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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课很快就过去,下课铃声一响起,方澈就牵起秦秣的手准备拉她离开。珍妮弗的动作却更快,她几步走下讲台,直接就递给方澈一张名片:方,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他终究不敢肯定,只是递还竹签,­唇­角含笑,半是试探地说:“秣秣,得其所哉。”

“所以上上大吉呀。”秦秣眨眨眼,“方澈,你不恭喜我妈?”

方澈大笑一声,轻轻拉起秦秣的手道:“恭喜。”

秦秣有点失望,这笨蛋还不开窍,居然只是一句恭喜了事。

秦云志嘿嘿笑着:“二姐,你最近运气很好嘛,是不是要给你亲爱的弟弟一点好处呀?”

“我赏你一个脑瓜崩!”秦秣抬手轻敲秦云志的脑袋,在她抗议之前挣脱了方澈的手,反手放回竹签,轻快一笑,边往外头小院里走。

她想仔细逛逛这月老庙里的小摊位,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值得买下的东西。

这些小摊左右对排着两排,共有八个摊位,秦秣走到左边第一个摊位前,见那上面摆放的都是些假造的玉器首饰,只一眼秦秣就对则个摊位失去了兴致,她自幼见惯无数奇珍珠玉,当然不会对这些劣质的仿品产生兴趣。

第二个小摊上摆的是木制小护符,秦秣稍稍驻足,买了几个平安符,也算是买个纪念。

到的第三个摊位,秦秣兴致上来,因为小摊上卖的是制好的红豆,虽然有很多都被加工的奇形怪状,但也能挑出一些好的来,她仔细的挑了九颗,又买了个寸许高的小锦盒,将红豆装好后放在口袋里。

有逛过右边最后一个小摊,秦秣回身往右边逛去,那边从外头数上的第二个小摊买的也是假玉器,秦秣一眼扫过,本来不打算停留,眼角余光却似乎正扫这个有些熟悉的物事。

她心中微讶。

小摊的老板见他视线流连,忙就发挥口才,对着摊子上的假玉器好一通大吹特吹,秦秣自动过滤掉他的牛皮,也不说话,只是来来回回又将那些首饰看了一遍。

稍待之后,她才拿起一只玉簪和一对玉兰花耳环,拈在手里细细抚摸。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第三十五回:云志

月老庙前的歪脖子枣树枝丫光秃,上面却一条条的挂着无数红­色­丝带,被风一吹,说不出是寂寞还是繁华。

秦秣站在那个小摊边,听身后人来人往的声音,一个年轻女子说:“我们把红线打结,挂在那棵枣树上,以后谁也别想一个人走开。”

与她同行的男子有些不解风情的“啊”了一声,吞吞吐吐地说道:“这种东西太…太假了吧,你看今天天气挺好的,逛街的人也多处,我们就这么把店门关了,好像很划不来。”

“假?你…”女子激动起来,“你要是有心,你会觉得假?你什么意思?你根本就不爱我吧?你心里除了想着赚钱,你就不能点别的?”

他们渐渐行远,秦秣立在小摊边上久久无言,心里想的是,在浪漫与现实之间徘徊,他们的爱情很真实,因为对方就在身边,触手可及,那么不论今天是要柴米油盐,还是风花雪月,也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她手上这一支玉簪的形状似极了秦陌曾经千年前赠与咏霜的那一支,虽然那一支是羊脂白玉簪,而这一支不过是玻璃质地的仿制品,秦秣还是将这支簪子买了下来,用一支造假的玉簪,祭奠她的记忆。

方澈与秦云志一前一后的走出正庙的门,秦秣向他们招招手,“小志,我们等会就回邵城去,你今天还要上课,是吧?”

秦云志眼睛一瞪,“二姐,今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也要上课,你当我不知道三中是一个月放一次假?”秦秣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扯,又敲到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没有一大早就揪你回学校,你要买什么快说,二姐今天敞开荷包任你败家,买了东西就赶紧给我回学校去!”

秦云志不甘不愿得道:“学校都赶我出来了,让我一个星期后再回去,我现在回去­干­什么?”

方澈在旁边听着,闻言便说了一句:“我送你回去。”他说的简略,但那言下之意就是,有他的陪同,学校方面自然不会过多的为难秦云志。

秦秣从察觉到方澈的心意起,就没有再跟他客气的心思,她压着秦云志上了方澈的车,跟他又是好一通讨价还价,才在电子城给他买了台PSP,三人吃过午饭以后便直上高速往邵城而去,秦云志喜滋滋的坐在车里玩游戏机,心里的怨气终于散了­干­净。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方澈将车开到了秦家的小店门口,三人一起下车,秦秣揪着仍带几分别扭的秦云志走进自家店门,裴霞一抬头看见,脸­色­有些冷:“你还知道要回来?”

她昨天接了秦秣的电话,虽没听到秦秣具体告知秦云志的位置,但听她的言语,也知道他们是在一个地方,今天裴霞见女儿压着小儿子回到面前,心里高兴归高兴,脸­色­却必须要摆起,不然这一个丫头一个小子,统统不讲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她以后还怎么管教孩子?

哪知秦云志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怨气虽消,心里头的面子可还抹不下呢,男孩子的脸就像是龙的逆鳞,只要不是特别油皮的那种人,都经不得打脸,就算是被母亲打了,照秦云志的脾气,那也不是轻易就能绕过去的。

“不回就不回来,我还不稀罕!”这样甩下一句话,他转身又要往店门外走去。

店里本来有几个小女孩子在挑东西,这一见店老板娘跟一个小子上演起了家庭伦理剧,就有了点要看热闹的心思,她们小声议论,间或嬉笑,秦云志没走几步就面红耳赤,猛一回头,又向她们怒目而视。

方澈走到他身边,一手拍到他肩膀上。

秦云志顿时就觉得自己左肩就像被铁钳子给钳住了一般,疼得钻骨,他眉毛抖了抖,心里怒意更重,一手挥拳就要往方澈胸膛打去,却没想到方澈反应奇快。

几乎是秦云志拳头刚刚伸出,方澈另一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一反一绞,秦云志当即就疼得直冒冷汗。

他平常咋咋呼呼的,这时候却硬是忍住了不叫一声疼,只是恨恨的说:“方澈,你仗着比我多吃了几年饭,就要用力气压服我,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你别等我长大,脸上几年改天打得你满地找牙!”

裴霞却在愣神之间反应过来,当即就大是心疼,她连忙就是抢上前来,有些手足无措得道:“你…你放开小志。”顿了一下,她又叫秦秣:“秣秣。这…你这朋友…”

她有些想要数落方澈,但她多年以来都逆来顺受的成了习惯,这时候眼见着年轻人一身的冷峻端凝,心里先将他高看了几分,一时便骂不出口,况且秦云志也没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只是挨了几下疼而已。

方澈退后一步放开了秦云志,看裴霞一脸心疼,他脸上就有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在裴霞面前留了坏印象,不过眼见秦云志正被裴霞拉着絮叨,再没有那一言不合就要离家出走的架势,方澈心里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秦秣悄悄拉住他的手,向他眨眨眼睛盈盈一笑,方澈心底又掠过惊喜,一贯都是他去牵的秦秣,秦秣虽然从不拒绝,但也几乎没有主动牵他手过,现在她做出这样的动作,让方澈瞬间就产生了一种两人一直都是恋人,已经很久很久的错觉。

下一刻,方澈心理便回绕着:就算原本不是,也很快就是了!

过得好一会儿,裴霞才跟秦云志絮叨完,秦秣在这期间还卖出了两件衣服,方澈就跟在她的身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做生意。

秦秣卖衣服卖得还挺顺畅,“姑娘你个子高挑,穿这个长装最能显出气质,你看着衣服,你把这左下角往上一收,是不是就时尚了?你再放下来,又显得端庄,来,再搭上这条长链子…像这种衣服前面单调点没关系,可以配围巾,还能配其它的饰物…”

等那几个女孩子走出去后,方澈才低笑一声说:“看不出来,你平常算的跟个秀才一样,还能卖东西卖的…天花乱坠,斤斤计较。”

秦秣脸颊微热,轻哼道:“秀才算什么,我可从来就没有看上眼过,再说了,拿个商家卖东西不用自夸一下?开了店不卖东西我家还开店做什么?”

“无商不­奸­!”方澈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眉眼间也是含着笑意。

那边裴霞听完秦云志的解释,就有些讷讷的:“那个女孩子为了那么点东西,牺牲也挺大了,她好端端扒了自己的衣服露给那么多人看到,你…你就让让她吧,她一个女孩子…”

秦云志的声音扬了起来,他愤怒地说:“女孩子?女孩子就可以随便冤枉人?她为了冤枉我,都敢扒自己的衣服,我还要因为她那个什么牺牲,就乖乖的被她冤枉,完了我还得可怜她?不可怜她就是我小气?妈,你这是什么逻辑?你!”他顿住话语,好不容易才把那句“你到底是我妈还是她妈”咽回了肚子里去。

秦秣眉头蹙起,走到他们身边,声音微冷:“妈,你不用发挥你那种泛滥的善良,那种人自己都不在乎廉耻了,你还用帮她遮掩什么?”秦秣一向不喜欢骂人,但碰到实在可恨的,她也从不嘴软。

说完这句话,秦秣将视线落到秦云志身上,又道:“我们这就回学校去,小志,去跟那个女人分辨清楚,你去不去?”

秦云志重重地哼了声:“去,怎么不去?”

他一转身就往外面走去,裴霞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拉他,只对秦秣说:“秣秣,你好好看着点他。”

“我知道的,妈。”秦秣点点头。

方澈才有机会同裴霞说话,他敛下一身的冷意,略显歉疚地说:“伯母,我先前是有些冲动,小志他…”

“不怪你。”裴霞略微笑了笑,有些心事重重地样子,事实上,她见方澈品貌非凡,心里也另有几分想法,但方澈刚才略显暴力,裴霞着实不喜,便又有些心忧。

不过秦云志已经走远,裴霞也没时间多想,连忙就催促秦秣,“秣秣,你快去管着他,这个…你…”

“我叫方澈,是秦秣的朋友。”方澈说完这句话,心里也有些惭愧,觉得自己今天几乎可算是进退失据了。

裴霞倒是恍然:“原来是你。”她早听秦沛祥说起过方澈,这下心中又自改观,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那你们快去吧。”她心里其实也知道,方澈先前揪住秦云志的动作虽然稍显粗鲁了些,但在那种情况下,那孩子还真需要有人帮他冷静冷静。

况且都是男孩子,也用不着像对女孩子一样柔声细语的来哄,事实上,若非秦云志是自己的儿子,裴霞有些偏心,她甚至会认为方澈该当场把那混小子走上一顿才算好。

秦云志再见到方澈的时候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他甚至拒绝去坐方澈的车,只是闷头走路,愤愤道:“二姐,我不跟暴力分子为伍。”

秦秣好笑的瞥了方澈一眼,对他怒了努嘴,“方澈,你自己看着办。”

方澈点点头,走到秦云志身边就往他肩头揽去,秦云志身手远不如他,这下没躲过,气得又暴跳起来。

“男人的亲近方式。”方澈冷冷的说,一边也不管秦云志的挣扎,大力压着他的肩膀就拖着他往前面走。

“不行!你这是偷袭!”秦云志气呼呼的大叫,全身动员起来,拳打脚踢的挣动。

奈何方澈自小就是打架成习惯的,这几年也没搁下锻炼,秦云志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这毕竟是大街之上,年轻的男孩子推推囔囔倒没什么,要真的大打出手那可就完全是给别人免费看猴戏了。

这一路打打闹闹,秦秣在后面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原来在方澈的逻辑里,男孩子的交情是大家打出来的。

秦秣从小到大还真没跟人打过架,就是在当年,秦陌所认识的大多数男人里,战也只会文战而不会武战,宋朝一个极弱的年代,一片的靡丽之风,文人士子地位很高,而将军武士当中,纵有真英雄也多在边关,徒留汴梁腐朽的繁华。

秦秣心中竟有些羡慕,她也想痛痛快快地找个人打一场才好,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宣告生的喜悦。

用脚丈量了五条街道的距离,他们到了市三中的时候已经是八节课上课了。

三人先找到教导主任罗元,他跟方澈很熟悉,两人甚至向朋友一样寒暄了几句,才说到秦云志的问题,秦云志处于学生怕老师的习惯,对罗元这个学校头号的铁面人物更是怵得不得了,难得一改那平常的嘴倔,竟然很乖巧地解释其前因后果。

罗元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又板起脸训斥:“就算你是被薛佩佩冤枉,你在网吧通宵也是不对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高二,你有没有想过家长挣钱供你读书的不容易,你要是还有点出息的话,你这就承认错误,回去写份检讨,明天八节下课之前交给我!”

秦秣在旁边听的悄悄一龇牙,冲方澈扮了个鬼脸,她心里其实正觉得笑意那个绵绵,“罗主任的台词也不换个新鲜的,就这说法,连我这个半路出道的学生都听得耳朵起糨子了,可怜的小志…”

秦云志耷拉着脑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承认错误之类的话,但他早就连连点头,反正是罗元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乖得不得了。

出了主任办公室的门以后,他又长长地吐一口气,接着就得意地道:“二姐,我的抗­性­很强大吧,嘿嘿,一般人还真顶不住罗元的无敌霹雳俗套攻势,我是有了绝招,反正把他的话全都当成是蜜蜂在唱歌,哈哈,我头一低,我就想啊,我扛过了蜜蜂的攻击,就能吃到蜂蜜了,真是美啊!”

秦秣很无言,方澈淡淡的说:“被蜇了满头包,是该吃点蜂蜜补偿一下。”

秦云志哈哈一笑:“我脸皮厚,不是被你这种智商的人能理解的!”他打不过方澈,就处处不往嘴上沾点便宜,反正他现在是看明白了,方澈绝对已经栽在了他家二姐的手里,他这嘴上便宜以后还可以放心的大占特占。

秦云志甚至幻想着,方澈要是那一天便成了妻管严,而自家二姐变成了领导,那他翻身的日子大概就有希望了。

到了高二年级所在的第五栋教学楼前,秦秣脚步就是一顿,她走在前面,这时候回身问秦云志:“那个薛佩佩在哪间教室?”

“十五班,就在四楼,我教室隔壁。”一提起薛佩佩秦云志就有些恹恹的,“二姐,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呢。”

“没错,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找她,当着她班上的同学问问,看她到底有多大的底气,敢这样冤枉我弟弟!”秦秣踏上楼梯,脚步极稳。她个子娇小,一向又是温文洒脱的样子,很少有讲话这样霸道的时候。

方澈听着都略有些惊异,秦云志更是想起秦秣在给他做家庭教师是的手段,当即就咧开嘴笑了,他心里得意,他家二姐可不是吃素的,这有姐姐的孩子就是比没姐姐的幸福。

十五班正在上英语课,那个英语老师在台上说:“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自行车自助游,你们以这个为论点,写一篇百字左右的短文,题目自拟。”

秦秣刚好走到门口,就用还算流利的英语回答:“旅行,所享受到的不仅仅是经历各种风景的美好,更是一种对自由的追求,而自行车自助游,可以更好的磨砺人的心­性­,让人更加亲近自然。”

她的英语其实不太好,但走过一段英国之后,最近稍有进步,而这个时候她存了先声夺人的心思,思维竟是格外敏捷,说的也就有模有样。

在高二(十五班)的学生眼里,秦秣这一举动确实令人惊艳的。

中国学生学英语每每都跟打仗似的,学得好的固然不是没有,但学不好的甚至厌学的却更多,尤其是高中生,每天除了课本就是题海,三不五时的还要爱各科老师一顿批,家长关注着,同学比拼着,上头还有一个高考压着,好多学生都是苦不堪言,一个个就是日复一日的熬着。

在这种大环境下,但凡能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燃少年们躁动的血液,此刻秦秣潇洒的 走进教室门口一站,将那英语老师的一句话接的气度朗然,简直就跟对剧本似的,有好几个学生听过以后,当即就哄闹起来。

后排有人吹口哨,还有人尖叫,总之借着由头破坏英语老师的讲课,那几个男孩子心里就是痛快的。

薛佩佩坐在倒数第二排,她扯了自己的那个正吹着口哨的同桌一把,“你激动什么呢?”

“去去!我爱激动关你什么事?”

薛佩佩有些无趣,又往教室门口看去,她仔细一看,心里正觉得那女孩身后一个男生很眼熟,就听那门口的女孩朗声喊道:“薛佩佩,你站起来!”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三十六回:那围墙

教室离开这八根节能灯管,窗户外天光也正大好,映得这一整片都是明亮。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神情微鄂,视线落到后排薛佩佩身上,薛佩佩先是一惊,接着眼见差不多整教室同学都想自己关注过来,心中又有些得意,她一向喜欢出风头,不管这风头是好是坏,总之有人关注,她就觉得满足。

“嗨!”她站起身,遥遥地向教室门口的女孩招手,“小妹妹,找姐姐有什么事啊?如果要玩耍,等过几分钟下课再说哦。”

教室里顿时笑倒一片,薛佩佩的女流氓风范向来十足,讨厌她的人不少,但觉得她有个­性­,吹捧她的人也不是没有,她在学校倒是没敢化妆,但穿着打扮也是向着成熟妖艳的方向去,这乍一看,还真比秦秣要显得年长些。

不少人将是现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就见那原本站在门口的女孩迈动步子走上讲台,那摸样虽然娇小朴素,其实却是从容端凝,犹如朝堂之外缓步走上华辇的古代士子,这是一个矛盾的错觉,众人却见她很自然的对英语老师说:“老师,教育,是教书重要还是育人重要?”

十五班的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男子,今年才刚从师范毕业,因为年轻,他与学生们的距离并不算远,也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听的秦秣一问,他略有些腼腆的笑了笑道:“教育,当然是教在育的前面,不过…一样重要吧。”

苏瑞看着秦秣,目光带着好奇。

“我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秦秣笑起来眼睛微弯,“有人如果犯了错,是不是应该勇于承认?”

苏瑞点了点头,当是默认,照正常情况,他若是碰到这种打扰自己上课的人,是该大发一顿脾气才对,但眼前的女孩行为虽然大胆唐突,那言语气度却显得有礼有节,令他是在生不起气来。

“谢谢。”秦秣向他微颔首,转身直视薛佩佩,轻喝一声:“薛佩佩,你还不承认?”

薛佩佩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住,顿时有些心虚,她害人的事情想来做过不少,一时间硬是想不起秦秣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但这样被人兴师问罪到门上,对她而言还是头一遭,顿时一顿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眼珠子四散溜了起来,看到门口有个高的的帅哥斜靠门框,姿态悠悠闲闲,虽然是帅的一塌糊涂,但也陌生的一塌糊涂,当然,那讲台上的女孩在薛佩佩的眼里也是陌生的,不过有门口的方澈作对比,薛佩佩很自然的就无视了秦秣。

“什么什么事啊?小妹妹,你没吃饱饭吗?声音好小啊!”她嬉笑一声,目光紧紧盯向门口的方澈,在心里疑惑着,那同来的似乎有三个人,还有一个有些眼熟的男孩此时却没见踪影。

其实秦云志就站在方澈身旁,不过他站的位置刚好折在门边,落在薛佩佩的视线盲点上。

秦秣脸­色­沉静,表情不变分毫,她稍稍举起手,不紧不慢的说:“你前天在紫光速网吧做的事情刚好被旁边一台摄像头录制到,录像就存在这个U盘里,你是道歉还是让我当场公布你的脱衣秀?”

薛佩佩脸­色­大变,犹似被一记重锤当头砸下,心中显示难以置信,紧接着就觉得天塌,再过后又觉得这不可能。

她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形成反应,就又听那讲台上的女孩冷声一喝:“秦云志,你上来问她,看她敢不敢把当众扒了自己衣服污蔑你非礼她的事情再做第二次!”

这话一出,众人那还不知道这事情果然很有内容,那些看向薛佩佩的眼神里,也就各起异样。

“这不可能!”薛佩佩尖叫一声,猛地一推坐在外边位置的同桌,迈步就冲上讲台,张牙舞爪的向秦秣扑去。

秦秣将手上的东西塞进衣服口袋里,脚步往后一错,恰恰让开薛佩佩的手,而秦云志就在旁边,一伸腿,就拦住了她。

苏瑞堪堪反应过来,立即就喝道:“回去!”他眼看着都要上演全武行,哪还能再由得秦秣在这教室里闹事,他先是向台下叫:“班长,把薛佩佩拉下去!”紧接着又将手上的书本往讲桌上一甩,向秦秣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台下上来几个学生,合力将脸­色­可怖的薛佩佩押到一边,秦秣微微一笑,向苏瑞点点头,拉了秦云志就往教室外面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秦秣转身说:“薛佩佩,你在为了一点点虚荣那样污蔑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被你污蔑之人的感受,刚才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也不存在你被录像的事情,你要不是心虚,何必如此?”

薛佩佩挣扎的动作一顿,张眼死死往秦秣瞪过去。

“这是我弟弟,谁要欺负他,一定别忘了我!”秦秣目光流转,轻请在薛佩佩身上打了个圈,这才往外头缓步行出。

方澈本来斜倚在门框上,这下站直身体,就拍了拍仍瞪目的秦云志,也向那教室里扫视一圈,才­唇­角微扬道:“这也是我弟弟。”他面容冷峻,就算扬­唇­,那点笑意也很不明显,倒像是猎豹亮出了利爪,叫人没地心寒。

一直走出了教学楼,秦云志还有点走在云雾里的感觉,他晃了晃脑袋,忽然兴奋地说:“二姐,我解气啊!”

秦秣反手又敲他脑袋,笑骂道:“没出息,这样就解气啦,我可就帮你这一次,以后再被人欺负,你自己把场子找回来!”

秦云志捂着脑袋,小声嘀咕:“别人就算欺负我,也就是偶尔的事,你欺负我反而是经常的事…”

秦秣横眼看他,秦云志咳一声道:“二姐,你­干­嘛要告诉她你是骗她的,不告诉她多好,让她整天提心吊胆,说不定没多久就来主动找我道歉,求我把U盘的东西删了呢!”这么说着,他就有点不甘心,脸上也显出懊恼之­色­。

“笨蛋!”秦秣揪着他的衣袖往食堂方向快步走,“她当时被吓到了才反应那么激烈,我要不是先声夺人,你以为她那么容易被骗到?你看她那架势,都敢用那种法子来污蔑你,你以为她好欺负,见好就收吧,要不过了一会她反应过来,还不定能想出什么招数!”

秦云志摸着脑袋,“啊”了一声,说不出下文。

方澈一直沉默,这时忽然蹦出一句,“你拳头硬了,她也不敢对你做什么。”

秦云志嘿嘿一笑,又凑到方澈身边和他探讨打架的学问。

秦秣:“…”

她很想回给方澈一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这个四肢发达的家伙又同时在脑袋上挂着无数理工天才的光环,让秦秣忍了又忍,还是硬生生地把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再次吃到市三中食堂的饭菜,秦秣唏嘘不已:“想当年…”

“噗!”秦云志喷了一口土豆丝,肚子有点抽,“二姐,你不老,还有,这么老土又搞笑的开头,拜托你别再吃饭的时候说,好不好?”

“其实。”方程顿竹筷子,很认真的表情,“我也想说想当年。”

秦云志:“…”

“我从高三开始的第一天起,就想着等自己考上大学以后,一定要再到这个食堂来吃顿饭。”秦秣则很严肃的解释,“我要在没有题海和考试压力的状态下,轻轻松松的说这句话。”她叹息一声,“唉,想当年…”

“哈哈!”秦云志抓着筷子在盘子底上一顿,另一手捂着肚子,“二姐,你叹的好幽怨啊!活像个…”

他憋着后面的话,憋了好一会,才吐出来:“饿死鬼!哈哈!”

方澈夹了一块豆角吃,点头道:“没错,油水还是这么少,豆角炒­肉­应该要改名叫­肉­炒豆角,豆角菜是主菜。”

“方澈。”秦秣轻轻叫了一声。

“嗯?”方澈侧过头。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那块豆角上有虫洞。”

方澈:“…”

秦云志:“…”

吃过饭后,秦秣便将秦云志赶回了他们宿舍,让他回去收拾一下,准备晚上自习,秦云志依依不舍的望了望秦秣老久,就差没眼泪汪汪了。

秦秣笑骂一声:“去!你个混小子少来装可怜,现在不是给你玩的时候,忍着,熬过去你再回食堂去说想当年吧!”

秦云志一步三回头走进大铁门,心里想的其实是:“我想做电灯泡,二姐,你可悠着点啊!”

秦秣还正盯着秦云志搞笑的表情动作,刚想再嘱咐他一句,手又被方澈拉住了,然后听他说:“想当年,就在那个铁门边上。”

“什么?”秦秣侧头微仰,方澈刚好低头,­唇­角一触,擦过她额头,柔柔软软。

秦秣偏过头低下,明明是经历花丛过的,这时候却有些脸上发热。

方澈牵着她的手走到女生宿舍楼下,那棵桂花树犹如当年,枝桠仍然繁密,只是叶子有些枯落,太阳已经被重云半遮,冬季里白日较短,这时候光线也开始有些暗下,照的那桂树的颜­色­凝重悠远。

“那时候是九月,桂花还很香。”方澈低笑一声,说:“我带你爬过了围墙。”

秦秣心中一跳,仰头望着他,目光晶莹莹闪亮亮,“再爬一次,你还带我去吗?”

方澈握在秦秣手上的那只手微一紧,忽然大力将她一拉,带她往足球场方向跑去。

秦秣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得地呼了一声,脚下有些不稳,方澈稍缓脚步,回头向她扬眉而笑,秦秣一咬牙,提起力气也大步跑起来,方澈哈哈一笑,带着她更是跑得飞快。

他难得有这样畅快的笑声,就连冬日寒风都不能遮盖他的笑意分毫。

年少的脚步声一路从那个初秋滑到这个寒冬,带起一串快速掠过的风景,然后停留在墙边。

足球场上枯草低伏,有几个男孩子在上面随意踢着球,看是忙里偷闲。

学校的围墙上果然被倒挂了尖锐的玻璃刀,就像当年方澈所说:“再不来爬,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

“这…要怎么过?”秦秣大张着眼睛,左看右看。

“上有政策,下面肯定会有对策的。”方澈轻笑一声,“要相信我们的师弟师妹。”他拉着秦秣的手绕着围墙仔细找过,果然在体育器材室背后那个转交的地方找到了一段安全的围墙。

这段围墙上的玻璃刀已经被敲的光秃,围墙脚边甚至还散落着好多块砖头,看着模样,就该知道这段围墙是常被市三中学生蹂躏的。

秦秣抿­唇­笑道:“看来我们是捡到师弟师妹造就的便宜了。”

“他们也走过我们给他们铺的路。”方澈微挑眉,叠了几块砖,然后就后退几步,再作势一冲,一脚踩到砖头上跳起,双手已敏捷地攀上了墙头,他手上用力,一个翻身就利落之极的骑到了围墙上,连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轻松写意的让秦秣羡慕不已。

秦秣苦笑着低头一扫自己的双腿,想起自个这身板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快点,秦秣!”方澈伸出手,“把砖头再叠高一点,我拉你上来。”

他原来叠的那些砖头被他刚才一蹬,又散落掉几块,秦秣再叠加了六块上去,眼见着一叠砖头已经垒得很不稳当,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脚踩上,将手伸向方澈。

大力忽就涌上,秦秣刚在脑子里闪过“这家伙也不提醒一声”的念头,整个人就好像失重了一样,猛的被方澈拉上墙头,抱在怀里。

“啊!”她惊叫一声,以为又得旧事重演,两个人再次从围墙上跌下。这一瞬间,她甚至都做好了自己跳开不给方澈增加负担的准备,但在片刻之后,她却感觉到腰腹间被人揽着以致支撑了全身重量的疼痛。

这个姿势很搞笑,因为方澈使双腿跨开骑在墙上的,儿秦秣本来正面对着围墙,方澈伸手一拉她,虽然是将她拉上了墙头,却不可能直接将她拉得跳到墙的另一边,所以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秦秣被方澈紧紧揽着要,俯身挂在围墙中间,活像一尾失水的鱼,两头蹦跶。

“方…”可怜的秦二姑娘才喊了一个字,就被肺部压力和倒灌进的冷风给呛得出不了声。

方澈既想笑话她,又有些心疼,轻叱一声,他手上也连忙用力,给秦秣做着支撑帮她跨过墙头。

“你先坐到围墙上,等我跳下去再接你。”他这样说着,还是忍不住笑道:“秣秣,你就算吃饭吃得少,也该好好锻炼锻炼身体。”

秦秣都快窘死了,她想生气又生不起来,更可恨的是,她现在全部的力气都在用来翻墙,完全就是憋着口气,说不出话,想反驳都没处反驳。

好不容易将一条腿跨过了墙头,秦秣抓着方澈的手就忙不迭大口喘气,那吃力劲儿简直就跟刚打过一场硬仗似的,方澈拍着她的背,见她渐渐将气顺好 ,才说:“秣秣你坐稳,我先跳了。”

秦秣点点头,方澈放开她的手,看准下面一片较为平整的草地,手一撑就从墙上轻巧跳下。

秦秣转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心里还是羡慕。

方澈忍不住调笑了一句:“喜欢上我了吗?这样看着不动?”

秦秣没吭声,虽没应着,也没反驳。

方澈心脏猛一大跳,还没来得及­精­细,秦秣就跨过了另一条腿,并排着坐向墙外,然后将手一撑,猛就往墙下跳去,但她的动作实在太不稳当,看那姿势,基本上也跟扑的差不多了。

“秣秣!”方澈大惊,连忙上前几步,张开双臂去接她。

秦秣那九十斤的体重夹带着惯­性­猛地冲进方澈满怀,冲的他脚下连连后退,好几步之后终于没能站稳,带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哈哈…”秦秣伏在方澈胸口,连串的闷笑出声,笑的他刚才那点惊吓和忽起的怒气又全部都歇下,只变成一片和和暖暖的欢愉。

方澈将双手扶到秦秣肩上,轻轻将她推开,仔细看着她仍然带着点贼笑意味的脸。她双颊绯红,也不知道是被寒风吹得,还是运动的,总之那点红晕如烟如霞的绯红染在她脂玉般的肌肤上,薄薄的透出一层绮丽,令方澈平白想到春水映桃花。

他又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刚才那句话:“喜欢上我了吗?这样看着不动?”

秦秣虽未回答,但她也并未反驳,她若是不喜欢,自然会直言否定,那她既然不说话,是否就等于默认?

方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超出心脏承受极限了,他怔怔的望着近在眼前的这张素颜,这是他念念不忘了将近四年的人。

秦秣微垂着眼睑,眼睫毛轻轻颤动,安静的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千百年来醉又复醒的相守。

方澈压着心跳,一点点靠近她光洁的额头,呼吸相触。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三十七回:愿意

天空中的重云遮了一层又一层,光线有些暗,幽幽淡淡的映得山峰寥落,而他们的呼吸之声铺洒在这片小小的世界,独独熏出一正面的温暖。

方澈犹如中了蛊惑,在原本那徘徊兼经营构造的城墙轰然崩塌,仿佛是一点凝露滚下了新芽之尖,叮咚一声,又落入了他心的湖海里,一圈圈散开涟漪,绵绵不断。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叫嚣:“行动!行动!

他将双­唇­轻轻触在秦秣光洁细腻的额角,又久久停顿。待见她一动不动全无反对之意时,心尖上的一丝惊喜才猛然四散,犹如织网般迅速蔓延到他全身的血液里,又渗进了骨髓中。

长久以来的念想竟是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方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唇­一路滑下的,只是在等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唇­已经深深吻在秦秣­唇­上,心海中的浪涛狂乱翻涌,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揽住秦秣的腰,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点点啃噬,就着一双红­唇­,仿佛要将人吞下肚里去。

这不同于上次醉酒出格,方澈心里明白,秦秣此刻的神志再清醒不过,不过,以她的­性­子,就算没有言语,但行为上已是莫大的肯定。

秦秣略微僵了僵身体,那抹红晕从她脸颊上一直熏染到了耳后,又钝钝地延伸到她心底,她心底下有些钝痛,半是欣喜,半是疼痛,痛得毫无来由,或许这一刻辗转了千年,一缕华光从碧落之上投下,破碎了时间的缝隙,又埋葬了过去。

辗转反复,一如这个吻。

秦秣一动不动,全然承受,方澈狂乱的呼吸包裹了她,直将这个长吻—吻到她感觉呼吸都不够用了,她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微微推拒。

方澈依依的放开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是如梦初醒。

秦秣低下头,也不说话,只是感觉到有一双灼热的视线凝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烧透。

她只觉得血液在心脏里流动,好似掺了醇酒,她想要反击过去,但又觉得难以行动,她想试着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用那些久历花丛的手段将方澈也反吻个神魂颠倒,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自己想要珍惜的,又不愿用那些念头去侮辱他。

她这里辗转难决,方澈有低低地叫了声:“秣秣…“声音有些暗哑。

“嗯。“秣秣轻轻应着。

方澈狂喜未定,心中翻滚着那无数日夜里难耐的思念,又将她整个人拦住,倾身压上,从她的­唇­角一点点深入到齿舌,然后轻轻放开,温柔的吻她的下巴,再到脸颊,再缓缓移动,碰到了耳垂,秦秣耳后一片绯红,身子轻轻颤了颤。

方澈心魂荡漾,更不放开,又含住那片柔软的耳垂用牙齿轻咬,他的手不自觉的游移,从秦秣短袄下滑入,扯开她的衣服,炙热的手掌便碰触到了她腰上滚烫的肌肤。

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气血十足,翻涌不定,他含着这等候了太久的喜悦,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烈火,在这个时候,什么理智,道德全都被着炙热的情感焚烧的灰灰不见,方澈一路吻下,用牙齿咬开了她围巾,一口咬到她细细的颈项,听她一声低呼,又仿佛得到邀请,双手更是从她腰下一直游上。

山间寒风全然吹不冷这团火焰,秦秣头脑发昏,眸似滴水,正在火焰中一点点柔软掉内心时,忽然感觉到胸衣被人推开,全身敏感骤然集中。

她猛地惊醒,一时间愤怒涌上,又重重闷哼了一声。

听在方澈耳里,这声闷哼却像呻吟,他受不住诱惑,手上不停,正觉那点柔软从手心里一直勾起无数缠绵,又听秦秣有些无力的咬牙:“放开我!”

方澈手上动作稍停,着“放开我”三个字犹如一盆冷水当头从他头上浇下,浇的头脑一冷,心火却是越旺,他强压下满脑子的绮念,刚一抽开手掌,秦秣就将他往外一推,然后撑着草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秣秣!”方澈忙也跟着起身,又有些惊慌。

秦秣背着他整理衣服,低头不说话,她心中百般滋味,也不知道是甜,是涩,是苦是辣。

她有心要将方澈好好放旁边晾一晾,又觉得自己不该矫情,正在心中挣扎之际,忽就觉得身上一暖,又被他从背后圈着腰抱在怀里,然后就听他万分得意的说:“秣秣,你脖子上还带着我送你的水晶项链呢,你心里都承认了,嘴上还倔什么?”

秦秣轻哼一声,手肘往后一靠,就重重的撞在方澈的胸膛上。

他痛呼着,有些可怜兮兮的说:“秣秣,你就忍心这么对我?”

“你不铜皮铁骨吗?”秦秣气得牙痒,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也会装可怜,还一副赖皮样儿。

方澈却欢快的大笑起来:“秣秣,你果然最了解我!”他将双臂用力一环,忽然抱得秦秣双腿离地,他脚下便紧跟着一转,带的秦秣如飞般转了好几个圈。

“方…”秦秣忍不住惊叫,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落无端,也不知在这飞舞中落向了那个边际。

“哈哈!”方澈大笑着,脚下停住,轻轻将秦秣放下,然后紧紧的抱住她,用力的想要将自己与她揉成一个整团。

秦秣抿着­唇­,微垂眼睑。

方澈讲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说:“原来你是愿意的。”

这么简单的七个字,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海誓山盟,更不见的诉说衷肠,但秦秣却硬生生的被这七个字击破心防,整个人都在这一瞬间柔软成了一池深水,映着此生的欢喜。

原来愿意,那么在他原本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他心中日系汇聚的点滴,是些什么?

他为什么连仓鼠毛都想寄来给她看?他为什么送手套围巾,却远远的看着,一丝情意也不露?

方澈被拒绝了多次,到此刻,才知道,原来秦秣是愿意的。

天­色­在人们全然不觉得时候偷走了光亮,转换下天幕,倏忽间已变成暗青的幽淡。深青一片的天幕,一墙之隔市三中灯火通明的生息,那是他们曾经的母校,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秣秣…”方澈语似叹息,又轻轻地用­唇­去碰触秦秣耳垂,细细的撩拨她。

秦秣挣扎了一下,低骂道:“你属狗的吗?我没有骨头给你啃!”

方澈却用舌尖轻轻滑过她耳垂,才将她放开,然后拉着她转过身,正面对着自己,轻笑道:“没有,我是属狼的。”

微光映着,他的五官不看清晰,却偏偏能让人感觉到他满身的欣喜,那些欣喜满溢的好像是无数花儿在他身边开放,有团团旋转,化成一道道虹桥,牵住他与眼前之人,百看不厌,一眼一眼都是浓情。

秦秣有点快要在这无形的目光中溺死的感觉,有些不自在地哼道:“狼­性­狡猾,本姑娘不屑为伍,快走快走!”

她伸手去拂动方澈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却感觉到那一双收骨头坚硬,纹丝不动。

方澈不但不放开,反而又将秦秣紧紧抱住,两人面对面的相拥,秦秣整张脸都被埋进了他的怀里,这一个拥抱如此温暖,收获了此生最大的珍宝,无关情yu,却与他们以往的任何一个拥抱全然不同。

暗青天幕上暗暗的重云不知何时已经压下,天空飘飘洒洒的落下细细雪花,白光映衬,雪是不大,清扬如羽绒。

“哎呀,下雪了。”秦秣半侧着脸贴在方澈胸膛上,听着他一下一下擂鼓的心跳,忽就低低地呼了一声。

因为气息不是很畅通,声音便有些弱。

方澈轻轻笑着:“我们回去。”

“才刚爬出围墙,哪里都没去呢。”秦秣陈述事实,言语间却隐隐约约的有点遗憾的味道。

“那你把围巾带好,我们走一圈。”方澈双手上移,把秦秣脖子上原本被自己扯松的围巾有围紧,“我背你走,好不好?”他言语间带着期待,竟好似讨食的小兽一般。

秦秣觉得别扭,轻哼道:“好端端的,谁要你背,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路。”

“但是我很想背。”方澈紧紧盯着她,光线明明暗淡,秦秣却能看到他眼睛里带着的笑意,还有那些全然不想掩饰的欢喜。

“我…”秦秣咬了咬下­唇­,心里不能理解他的思维,也不是没恋过,但她却无法设身换位去体会方澈此刻的心情。

也许,只因为他是方澈,所以他才会这样。

“快点!”方澈已经背身蹲下,很期待的催促:“秣秣,让我背你。”

秦秣一咬牙,在心中把自己的脸皮狠狠往天外一丢,闭上眼睛就往方澈背上趴。

方澈哈哈一笑,连忙将双手从她腿后绕过,提醒道:“攀紧我的肩膀啊。”

秦秣刚将双手绕过他脖子,便感觉身上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轻松背起。

雪花还在飞絮般飘洒,方澈踏着山路,稳稳当当的走着,指点这一片后山风景。

“其实我以前没跟你。”过,因为那事情有点好笑。他对这片后山熟悉的好像自家花园,走起山路来也能轻易分辨方向。

“什么事情呀?”秦秣很是好奇,与从前的不甚关心全不相同,她现在对方澈所有的事情都很愿意关心。

方澈一边走着:“那时候的山林可比现在茂盛,十多年以前这山上还有不少野生的小动物,我那时候才六岁,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就在这山上乱窜,有一次运气好,在草丛里撵出了一只野­鸡­,那野­鸡­的尾巴很长,­色­彩还很艳丽,我一看就激动,然后大呼小叫的…”

他说到这里吨住,久久不语。

“咦?怎么不说话啦?”

方澈轻咳一声,“我惊叫着说,凤凰,好漂亮的凤凰,然后就把野­鸡­吓跑了,没能逮住。”

秦秣愣了好一会,才颤动着肩膀低低闷笑起来。

“哎,现在山上是不是没有野­鸡­了?”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肩上,秦秣不时帮方澈拂去一些,自己也晃晃脑袋,摇下雪花。

“哪里还有?”方澈笑了笑,“别说野­鸡­,老鼠都难得有几只。”

“对了,方澈。”

“嗯?”

“你为什么非要背我?”

方澈略一沉默,才说:“我小时候经常听外公讲故事,他讲来讲去老是同一段。”

“哪一段?”秦秣竖起耳朵。

“咳,高老庄,猪八戒背媳­妇­那一段。”

秦秣无言很久,才猛地掐住方澈的脖子,气极了摇晃道:“方澈,你放我下来。”

方澈被掐了脖子都还是得意洋洋,“不放,我才不放!上了我的背就是我的媳­妇­儿了!”

秦秣到底没忍心太用力把他恰到呼吸困难,但这话一听,又实在是好笑到好气,她重重一捶他肩膀,闷闷的道:“猪八戒是个猪头就算了,还花心好­色­,谁做他媳­妇­儿谁倒霉。”

“猪八戒憨厚温柔。”方澈大言不惭,“我无师自通了他的优点,又剔除了他的缺点,秣秣,我可是最最专心一意的好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更适合你的人了。”

“去!你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脾气还古怪得不得了,在这个世界上,才真的是除了我,在没人肯接受你呢!”

“那不是正好吗?”方澈继续得意,“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啊!”

秦秣被他逗笑,轻斥了一句:“我从来不相信注定一类的说法。”

“我也不信。”到得山上一片平整的地方,方澈将秦秣放下,很认真的面对她说:“没有注定,都是我们互相愿意了,才走到一起。我今天背了你,以后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我只有一道脊背,只能背起一个人,秣秣,你一定也要记得。”

“我愿意。”秦秣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相信你。”

她嫣然一笑,雪花飘落眼前,心底一片洁净。

方澈又蹲下来,对她说:“秣秣。我们下山,我背你。”

秦秣静静地伏上去,攀住他的肩膀,心中安宁。

这一段山路走得蜿蜒又平直,方澈脚下轻松,背上的重量反倒更使他充满力量。

夜­色­悠悠茫茫,雪花洋洋洒洒,又渐渐大了,时间从每一个缝隙中偷出快乐,填充了自己,端看谁能找到它的宝藏。

这一路到的山脚,方澈直接绕到了围墙的另一边,这边有一道小路,可以从巷子里走到市三中正门处。

“方澈,放我下来吧。”秦秣轻轻推他的肩膀。

方澈将她轻放到地上,又牵住她的手,心中依然是喜悦绵绵。

两人再次走到学校门口,传达室的保安拦住了他们,脸­色­略有些难看道:“这么晚谁准你们外面逗留?”

秦秣刚觉得好笑,又见他脸­色­忽然沉得更厉害,听他冷声道:“你这个女孩子,既然还读书你就别在外面乱跑,这么晚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你这是傍着什么人了?还把人往学校带?”他的视线落在秦秣与方澈牵着的手上,嫌恶的像刀子一样。

秦秣愣了愣,才恍然明白这人是把自己当成了市三中的学生,而把方澈当成校外人士,大概是秦秣的样子太娇小,面容又­干­净素淡,就总是叫人将她的年龄看小了几分,而方澈高大挺拔,明显是成年男子样貌,兼且气度端凝,自然是没人会将他看做学生的。

方澈却将秦秣往自己的怀里一拉,反又揽着她的腰,冷冷的望着这个保安,缓声道:“我是她男朋友,你可以让开了。”

他目光不悦,很不愿意看到这人在自己面前说秦秣不是,虽然明知道他是误会,但方澈今日才刚得到一点肯定,心里也正挂着“媳­妇­儿尚未抱回家。方澈仍需努力”的想法,那点情绪正凝在心尖上,哪能经得起触动?

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得在到市三中来走一圈,只是从山上下来,觉得还有些时间可以再来看看自己的母校的夜景,便随意走到这边,哪想这保安今年才刚招进来的,既不认得方澈,更实用恶意揣度秦秣,顿时就让方澈恼怒不已。

这保安本来也不至于这样,只是他最近刚经历了一点倒霉事,心情正是特别不好,基本上逮着谁都能爆出一堆火药,而方澈和秦秣则刚好撞到他的枪口上。

“小子!”这个二十出头的保安将袖子一挽,面­色­狰狞起来,“你很嚣张嘛!说了晚上不准校外人士进校,滚出去!”他的个子并不比方澈矮,再加上他学过散打,心里有底气,口说方澈嚣张,实际上他才是顶顶的嚣张。

方澈怒极反笑,他手上仍然揽着秦秣,又问了一句:“你弄清楚了,你说的,是滚?”

保安冷笑一声,双手叉腰,用轻蔑1的目光扫视着方澈与秦秣,斜着眼睛,“你没有带耳朵?听不懂人话?”其实他并没有要打架的意思,只是想将人吓退,争上一口气,顺便发泄心里的憋屈。

方澈微微点头,脚下猛就一个横踢过去!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三十八回:辗转

秦秣被方澈搅着,这一瞬间想想了他在当年脚踢鲁松的情景,顿时又是好笑,又觉得不是滋味。

方澈少年冲动,如今竞也不改这点暴力习­性­——这倒罢了,人无完人,何况秦秣如今心系他,处处看他顺眼,就连这时过激的举动,在秦秣看来,都是率真可爱的。

他那时候面对江远寒的决斗挑衅都能置之不理,如今却因为这个保安说了一句侮辱秦秣的话而雷霆震怒,大概也是是今日太过欣喜,以致整个情绪都激昂起来。方澈只是凡人,不是圣人,他视秦秣为此生珍宝,心里就满溢着保护欲。但秦秣并非弱女子,更不想处在被保护的位置。

那个保安也是混过些实战经验的,这一下堪堪躲过了方澈那一踢,却在后退音撞到了墙上。方澈出腿的角度很刁钻,早算准对方路线,叫他就算躲得过第一招,也躲不过第二招。

“我叉你……”保安在慌乱间大骂了一声,却眼见对方得势紧逼,话骂了半截,下半句又吞在了惊慌中。

“方澈!”秦秣厉声呵斥:“快停下!你还在三岁搭两岁是吧?”她说话间全身的力气都涌到了双臂上,猛然对着方澈一推!

方澈害怕撞疼秦秣,忙就连连后退,那本来将要踢出的一腿收得匆忙,在惯­性­的反作用力下,他脚步又有些踉跄。

另一边的保安觑得机会,恶念顿时丛生。他抓起桌子脚边一个还没收拾的啤酒瓶,就往秦秣肩头砸去。保安室里本来是不准喝酒,他这偷偷喝了几瓶,愁绪夹着酒意涌上,脑子里全然罔顾了道德律法。

方澈看得惊险,一时却脚下不稳,根本就来不及接下那个啤酒瓶。

“秣秣!”这一声痛呼未定,秦秣察觉到身后风声,便侧身躲让。

她不躲还好,顶多被砸到肩膀,痛上一痛也就过去了。她这一躲却躲错了位置,直接就将脑袋躲到了啤酒瓶砸来的路线上。

砰!

秦秣只觉得脑后钻疼,眼前便是一黑。失去意识之前,她堪堪感觉到后脑有温热的湿润感,而方澈痛悔愤怒的面容如一面残破的影像,一闪而过。

“秣秣!”他一把抱住秦秣无力跌落的身子,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被撕裂得直扯到无边无际。

“我……我不是……”闯了祸的保安手上一软,啤酒瓶就跌落下去,玻璃炸碎一地。他惊慌地后退,连连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方澈将秦秣横抱起来,视线紧紧落在那保安身上,熊熊的火焰在他从他心尖猛烈燃烧起来,烧得他血液生疼。

他顾不得多说什么,只是大步踏到那保安身前,一脚如闪电般猛踢中他胸口,眼见那保安没能躲过去,直是跌在地上,面容疼得扭曲。方澈冷哼一声,心里挂着秦秣的伤情,闪身以最快的速度出了保安室的门。

到得大街上,他一眼看去车辆来往,一时间却没有一辆能停下的空车的士。他心中焦急念甚,这一日间从天堂跌落地狱,好似是那抹鲜红在为他的轻狂而写下残酷注解。

方澈从来就不以为自己也会有痛悔得连心都快被啃吃噬掉的时候,但在这一刻,他宁可自己被打落深渊,也不愿秦秣受这苦楚。他的车停在服装街那边,现在要再走过去取车显然会耽误太多时间,而他一秒钟都等到不及。

车来车往,一秒钟都仿佛被廷长到了无限世纪。

“秣秣,你一定要等我!”方澈低喃一声,想到邵城第二医院就在转过一条街的不远处,他脚下就不再停顿,抱着秦秣大步往二医院的方向跑去。

与其在这里枯等车子来渡,不如尽量先走一步,至少,他在行动。

在这样的时候,什么身份、地位、学识、钱财,全都毫无用处。他只有一个人,只抱着一个人,心里急着与时间赛跑,纵然在其他领域有通天的能耐此刻也只能发挥出自己最原始的力量。

雪花依然飘飘洒洒,落在路面上还没来得及堆积,就被汽车的轮盘和行人的脚步踩化。寒冬清冷,一如方澈此刻渐渐冷却下来的心情。

这个小城的夜晚略显萧条,灯火之下,车辆发出的嘈杂声在他身后交织成一片旧电影般的背景,他们相融,而又格格不入。

“吱——!”

方澈转过街角,有汽车紧急刹车,车窗滑下,车内传入暴躁的怒骂声:“你大爷的赶着投胎啊!他不要命老子还要前途呢!你。。。。。”

方澈大步踏上医院急诊室的台阶,甩下身后所有声音。他匆匆叫喊:“医生!医生!”

“怎么啦这是?”

“她……”

“哎呀,不就是脑袋后面破了点皮,轻微脑震荡,暂时昏迷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急什么急?”

方澈小心翼翼地将秦秣放到担架车上,声音冷静下来:“麻烦你们用最佳的方案治疗,不用考虑医疗费的问题。”、

“行了行了!那边交挂号费去!没什么大事,先包扎一下,再去拍个片。”

夜将深时,方澈底才坐到秦秣的病床边,静静感受着她的呼吸,听着吊瓶里极细微的点滴声一下一下鼓舞她生命的脉搏。

秦秣早先醒来过一次,她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挣扎着打了电话回家,对裴霞说:“妈,今晚不回去了,要跟老同学聚一聚。“

裴霞很是不放心,她待要详细问清楚所谓的老同学是方便,聚会的有多少人,­干­什么秣又道:“妈,我都这么大了,管得住自己,你瞎­操­心什么?“她装作很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只向方澈露出一个带着安慰­性­质的虚弱笑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秦秣早从急诊室转到了高级单人病房里,方澈坐在旁边,双拳捏了又放松,然后再捏紧,再放松。

许久之后,他低叹一声,抬手轻轻碰到秦秣额头,极小心极温柔地用指腹划过她那淡淡的双眉,一根根数着她的睫毛。

“秣秣。。。。。”方澈柔声呼唤,心里情思低回。悔也好,痛也罢,总之这个人还在身边,他此后定将小心翼翼,细致周全地将她护住,再也不让她承受到丁点的委屈和危险。

在这个世界上,若是丢失了她纵然人生有千般­色­彩,又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夜,方澈坐在秦秣病床边上,直到灯火暗下,雪落无踪,再到天际破晓,旭日东升。

阳光破冰而出,晒化了前一夜积在树上和屋顶的白雪,清凌凌地化出一片冷意。

秦秣睫毛微微闪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这才张开眼来。

她觉得有些冷,后脑上一点隐痛直直透进额头,又扯得她太阳|­茓­两边胀疼。

视线转动,最先看到天花板,然后下移,便见到一个低垂的脑袋,那个人就坐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唔……”秦秣低低地呻吟一声,她脑子里还存着些莫名的混沌,整个人不甚清醒,也没反应来床边坐着的人是谁,他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方澈陡然惊醒,一见秦秣又眼张着,便轻吐了一口气,­唇­边微扬出一点笑意,柔声道:“秣秣,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秣被这样温柔地问着,心里感觉熨帖,眼睛又眨了眨,才很小声地说:“你……你是……?

方澈脸上的笑容凝住,顿了好一顿,才轻轻唤了声:“秣秣。”

“嗯?”秦秣还是眨了眨眼睛,软软地嘟囔道:“方澈,我饿了。”她神智不是很清醒,说话都带着平常所没有的撒娇语调,看起来迷迷糊糊,呆呆傻傻,好像平白地化成了一团白胖小馒头。

方澈­唇­角又扬了扬,抬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细细嘱咐:“我现在去给你准备早餐,你好好地躺着不要乱动。如果有难受的时候,而我又不在这里,你就按床头的呼叫铃,会有护士过来。”

“我知道啦,就是饿……”秦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又半垂下眼睑,虽然迷迷糊糊地让人觉得可爱,但也恹恹地叫人心酸。

方澈帮她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往外面走。

房门被轻轻带上,秦秣无聊地转动眼睛,过了很久思维才缓缓地恢复清晰状态,然后她又觉得额头抽疼。

“刚才那是方澈啊,是他呀。”她喃喃自语,说完了才觉得好笑:“真是撞傻了。”这样想着,她心里才暖暖地沁出一点甜密,又觉得这样的感觉从所未有,全不是她从前所知道的千百桩两情滋味。

“我要不要告诉他?”她在脑子里迟钝地转着念头,“告诉他吗?告诉他什么?我不是秦秣?但我已经是秦秣了呀。认识他的,他认识的,一直都是我,一直是我……”

方澈推门进来,便见到秦秣在那里撑着手,正吃力地想要从床上坐起。

他连忙将手上的食盒放到一边,几步抢上前去,扶着秦秣帮她垫好枕头,调整好坐姿。

秦秣伤的只是后脑,不是手脚,只不过头脑昏沉着,平衡能力下降,手脚也软弱无力。

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外伤,后脑有点破皮而已,稍微严重之处在于脑震荡,但也不算大碍,好好调养一番便不会留下后遗症。

“好啊。”

方澈便端着一碗红枣粥过来,稍移凳子到秦秣床头近处,用勺子舀了粥细细吹凉后送到她­唇­边。

秦秣歪着头看了方澈好一会儿,看他手上极稳,分毫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但就着那勺子小口小口地将粥吞进肚子里,模样难得的乖巧万分。方澈一勺一勺地喂,秦秣吃下大半碗后,但摇摇头,伸手捂到肚皮上,好象小猫餍足般轻轻哼了一声:“饱啦。”

方澈微微一笑,端近手上的粥碗,一口就将剩下的粥喝完,才又在食盒里拿出几个小笼包。

“你吃不吃?”他将香喷喷热腾腾的包子递到秦秣面前。

秦秣咽了咽口水,又捂上自己的肚子,摇头道:“不能吃,饱了,好饱的。”

方澈便坐在秦秣旁边大口地吃起包子,两口吃掉一个,吃相特别香,好像那包子是人间极品美味。

秦秣望着方澈,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秣秣,”方澈轻笑一声,“想说什么就说,跟我还用客气吗?”

“我有点难受,”秦秣低声说:“你扶我起来。”话是这样说着,她却自己掀开了被子,移动身子坐到床边,然后低头找鞋子。她的外衣外裤被护士脱了,现在换上的是病号服,里面虽然穿了毛衣棉裤,整个人还是显得极苍白脆弱。

方澈轻轻扶住她一边手臂,弯腰帮她找鞋子。

鞋子却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两个人四只眼睛好一通找都没找到。秦秣有些急上脸­色­,方澈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说:“你起身做什么?我抱你过去吧?”

“不行的。”秦秣摇头,拉着方澈坐到床沿,指着他的脚说:“把你的鞋子脱给我吧,我只穿一下,等下就还给你。”

方澈沉默片刻,轻轻吐了一句:“我怕你摔着了。”

“不会,”秦秣坚持,“鞋子借给我,我要穿。”

方澈便弯腰脱鞋,他穿的是一双高帮的绒面革舌式皮鞋,鞋帮一直遮过了脚踝,里面羊毛,鞋舌老高,连带着鞋带都和系了老长。他扯开鞋带,松松垮垮地翻开鞋舌,看了看又觉得这样子很容易拌脚,便想再将松开的鞋带系紧。

“别系啦,不然我踩不进去。”秦秣拉着他的手,等他将双脚从鞋子里脱了出来,连忙就用脚拨过那双鞋,急匆匆地踩了进去。

鞋子里的暖和气一直从秦秣脚上裹到了她全身,她颠颠地轮换着跺了几下脚。虽然这鞋子太大,她穿得就像是小人偶踩进了大船里,但好在这鞋子的鞋帮够高,轻易掉不出去。

踢踢踏踏,秦秣拖着鞋子走,方澈有点提心吊胆地在后面看着,想要跟上她,奈何自己的鞋子又在她脚下。

“就一下,你别急啊。”秦秣找到洗手间,走进去关了门。

方澈顿觉好笑,原来她是要去洗手间,却神神秘秘地弄出那么多玄虚。

冲水之声过后,秦秣甩着手上的水珠又一步一摇晃地走了出来。她站在方澈三尺之外,很严肃地说:“方澈,我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方澈有些提忧地看着她,那病号服太单薄,天气又寒冷,他考虑着要不要赶紧把秦秣拉回床上塞进被子里去。

“我还没刷牙,没刷牙就吃了早餐。”秦秣脸上的表情有点悲惨,“没有牙刷和杯子,医院里的气味好难闻。方澈,你肯定也没有刷牙,你还喝那个粥。。。。”她脸红了红,又指控,“你吞了那么多个包子,没刷牙。”

方澈脸上表情略微一僵,伸长手臂就将秦秣拉回床上,然后弯腰直接脱下她脚下的鞋子。

他踩上鞋子系好鞋带便大步往外面走去,甩下一句:“我去买牙刷杯子。”那背影,在这一瞬间显出勤务员荒而逃的意味。可怜,他是真的太担心秦秣的伤势,结果把这生活常识给忘了。

等方澈再回来的时候,他不但买了两套牙刷杯子和牙膏毛巾,甚至还从里到外地买了两套衣服,双买了好些水果和饮料。

他推开门,有个护士正抓着秦秣的手臂在扎针。她粘上胶低,取下箍在秦秣手上的压脉带,一转头就吓了一大跳:“我的个老天爷呀!你这么大包小包的提着,是要搬家还是把医院当旅馆了?”

方澈神­色­不变,温文有礼地向她点头微笑道:“换洗衣物而已,我自然是希望她能早点出院的。”

“王医生说了,秦秣两就可以出院。”这个中年护士笑得挺爽朗,“我们这里床位也不空,你放心,不会押着你这个小女朋友不放的。”

秦秣小声抗议:“我不小,成年啦。”

这位周护士轻笑一声,推着医用小推车走了出去。

方澈说:“秣秣,我知道你成年了。”

“我知道你知道啊。”秦秣说着又闭上眼睛,一副想要继续睡觉的样子,还像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叫方澈去买牙刷。

她确实是有些忘了,坐在床上身子就一点点地下滑,眼看又要从靠坐变成躺下。方澈放下手上的东西,然后小心扶着她躺好,帮她把挂着点滴的那只手放正,才坐到旁边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今天有点呆,大约是神智还未曾全然恢复。她,原本是那样聪明的人,若是因为这次事故而长久受损,她灵魂里那些­性­灵该当如何痛苦?虽然她呆得很可爱,但方澈更想看到神采飞扬的秦秣。

弹指说古今,拂袖看­阴­晴,那才是秦秣。她有她的坚持,她的骄傲,她的洒脱,她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秦秣,她是独一无二的。

方澈将手轻轻附到秦秣手背上,想要传达力量给她,希望她清清明明的快乐,因为他在身边而快乐。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三十九回:过去

“你若是想要回来,我还给你就是。”

安静的病房里,沉睡中的秦秣轻轻向左翻身,淡淡的吐出这么一句,像是梦话,又似乎很清醒。

方澈捧着那本《密码编译与解析》的手微微一抖,视线落到秦秣侧过来的脸上,深的好像埋藏多年的古井。他心底下有根弦悠悠荡荡的打了个旋儿,余音轻颤着。他低声吐出两个字:“秣秣。”

秦秣手腕上的点滴已经取了,她左手有些不安分的从被子里伸出来,方澈又把她的手抓回去塞进被子里。

“我自然舍不得。”她闭着眼睛,睡容恹恹地,实在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梦话:“我很舍不得。”

方澈将手落在她的鬓边,指腹轻轻从她额角发际划过。

“既然舍不得,你要还给谁?”他低语一声,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秦秣听。

秦秣今天的言行从醒来起就有些反常,方澈心里担忧,却全然无法排解。医生说秦秣受了脑震荡,刚醒来的时候神智不大清醒是很正常的。方澈便也这样认为着,等待着,由得她胡言乱语。

其实方澈不是第一次听到秦秣说着这类莫名其妙的话了,从她那次感染风寒说胡话,到后来醉酒说胡话,再到现在,她更说着让人心慌的胡话。

方澈自小就受到数字化的教育,不会往神神鬼鬼的事情上面想,只能寄望于医院的医学水平。他甚至打定主意,若是秦秣再醒来后仍然们迷迷糊糊,那他就立即带她转院。

一个灵魂从嘉佑年间穿越千年而来,附身到一个因为高烧而失去神智的人身上,这本身就是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不管是如今的秦秣,还是从前的秦秣,都没想到她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事实上,这也不算是相遇。曾经的秦秣如何,现在的秦秣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那个女孩已经芳魂杳杳,秦秣变成了她,心魂之间也曾回绕着无数个愧疚——她从前是不屑,后来是留恋,再到现在,是深深的不舍。

越是不舍得,越是心慌,越是害怕那个灵魂忽然出现,告诉她“你偷了我的人生,偷了我的幸福,你把这一切,全都还给我。”

秦秣双眼紧闭,睡梦之中交缠着一扇又一扇古今之间的画面。时而是他,在提着笔墨写着多情无情,写山川社稷,时而是她,趴在小书桌上,艰难而愚钝的算着一道又一道解不开,看不懂的谜题。

他们隔着时间的裂缝,在搁下笔的那一瞬间抬眼,互相望到对方。

她说:“你让我回来,好不好?”

他拂开衣袖,静静地望着她“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她从小书桌边站起,搅着自己的衣角,垂首羞涩:“可是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呢?你不是说,你做不了谁的良人吗?你自己不能幸福,我替你幸福,好不好?”

这连着两个“好不好”从她嘴里吐出,他默然无语,良久之后,方缓缓道:“你若是想要回来,我还给你就是。”

“秣秣。”方澈低低呼唤。

她抬起头,浅浅露出笑容,清脆的应了一声。千年之外的秦秣也­唇­角微扬,却无法回应。

“秣秣!”方澈忽然紧揽住秦秣的双肩,轻轻摇晃她。

病房里,秦秣的身体柔软而冰凉,脸­色­惨白的好像变成了一张纸,而那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渗出,映得她心中天人交战,一片迷乱。

方澈伸手按响床头的呼叫铃,然后忙着从纸巾筒里抽出纸巾,先擦­干­净秦秣额头的汗,再将双手按到她太阳|­茓­上,希望能帮她减轻一点痛苦。

周护士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秦秣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正抱着脑袋痛苦的咬着牙。方澈一手揽在她腰上,另一手安抚­性­的摸着她的长发,虽然没有言语,但他的表情沉稳,竟叫人莫名的安心。

“这是怎么啦?她头疼吗?”周护士快走几步,将要到秦秣窗前的时候又转过身,急匆匆的再次向外面走去,“我去找王医生过来。”

秦秣抱着头闷哼一声,忽然将右手移动到身前,一张口就咬到了自己手腕上。

方澈反应过来,心疼的想要掰开她的手,她却将方澈往外一推,整个人蜷起,脑袋埋到了膝盖里。

秦秣脑子里正天翻地覆的抽疼着,一些零散的,关于那个女孩的记忆好似放电影一般,在她脑中杂乱无章的跳跃播放。她强忍下疼痛,坚持着自己的清醒。她不知道自己如果被那些记忆吞没会变成什么样。但她不想消失。

她是从千年前偷渡而来的孤魂,落在了秦秣身上,变成了秦秣。她虽然不说,但心里也有彷徨的时候,她不知道这个灵魂曾经的过去,也不知道原来的秦秣会不会在某一天忽然归来。

那些对话似梦似真,仿佛真有那样一个人在向她诉说:“还给我,好不好?”

又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假如那个秦秣真的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作为孤魂的秦秣,又如何能够回答不还?

但保护自己是一种本能,秦秣无法心甘情愿的消失。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收藏了太多不舍,她珍惜所有的秦家人,她珍惜在这个时代所拥有的每一份感情。如果说那些亲情本就是原本的秦秣所有的,那么身边的方澈又处在何等位置?

方澈的呼唤蓦然的响在耳边,他的气息一如当年温暖——秦秣心魂里恍恍惚惚的飘出一句话:“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寂寞?如果我不在了。你是否能分辨?”

人往往要在失去边缘才格外能体会到心底的情感,秦秣一直以为自己对方澈只是“很喜欢”而已。

此生为女儿身已经是事实,那么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共度一生的人,那个人自然是方澈。

这个如果其实可以颠倒一下顺序,在这一刻,秦秣恍然明白,那是因为遇到方澈,所以她才会愿意像所有普通女孩子那样,牵起这个男子的手。假如不是方澈,她也许会宁愿独身。

因为是他,所以秦秣甘愿坠落了,因为是他,所以秦秣不想放弃。

她的牙齿咬在自己的手腕上,渗出了血痕,那个来自北宋的灵魂轻声而坚定的在心底说着:“你若是果然存在,就让我清醒的被你吞没,你若只是一段尘封的记忆,就让我清醒的看着你离去。”

醒着,存在也好,消失也罢,秦秣终归是努力过了。

王医生快步走进来,想要伸手去翻看秦秣的眼睛,她却抱着双膝将脑袋埋下,任谁触碰都一动不动。

“给她打止痛针。”王医生挥了挥手,周护士推着医用推车过来,取出一次­性­注­射­器,配好药准备给秦秣注­射­。

方澈忽然伸手一拦,沉声道:“再等等。”

他将目光紧紧落在秦秣蜷缩着的侧影上,她身体正微微颤抖着,耳后露出的肌肤苍白一片。她也许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方澈感同身受,难过的揪心,却奇异的感觉到,此刻的秦秣不能被打扰。

她咬在手上的牙齿猛一用力,脑海中忽然有炫人心魄的光亮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好像纸片一般纷纷扬扬的在她的意识里激­射­而出。

秦秣心底下隐约有渺渺然的叹息滑过,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正在被无形的­射­线一道道分割,撕裂,揉碎,烧灼,烤炙,痛得叫人恨不得活埋了自己。但不论如何痛苦,她都只有一个信念,醒着面对一切。

存在或者消失,生命面前,­性­别根本无关紧要,而更重要的,是醒着面对,尊重自己。

尊重自己,珍惜自己,这本身就无关­性­别,而是“自我”存在的根本。她若是浑浑噩噩,没有了“自我”,即便依然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周护士,去给她打止痛针。”王医生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略显犹豫的周护士,又对方澈略有责怪,“你这个人,没看她都痛成这样了吗?有什么好等的?”

“不……用。”秦秣忽然出声,她抱着膝盖的左手松开,原本被牙齿咬着的右手也落在一旁。她抬起头,散乱的头发粘着冷汗贴在她脸颊上,旁边三人便听她轻喘一声,略有些虚弱地说:“不用了。”

方澈缓缓踏前一步,伸手握住她被咬伤的那只手,低低叫了声:“秣秣。”

秦秣苍白的脸上笑容微淡,她轻声说:“我很好。”这么三个字,有着谁也无法理解的释然。

那一刻秦秣几乎就要被那些记忆吞噬了,挣扎之间,她绷紧了灵魂深处的那根弦,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冰冷撕裂的心情等待结果。那些原本存在于这个身体大脑皮层的零碎记忆仿佛是贴在古老砖墙上的粉粒,簌簌的剥落在时间的另一端。

秦秣远远看着,即便痛得将要炸裂,也不肯去接受那些记忆。

一瞬间古今反复,光影倒转,秦秣感觉自己整个身体仿佛是被泡进了温泉里,四肢舒畅,连血液都奔流的汩汩温暖。

尘埃落定,时间无声的流淌。那段散乱的记忆自然散去,而秦秣大梦千年,今始破碎天堑,全然融入这个新的身体当中。

“对不起……”她在心中低语,因为她始终只是那个自嘉佑年间偷来今日的灵魂,她全心的人生从公元二零零六年三月六日开始,她的从前在北宋,她不需要这个身体的从前。

“对不起,我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你。”秦秣向那个早在四年前便已消逝的灵魂遥寄歉意,因为她宁愿承受破裂的风险,也不肯选择接收那些记忆。存在或者不存在,也许只是她的执念,她执着于自己灵魂里那点星火,自私的连一丁点也不肯分给别人。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起来或许是太过抬高自己,但对秦秣而言,那就是她存在的全部。如果她自己都不珍惜,她又何必存在?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王医生上下打量着秦秣,见她犹自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又伸出五指问:“这是什么?”

秦秣放下心事,细细的呼吸,感觉着自己逐渐恢复的体力和存在的喜悦,微微一笑道:“那是你的手,张着五根手指。我很清醒,王医生。”

王医生走到秦秣近前,翻开她的眼睛看了看,然后给她测量了心跳和血压。在确定她确实没有大碍之后,才又嘱咐了几句要她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转身离开。

周护士再次给秦秣挂上一瓶点滴,又简单处理了一下秦秣手腕上被咬破的伤口,帮她包扎好,一边摇头叹道:“你这种轻伤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痛成这副样子,可真是少见。你身体素质太差了,平常要多多锻炼身体才好。”

秦秣点头应着,周护士出去后,她便静静地望着方澈,眉目宛若深潭。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秦秣略微笑了一下,神情间一片坦然。

“你要是很难过,”方澈顿了顿,“我希望可以帮你分担。”他拂过秦秣贴在脸颊上的几缕头发,又握住她的手。

只要秦秣不说,方澈自然永远也想不到她的来历。

秦秣左手打着吊针,右手手腕处包着纱布,方澈的手小心的避开了她的伤处,覆在她手背上,温暖­干­燥。

“我现在一点都不难过了。”秦秣微垂眼睑,“方澈,你会不会想要知道我过去所有的一切?”说或者不说,她其实很犹豫。有时候坦诚并不一定就等于尊重,隐瞒也并不全然是狭隘或者伤害。

对于从前的经历,秦秣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独自埋藏,她不觉得有告诉任何人的必要,在别人眼里,她一直是她,也就够了。但今日忽然来的这段变故让她心绪起伏很大,她心中两个念头交缠:告诉他,让他选择;不告诉他,没必要增添他的伤心疑虑。

在许多人看来,既然选择了一个人,要与他共度一生,就该坦诚自己的所有,不然那所谓真心终归是有瑕疵的;但还有些人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可以选择伴侣,却不需要为此而丧失自己的独立。

秦秣之所以犹豫,原因却不在以上两种态度之间。

她的情况特殊,先不说方澈会不会相信她那些穿越之事,就说她从前的身份:一个纨绔子弟。方澈听起来会有什么感觉?

秦秣根本就不想去猜测方澈的反应,因为这些完全是无妄的纠结。她为此挣扎了四年,到如今才放开。这些事情本就该由她自己独力承担,没必要再去增加另一个人的思虑。

方澈当然猜不到秦秣此刻百转的心思,在他看来,秦秣的过去真是再简单明白不过。他们自高中相识,秦秣家境又很普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能有什么需要特别说明的过去?

“秣秣。”方澈­唇­角微扬,却有些欣喜。他误会了秦秣的意思,以为秦秣是在暗示他,要他讲述过去。这在他看来,正式秦秣主动与他拉近距离的表现,“秣秣,我一直都没有说过我的家庭,现在……我想要说给你听。”

他的目光柔和清澈,好似阳光下融化的清泉,带着让人安详的以为。

秦秣稍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觉得有些松了口气。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点头:“你说,我听着。”

“我爸爸妈妈在我十岁那年离了婚。”方澈问问呵呵的叙述,虽然第一句话就叫人惊讶,但他语气平淡,显然对这些事情早就全不在意,“我妈妈叫赵芷兰,早年走过演艺圈,红过两年。那时候是我妈经常跟别人闹绯闻,我爸爸一气之下另寻新欢,被我妈撞见,两人无法协调,所以离婚。”

秦秣听得有些恍然,方澈年少时脾气古怪,大约也是受了父母离异的影响。

“那你现在还能长得这么好,可见你大小就是棵顽强的小苗。”秦秣微抿­唇­,笑着调侃他。

方澈扬眉道:“小草都是顽强的,不过我现在已经长成了大树。”他在心里庆幸自己遇到的是秦秣,也许只有这个人,在这样的时候不会投给他安慰同情的目光,反而调侃他。

秦秣噗哧一笑:“草能长成树?”

“我是特殊品种。”该特殊品种眉眼闪亮,目光落在秦秣身上,一眨也不眨。

秦秣又问:“你你后来是跟谁过的?”她说着话,心情悄悄舒展。看方澈原来那满身的担忧淡去,她也欢快起来。

“我在外公家住了几年,从十六岁读高一开始,就自己一个人住。我住的地方离你家也不远,你出院后要不要去看看?”方澈认真的邀请,想让秦秣看到他全部的世界。

“我要去看看你住的地方是不是乱的跟狗窝一样。”秦秣轻笑一声,“我先说明,就算是乱的跟狗窝一样,我也不会帮你收拾。顶多,顶多我就是笑话你几下。”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四十回:赵三公子

当天下午,秦秣又打电话回家,告诉裴霞自己已经回了C城,虽然事实是她还躺在医院里,但这种小事没有必要说出来徒增家里人的担忧。

她后脑伤处破了点皮,还好没到要剃头发缝针的地步,不过包着大纱布,看起来也实在是丑的很。

在医院里住到第三天,周一的时候秦秣便出了院。这次她没敢再跟学校请假,带她那个班的辅导员已经快要被秦秣频繁的请假给气的见她就抓狂,秦秣现在只要一见到辅导员,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别说请假,我不会给你批的!”

可怜的戴晋虹同志,已经被秦秣给折腾出请假症候群了。

周一的大清早,秦秣从医院里出来,就直接上了方澈的车。

方澈一踩油门,两人直奔C城,秦秣原来说得要去看看方澈在邵城住处的事情也就被搁浅。他们根本没时间,别说秦秣赶着上课,方澈更加赶着上班。他已经压了两天的工作,接下来一段时间只怕又得化身工作狂人,没日没夜的赶上一把才成。

秦秣脑袋后面顶着块白纱布溜进了教室,正在上课的是宋君。他平常懒洋洋的,关键时刻眼睛可尖的很。上次秦秣在课上顶了他一把,设了个言语小陷阱,暗示他“从不买合法彩票”,把他顶得无话可回,他可是记着仇了。

现在秦秣中途溜进教室,脑袋后面还挂了彩,宋君当即就将粉笔往讲桌上一扔,敲着桌子扬眉笑道:“哎呀哎呀,这可不得了,秦秣同学这是做了什么坏事,居然让人家苦大仇深道这种程度,不惜以身试法,也要给你挂个彩?啧啧!”

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老师都幽默起来,学生岂有不笑之理?照钱晓后来的话说就是:“那简直是不笑白不笑,笑了还想笑啊!”

秦秣正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边,伸手推着坐在最外头的邵元,让他赶紧给自己让个位置。

邵元眼睛红通通的,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挪也挪的慢。这时候听得台上的宋君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又是一惊,腿下抖了抖便停在原地没动。

秦秣被无数道视线刷刷的盯过来,反而像个没事人一般悠悠闲闲的在课桌边站直了,向台上的宋君露齿一笑,打招呼说:“宋老师上午好啊,先是害的别人犯法,现在又害的老师你在上课的时候停止传道授业,学生我真是深感愧疚啊。”

坐在前排的钱晓忽然很配合的幽幽叹出一句:“唉……怎么可以如此妖孽?秦秣,你怎么对得起社会和人民?”

邵元腿上再一哆嗦,忽忽回过神来,赶紧就挪到旁边坐稳,秦秣就势在他身边坐下。

宋君脸上有点挂不住,他讲的是马哲文论,平常挂在嘴边最多的也是社会和人民。这下被学生调侃了,真是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对不起社会和人民的人,平时成绩扣两分。”宋君轻咳一声,举手拍了拍桌子,压下教室里的混乱。老师既出了最强法宝,学生们顿时安静,偶有投向秦秣的目光里也带着同情。钱晓更是回过头,远远地向秦秣扮了个鬼脸。

“秦秣,我同情你。”邵元也在旁边悄悄的说:“宋君是咱们所有老师里头最腹黑最贼的,你还惹他?”

秦秣无所谓的一笑,向他眨了眨眼道:“我怎么觉得宋君是最好说话的?你看,他才扣我两分而已,要是换我来做老师的话,说不定扣上十分。”

邵元又趴到了桌子上,有气无力的说:“我期待你当老师的那一天,因为祸害的肯定不是我。”

“也许是你儿子呢?”

邵元:“……”

下课后钱晓忙就凑过来询问秦秣手上的事情,秦秣随口解释了,钱晓也眼含同情,拍她肩膀道:“秣秣,我觉得你那个小方帅哥还要好好调教才行。”

秦秣囧了:“你什么意思?”

“他伸手太差了嘛,居然让你受伤!”钱晓哼哼两声,“要是我,就找个拳打五湖,脚踢四海的来。包管叫那个保安还没上场就被踢翻,哪能给他反击的机会?”

秦秣沉默了很久,才说:“晓晓,你跟谁学的这么暴力的?”

钱晓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哈哈一笑:“我从小就以大侠为奋斗目标。”话音没落,她就溜到一边去了。

下午六节课以后,秦秣又去了青山网络,同事们看到她脑袋后面包着纱布,多数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相熟的便询问她几句,秦秣这次没说实话,只是说自己不小心摔跤磕着的。

禹万红有些担忧:“秦秣,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等伤养好了再回来上班。”

“时间不是很紧,大家都急着赶稿吗?”

禹万红好笑道:“那也不至于要你带伤工作,你原来不是画过一个造型吗?现在建模师正在建模,制作方面也有事情做,你不用担心。”

秦秣于是获得了假期,她见方澈伏在电脑前敲着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代码,便也没有打扰他,悄悄地又从里间的办公室退出,准备回去写稿。

“秦秣。”柳昔却在公司门口的走廊上等着秦秣,一见她出来,柳昔便向她示意,两人走到长廊尽头的窗户边。这个位置正处在青山大厦的左侧,从紧闭的窗户玻璃处向外一看,可以看到周围高楼的顶部和青白的天空。

秦秣再见柳昔,只有平静。虽然严格的说,柳昔是她的情敌,但她对柳昔实在生不起敌意。

“你知不知道,我跟阿澈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啦?”柳昔交握着自己的双手,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看着秦秣。她已经预感到自己不可能得到方澈的心,只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秦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你知道阿澈的家世吗?”柳昔歪着脑袋,紧紧盯着秦秣。

“知道一点。”

那天方澈说了些自己过去的事情,不过当时秦秣­精­神不济,没听几句便又睡着,后来两人也就忘了再提起这些。

“阿澈的爸爸妈妈虽然离婚了,但两方的长辈可都关心着他。阿澈的外公以前是我们省军区司令,就算现在退居二线,也还是门生遍地。阿澈的爷爷是远正国际的掌门人,远正集团,你知道吧?”

秦秣摇头笑笑,“那又如何?”她还真不知道远正集团是什么,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但她平常又不关注商界,哪里知道什么远正近正的?

反正听起来,无非就是什么豪门大户,家世高远。不过秦秣还真腻了这些东西,她一直都对柳昔抱有好感,到这一刻才觉得有些厌恶。不一定是厌恶这个人,而是厌恶她所提到的家世。

“你……”柳昔咬了咬下­唇­,“阿澈的长辈都不会接纳你的。”

“现代社会又不是古代。”秦秣有些意兴阑珊,转身便走,“你想太多了。”

她只觉得这桥段恶俗到让她不想再说二话,便连听都懒得再听。

这些事情如果真的有那么紧要,方澈早便说了。他是一个有独立能力的成年人,秦秣也并非弱者,哪里不能掌控自己?

现代社会又不是古代,秦秣忽然觉得无比庆幸。

第二天方澈抽的了一点闲暇,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就给秦秣打电话:“秣秣,你晚上想吃什么?”

秦秣刚刚写完这个月的专栏稿,正觉得手指发软,腹中空空,当即就来了兴致:“我想吃火锅!”

“到我这里来,我亲自给你露一手,怎么样?”

秦秣走下楼去,一眼就看到方澈正悠闲地站在花坛边,那模样仍是当年,只是市三中女生宿舍门口的桂花树换成了如今的七里香。

钱晓站在阳台上,远远地向着楼下的秦秣挥手,扬声嬉笑道:“秣秣,什么时候回娘家请客呀?”

秦秣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没被自己绊倒。

钱晓捂着脸,又把身体缩回了宿舍里。

方澈握着秦秣的手,也眼含笑意:“秣秣,你什么时候肯跟我见家长?还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的家长?”

秦秣轻咳一声,脸上的表情镇定得纹丝不动,缓缓道:“毕业再说。”

方澈点头:“真希望你快点毕业。”

“我还想读研究生。”秦秣侧头看他,似笑非笑,“从研究生一直读到博士。”

方澈沉默半晌,才又问:“你想找谁做导师?”

“问这个做什么?”

“我跟他打个商量。让她给你设立一个考研的条件。”

“什么?”

方澈很认真地说:“我先不告诉你。”

秦秣:“……”

到达方澈住处的时候,天­色­微暗。秦秣站在厨房门口,看到方澈系起了围裙,她有点过意不去:“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

“秣秣,你去玩游戏或者看电视,什么都行。”

秦秣倒没被打击到,忙又说:“那我等下洗完。”

方澈视线扫过她,低低一笑:“放心,那是你的任务,跑不了的。”

秦秣走到方澈书房里,打开他的电脑翻找游戏。从前那个以磨喝乐为主题的游戏正在他的电脑桌面上放着,秦秣甚觉怀念,便双击打开。正过着那些熟悉的关卡,客厅里隐约传来了电话声。过一会方澈走进书房说:“秣秣,我外公到了C城,说要来看我,你见他吗?”

秦秣握着鼠标的手松开,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见一见也没什么。”她把下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虽然现在有点早了。”

方澈眉毛微微一动,惊喜之意自眼中闪过。他几步走到秦秣身边,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直看得秦秣将头偏到了另一边,方澈忽然俯下身,双­唇­触过她的额角,然后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我去车站接他,一会就回来。”

秦秣推开他,瞪眼道:“真是啰嗦,快去快去!”

方澈就势走开几步,秦秣又叫他:“方澈。”

“嗯?”方澈返身停住,秦秣忽然起身,勾着他的脖子一拉,便在他眉心印了一个响亮的吻。

方澈愣了,秦秣得意的眉开眼笑:“以后是我罩着你,知道了吧?”

“我本来不知道的。”方澈­唇­角上扬,“不过我等着。”

秦秣就在心里盘算,以后可不能处处都让方澈主动,把她的气势压了下去。

等的将近一个小时过后,方澈还没回来,秦秣看看天­色­全暗,肚子里又饿得很,便想要到楼下的便利店去买点零食。方澈冰箱里本来也存着不少水果,但方澈忽然特别想吃辣萝卜,这东西方澈这里却是没有的。

她关了门下楼,在便利店买了一包辣萝卜条,刚付了钱,忽然就听到身后有惊喜的声音:“秣秣,可在这里碰到你这个丫头了!”

秦秣转过身一看,只见那门外边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他右手上提着个大塑料袋,正是赵周。

“周爷爷,你怎么在这里?”秦秣笑着迎到他身边,也觉得惊喜。

她伸出手想帮赵周去提那个袋子,赵周将手一缩,爽朗的大笑着拍她肩膀:“你这丫头,我一看就喜欢,还知道帮周爷爷提东西,哈哈!不过老头子我人虽老,身体可硬朗着呢,提着这点重量的东西还不至于要人帮忙。”

秦秣也就收回手,与他随口闲聊。

“唉!”赵周叹气说:“我家那个老三,据说是找了个傻兮兮的女朋友,我那老婆子就催着我赶紧到C城来看看,说要让我好好相相面,别让那倔小子被人骗了。秣秣,现在做长辈不容易啊。对了,我家那小子就住在这里,你平常有没有见过?”

“我没住这里,今天只是到朋友家串门子。”秦秣多次听到赵周提起他家老三,也有点好奇:“周爷爷,你那位三公子的样貌我都还不知道,就算见过也未必知道是他,他大名是什么?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认识。”

赵周空着的那只手在腿上一拍,懊恼道:“你看我这是……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当年我就想介绍你给我家老三认识,结果那小子硬是自己跑掉。我还忘了说他名字,他跟你一个学校,你也许真的认识……”

“嗡嗡……”赵周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顿住话头,接起电话就骂:“混小子!叫你到汽车南站接我,你跑哪儿去了?现在我都到了你那楼下,你人在哪里?还不快点滚回来!”

“……”

“你到了南站?我怎么没看到你?回来回来!快点回来!对了,把你那个小女朋友叫过来,我要好好审核一下!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没准备瞒?没准备瞒你­干­嘛不早说?才确定?好了,不跟你啰嗦,限你十分钟之内回来,不然……哼!”

赵周挂了电话,脸上还带着点气愤之­色­,他又摇头叹道:“这孩子越长大越不服管教,小时候可爱的不得了。”

秦秣倒是觉得赵周老头可爱,她抿­唇­笑了下,安慰道:“周爷爷,男孩子长大了不用可爱,够孝顺有能力就好。”

赵周又得意的道:“那是,我家老三大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现在更加厉害。我跟你说,他长得帅还很有能力,喜欢他的女孩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以前你们学校的柳昔你知道吧?”

“我知道。”秦秣说着话,眼皮子一跳,心里就有了点预感。

“柳昔这小丫头我是很喜欢的,又漂亮又乖巧,小时候我还开玩笑说要她给我家三儿做媳­妇­呢!可惜那混小子眼光古怪,硬是不喜欢,也不知道他会看上什么样的。”赵周走到旁边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下,秦秣便坐在他旁边。

到这个时候,秦秣要是还不知道所谓的“三儿”是谁,她就该一头撞墙上,以祭奠自己那些失去的智商了。她当即就是哭笑不得,再次感觉到憋笑到内伤的滋味。

赵周继续像许多长辈一样,得意的推销自家孩子:“秣秣,不是我自夸,我家三儿真的很不错。他从小独立能力很强,十六岁就一个人照顾自己,最会温柔体贴人。你今天正好在这,等他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怎么样?”

“周爷爷,我……”秦秣很想结识自己老早就认识他家“三儿”

赵周却以为她害羞,手一挥打断她的话:“秣秣,你也不用害羞,只是普通的认识而已,你要是不愿意,我还能强押着你跟他相亲不成?不过说实话,我最中意的还是你,简直比柳丫头还中意得多,你要是能给我做外孙媳­妇­儿,我也就不苦恼喽!”

“周爷爷,我不是……”

“对了,我家老三名叫方澈,比你高一届,也在市三中读过书,你知道他吧?”

“我知道……”

“这就是啦!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人很不错?”赵周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方澈自小的“辉煌历史”,说了好大一通,秦秣倒也听到了不少趣事。

过后赵周还是总结:“你头一次进我们赵记茶馆,就是三儿在弹琴,可惜他走得快,你当时没能跟他照面。后来我邀请你到我家去玩,那小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混脾气,硬是不肯露面。那时候无缘也许是时候未到,今天可算是幼圆,我就希望那小子能把眼睛擦亮点。”

秦秣心里囧的没边,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时候汽车驶过来的声音响起,方澈开着那辆悍马往公寓楼下停车场方向驶去。他降下车窗,在路过小亭子的时候向亭中的两人挥了挥手。

悍马开锅,赵周哼了一声,忙又指着那车尾说:“秣秣你看,刚才那车上的就是我家三儿。”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四十一回:门与窗

道路两边立着高架路灯,灯罩是浅黄|­色­,透着灯光朦朦胧胧。

秦秣无奈的看着情绪高昂的赵周,很想打断他的话,把事情解释清楚。但赵老头儿最近在家里闷得狠了,许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滔滔不绝过,硬是拉着秦秣继续推销了一大通方澈的好,直到方澈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

“哼!”赵周一看到方澈,却将头偏到一边,端着架子生气。

方澈有点莫名其妙,他老早就知道赵周认识秦秣,也知道他们关系不错。但赵周刚才还跟秦秣相谈甚欢,这一转眼却在见到他的时候摆出一副很不待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外公。”方澈叫了一声。

“你这混小子是诚心要气我!”赵周豁然起身,怒视方澈,“你那个小女朋友呢?不是叫你带过来给我看吗?”

方澈很是纳闷的看了看秦秣,又望向赵周,正要说话,赵周又道:“这姑娘你认识吧?以前跟你同校的。”

“秣秣?”方澈放弃了与赵周沟通,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秦秣。

秦秣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周又说:“认识?好,认识就好!三儿,赶紧把你那个女朋友叫过来看看,看有没有秣秣一半的好。”

方澈的表情顿时古怪了,他已经明白赵周肯定是误会了什么,那扬眉见的神情,便十分微妙。

“外公,我女朋友跟秣秣是一般的好。”

“什么一半?”赵周没怎么听清这“一般”和“一半”的区别,手掌便很有气势的一挥,“人在哪儿?你还想藏着?”

方澈走过去牵起秦秣的手,秦秣随他的手势起身,与他一通望向赵周。方澈的表情有点酷,就是他少年时候常有的那种,酷的掉渣的样子,秦秣则眼含笑意,­唇­角向上弯起。

赵周远门那倍儿有气势的表情就是一僵,他扬在半空的手掌缓缓握成拳,又缓缓落到身侧。

“你们……”赵周的声音缓了又缓,视线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许久之后,轻咳一声,嘴角抽了抽,憋着声音有点咬牙切齿地道:“好!很好!”

方澈眉眼间方才显出一点得意来,他声音倒还是平稳:“外公,我这辈子只认秣秣一个。”

秦秣脸颊微热,还是保持原来的笑意不变。

赵周又憋了好一会,就在秦秣以为他要恼羞成怒的时候,他却忽然将头一仰,极豪爽的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差点就震得秦秣耳膜生疼,夸张的跟那电视里的佛门狮子吼也差不了多少。

方澈皱皱眉,拉着秦秣后退几步,对她说:“秣秣,这是我外公的绝技,你以后听到了,只管躲远点就行。”

“混小子!”赵周吼得气势刚烈,全然是老当益壮。他大步向两人走来,又对秦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一脸的欣喜全部掩饰。

有几个入夜散步的人从小亭子边走过,便对三人侧目,神情颇有不满。这个住宅区的公寓在C城算是中高档,环境一向可称幽雅,赵周这样的大笑实在是有点煞风景。

他察觉到那些目光,却是混不在意,只转身提起早先放在椅子上的塑料袋,昂首挺胸地往公寓楼下的电梯处走去。

秦秣忍不住轻笑出声,方澈望向赵周背影的目光里,隐含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暖。

等三人到得方澈住处,赵周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就下达命令:“三儿,我要吃麻辣火锅!”

“我做鸳鸯锅,一半辣一半不辣。”方澈往厨房里走。

“不辣的给谁吃?”赵周眼睛一瞪。

方澈抛下一句:“给秣秣。”反手便关上了厨房的门。

北宋本来是没有辣椒,但秦秣来到这个时代也将近四年,已经学会吃辣,并且喜欢上了吃辣。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后脑上擦伤未愈,暂时不宜去吃带有刺激­性­的食物。

吸取了昨天头顶纱布却引来不少回头率的教训,秦秣今天戴着帽子。她坐在赵周旁边,扶了扶帽檐,自觉脸皮又变厚了。

赵周看了看厨房门,又看看身边的秦秣,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秣秣,你不会下厨?”他随意的问了这么一句。

秦秣很­干­脆的点头:“我不会。”片刻之后她又说:“不过周爷爷你要是敢吃我做的东西,我一定去做。”

赵周琢磨着那个“敢”字,一回过味来便连连摆手:“算了算了。”

他心里便又有点担忧,害怕方澈会被秦秣欺负到。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年轻人自有他们的相处模式,他家老三也不是好欺负的那种。难得三儿看上的人正好是他这老头子一直很欣赏的秦秣,他又有什么好多想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哪……”赵周叹了口气,又跟秦秣聊了起来。

这一顿饭吃得三人都很尽兴,方澈的手艺比起从前越发的有了长进,赵周吃相豪放,夸赞不断。吃到一半他想起自己提来的那个塑料袋。便一边嚼着大片牛­肉­一边说:“三儿,我给你提来一袋子­鸡­蛋,都是你外婆喂的­鸡­生的,土­鸡­蛋,营养!”

方澈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外婆怎么还养­鸡­?她上次走路还滑了一跤。”

“那个老婆子,不养她难受,我哪里管得住她?”赵周抱怨道,“以前的时候她跟着我过苦日子,现在日子不苦了,她还是这种劳碌命。她不止养­鸡­,还喜欢捣鼓点葱啊蒜啊什么的,说自己种的香!经常拉着我帮她锄地,不知道有多会折腾人。”

秦秣听着倒觉得有趣,她从小到达就没经历过田园生活,顿时颇为神往道:“什么都不做,当然难受得很。等多年以后,我退休了,倒也想种点天地,养点­鸡­鸭,还可以……再挖个池塘。”

“池塘边可以搭个葡萄架,最好把屋子盖在山脚边,从山上引溪水下来,养点鱼,种点莲花。”方澈筷子一顿,含着笑意望向秦秣,“你要是犯了说故事的瘾头,可以坐在葡萄架下一直讲下去,我都听着。”

秦秣舀了一勺子辣汤放到方澈碗里,也不回答,只是闷头吃饭。

饭后秦秣洗碗,方澈便陪着赵周聊天。

“三儿,你说实话,你有多认真?”赵周用左手敲着右手,神­色­严肃起来。

方澈直视着这个打小最疼爱自己的外公,缓缓道:“像你对外婆那样,一辈子的认真。甚至,更加认真。”

赵周轻嗤一声:“我跟老婆子经历了多少磨难,你们两个小家伙又面对过什么?你懂什么是更加认真?什么是一辈子?”

“外公,时间会证明的。”方澈淡淡一笑,并不多说。

赵周忽然长叹口气:“只有不像你妈那样,前一刻还说什么情深无悔,至死不渝,转过身又倔得跟什么似的,非得跟你爸老死不相往来就好。她为了方卓都能放弃自己最梦想的事业,却不肯对他多说一句解释,也不肯听他解释。哼……”

方澈撇了撇嘴:“我早就对他们失望了,他们的心理年龄永远都停留在二十出头。”

“你这孩子!”赵周摇摇头。

过后方澈送秦秣回学校,车停下的时候,秦秣班上几个同学正好路过,霎那间她又收获了好几道八卦的目光。

顶着一路的八卦光环,秦秣回了教室,然后再次受到钱晓的盘问。

第二天她是挂着黑眼圈起床的,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稍稍清醒之后忽然发出一声感叹:“晓晓,原来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啊。”

钱晓揪着发梢用梳子痛苦的梳着,随口嘀咕一句:“你真是太落伍了,八卦算什么?毁灭和创造才是人类的天­性­。”

一句话说的秦秣灵感忽起,她在学校里熬了大半天,六节一下课就直奔青山网络公司。到得21楼的大办公室,她拉出禹万红就说:“禹经理,我是不是可以参与这款游戏的任务情节和背景策划?”

禹万红愣了一下,才说:“你要是肯参与,把这个最为宣传亮出了,效果当然很好。”

“宣传没什么,我想参与,我现在就写报告,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开策划会议?”

“明天上午十点钟有一个会,我等下就把你的想法跟策划部经理说一声。”禹万红有些意外,“秦秣,你对这个感兴趣?”

“其实一直就很感兴趣,不过是没有灵感和机会。”

禹万红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

第二天上午的课却都很重要,三四节先不说,一二节是现代汉语的课,代课老师素有灭绝手的雅号,算是H大有名的严厉教授之一。这位老太太姓唐,她还有一个绝招就是——孔雀翎,分属古龙七种武器里面最强悍的那种,能够杀人于无形。

唐老太太的无形,在于她若想扣你的学分,或者让你挂科,她是从不提醒的。

一般的老师要说想让学生听话点,或者到课率高点,都会制定一些诸如宋君所说“谁要是五次点名不到,这学期定不及格”之类的规则,唐老太太却从不这样。

她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亲切和蔼,但她心里的账本清清楚楚,她那表情总让人想到一句潜台词:“我就是什么都不说,我看你自觉不自觉。”

H大历届以来的大一新生都没少受她摧残,因为她刚开始的不提醒政策,不知道挂掉了多少原以为老太太最好说话的有志青年。道后来是一个大三的师兄跑到校园论坛上吐了她的糟,紧接着又引出一大片对唐教授的声讨声,她的事迹才被一届有一届的新生们提前知晓,并且引以为戒。

“我想逃课。”秦秣坐在窗户边上,悄悄地对旁边的钱晓说出这句话时,钱晓硬是哆嗦了一下。

“秣秣,你注意着点,生命安全很重要啊。”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我特别想逃课。”

钱晓语重心长:“秣秣啊,虽然说不逃课的大学生不是合格的大学生,但是,你也不用为了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大道,而选择这样高难度的挑战吧?秣秣,这不是选修课,这是必修课中的必修课!”

班长宋城巍就坐在她们后面,听到钱晓的话,他也悄悄的嘀咕了一句:“秦秣,你就去做探路先锋吧,广大人民会记住你的英勇的。”

秦秣好险没被这句话给呛着,钱晓快速的将头反到后面横了宋城巍一眼:“有你这样做班长的嘛?”

“我只是很好奇,真的。”宋城巍说完这句便做出正襟危坐状,认真看讲台。

秦秣一看表,时间正是9点11分,从这里到市中心还要段时间,如果还不出发,就赶不上十点钟的会议了。

事实上,秦秣打小就不是一个乖学生。

十来岁的时候秦公子上私塾,上课打瞌睡,或者逃课,再或者变着法子捉弄老师之类的事情,实在做过不少。秦秣到得这个时代,是因为社会已经将上大学当成了普通教育,她才格外认真的读了高中,参加高考。这是她当时唯一能走的路,也是秦家人的期望。

秦秣由此变成了好孩子,差点忘记逃课要怎么逃。

讲台上的唐教授还在慢条斯理笑容满面的说着语法修辞,秦秣想起自己此刻的盘算,竟然隐隐有些兴奋与期待之意。在灭绝手的眼皮子底下逃课,这实在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

她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是方澈发了条短信:“秣秣,你要来参加早上十点的会议吧?我来接你。”

“你怎么有时间?”

“我也准备旁听会议,今天上午休息,下午再工作。”

过得片刻,秦秣回复的短信里才打出一个“时”字,方澈又发过来短信:“我已经到你们文学院的大厅里了,你在哪里?”

秦秣有些惊喜,视线又在窗外转了一圈,觉得自己计划成功的把握更大了。

“你到C栋背后来,从食堂那边的方向开始数,你站到第五个窗户边上,接我。”

发完短信秦秣便频频在唐老太转身板书的时候往窗外望去,钱晓有些不解:“秣秣,你在看什么?”

“不是说要逃课吗?我在等时机。”

钱晓半掩下巴,惊讶道:“秣秣,你说真的呀?这样子你怎么逃?我们坐的是中间位置,你要是走后门出去,太显眼啦!”

钱晓往桌子上一趴:“秣秣,我觉得你这难度太高了,你要逃就该在一节下课的时候走。”

“二节刚上课的时候,唐教授不是都要例行点名的么?”

钱晓无言了,巴巴的望着秦秣,看她准备怎么完成这个高难度作业。

其实也不是很难,就是要点胆子而已。当秦秣看到方澈出现在这离地摸约两米高的窗户底下的时候,便向他挥了挥手。

钱晓大张着眼睛,只见秦秣将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唐老太太身上,就在她转身板书的一瞬间,秦秣一脚踏上椅子,另一脚借力就踩上了桌子。她伸长手臂,躬身攀到玻璃门被推开的窗户两边,双脚再往上一踏一蹬,整个人便向着窗外跳了下去!

钱晓将牙齿紧咬住下­唇­,一挪位子就坐到了秦秣原来的座位上。

她视线快速扫过,就见原本站在窗户底下的方澈张着手臂正正的接住了秦秣,他趁着惯­性­抱着人后退了几步,然后秦秣松开挂在他身上的双手,安全着地。瞧那动作,熟练地好像两人一早演练过千百遍似的。

钱晓不敢久看,忙又将视线调回到了讲台上。

便见唐老太转过身来,背着双手在那里津津有味的说着她的修辞理论,她的目光随意在教室里滑过,也没特别注意到哪里。钱晓就悄悄吐出一口气,再看窗外时,秦秣已经拉着方澈跑出了老远。

“秣秣,这种危险的事情,我要是不过来,你是不是也准备做?”上了车以后,方澈一直抿着的­唇­才稍稍松开。他依旧是板着脸,语气带着指责。

“什么危险?”秦秣脸上仍然带着欢快的笑意,眉眼依旧有些弯弯,“只是一楼而已,很容易跳啊。”

“一楼?一楼离地两米多高?”方澈轻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一楼……”秦秣声音弱了点,“只是加了一层很矮的工具室而已。”

“是很矮。”方澈眉毛挑挑,“摔不死人,顶多把人摔个断手断脚,终身残疾。”

秦秣眼珠子转动,哈哈一笑道:“小方啊,三中的围墙也有两米多高呢,爬起来是不是很有意思?”

方澈淡淡的道:“你能跟我比?”

秦秣无言了半天,才一脸严肃的说:“方澈,以后再有跳窗跳墙这类的事情,我一定先请教你。”方澈眼皮子跳了跳,要不是现在不能停车,他一定要揪过秦秣的衣服,跟她好好说清楚这个问题。

“你还想有下次?”他视线横过。

“其实你要是不在外面,我就不走窗户,直接走门了。”秦秣叹了口气,“方澈,你要是没带我爬过围墙,我又怎么会想到跳窗这种事情?”

方澈继续板脸装酷,许久无声。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四十二回:游戏

《登天》这个游戏的策划会议比秦秣想象的要无趣多了,一大群衣冠楚楚的中高层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边,闷生生地听着首席的青山副总在那里展望前景,听得一个个眼皮子耷拉,好险没睡着。

秦抹就坐在张副总旁边的位置,她身份有些特殊,待遇也就特殊。方澈却坐在会议桌的另一头,代表TE引擎团队旁听会议,基本上他是不发言的。

“好,总之我们力求将这款游戏打造成引领时尚潮流、回归侠义文化的聚星点。”张副总一手轻拍到桌子上,说得意气昂扬,“我们的口号是,竖立东方式游戏的典型,走向世界!”

这口号一出,与会者一齐起身,纷纷鼓掌。众人也都知道,通常领导在这说完这句话,就会宣布“我的讲话暂到这里”,那么他们也就暂时解脱了领导讲话的催眠攻势,顺便,真正的策划会议可以开始了。

果然,收到这些掌声后,张副总满意地将手往下一压,做了个手势,便道:“大方向就是社些,接下来的细节你们慢慢研讨。过后汤秘书整理一份完整的资料给我,董事会上再做决定。如果做得好,集体加奖金。”

他脸­色­微沉,又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修改游戏具体设定了,我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等引擎完成以后,如果设定还不能让董事会满意,你们就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能胜任这份职务吧!”

甜枣给过后,张副总又甩下一个大­棒­,然后扫视众人一圈,背着手离去。

策划部罗经理清了清嗓子,他就坐在秦秣对面,等张副总走后,他便站起身,走到仪器台后打开投影仪,播放出整个游戏的世界地图。

“这个游戏名为《登天》,最后自然是以成仙为目标。”

罗东梁放大地图,解说:“我们暂时设定这个世界有四大修仙势力,西起为昆仑,有天柱十二峰;中央地带为散修联盟,统称连城派,下辖幽云十六城;魔门则有七宗,合称天涯盟,位居东海群岛以及南方百治丛林;第四大势力是妖兽,多居于北方的北苍山脉,与人类十年小战,百年大战。”

他的助理葛华在旁边为他补充问题:“大背景不需要更改,但是我们的游戏必须有一个经理念。登天只是最终的目标,但是在这个升级系统之外,游戏本身还需要一点可以经得起推敲的东西。”

会议气氛渐渐活跃起来,有人说:“游戏这种东西,要的就是一个势血沸腾,我们在玩家与妖兽对抗之外,还可以给玩家分布阵营。既然有昆仑正道,还有天涯魔道,那就是一句话,不成仙,便成魔!”

“太没创意了。”罗东梁摇头,“不成仙便成魔,本来就是这样的,哪个仙侠游戏不是这样做的?”

“我看只有妖兽这一个非人类势力,背景有点单薄。”葛华说:“这样一来,根本就没有多少怪物可打。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把妖兽划分为高级怪物,在北苍山脉之外,设定这个世界遍布魔魇,各种等级的魔魇就是新手怪物。”

秦秣听得来了兴致,也提出意见:“可以生成一个专门发布猎魔任务的组织,或者将这个组织嵌入各大势力当中,做成一个连环任务。比如说第一轮灭杀十只低级魔魇,可以得到一件低级法器,第二轮灭杀百只魔魇,可以得到一颗增进修为的丹药之类。”

“这个是升级系统,可以过后再详细设定。在这方面,最主要是要控制住玩家的升级速度,和保持住升级带给玩家的成就感。”罗东梁将视线落到秦秣身上,有些期待,“秦秣,葛华先前说了,游戏需要一个理念来作为旗帜,你觉得这个理念要怎么阐述?”

“既然是登天……”秦秣略一沉吟,缓缓道:“红尘是牢笼,一念飞升,一念沉沦。”

罗东梁按在鼠标上原本准备转换地图的手势微微一顿,他琢磨着这句话,脸上渐渐现出惊喜之­色­。

“秦秣,这句话的版权,我们公司要了!”他的手拍到仪器抬边上,嘣响一声。

会议室里顿时笑声四起,罗东梁好巧幽默了一把,会议气氛越发活跃,众人议论纷纷,各自提出见解。

有人说:“秦秣,再详细解释一下你那话的意思吧。字面意思咱们都理解,不过你总得来段解说吧?”

秦秣微微一笑,起身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我以为这个命题人类永远也无法解答。保谓之戏?庄周梦蝶或者蝶梦庄内,我们要追寻的,究竟是那个结果,还是这个过程?”

那么我们做游戏的人就可以问,在游戏当中,作为一个玩家,你追求的是升级的过程,还是最后的封顶?假如只要过程,那是否可以并不在意最后登上哪一层阶梯?假如只在意结果,那么有了结果以后呢?

“有了结果以后,就等着享受众人景仰呗!”说话的是杜佳林,他算是个资深的游戏策划人,正坐在坐秣对面靠左的第四个位置,“这种升级类型的网络游戏,到最后就是这么回事。升级到顶,然后开帮战,清扫个人恩怨,或者比赛PK,而帮战和PK本来就是可以给我们带来最大利益的一块。”

罗东梁皱了皱眉,摇头道:“假如照着这个老路子走,我们这款游戏也算不上与众不同,根本就达不到我们的预期值。秦秣,继续解释你的概念。

秦秣洒然一笑,继续不温不火地说:“升级到顶,享受众人的景仰,这本来就是网络游戏中很重要的一个卖点,我们要做的,我觉得不是避免,而是延长这个升级的寿命。而这个延长,不能一味地靠着增加升级难度,或者等级不封顶来达成。而这个延长,不能一味地靠着增加升级难度,或者等级不封顶来达成,我们必须要让这款游戏有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魅力。”

“这个引言很好,就是有点废话!”冷不丁有人冒出这么一句,气氛登时又有些冷下来。

秦秣倒不在意,她视线落到那人身上,向他微微点头致意,继续说:“我觉得可以开发更多的生活职业,并且让任务系统更加充满神话与仙侠的悲剧­色­彩。戏中更有深沉的情感,才更加让人难以忘怀。”

这话却叫人难解,葛华当先问出来:“为什么说仙侠充满悲剧­色­彩?”

秦秣的语调还是一贯地充满韵律,她层次清晰地解释:“仙侠的世界,与我们现实最大的差别就是,仙侠的故事里,可以有永生。人类向往长生,千古第一帝,秦始皇也不能免俗。但假如真的有了长生,在那漫漫的永无止境的人生中,又还有什么是可以追求的?

因为有了无限的时间,所以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通过时间的积累,你都有可能得到。而得到以后,也许有些人会满足,但更多的人,会更不满足。欲望,又被称之为深#,那是永远也填不满的。只是知足者懂得控制,而很多人,却将这种遗憾归结于人生苦短。

在我们现在的概念里,我们规划的这个人生最多也只有一百年,所以大多数人都会懂得知足,都会在这个百年的、现实的概念中去设定一些期望,并努力实现。但假如神仙之事果然存在,人人成仙,人人永生,人类可以为之努力的目标又还有什么?”

她稍顿之后,总结一句:“所以说,仙侠最大的悲在,就是人人都可求永生。”

罗东梁有些失望,叹口气道:“你的说法不错,但这是游戏,要带给人的是快东,而不是悲剧的故事。”他心里有些责怪秦秣,“这小丫头自己写悲情专栏骗人眼泪,就做什么都想到悲剧。”

杜佳林却嗤笑了一声:“我们做游戏的,你要是让玩家悲剧,玩家就能让你悲剧!”

他说着话连连摇头,也觉得秦秣太过年轻稚­嫩­,思考问题一味的文艺化,根本不懂得考虑市场。

“但是……”

众人视线投向发声处,在这长会议桌的尾端,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怯生生地说道:“仙剑也是悲剧,但那可是多少年都没有游戏可以超越的经典。”

坐议室里出现片刻沉默,紧接着罗东梁淡淡地说:“但那是在当年,现在的市场已经不适应这一套了。”

杜佳林点头道:“仙剑是RPG单机游戏,我们要做的是网络游戏,不能混为一谈。”

秦秣等到他们的讨论声稍歇,才笑道:“我的意思,不是说要设置悲剧的剧情任务,或者将整个游戏做成气氛忧伤的那种。所谓悲剧,只是仙侠世界的隐线,而游戏的明线,依然是做各种任务,以及许多网络游戏都免不了的,打怪升级。”

“悲剧是隐线,怎么隐线?”罗东梁问。

“让任务系统凌架于升级系统之上,让玩家永远也不能飞升。”秦秣将自己面前的一份文件递给葛华,示意让他将文件放大投影到幕上。

稍顿,秦秣继续说:“为什么要飞升?红尘这个牢笼,你若是把它看做牢笼,一意飞升,最后得到的,也未必就是超脱。而即便沉沦,假如这个牢笼能够给人带来快乐,那它又何必被称之为牢笼?”

“飞升之后再开设仙界的资料片,不是可以让游戏寿命更长远吗?为什么不飞升?”杜佳林微微冷笑,斜靠到座椅背上。

“开设仙界有可能会让整个游戏都变味,如果修真界做得足够成功,又何必开设仙界?”秦秣神­色­淡淡,语气却十分坚持,“人都是旧的,我们也是凡人,人间才是我们的位置。”

罗东梁有些头疼地用手按过额角,皱眉道:“秦秣,这不是你的小说,一个游戏也不需要你所谓的那些理念。”

“不,这个游戏需要。”秦秣目光扫过,清清淡淡,如山间清溪这中,折­射­出晨曦光芒的那一颗水珠,“你们不是说,这个游戏需要一面旗帜吗?红尘是牢笼,一念飞升,一念沉沦。既然承认了,为什么又说不需要?”

杜佳林从鼻子里轻劝哼出一点声音,看着秦秣的神情就像是一个责怪孩子不懂事的长辈。

他倒没有用言语反驳,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他的观点。

“我说一句。”

一直沉默的方澈忽然出声,语调沉缓,“不要妄想去做一个永远不会崩溃的游戏,就像我们会老,游戏……也会死掉。”

“我们的目的是营利。”罗东梁站在会议桌的这一端,逼人的目光直视着坐在会议桌另一端的方澈,“方先生,你应该明白,我们的目的是营利。”

方澈神情不变,浑然不受罗东梁言语动作的影响,甚至连起身都不起。他视线扫过葛华,淡淡地道:“看看你手上的资料,飞升并不是延长寿命的唯一方法,要想营利,方法有很多种。”

葛华手上的文件正是秦秣给他的,方澈其实也不知道秦秣在那其中写了些什么。但他从来就不觉得秦秣是个迂腐的人,只看秦秣此刻镇定从容的神情,他就能猜想,秦秣对这个‘不飞升’早有准备。

“这个……”葛华微微一惊,他刚才接过这些资料的时候也并没有多么在意,因为罗东梁正在放映着游戏地图的草稿,所以他也就在一旁等着,想过后再来投影这些资料。

资料的影像被放大到了白幕上,第一页全是文字。

秦秣缓声解脱,桌有风度而神彩照人。

“要想让游戏能够保持住更长久的吸引力,除了在飞升仙界这个事情上做文章以外,其实还可以开副本,一个接一个地开很多个大型副本,这些副本在整个世界背影下,必须存在着很深的关联,而这些关联,可以组合出一个大型任务。”

文字资料上显示,世界在鸿蒙初开之时遗落了十大秘境,即:落宝阁,搜妖塔,千目林,碧血#,红粉窟,剑魂海,五行台,生死门,轮回殿,不老天。

在十大秘竟之下,秦秣详细设定了秘境的由来,每全个秘境可以关联出的各种小型任务,每一个任务背后所牵引到的剧情故事,以及每一个故事所能引发的大型互动任务。

“网络游戏,最主要的其实就是互动。世界设定越完整,逻辑­性­越强,越让人感到真实,玩家自然就会觉得身临其境,从而欲罢不能。”秦秣随着那段文字资料渐渐放完,随口增添了一句自己对网络游戏的理解。

她玩过几年网游,虽然从­操­作水平上来说也就是超级鸟进化到了普通菜鸟,但在世界设定上,她却能做到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只不过她现在给出的这个十大秘境设定还只是初稿,可以完善的地方还有很多。

但这个初稿已经让人惊喜,一直到整整十页的资料被放完,整个会议室里已经鸦雀无声,静得连众人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晰。

在座的大多是专业人士,而正因为专业,他们才知道要想做出这么一份设定有多不容易。在刚刚知道汴河沙原来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时,众人心中不无轻视。汴河沙名声虽大,但跟他们不在一个路子上,他们也不见得会给出多少崇敬。

碍于面子,各人也都对秦秣客客气气,只是当她提出想要参与游戏背景和任务设定时,策划部的众人就有些不喜。他们也都算得上业内­精­英,最烦的就是外行对内行指手画脚,所以在一开始,他们就对秦秣所谓的“参与”报以了最糟猜测。

刮目相看这四个字,说起来轻巧,但真要让别人这样做,那难度比起一开始就得人青眼显然更要高上一层。

“这些……”葛华哑了哑,声调才恢复正常,“这些资料你做了多长时间?”

“十二个小时。”事实上,秦秣昨天晚上差点通宵。

会议室里又安静下来,众人都有被打击到的感觉。这么完整而复杂的设定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在十二个小时之内给做了出来,叫他们这些拿着背景和任务改了又改还不能让董事会满意的人——脸往何处搁?

“这恰好是我的长项,画个脉络添枝­干­,好像种树一样。”一片安静当中,秦秣嘴角往上斜了斜,说了句冷笑话。

冷笑话果然很冷,没人得好笑。

倒是罗东梁打了个哈哈,忽然将双掌一合,带头鼓起掌来。

掌声先是单调,紧接着就层递着增长,哗啦啦纷纷涌上,惊叹声方才四起。

众人的议论又凌乱起来,大家就着这十大秘境的灵感,纷纷提出各种任务构想。

有人说要把剑魂海嵌入东海群岛当中,当成魔门在海上的门户;有人说应该要更改落宝阁的设定,将它变成一种行踪无定的奇遇模式;还有人说可以将五行台设定成洗伐根骨的秘境,让玩家通过特定任务取行在五行台上重置属­性­点的资格……

秦秣拿笔一边记着,也不时发表意见。众人进入状态,讨论得气氛火热,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方澈悄悄从会议室里退出去,走到门边又转头望了秦秣一眼,眼睛里扬起柔和笑意。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第四十三回:楚狂人

最近几天,方澈很苦恼,非常苦恼。

在从前得不到秦秣回应的时候,他绯絗守候已经成了习惯,好不容易云开月明,他确定了秦秣的心意,到如今却还是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无法独处亲近,稍解相思。

其实能够得到回应,他就该欣喜满足才是,但方澈却从来都是一个很贪心的人。他虽然在这几年间练就了常人难以相象的耐心,但他的无声潜入计划也是建立在能够得到的前提下的。假如温柔守候不能守得开花结果,他也许就会采用狂风暴露的手段。

方澈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但他也从不认为“看着她跟别人幸福”就是深情挚爱的表现。他没有那样宽容,没有那样“伟大”—假如,那种守候能够用“伟大”来形容。

现在看起来他是得偿所愿了,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还差得远。一辈子那么短又那么长,秦秣始终不肯亲口承诺,方澈也就落不下这点担忧。

不要以为男人就不需要言语来肯定,爱情面前没有弱者强者,自然也不分男女。在很多人眼里方澈的形象也就等于沉默笃定,强悍骄傲,但再强悍的人,在心底下都会一点柔软之处。

他也有心慌焦虑的时候,他也会像所有青涩少年一样患得患失。

虽然方澈已经走过了那段少年时光,但他对秦秣的心里永远都带着那点少年的纯粹,不管以后会随时间酿得多深多醇,那最初的风景,也永远不会褪­色­。

当然,主澈最近苦恼的缘由并不全然是因为秦秣不肯承诺。从他们认识起,秦秣就是吝啬承诺的,方澈有耐心,自然会愿意慢慢等。他当前最大的苦恼,在于秦秣竟然化身成了工作狂人。

情侣之间,有一个工作狂人也就罢了,当两个人全都变成那种钻进工作堆里就不知道日夜轮转之人时候,两人之间的相处就必然会出现问题。

方澈总是在晚上八点左右才上下,而这个时候秦秣却往往埋首在策划当中,别说考虑下班的事情,她连饭都不一定记得吃。而每当秦秣有空的时候,经如说下午三四点钟,她刚从学校到公司,方澈却总是在埋头敲着那些大多数人都看不懂的代码,周围一切声息都会被他自动屏蔽。

这个问题秦秣是不怎么在意的,她对方澈喜欢归喜欢,却根本就不会有那些小鸟依人的心思,也不会很多热恋中的女孩子那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跟对方粘在一起,或者一日不见便思之切切之类。

有鉴于这种情况,方澈的危机感便涌上心头。

他工作的时候是很专心,但一旦工作,他心心念念想的就大多都是秦秣。有时候想起来心下莞尔,他便用手指在桌上敲着节拍,反复在心里默唱那道《江城子》。

当年唱这首歌,是求不得,故而东风难解,故而自嘲“等一次擦肩”。而今两心相系,那个人就在身边,却总是因为种种外事而难诉相思,他想起来,唱起来,便又别是一番滋味。

头一天晚上,秦秣十点多钟才下班,方澈送她回宿舍,想着她已经很累,便只在车里放着清淡的音乐,跟她也没怎么说话。第二天第三天晚上,方澈依然如此。到得第四天晚上,他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对秦秣说:“秣秣,什么时候能再为我弹奏一曲?”

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想要秦秣给自己放假。

秦秣歪歪斜斜地靠伕在副驾驶的座椅上,迷迷糊糊的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竟是早已睡着。

方澈便只能投降,由得她睡。到了她那宿舍楼下,才把她摇醒。

秦秣很痛苦地晃着脑袋,揉着眼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最后一步三晃地走回宿舍楼里的。当时就叫方澈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暗下决心隔天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这样。

隔天秦秣却下班得更晚,才刚坐到车子里,她一句话没说,歪头又睡了起来,方澈暗地里把心一横,­干­脆直接将车子开回自己公寓楼下,也不叫醒秦秣,就从车里将她抱下,一直坐上电梯,进了房间。

方澈将她放到自己的平常用的那张床上,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自个儿转身又去睡书房。

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吓一吓秦秣,看刀子惊慌不惊慌,以后还会不会一上车就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亮起没多久,方澈就走进主卧室,轻轻地在床沿上坐下,等着秦秣醒来。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秦秣揉着眼睛醒过神,一手撑着床垫,她半坐起身,看到方澈略显惊讶:“方澈,我在你房里?”

方澈板着脸点头,心里的恶魔尾巴悄悄地翘起,等她发现惊吓的叫声。

秦秣是出声了,却没惊叫。她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我人,微露出恍然的神情:“哎呀,我都在你车上睡着了,这下……回去又得被晓晓八卦。”说着话,她又很寻常地扫了方澈一眼,诧异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方澈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秦秣,似笑非笑:“秣秣,你要换衣服,你就没想过你的衣服是谁帮你脱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秦秣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鄙视了方澈一把,紧接着她又解释,“呼,你怕我生气?没关系,我不生气的,只是一件外套而已,我不是还穿着毛衣跟棉裤么?我不信任你,我还信任谁?”

方澈当即就无语了,瞧瞧秦秣这话:‘我不信任你,我还信任谁?’

这究竟是肯定他的人品,还是否定他作为男人的危险­性­?

方澈眼睛眯起,目光微深,轻嗤道:“既然你的外衣都是我脱的,你还怕我看到什么?”他视线放肆地在秦秣脸上转过,眉梢轻挑。

“这能一样吗?”秦秣皱皱眉,­干­脆也不管他,随意套上外衣外裤,便踩着拖鞋施施然去了洗手间。

留下被无视的方澈静立在房间里,眉毛微微抽动。

秦秣一关上洗手间的门就忍不住嘴角上翘,低低笑了起来。方澈那点小心思,就算她在刚醒来的时候没看明白,自他询问“你的衣服起,秦秣也就猜到八九不离十了。”

真要论到男女间相处的经验,秦秣可不知道比方澈深厚多少倍。她完全不需要疑问,就知道这小子是从别的地方起床后才坐到她床边上来的。方澈想要吓到秦秣,至少用这一招的成功率直线低到了百分之一以下。

“小方。”再次从车上下来,秦秣回学校的时候回身对着方澈一笑,轻劝说了句:“你的功力还不够,要好好修炼才行哦!”

她说话一向很少带着音节助词,像‘哦’、‘啦’这种惯常表现女孩青春俏皮的尾音,她更用得极小极少。此刻她乍然这么一说,那调侃意味真是浓得几乎将成实质,方澈真到她走出去老远,都仿佛还能看到她带笑的双眸盈盈雾化在眼前。

这一刻,方澈却没有分毫窘迫或者生气的感觉,他摇摇头,嘴角高高地向上斜起。

秦秣疯狂的工作状态在一月底的时候忽然被卡住,因为H大的期末考来临,各种测验和论文接踵而来,压得秦秣终于又感到了学习的紧张气氛。

她其实是不怎么紧张的,她记忆力一向很好,选择的专业又是汉

语言文学。除了西方文学史和马哲文论需要她费点功夫外,其它各门课她都能轻松搞定。但秦秣不紧张,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紧张。

钱晓就很紧张,她一紧张起来,拽着秦秣就不放手,秦秣于是进入帮钱晓补课的大业当中。

期末的时候各科老师也没有开课,摸约是留了一个星期给学生自行复习。

冬天天气冷,秦秦秣就抱着个热水袋,关着宿舍门,缩在椅子上面给钱晓讲解古代文学史,帮她进行重点和简化记忆。

没过多久,钱晓就感叹:“秣秣,你说的比柯教授说的还要有趣得多嘛,他怎么讲课就没你这么有趣?”

“你还听不听?”秦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钱晓偷偷扮了个鬼脸给她,又打起­精­神认真听讲。

“北宋初期文坛复古……”

“什么叫复古?”钱晓嘴快地接上话。

秦秣无奈道:“我正要解释。”

“哦……”

“晚唐五代盛行骈俪声偶,文人们但凡遣词用句或者赋诗作文,都以对仗华丽为美。有几位老先生就有点看不过去,比如说像柳开、田锡、穆修等人,他们就觉得文章太华丽没有实质。”秦秣说到这里,稍顿。

她看钱晓一副又要提问的样子,摆摆手便道:“当然,在提出那种观点的时候,他们还未必都是老先生,不过晓晓你只要记住这几个名字就行,他们的年龄和八卦暂时不是人需要关心的。”

钱晓扑哧一笑,又噘起嘴道:“谁要关心那几个老头子的八卦啊!”

“他们也曾经年轻过。”秦秣微微抿­唇­浅笑。

这个时候,一直坐在另一边椅子上苦恼翻书的张馨灵终于忍耐不住,轻哼道:“柯教授还说了,这几个人虽然同样是主张复古,但他们的复古方向又各有不同,这都是我们要分辨清楚的。”

话一说完,她神情就微带挑衅。从她上次跟秦秣闹了那么个小龃龉以来,她就很少再主动跟秦秣说话。她们同在一个寝室,本来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张馨灵在学生会一向混得很好,每天待在寝室的时间,除去睡觉时间不算,通常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在这么短短的半个小时里,要无视一个人真是再简单不过。张馨灵心中对秦秣有气,总觉得她太清高太自负,那眼神就算看着平淡都好像是在鄙视别人。张馨灵在心里一日日积累着委屈,总就琢磨着要逮个机会好好削一削秦秣的面子才好。

“原本就是各有不同。”秦抹听到提问,也就随口回答:“柳开所推崇的是韩愈和柳宗元一派的古文,他所看重的是文章的社会功利价值,实际上总结起来,也就是说,他认为读书作文,必须要可以经世致用,否则都是空谈。”

“宋词不是都很华丽吗?宋朝#呀本就是一个繁觉的年代……”钱晓又小小声地提出异状。

秦秣笑道:“我说的是宋初文坛别具复古倾向。事实上,整个宋词的风格也不能简单地用华丽或者朴实来形容。柳天别的观点其实也都一般,但有一句话我很喜欢。”

“什么?”张馨灵应了一句。

“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读诵之。”秦秣说着又觉得好笑:“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柳天的理念是不会错的,但他自己的文章其实也常常晦涩艰难。”

她本是嘉佑年间人,而自古文人相轻,秦秣有些看不起柳开也算她的臭脾气发作。但她这样的语气言辞在张馨灵看来,又实实在在地是在装模作样,可恶得很。

“我很厉害,你怎么不做个文坛驱试试?”张馨灵身上,稍顿之后,她才叹道:“我是做不了先驱,我青史无名,又哪来能跟他比?作为后学末进,我这样议论他,实在是我的不对。”君子坦荡荡,秦秣倒不沉没得承诺错误有什么困难。

但在张馨灵听起来,这话又有点酸溜溜的味道。虽然秦秣的本意是诚恳的,可张馨灵还是逮住了话头:“青史?好大的口气,你还想青史留名?哈,秦秣,我今天算是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瞧不起别人了,原来你压根就做着青史留名的美梦呢!”

“不吝以恶意猜测他人,馨灵,你说话很杂文风范。”秦秣心里也来了火气,笑容反倒越发恬淡,“我只说了一句我青史无名,后学末进,不能跟先贤相较,你就觉得我是狂妄。”

那你的心里,是不是也隐藏着这样的狂妄?馨灵,你实在是高看我了,我还感激你,居然能看出我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来。”

她这话才真是讽刺,偏偏她又调刺得不是很明显,直叫人心里窝着火,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撒出去才好。

真要说毒舌,其实从古到今都是一个规律,书读得越多的人越毒舌。文人们都是很会开骂战,他们骂人的时候未必会带脏字,他们不骂人的时候也许是风度翩翩,君子博雅,但真要革命遭了他们的白眼——比如孟子,这位辩论家实际上就是毒舌的老祖宗之一。

就说秦秣当年的好友苏轼,照现代人的话来说,苏子瞻同学实际上就是一典型的愤青。他认为王安石变法弊端很大,便屡屡用极端的言辞斥责变法,结果遭到一眨再眨,从二十出头的年轻进士变成仁途艰难的罪官,苏同学吸引教训,却死不悔改。

眨完之后,他该豪放的地方照样豪放,想婉约的时候也婉约不误。清风明月也好,大江东去也罢,苏轼始终是苏轼。

秦公子与苏轼为伍,除了流连风月之外,硬是没能闹出其它什么出格的大事。

“你……”张馨灵咬了咬下­唇­,想来想去不知道要怎么讽刺回去,只得恨恨道:“你这个人,小气得不得了,我……我看透你了!”

“我胸中风光霁月,你自然是能一眼就从前看到后。”秦秣微微一笑,“馨灵,我可以把这句看透,当成是一种褒奖吗?”

张馨灵气得脸颊涨红,反又冷笑道:“是啊,我天天夸奖你呢,我夸将你头脑简单,我还夸奖你身材平板。哎呀哎呀……我夸了你那么多,怎么美不死你?”她对着秦秣狠狠一瞪,心里觉得不骂个透彻不痛快。

“事实上,生命之初,每个人都是头脑简单的。如果我能够一直头脑简单下去,也许就能体会到很多人无法体会到的快乐。馨灵,头脑简单不好吗?”秦秣依旧笑得清清淡淡。

张馨灵听她说着歪理,明明知道这话很不对劲,可以大肆反驳,偏偏不及她伶牙俐齿,一时间又想不出打击她的话来。

秦秣见着张馨灵瞪着眼睛张口结舌的样子,目光微微流转,继续不急不缓地说:“但凡能在某一领域取得巅峰成就的人,那头脑都是单纯的。想要青史留名虽然是一种狂妄,但狂妄而不奢望,本身就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之一。我觉得,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狂妄的愿望。”

张馨灵气极了一拍手,“咯咯”笑了起来:“是啊是啊!H大的奇观就

奇观就在我身边呢!晓晓,咱们寝室惊现狂人,你是不是觉得很荣幸啊?”

钱晓本来一直呆呆地坐在旁边观战,乍然听得张馨灵要拉她入战团,顿时又有些无言以对。

“借用李太白的话,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秦秣淡淡道:“在、馨灵,狂妄在某些时候也是自信,自重。不狂妄,人类的科技又怎么可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你这样处处不待见我,难道只是因为你不敢狂妄?”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四十四回:玉环

秦秣最近也有些烦恼,不多不少的那种烦恼。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秦秣是既有远虑又有近忧。她的远虑且不说,近忧正着落在方澈身上。

真要说起来,方澈其实是很能让人放心的那种人,尤其是做他的女朋友,不用担心他有什么坏毛病,也不用担心他不够温柔,更不用担心他不专一。但方澈有千般的好,秦秣真到与他确定心意以后,却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秦公子是有过不少“恋爱”的经验——假如,在古代做纨绔,流连风月的日子也能称为“恋爱”的话。

所以过得几天,当秦秣发现自己在方澈面前找不到定位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地想躲避。

以前只是普通朋友的时候还好,不需要考虑这种谁高谁低的问题,但是两个人牵了手,准备走一辈子,这个问题却不得不考虑。秦秣如今确实甘于平淡,但她骨子里却是很强势的。当两个强势的人碰到了一起,那就是王见王,不死棋也要兵荒马乱一番。

还有句话叫做相爱容易相处难,相知容易相守难。秦秣真心真意地想要对方澈好,有时候难免就对自己从前的经历有些耿耿于怀。

在她的观念里,男人通常都不愿意对自己的对象太强势,而秦秣本身也不会去欣赏一个软弱的,或是妻奴的男人。这就矛盾大了,秦秣不会愿意为了其他任何人去改变自己的­性­格,但她也不想方澈受到委屈。

“受到委屈”这个说法如果是用来形容女孩子,一般会让人产生怜爱之意,但如果用来形容一个大男人,那可就够别扭了。方澈未必会觉得自己委屈,也许他还甘之如饴,但秦秣的惯­性­思维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天生男­性­阳刚,女­性­温柔,所以百炼钢才会被化成绕指柔。秦秣的观念非常传统,她觉得能过日子的女人就该温柔宽厚,要是能够婉约缠绵,或者红袖添香、琴瑟相和那就更好。

当然,事实上会过日子的女人大多不是那样的,那种形象只是诗人的臆想,别说秦秣做不到,她就是做得到,方澈都不一定能接受。

秦秣很矛盾,非常矛盾的时候就在方澈车上装睡。而冲动或者说惯­性­思维一起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调戏方澈。

没错,就是“调戏”这个词。

这种行为完全不受秦秣自己控制,因为她心里还藏着一点小小的想要解气的念头:“我这辈子都要栽到你手里了,还不准我在这之前稍微收点利息?”方澈的恶魔尾巴如果翘起一尺高,秦秣的恶魔尾巴就会忍不住翘起一丈高。

争强好胜,她只是放不下心里的那一口气而已。

尤其是,秦秣已经有了彻底转换角­色­的觉悟。

“秣秣,我就偷偷地跟你八卦一句。”那天考完最后一场,钱晓心情大大放松,心里那些八卦的瘾头和胆子也就蹭蹭蹭往上涨,“就一个问题。”

“说吧。”秦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很快就要方寒假,大家也差不多都在整理行李。

钱晓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你现在是攻还是受?”

秦秣当时面不改­色­,只微微将视线横到钱晓身上,淡淡道:“你说呢?”

钱晓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嘻嘻笑道:“哎呀,今天真是冷啊,大家的听力都下降啦。咦?你听不清我说了什么?反正我不会重复,就当我没说。”

秦秣没吭声,其实心里就好像被千百只爪子挠了一样,既难受,又无奈,且甜蜜。

异­性­的双方之间,这个攻受还需要疑问吗?

但是没有人强迫秦秣,她心甘情愿,一头栽了下去。在她决定跟方澈牵手的时候,她就有了这个觉悟——秦秣付出了绝大的勇气,旁人无法想象。在这之外,她只有那么一点点不痛快,而这一点不痛快促成了她偶尔的任­性­。

“其实,我也很想看你任­性­一次,然后包容你。”她悄悄地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没有道明这个“你”,究竟是哪一位。

秦秣的学校放了寒假,青山网络却还没到放年假的时候。她早就做了寒假先回家,然后去英国看看韩瑶的打算,签证已经准备好,旅行团也已经联系到位。秦秣稍有犹豫,一来是放不下工作,最重要的却是舍不得方澈。

有机会天天在一起的时候,秦秣就没有分毫要粘人的意思,而一旦要分开长远些,她心中的不舍便格外明晰。

方澈对此倒是没有多说,只简单得嘱咐了四个字:“注意安全。”

当时是周六,两人难得都有假期,就在离H大不远的湘江边上散了散步。河岸很高,因为江流穿过市内,堤上的栏杆也很高。看起来整个大河便少了几分自然,又多了几分高远。

在岸边走着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一带风总是很大。夏天还好,而到冬天的时候,那冷风吹来真是连人的骨头都能冻坏。

秦秣向来怕冷,还非要往这风口上走,方澈拦也拦不住她,就只能由着她。

“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看你能在那边走多久。”方澈最开始是将双手Сhā在裤兜里,带点戏谑的笑容,远远看着秦秣往那大风灌来的河岸上跑。他在心里默默数着“三、二一”,估摸着秦秣撑不过三秒。

秦秣快走几步,迎着河风张开双臂,大笑起来。

“方澈,我要是现在就乘风飞走,你能不能跟上?”

方澈远远地看着她,看她笑容灿烂,映照得整个清冷的天空都仿佛多了几分­色­彩。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秦秣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一转身又跟她换了位置,帮她挡住冷风,轻笑道:“我哪里会让你飞走?”

秦秣是准备在下周一的时候回去邵城,去美国的机票则订在下周四。这个周日方澈早早起了床,就想要到古玩街去买点东西送给秦秣,伴她远行一路顺风。

C城的古玩街并不大,就在省博物馆和市博物馆那一带。市博物馆内部甚至开辟出了一个小小的古玩市场,不过那里面卖的多半都是比较劣质的赝品,要想在那数不清的赝品中淘到一两件宝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方澈走过那几条街,差不多将那些小贩都过了一次眼之后,就得出一个在这里捡漏的几率低于百分之0..01的结论。他在这方面的鉴赏能力算不上­精­通,只是稍稍入门,喜好收藏。

种类繁多的小摊上既然找不出什么好东西,他就直接进了三角路口一家名叫“它山之石”的玉器店。

这家店在C城声誉不错,普通的玉器都是明码标价,叫多数不懂这一行的人也买得放心。

方澈步入一楼,在店堂里四处看了看,发现这一楼的玉器质地多半普通,论造型倒有几个­精­巧的,但他也都不怎么看得上眼。

“这位先生,没有什么让你满意的么”一个穿着收腰唐装的导购小姐走了过来,笑容甜美地向方澈做推销。她连着介绍了好几款玉器,方澈只是摇头婉拒。

“这一只玉兔是和田白玉雕刻的,雕工­精­细生动,先生你看。”导购丝毫不受打击,热情依旧不减。她见方澈气度不凡,就算他不打算买东西,导购也觉得跟他说话是很养眼养心的事情。

“我想买一只暖玉跳脱,最好是宋代以前的古物,你们这里有没有?”沉默许久之后,方澈将这一楼的玉器也都差不多了解足够,才终于提出自己的意向。

导购微愣之后便是惊喜,古玉的价值当然与现代新雕刻的不一样,方澈花费得越多,她的提成也就越高。

“古董玉器全部都在二楼,您要不要上去看看?”她越发恭敬,甚至用上了敬语。

“可以。”方澈迈步向那木质的室内楼梯走去,刚走过一大段阶梯,将要转身的时候,却听到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个玉环我不用金链子,你们帮我找跟红线穿起来就行。”那声音和和暖暖,带着点江南烟雨般的清甜音­色­,正是秦秣在说话。

完全是下意识地,方澈顿住了脚步。片刻之后,他又往楼下走去。走得几步。他听到那导购小姐疑惑的询问声。

方澈摇了摇头便直接走出这家玉器店。隐约间,导购抱怨声细细碎碎:“长得挺像那么回事,亏我还以为来了个­精­英帅哥……”

他笑了笑,站在这盖得古­色­古香的玉楼面前稍事回望,然后又走进另一家店里。他倒不是故意躲着秦秣,只是不想自己给她挑礼物的时候被她碰到,那样似乎就会减少很多的惊喜感。虽然,他现在正觉得惊喜。

玉环,红线,这样的东西假如秦秣不是要送给他,他肯定会很难过。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东西秦秣不送给他,又能送给谁?方澈心里揣着这点欢喜,便如丝竹轻轻滑动般期待着。

又走过几家店,方澈都有点心意浮动,也挑不到什么满意的东西。

再过得一会,他终于忍耐不住,拿出手机便给秦秣拨打电话。

“对不起,你的手机已欠费,请续费再拨。”机械的提示音让方澈眉毛微微一动,拿着手机有点十足滑稽的感觉。

他近来打了几个国际长途,也没注意到话费的问题,没想到手机这就停机了。

看了看手机,他又觉得好笑,心情也轻轻扬扬地收拾好,准备先买好玉镯再去给手机充值。

至少在这一条古玩街上,是没有话费充值点的。

挑来挑去,方澈终于在一家名叫“三生石”的店里一眼相中一只黄玉镯子。黄玉也是暖玉的一种,相比起白玉,黄玉更有一种温文厚重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上等的黄玉剔透温润,­色­如新剥熟栗,让人看着就觉得暖和充实。

刚将玉镯放进一个檀木制的礼品盒中,方澈又感觉到手机震动。他有些惊讶地打开短信,发现这竟然是系统发来的缴费短信,上面明白显示着:“你的号码已成功充值300元,目前余额297.5元。

方澈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移动公司系统出问题了?”

片刻之后他就反应过来,这一定是有人帮他交了话费。这种感觉真是奇妙的很,长到这么大,方澈还真是从来就没有收到这种意外的小惊喜。虽然这钱不大,但他前一刻正觉得停机麻烦,下一刻就有神秘人帮他开通了手机,这种冥冥中受到关爱的感觉,实在让他心中温暖。

方澈第一个想到的是秦秣,他完全不做猜测,毫不犹豫的认为,会这样做的人一定是秦秣。

打电话却听到“对方手机已停机”,这种事情大多数人都是常常碰到的。但通常人们的做法都是失望地挂掉电话,而当即就帮对方交了话费这种做法——要么是打了电话的人确实有急事,要么就是双方关系非同一般。

方澈心里的感觉正微妙着,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电话果然是秦秣打过来的,方澈扬起­唇­角,接通电话。

“你在哪里?”秦秣的声音隔着电话依然显得很欢快,“我们去湘江边上走走,怎么样?”

“湘江?你还去?”方澈眉毛一扬。虽然心情正好,但听到秦秣又提湘江,他想起这人昨日还在河边上冻得鼻涕连连,当即就想反驳。

'不是市内,我们到郊外去,那边的风应该没有这么大,而且没有栏杆。快点,我在省博物馆旁边等着你,过来接我。“秦秣极快的说完几句话,又稍稍一顿,”你要是没有时间的话,那就算了。

“等我10分钟。”

方澈挂了电话,快步往街口那边的停车场走去。

秦秣在省博物馆旁边等了大约8分钟,就看到方澈开着车子过来。它小跑步过去,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脸上的神情依然是带着些兴奋期待之意。

“秣秣,你这提着的是些什么东西?”方澈语气惊讶。

秦秣将手上一个大塑料袋扔到后座,那一袋东西撞向座椅的时候,竟然发出了金属磕碰的声音。

“不告诉你,你要是猜中了……”她眨眨眼睛。“那也没奖,哈哈!”

方澈:“……”

车子往南郊开去,方澈又习惯­性­地放起了轻音乐。过得一小会,秦秣把音乐按掉,改而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噼里啪啦地放着广告,那些广告的声音多半欢快而搞笑。

“痘立清!教你修炼出冰肌玉骨,从此冻死痘痘!”

秦秣扑哧一笑:“方澈,看看人家的痘痘,那是用冻死的。你以前老是板着脸扮酷,是不是就是为了不长痘,所以才努力修炼出冰山脸啊?”

方澈又将脸一板,做出很冷的声音道:"冰山,那算什么?”

“冰山如果融化开来,那就是水,水是生命之源,人类都离不开。”

“所以说,”方澈侧过脸,眉间全是得意,”我以前是你的冰山,现在是你的水。“秦秣;“……”

又过得一会儿,秦秣说:“方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臭屁?”

“没有吧,我觉得一般人没这种勇气。”

秦秣:”……“车子停下,方澈提着那一塑料袋子东西,两人从一条小路走向河边。城南郊区秦秣其实从来就没来过,她只是听同学说起过这边的河滩上石头很多,也有沙滩,适合走路并且风景不错。

方澈也没到过这里,两人走进小路就发现大片只剩下稻草渣子的­干­枯田地,田埂上野草疯长,大多都是枯黄的,叫人一脚踩上去都能听到沙沙的枯草被压扁的声音。

这边的郊外也有不少人家,不过那些房子大多错落得杂乱而且稀疏。两人从阡间走过,看到的都是开阔的地势,还有冬天苍莽的­色­彩。

“河在那边!”秦秣微微一踮脚,伸手往左前方指去,“看,看到那边有水在反光没有?”

“看着挺近,其实还有很远。”方澈微眯眼往那个方向望过去,“秣秣,我们抄近路怎么样?”

“近路?从那些屋子后面绕过去吗?”

方澈握住她的手掌,附送给她一记赞赏的目光。

秦秣咳了一声又一声,还是说:“方澈,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没什么好赞赏的,我智商正常呢。”

“但是,再聪明的小朋友也是需要一点鼓励的。”

秦秣闭上嘴巴,在心里纠结着:“我要不要顶回去?”

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前面一栋房子后面忽然跑出两只狗。

那狗汪汪犬着,扰爪子泚牙齿,斗得正是凶恶,犬声也特别凶恶。

“汪汪”

“汪汪汪!”

秦秣很窘地听着这两只狗的对话,嘴角抽了抽:“方澈,你看这两只狗可真厉害,一牙还牙以爪还爪,以直报怨,简直是深得人间哲理三味啊。”

“你想说什么?秣秣,你直接说,没关系。”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要是也信奉以爪还爪,我多对不起自己啊。”

方澈:“谁对你伸爪了吗?”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第四十五回:泥人

天­色­清淡,显得很高远。

冬天江水水位下降,­祼­露出大片河床,有些地方石子凌乱错落,有些地方泥沙柔软温润。

秦秣从高高的河岸上奔下去,踩过那一条杂草交错的小路,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冲到河滩上,空气里都是她欢快的笑声。

这片河滩上的石头大多是比较大的,踩上去­干­燥稳当。宽阔的江面上,水光清亮直接天­色­,叫人一眼望去仿佛整个胸怀都被这江流带到了没有边际的远方,方澈不紧不慢的从河岸上走下,到的秦秣身边的时候,他就打开那个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往地上一倒。

哐啷哐啷!

“方澈!”秦秣眼睛一横,“擅自拆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话说?”

方澈无视掉这句责问,看着地上的东西好笑:“秣秣,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有用。“秦秣捡起那些东西,一把抱在手里,神­色­又飞扬起来。她小跑步到了接近水面的位置,那块地方石头和沙子比较少,大片都是湿润的泥土。

方澈有些好奇的走到秦秣身边蹲下,看她蹲在那里,把手上的小药锄,小铁铲,还有锥子和刻刀放到一边。

“秣秣,你想玩泥巴?”

“我这是欣赏泥巴”秦秣用手指按着泥地,选择泥土。

方澈摇头笑笑,拿起那把手柄也不过尺长的小锄头,随意选快地方就动手挖了起来。

“你以前送我的那个泥人玩具,也是这样做出来的?”

“不一样,那个是秘方,你要不要学?”秦秣抓起一块泥巴,放在手里揉捏着,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解了起来。说到兴头上,她偷眼瞧向方澈,见他将头低下正挖着泥巴,便快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半寸方圆的黄玉玉环,塞进手上的一团泥巴里。

她正担心着方澈看见自己的动作,和着泥巴的手势就有些慌,也没注意到方澈已经半抬起头,目光正斜道她手上。

“秣秣”

“嗯?”

秦秣双掌一合,那枚小小的玉环已经嵌入到了泥巴里,至少从那泥巴外面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方澈眉梢微扬,­唇­角又斜了斜,笑道:“你想瞒我什么?”

“我瞒你什么了吗?”秦秣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装傻。

方澈便不再多说,只是看着她搓圆了泥巴,一点点用手指将那块巴掌大的软泥捏成|人形。

并不是所有的泥巴都能用来捏泥塑的,一般来说,那泥巴至少要有一点粘­性­。秦秣手上这团泥巴的质地并不好,但她手上的动作很快。方澈看她十指或捏或压,或搓或揉,飞舞得犹如河面上跳动的­精­灵。

没过多久,秦秣就拿起小刻刀,用刀尖细细雕琢这小泥人头部的细节。这泥巴又湿又滑,粘­性­又不够大,本来是很难做出什么造型来的,不过秦秣技艺甚是神奇,硬是把这小泥人捏成了形。

虽然,等她将手上工具放下,把小泥人捧到方澈面前来的时候,方澈发现这泥人面目模糊,整体也算不上什么漂亮。

“送给你“秦秣将手伸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方澈。

“那我收着。”方澈小心地抓过着还有些湿巴巴的泥人,想了想,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铺到地上,再把泥人放到上面晾着。

他心里有块石头缓缓悠悠地落了地,那点惊喜便从心脏里一丝一丝地沁入四肢百骸,沁得他整个人都熨帖通畅,欢喜绵绵。虽然他不是很明白秦秣为什么要将玉环藏到泥人里,却不直接给他,但不管哪种方式,秦秣左右是将玉环送到了他的手上。

玉取其坚,环取其周而不断,秦秣的思维方式向来传统,送出玉环已是表明心志。而“环”与“还”相谐音,古人常将玉环当做信物,语义终将回还。秦秣在准备远行去英国的时候送玉环给方澈,其意不过玉环之圆,既是圆满,也是长路漫漫的回归。这一个起点和终点都在方澈手上,原来秦秣要说的是,她始终如一。

“等到某一天,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就把这个泥人放到水里化开。”秦秣笑意盈盈地说着,眉目依稀鲜亮如当年,从未褪­色­。

方澈伸手拉她起身,然后张开双臂将她抱住满怀。

江流无声,清风吹过冬天的气息,春将近了。

秦秣的温柔,常常也只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流淌。

第2天秦秣会邵城,方澈只送她到汽车南站。本来方澈是想直接送她回家的,但她坚决不肯,方澈只能作罢。

秦云婷还在北京,据她说那里工作难找,她考到了本校的研究生,顺便在一家声誉很不错的律师事务所做一些资料整理的工作。说白了,那其实是打杂。但在这一行,一开始能有杂可打也是不错的。

“哪个刚开始出来不是这样的?”秦沛祥总是这样说:“是要吃点苦,不从低层爬上去,你这丫头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秦云婷直小就被宠爱着长大,成绩从来都很好,人生经历可说是一帆风顺。除了,她在高中毕业的时候有过一段失败的初恋,以及在家里摆摊的时候受过城管事件的刺激。

比起秦秣来,秦云婷可说是壮志凌云,并且敢打敢拼,冲劲十足。

今年过年她又不准备回家,誓要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否则无颜见家乡父老。

秦秣回了家,就只见到裴霞和秦沛祥。秦家小店现在生意做得还不错,这几年除去开销,也盈余了20多万。秦沛祥心里就有了主意,想要托点关系再到月光小区旁边开家小小的便利店。

那家服装店只要一个人就能顾住,秦沛祥就想充分将自己两口子的时间调度起来,最好能给秦云志挣到些以后成家的本钱。

当然,这些想法他暂时还不会跟家里的孩子说。

在他看来,两个女儿都是非常能耐的,不用过多­操­心。只有这个儿子小时顽劣,年纪大点以后又叛逆得很,那成绩也是不上不下,未来前途叫人担忧。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做父母的自然要帮儿子备点资本才好。

秦秣先在家住了一晚,想起秦云志上次还怨怪她这个做姐姐的没到学校去看他,便在隔天一早就去了市3中。

也不知道那个保安怎么样了,反正秦秣是没看见他,很顺利地就进了学校的门。

这时候学校正在上第二节课,秦秣缓步行在校园里,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只觉得空气里都仿佛还存留着昨天的笑语。

就在古中路的那道栏杆边,方澈迎面奔来,因为受了伤,反而被秦秣撞到地上;就在那栋教学楼的­操­场上,秦秣每天都能听到早­操­铃声,在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头中很没存在的随着众人一起出­操­——那时候偶然一侧头,如果看到有人在­操­场边悠闲地走过,必然万分羡慕。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着她在这个时代最初的记忆,也留存着无数少年来来去去的青春痕迹。

在那道栏杆边,陈慧珊摔过一跤,是卫海背她去的医务室;在那个篮球场上,秦秣曾经好奇地想要试试打篮球的感觉,结果却在学习接球的时候被一只高速飞行的篮球擦得崴伤了左手中指,当时是包着膏药,整整一个月才痊愈。

这个受伤的事情她从来就没跟方澈说过,主要原因,只是觉得太丢人,比被老师笑称为“林妹妹'”,戏言弱不禁风还要丢人的多。

在他们读高一的时候,大多人都很讨厌班主任章国凡,但等到高二分了文理科班,章国凡没再带秦秣的时候,至少她是不再讨厌那个老班主任,甚至还颇为怀念的。

秦秣走上5号教学楼的阶梯,听到两边教室里传来教学的声音,恍如再次隔世。

她这次回来心态比上次要悠闲得多,因为没有再念念地想着怎么帮秦云志出气,也就没了那些喧嚣的意味。而且一个人行走的感觉,直让人觉得有种安静一直从骨头里渗透到了空气里。与时间交谈,便顺理成章,清晰得如同播放音效极好的老影片。

走到秦云志的教室门口,秦秣站在靠近后门的那面窗边,透过玻璃去看秦云志的位置。

她心里头又觉得舒坦。以前还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总是有班主任或者校领导之类的人物在窗户外观察着教室里的学生,秦秣作为被观察的一员,心里头自然也跟许多同学一样,各种不爽堆积起来,变成了很大的不爽。

那时候鲁松就说;“别让哥逮着机会,不然哥就要开一个教师培训班,把一群教师拘到里边。嘿嘿,让他们在里面安分听课,哥在外边偷窥,美其名曰视察纪律!”

卫海就很厚道地说:“松子,你这做法不地道。”

“那要怎么才算地道?”陈慧珊清脆甜美的声音仿佛又在秦秣耳边响起。

卫海很憨厚地笑着说;“装监视器呀,24小时开着,控制台就在纪检部,咱们穿着制服坐屏幕面前,想指点谁就指点谁,一次指点两,一回视察10个屏幕!咱多地道?多光明正大?多合法?”

秦秣­唇­边轻轻扬起一抹笑容,笑容里仿佛还带着阳光跳跃的味道。

按时他们永远鲜活的青春年少,好像一道音符飘飘扬扬地落到山溪中,与流水的声音一起舞蹈。

这条清溪底下的石子都被洗刷得很­干­净,溪水跳跃进深涧,都能溅起悠悠的回音。

秦云志教室里正上着的是数学课,那个老师也曾经教过秦秣,在她高二分科以后。那时候他教的是文科班的数学,现在来教理科班的数学了,应该也算是小有升迁,可喜可贺。

黑板上的数字符号秦秣有点看不大清,不过就算她看得清楚,她也不一定看得懂。

她高考数学刚好考了99分,好险跳出了及格线。不过她那时候的成绩有很大一部分是题海战术磨出来的,她对数学定理的实质理解太浅薄,到现在读了一个学期大学,竟然已经忘到了差不多的地步。

好像那时候学数学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强记了一堆题型,而高考后就差不多还了大半给老师。至于现在……

走廊上安安静静,只站着秦秣一个人。她视线落在那位头发类似地中还气候的老师身上,看他说讲课讲得唾液横飞,粉笔点在黑板上,一下一下重得留下浓浓的印子,那砰砰的声音就连秦秣这个站在窗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秣有点惭愧,这位老师讲课一向都是这样卖力的,不过她这个做学生的却实在是对不住老师的教导,现在居然差不多沦落到了脸高二数学都听不懂的地步。

教室里偶尔几个开小差的学生将目光望向窗户外,也看到了秦秣,个人目光不同,或者是好奇,或者是漠视,也或者是其它什么。

秦秣在外边站着等这节课下课,倒不觉得无聊,她也在观察秦云志班上的学生。

秦云志坐在教室后面的倒数第二横排,第六竖排。

这教室里一共有九个小组,他的位置离门比较远,正好在里面的那个过道边上。按照秦秣那时候总结术语来说,秦云志这个座位交通方便,聚光适中,是一个不适合从后门溜走逃课,但也不招老师注意的中庸位置。

他又两个同桌,最靠近他的那个是个女孩子,长相挺秀气,就是烫着卷发,看起来也算是胆子较大,前卫叛逆的那种。再过去一个位置坐的是个男生,那个男生眼睛小,脸长,光看外貌,可用“猥琐”来形容。

秦秣有点窘了,作为姐姐的那点担忧之心熊熊燃烧,一经考虑着要怎么教育秦云志,让他不要被那两个同学影响才好。

过得好一会,她才渐渐回复正常状态。继续暗暗惭愧,惭愧于自己也以貌取人了一回。假如她真的去劝诫秦云志,让他注意可以跟谁来往,必须跟谁保持距离之类的,那她同那些让人酸掉牙齿的老学究有什么不同?

假如真的那样做了,秦末甚至可以预见秦云志生气的回答:“二姐!我要跟谁交朋友你也管得清清楚楚吗?那你是不是还要管着我一天喝几杯水,上几次厕所?或者,你帮我读书,帮我高考,帮我把人生过完得了?”

或者他会说:“你怎么能这样?你都没跟他们接触过,你凭什么就对他们的人品下结论?”

秦秣收拾好心情,看秦云志听得还算认真,也觉得欣慰。

她看了看表,知道只有5分钟就有下课,便准备退到栏杆边上站着,等秦云志出来。

刚迈出一个步子,秦秣还没及转身,就看到秦云志将手悄悄地伸向了课桌里。他的视线还紧紧盯在讲台上,衣服正在认真听讲的样子,手却快速从课桌里掏出一台PSP游戏机。

秦秣紧盯着他的动作,看他的手在那一按一抬间,就好象是电影放了快动作,熟练得明显经验丰富。

高中课本多,学生们课桌上的前半部分也多半都堆着一叠老高的书。这叠书的摆放大有讲究,除了方便各位同学顺利地找到想要的书本之外,还能时刻提醒着同学们课业繁重,不可掉以轻心。更重要的是,这叠书很高,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住讲台上老师的视线,起到非常关键的掩护作用。

秦云志的桌上自然也有这样一叠书,他的表情依然是“我在认真听课”,手也很自然的搭在课桌上。只不过他双手正握着的是一台掌上游戏机,他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的。

这会儿秦秣的眼睛特别尖,她硬是隔着玻璃还远远地看清了秦云志的每一个小动作。看他手指在游戏机上滑动,看他过得片刻又装出“我在看书”的样子,实际上是低下头去看游戏机的屏幕。

秦秣气得恨不能现在就把这混小子揪出来,用细竹条好好抽他一顿,真实还原他曾戏言过的“竹笋炒腊­肉­”!

再看表,还剩3分钟下课。

这3分钟比此前30分钟还要显得漫长,秦秣等得心里发很,脸上表情倒越发亲切可喜。

好不容易等过了这3分钟,铃声一响起,教室里就有点­骚­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又拖堂了2分钟,讲完黑板上的最后一道题,他将粉笔一扔,拍拍手掌用那独特并且充满力量的声线吼了一嗓子:“下课!”

“哇——哦”

教室里闹腾起了欢呼声,学生们顿时活跃起来。秦云志同桌的那个女孩推动他的肩膀,叫他让路。他便双手捧着游戏机,眼睛也不抬一下地起身侧开位置,让那女孩自行出去。

秦秣就在后门边等着,等往外面涌出的学生零落起来,她便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走到秦云志的课桌边。

这孩子现在又坐回了原位,正捧着游戏机打得不闻外物。

“秦云志。”秦秣叫了一声。

“嗯?”秦云志继续低着头,有点不耐烦,“什么事啊?走开走开。没看我正在紧要关头吗?”

“哦,有什么好紧要的,你解释听听。”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第四十六回: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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