短靴衬出她小腿细细。黑色提花针织裤袜露出她短裙和短靴之间,使她整个人都显得比平常妩媚了几分。再加上她化着清丽的淡妆,眉宇间隐隐有凄幽之色,竟显除了格外楚楚动人的味道。
方澈和柳昔毕竟是打小就认识的,他看柳昔这样子,免不了就有些担忧。犹豫片刻,他还是没将担忧的话语说出口来。毕竟对于她无意,若是显露关心,叫她产生误会,那只会害她更加难过。
“你好。”方澈到底只是向柳昔微微点头歉意,然后与魏明打招呼,对两个人都有些冷漠。
魏明懒洋洋地笑着,露出他的招牌表情。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第三十三回:月老
百花池边蒸腾着百花的芬芳,水汽缭得玻璃房顶一片模糊。阳光从厚厚的玻璃中折射出来,温度比起外面要暖和得多。
秦秣一手攀着池边的大青石,微侧头站在那里,笑容明净欢畅。
柳昔咬着嘴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昨天夜里辗转了一宿,想来想去都觉得已经到这地步,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争的了。但真要她就此放弃,她又怎么都不甘心。
若论相识先后,明明是她先于秦秣认识方澈的,若论品貌身材,不论是审美观点多么与众不同的人,只怕都不会说秦秣比她漂亮。方澈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就屡屡对她视而不见,偏偏喜欢上秦秣?
柳昔越想越是想不通,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就有个念头越发清晰。在她看来,虽然秦秣已经先下手为强,跟方澈走到了那一步,但在很多人眼里,通常都是得不到的更好,想到恨急之处,她甚至有些恶意地嘲讽:“就秦秣那干巴巴的样子,方澈不会食之无味嘛?”
女人一旦吃起醋来,胆子都会比平常大上几分。柳昔从小就做着乖乖牌,这时候居然做出了色诱方澈的决定,心里真是又紧张又兴奋,隐隐的还有几分打破禁忌的期待。
她有点睡眠不足,再加上伤心难过,人就露出憔悴之色。早上化妆的时候,柳昔打定要用柔弱战术的主意,干脆连着魏明一块拉了过来,就指望这他能帮忙拖住秦秣。
几人会和后,就在百花池边随意走了走,魏明提议去爬那公园里的萦香山,因为山顶上正好有个月老庙。
秦云志有点不大乐意:“你们都成双成对的,就我孤家寡人,那个什么月老庙,我才不想去呢!”他以为柳昔和魏明是男女朋友关系。
魏明摊了摊手,斜眼看着秦云志,笑道:“小朋友,爬山锻炼身体身体哦!再说啦,你这么小小年纪,想什么成双成对呀?”他说话的时候尾音扬起,故意装出那种小孩子讲话的可爱音,听得让人只觉的讽刺浓重。
秦云志气得一甩手,就想要来揪魏明的衣服。
秦秣拉住他,微微眯眼看着魏明,声音稍沉:“魏明,我家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他一样吗?”
“嘿!”魏明撇了撇嘴,“真是牙尖嘴利啊,秦秣,看不出你口才挺好的。”
秦秣笑了笑,反倒只是拉起秦云志往花房外走去,干脆不理他。
他察觉到魏明今天浑身是刺,心里就知道他来者不善。要说在平常的时候,魏明气量虽然狭小了些,有事没事也都喜欢刺上别人几句,但是像今天这样几近胡搅蛮缠倒也不至于。
他忽然做出这样的姿态,自然是由不得秦秣不多想几分。
魏明的任务其实就是拖住秦秣,他用挑衅的也好,软磨的也罢,总之不让秦秣走到方澈身边就成。
秦秣这一下快走,魏明有些急了连忙又叫住她:“秦秣,我有事跟你商量呢,来来来,我们详细谈谈。”
秦秣已经带着秦云志走在了前面,她闻言脚步稍顿,等魏明的后话。
魏明便走到她身边跟她一通东拉西扯,没变没际地说着话,久久不见正题。
方澈原本是站在秦秣身边,因为秦秣走快一步,他就稍稍有些落后了。柳昔趁机拉住他的手,甜甜的说:“啊澈,以前学校里也有个花房,里面的花都是我爷爷叫人种的,我还带你去看过呢。你记不记得啦?”
“记得。”方澈吐出简略的两个字,也因为柳昔的话而勾引了回忆。
他跟柳昔在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两家是爷爷辈结下的交情,他小时候也没少照顾柳昔。但他打小脾气不好,特别是不耐烦像柳昔那样又爱哭又撒娇的小丫头,基本上他对柳昔所做过的照顾就是帮她讲解几道作业题,或者在她偷懒不肯写作业的时候用尺子打她的手掌。
柳昔常常被方澈打哭,后来还学会了向长辈们告状,方澈越发不耐烦,也就渐渐跟她疏远了。十来岁的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心思,方澈哪能哪能想到小女孩早熟,没几年情窦初开,竟然对他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
爱情这东西确实是很难说,方澈不喜欢柳昔,偏偏就喜欢上来秦秣—其实他最初的想法只是,这个女孩被摔得很疼了也不哭,还敢把他往地上按,最后甚至威胁他,应该比较经得起折腾。
方澈脾气不好,一向又有些眼高于顶,长到十七岁身边都没几个朋友,难得碰上秦秣他看着顺眼,渐渐地就起了异样心思。这心思究竟从何而来,他此后妹妹想起都有些难以捉摸,或者是第一眼就有了好感,也或许是日久生情,总之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秦秣已经深入他心,难以磨灭。
回味一个为什么,有时候并非一定是要得到答案。他想了很多次,每次都要更深一层的感觉,总之念念不忘,还是念念不忘。
几人走到萦香山脚下,阳光正好,冬日里难得风和日丽。
柳昔拉着方澈不放手,又低低地说:“阿撤,以前我们一起写作业,我要是不肯写,你就会拿糖果哄我,但是你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吃糖。”
方澈默然片刻,才蹦出一句:“我从书上学到的,要想别人听话,就得软硬兼施,一手戒尺一手糖果。”
“阿澈!”柳昔跺了跺脚,脸上显出羞恼的红色,心里却有些开心:“他果然从来就没忘记过我,我们从小就认识,他小时候肯我为读书的事情那么花费心思,难道现在就对文凭没有一点点情意?”
方澈伸手掰开柳昔拉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然后退开几步,轻而坚定地说:“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柳昔脸上微微泛白,她撅起了嘴,眼睛里浸着柔软的水色,哀哀地道:“阿澈,难道长大以后就不是朋友了吗?你一定要离我那么远?你看到我都讨厌吗?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我….”她又咬住下唇,说不出更加示弱的话。
虽然在来之前她就打定了以柔克刚的主意,但若是一定要用哀求来谋取爱情,那她宁可不要。
柳昔喜欢方澈,只是很喜欢很喜欢,没喜欢到要为他放弃自己的程度。
方澈心里有些不忍,但他惯会冷漠待人,在这样的时候即使再不忍也不会表露分毫。何况他已有了铁石心肠之意,纵然些许不忍,也早被湮没。方澈不是多情的人。他只能对一个人温柔。
“柳昔,我从来就不讨厌你。”他望了望前面不远处正与魏明交谈着的秦秣。
“阿澈….”柳昔心中燃气希望。
方澈淡淡道:“不过普通朋友之间不该走得太近,挽手这样动作有些过了,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柳昔低下头,闷不吭声。
方澈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她有爱是还继续纠缠不休,那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
但在这样的时候,柳昔也顾不得那点面子,她也不甘心,非常不甘心。虽然她的身体从来不乏追求者,但以她的眼界,能入眼的,也只有方澈。
“我再试一次,就一次….”他这样告诉自己,一面柔弱无依,一面坚韧如丝。
毕竟是真心喜欢的,男未婚女未嫁,她怎么就不能争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她又哪一点比秦秣差了?
柳昔这样想着的时候,方澈已经走上前去,拍到了魏明的肩膀,声音微冷:“你的位置不在这里?”
魏明脸上的表情正有些僵硬,若是依照平常,他肯定会刺上方澈几句,但在这一刻,他却只是轻轻扫了方澈一样,便默默退开,走到了柳昔身体。
方澈皱皱眉,紧接着就听到了秦云志轻轻的嗤笑声。
“你….”稍一思考,方澈也笑了,“秣秣,他对他做了什么?”
秦秣扑哧一笑:“什么意思呀,说得好像我是恶霸,他是柔弱小姑娘似的。”
方澈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含笑道:“你难道不是恶霸?”
“我怎么就是恶霸啦?”
“你霸道的时候我早就见识过。”方澈头微侧着低下,目光凝在秦秣身上,他虽没说出下半句话,但那眼神仿佛就在言语:“不装也没用,我已经看穿你啦!”
秦秣抿了抿唇,低笑道:“是他一再咄咄逼人,我就问了他一句,在公司里是策划部经理重要还是美术组经理重要。”
秦云志在旁边嘀咕:“那傻瓜说,当然是策划部经理重要。”
“策划部经理确实重要些。”方澈却道。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秦秣点头,“所以我又问他,策划部经理是不是很希望美术组经理能够由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担当。”
“那个傻瓜说,秦秣你是不是想挑拨离间。”秦云志继续学舌。
方澈轻笑一声:“我看秣秣就是在挑拨离间。”
“是啊,我回答他,我挑拨离间又怎么样?你知道我挑拨离间的分量吗?”秦秣微微撇撇嘴,“这个事情其实很明显,禹经理是副总一系的人,罗经理是总经理一系的人,董事长希望公司大员们能够平衡互制,自然不允许这个平衡被打破。禹经理资历深实力强,现在正是《登天》制作的关键时刻,公司不可能让魏明去替代禹经理的。”
方澈稍有惊讶:“秣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禹经理言语间稍有透露,我猜到一些,刚才跟魏明东拉西扯,又诈到一些,两相整合分析,这结论应该不会差太远。就算不是这样,魏明也绝对挤不下禹经理的位置、”秦秣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看他太烦人了,吓他一下。”
方澈微一挑眉:“秣秣,你真的只是要吓吓他?”
“他要是不够聪明,非得去磕那个石头,那就不一定啦。”秦秣低叹一声,“真是烦人得很,我想跟他好好相处,偏偏他心思重。其实要说他不窥视禹经理那个位置,我是不信的,估计禹经理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相互给点面子罢了。”
“我记仇了。”方澈握着秦秣的手微微一紧,唇边冷意泛出。
秦云志又嘟嚷道:“那个人挺经得住吓得,他一点都不信二姐能把他怎么样,然后二姐就说,你回去仔细问问罗经理,看他愿不愿意得罪我。他就拧着眉毛想了很久,脸色好难看。”
她们走在前面说着话,后面的柳昔和魏明也细细上了着。魏明很不待见方澈,总之以破坏一切好事为乐,现在他不待见的人中又加上了秦秣,心里想要拆散她们的念头甚至比柳昔还重。
山路弯弯曲曲,不过一路都铺着石阶,倒也并不难爬。几人爬得两百多米就得到这个小山的山顶,那红墙屋瓦的月老庙便显现在眼前。
这小庙檐角高翘,有两间屋子,中间一个天井,天井中摆放着一尊三尺高的青铜方鼎。那鼎中Сhā满了线香,还有些还未燃尽,缭绕出烟气,也不知冥冥中是否真有神明应验。
月老庙中的游人不少,将近两百坪的天井两边摆着些贩卖工艺品的小摊,有卖玉的,卖石头的,有买铭牌的,有卖符纸的,还有卖红豆的,种类繁多,难以尽述。
里间便是月老的居所,大门口栽着棵歪脖子枣树,枣树那有些光秃的枝桠上挂满着各钟质地的铭牌还有符纸。五人前后走进正庙里,那庙祝是个头发有些斑白的长胡子老道,看模样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只不知道他是果有真材实料还是不过表面光鲜。
老道摆着解签的摊子,身后站着两个清秀的道童,一个给他捧着拂尘,一个给他抱着木剑。
月老的泥塑雕像与真人大小无二,发髻高束,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慈祥的笑容。那泥人身上彩绘鲜活,衣装古老,看那模样,也不知道是否真看尽的人间百态,已到悲悯苍生的境界。
供桌上摆着鲜果和香炉,还有一支签筒。供桌下铺着两个蒲团,已经有一个年轻女子伏在上面顾拜。
秦秣几人就站在一边等她先拜完,秦云志还小声说了句:“女人才信这些东西,我才不信….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拜的,对着一块泥巴疙瘩跪得这么起劲,跪傻了….”
柳昔皱皱鼻子,轻哼一声,秦秣则扯了扯秦云志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方澈微一杨眉道:“这种事情,求的是一个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年轻女子拜得拜三拜之后,将三根线香Сhā进香炉,然后取过签筒,几下摇晃,掉出了一根竹签。
她边上还站着一个中年女子,一看有签落地,就连忙催促:“诗诗,快把签拿给和元道长看看。”
年轻女子捡起签,先自己看过一眼,才起身走到和元老道的摊子面前,有些犹豫地问;“这……这签怎么解?”
和元老道眼皮子轻轻一掀,派头十足地到:“你用心不诚,叫我如何解签?”
“妈!”年轻女子跺了跺脚,“我都说了不信这些东西….”
那中年妇女冲到她面前,一手捂住她的嘴,连连道:“傻丫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快别乱说,赶紧让真人帮你看看签。“
她连着向老道士告饶了好几句,才求的原谅,老道接过签,摇头晃脑地念:“中平之签,他四已穷,恨不穷,是为娇鸾凤失雌雄。“
秦云志在旁边听的一头雾水,忍不住又嗤笑:“二姐,看这什么话,故意弄得别人听不懂,他就好忽悠人。”
秦秣拿这小子没办法,好气又好笑:“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月老的传说字唐朝时流传至今,既然一直存在,你又何必处处跟人家过不去?”
秦云志做了个鬼脸, 去听老道解签。
“咳,这签有些麻烦。”老道士叹道:“姑娘,你是否原本已经有了一个论及婚嫁的男友,最近两人之后有些争执。这才来求签解姻缘?”
求签的女子惊异起来:“你怎么知道?你真能看出来?那你快说说,这签什么意思?我们还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老道士这次倒是干脆起来,只是又叹气:“你的姻缘不在他处,还是另觅良人吧。你看这签,他思之已穷,表明他对你已无爱情可言。不仅无爱情可言。而且恨你到了入骨之境。他另有新欢,不能与你共度此生。休也,休也。”
年轻女子激动起来,又连连冷笑着表示不信。她的母亲在旁边愤愤难平:“我就说了,那个小子不可靠,是你非得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你看吧,你看吧,和元道长都说。。。”
“妈!难道就因为这些没个准的东西,我就轻易把以前的感情都抛弃掉?”求签女子撇过头,脚下一顿就往庙外跑去。
柳昔幽幽地到:“看人家什么都不信呢,就只信自己。”
“那你么?柳妹妹,你信不信?”魏明嘿嘿笑道;“要不你也去求一签试试?”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三十四回:姻缘签
庙内烟香缭绕,庙外游人如织。
魏明正对着柳昔说话,边说边挤眼睛,看那表情就是另有深意。
柳昔小嘴微噘,还是点头道:“那就拜拜吧。”她将目光扫过一眼方澈,自顾走到蒲团前跪下。
手执拂尘的那个道童走上前来递了三根线香给她,低声道:“姑娘,为月老添点香火吧。”
柳昔接过线香,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百元的递给了道童,笑了笑道:“一点香火钱。”她给钱的时候,心里怅然叹息。
柳昔的家境还算不错,但她零花钱一向不多,随手就给出一百用来添什么香火,这实在是有点冤大头的感觉,但在这一刻,她倒是宁愿多给些,也算是求个安心,或者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里的月老很灵验。”
早在约秦秣和方澈来猗兰公园之前,柳昔就跟魏明计划好了着关于月老庙的一步,魏明早先就同那和元老道通过气,只要他一支灵签,点上红线,赌一个方澈在意不在意。
柳昔在心中暗示自己要虔诚,她拜了三拜,将线香就着旁边住火点燃,Сhā到了香炉里。
秦云志轻轻一扯秦秣的小手指,在她耳边小声说:“二姐,你要不要也去拜拜?”
秦秣从北宋而来,本来就对这种东西半信不信,她对鬼神一事抱有的是儒家传统观念,《论语。八佾》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这话仔细一理解,其实并非是相信有神,而是在自己心中树立起一个神的信念。
这个神明,就在人举头三尺之上,只是由人意念所聚,控制的是个人胸中那一点浩然,这实际上就是一种警醒,正如君子夕惕若厉,人若不能自省,那便只有自己塑造神明,借神明之威,在终日约束自己的言行,克己善终。
所以这个神,不信的意思是信自己,信的意思,还是信自己。
秦秣稍一思索,笑道:“拜一拜也无不可。”她倒不是要去求这月老指点姻缘,只是借这一拜应个景,月老本是中国最古典的浪漫之一,这泥塑受了那许多香火,就算依然无情,总也该有几分红尘气息,足够叫人自行去窥到它的灵性了。
千年以前的秦陌曾陪咏霜去过月老庙,最后秦陌只在门口不入正堂,咏霜在枣树上挂下了她的姻缘牌,最后无人可应。
秦秣已非秦陌,那些旧事深藏在记忆里,便像是触手可及的镜花水月,看得到听得到,一碰却破碎。
她何其不幸,遗失了她的年代,她又何其有幸,从那些注定的悲剧中走出,一回首,竟然找到了可以并肩而行的人。
咏霜其实本也是那样的人,只是他们生不逢时,破除不了那个时代的规则。
柳昔摇出了一支签,恭恭敬敬的放到和元老道面前,老道士眯着眼睛接过,又摇头晃脑的说:“上吉之签,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好签!”
柳昔脸上露出喜意,忙问道:“好在哪里?还请真人您详细解答。”
和元老道用手掐了一个法诀,似模似样的测算了很久,忽然闭眼睁眼,然后惊叹道:“莫非果然是天定姻缘?”
“这…”柳昔脸现疑惑,心中却有些暗暗抽出的感觉:“老道士,你弄这么夸张做什么?生怕不知道你在演戏么?好歹我给你好处了,你可别给我弄砸了事情,不然我…我砸你摊子!”
秦志云却在旁边嘟哝着:“天定姻缘,老天爷管的可真是宽啊,地球上这么多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姻缘都有,他管得过来么?”
方澈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向秦秣点了点头,便随意的迈步往门外走去,他对老道士解签全无兴趣,倒是对外面的小摊上卖的东西有些侧目。
老道士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昨天魏明嘱咐他的时候,说的是同来的会有两男两女,要他将先求签的那个女孩配给另一个男子,现在柳昔先求了签,可另一个男子是谁?
若是只来了两男两女,那另一个男子自然好分辨,可现在却来了三男两女,老道士一眼瞄到的是方澈,因为方澈的年龄明显要与柳昔登对些,而秦志云的模样看起来太稚嫩了,虽然他身高不差,但他嘴角边甚至还带着少年的绒毛,让人很自然的就会将他归类在小孩子里面。
可是方澈却在这个时候走了出去,柳昔正暗自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到这一点,而魏明虽然注意到了,心里却忽然升起犹豫:“我这么帮着柳昔,她真的会感激我么,但她就算感激我又怎么样,她是得偿所愿了,难道方澈就会吃亏?”
他在后面紧紧盯着柳昔秀美的侧脸,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这是让方澈吃亏还是给他占便宜呢?柳妹妹这模样儿,十足美人,她要是真跟了方澈,方澈还不得美死去?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这样想着,魏明就对着和元老道使起了眼色。
和元老道说:“这签的意思,可是说春风已动啊,那风吹竹叶摇晃,还可以听到金佩在响,月下花影,疑是玉人来,那不是说,姑娘你好事已近么?”
他慢慢悠悠地说着,一面拖时间,一面思量,“那人已经走出去,他们都还没反应,莫非果然不是他,而是这个小家伙?”他用眼角余光打量秦志云,心里啧啧有声,“现在的年轻人啊,瞧这年纪,一个个鬼主意还真多…”
魏明斜眼的视线被他看到,他就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这签还有另一层深意。”和元老道咳了一声,捋须笑道:“看这风弄竹声似金佩,正是有土之厚重,木之生机,金之坚定,姑娘,情比金坚,还不命定么?”
为名在心里暗喜,“这和元老道真是知情识趣,我一给他使眼色他就知道转换说辞,经他这么一说,不就是暗示我对柳妹妹情比金坚吗?嘿,这样一来,柳妹妹的红线应该在我手上才对。”
和元老道眼见魏明脸现喜色,便有点点头道:“姑娘,你发现没有,你的良配其实就在你身边?”
柳昔不敢回头,心里还以为方澈就在旁边,只是有些羞涩的说:“就在身边,那是哪一个?”
老道士继续捋他的胡须,真个仙风缭绕。他点点头,朗笑一声道:“玉人玉人,金玉良缘,他近身而来,姑娘,你姑且往右边看看。”
秦志云正好奇地打量着老道士解签摊子左上角摆的那几本书,忽然听他大笑,便下意识地一抬头,正好对上柳昔羞红未退的脸颊,艳艳绯红如花瓣滚珠,他见此美色,就呆了呆。
柳昔也呆住了,她一回神见自己右边站着的竟只有秦云志一人,而方澈行踪无影。
片刻之后,柳昔脸色刷的泛白,求而不得的落差和被人戏耍的怒意瞬间翻滚上她的心头,犹如大浪拍岸,狂风呜咽。
她咬住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明也愣住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立时就向老道士怒目而去,和元老道察言观色,这下那还不知道自己弄出了乌龙?
他毕竟受人钱财,当即就有些心虚,打了个哈哈道:“老道今日泄露了天机,这就回后院沐浴斋戒及拜祖师爷去!”这话音还没落,他已经起身往身后的侧门走去,等他到的门边,就甩下一句:“清风,下面的签都由你来解,你好生思量着啊!”
门帘闪动,老道士健步如飞,片刻就转过拐角,不见了影踪。
魏明才反应过来,心里真是怒火滔天,他一抬脚就往后头追去,两个道童也不阻拦,只是相视之间嘿嘿一笑。
秦秣本来站在秦远志身边,方澈走出去以后,她就在月老的供桌旁转了转,这时候眼见老道士解签解签,居然把柳昔的良人说成了秦志云,也不免有瞳目之感,她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就打趣道:“小志,情比金坚呢,你可要努力承担啊!”
秦云志已经满了十六岁,心里对美女也未必就没有点想法。
他偷偷了眼柳昔,却见她脸色难堪,心里又有些无趣,便故作不屑道:“二姐,这些骗子胡说八道你也当真啊,哼,你弟弟我眼光高着呢,一般人还看不上呢。”
柳昔心里正装着个火药桶,刚开始没爆发出来,那是因为气过了头,这下被秦志云一刺激,那些火气咋然涌上喉头,她开口就连珠炮似的怒喝道:“你什么意思?就你这样还想看不上谁?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子,你老师没教你每天照镜子讲文明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你…”
她堵着气骂完,心里就酸意弥漫,悲从中来,脚下踉跄间,她靠在了解签的摊子上,双目睁着,眼圈儿却渐渐泛红,泪珠一颗颗的从她眼眶里涌出,晶莹柔弱,梨花带雨。
秦秣并不知道柳昔原本百结的心思,但见她乍然难过成这样,惊讶之余也有些怜惜之意。
往前走上几步,秦秣递过手帕到柳昔面前,那是她随身带的一块素蓝色棉布手帕,平常也没什么用处,一般人不会带着种东西,而秦秣带着是出于当年习惯。
柳昔犹豫了一下,将视线转到秦秣身上,没接帕子,只是冷笑:“我不用你假好心,你省省吧!”
她偏过头,自己从随身小包里拿出纸巾,擦了眼泪便昂首往外面走去。
“我还没输。”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输了,我也自己忍着,才不要你来同情,假好心!要是我赢了。我也会装好心的!”
她抬脚跨过月老面的门槛,后脚跟刚收起,便见方澈迎面走了过来,微带惊讶之色:“柳昔,你怎么?”
“我眼睛迷了沙子,心里不痛快!”柳昔哼了哼,“我先回去啦!”
方澈便在门口停下脚步,侧身等柳昔先走。
“阿澈…”柳昔刚从他身边走过一步,忽然回头过来,极甜极美的展颜一笑:“我喜欢你,我一定要自己说出来!我不用别人来说。”
方澈静立不动,脸上一片淡然,仿佛只是听人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柳昔忽然极快速的凑上红唇,方澈将脸侧开,那双红唇便只堪堪檫到他的左颊。
“你好小气!”柳昔后退开来,又撅起嘴轻哼:“我喜欢你而已又没逼你喜欢我,胆小鬼!”话音落下,她嘻嘻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方澈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默然片刻,忽然低叹一声。
“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而我心中的人,又何曾回应过我?”他有些明白柳昔的难受,但爱情又不是同情,他不会接受别人的同情,也不会将同情赋予他人。
秦秣站在月老的泥塑旁看着方澈的背影,心中也泛起淡淡的惆怅,“柳昔有勇气诉说,我却明知他在等我,偏偏说不出口,裹足难前…”这样想来,她又自嘲一笑。
正是因为曾经说过太多虚假的甜蜜言密语,所以秦秣无法再用言语诉说真心,她微抿唇,思量着如何让方澈明白自己的心意。
“解,你还求不求签啊?”秦云志左右看看,有些不耐烦了。
方澈跨步进来,向秦秣洒然一笑道:“求一支,如何?”他在门边只是掠过一丝难过,毕竟是思量多年,他深觉最近大有进步,该当欣喜才是。
秦秣本来自那和元老道离开起就没了求签的兴致,不过现在方澈提议让他求,她求一支也无不可。
跪到蒲团上,秦秣闭目跪拜心中的神明,不是哪一尊神而是她自己心中的信念。
道童递过线香给她,她捐了十块钱添香火,比起柳昔堪称小气。
Сhā上线香之后,秦秣摇了签筒,捡起地上的签一看:“上上大吉。”
秦云志已经好奇的伸出手来要枪她手上的签,秦秣却将手一让,笑吟吟的道:“你会解签吗?”
“那怎么可能会?”秦云志有些无趣道:“二姐,就是看看而已嘛,一定要会解签才给看吗?我好奇不行?”
手执拂尘的道童脸上带着职业笑容,一手虚引道:“姑娘,这边可以解签。”
那边可以解签,谁都看得到,虽然和元老道中途离场,但那清风道童还坐在那里。
秦秣摇头笑笑,“这签不用解,方澈你看。”她将签递给方澈。
“上上大吉。”方澈翻过竹签,念出另一边的字,“得其所哉,得其所哉。”这支签与一般的四行签不同,签文那一面通共八个字,还是重复的“得其所哉。”
他又反复将这签文念了几遍,心中有些惊喜和难以置信,“她让我看这签文的意思,难道在暗示说,我可以得其所哉吗?”
这样想过之后,方澈却怎么也不敢肯定,他又往秦秣脸上看去,见她笑意盈盈,那眼神仿佛在说:“难道不正是得其所哉吗?你已经得到了,还犹豫什么?”
方澈将拇指轻轻摩挲过签文,在心里疑问:“是我的错觉还是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