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你,你们已经合为一体,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我大声说。
“树袋熊,不要跟我嚷,我没力气跟你嚷。我脑子很乱,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我是谁,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很痛苦,真希望一下子被车撞死再不醒来。你不懂,事情没落在你身上。我不想利用别人的身体活着,老得想着自己剥夺了别人的身体,是一个侵入他人体内的杀人犯。再说,手和脚不是自己的,脸不是自己的,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以为做一个寄居者,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这不是你的错。”我压低声音说。
“我没说是我的错。但一个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人,又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呢?
我连我自己是谁都搞不明白。”
“你就是现在的你。那个女孩的身体加上巫马岚的记忆。它们已经结合,成为一个统一体。只要你承认她,她就是你。就像这树、这河、这夜——你是你所是!”
“人难道可以这么拼装吗?”岚诘问道。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肉体加记忆——那个女孩的身体加上巫马岚的记忆——这跟u盘复制有什么不同?”
“性质不同。”我只能依惯性顺流而下,顾不得暗礁险滩,“u盘复制的永远是原件的影子。影子无法自我改变,影子只能作为复本存在,影子没有灵魂。你有巫马岚的记忆,能像常人一样思考,有自己的痛苦和快乐,所以你是一个完整的人,你就是巫马岚!”
她沉默不语,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挖。我想催她快些回去。她穿得太单薄了,现在是最寒冷的凌晨时分。气温恐怕已是零下,我和她的嘴里往外哈着白气。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一个陌生的女孩。我嘴上开导她,心里却难以把她和岚画上等号。我与她之间存在隔膜,一时间很难消除。
“树袋熊,”她扔掉枯树枝,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人有灵魂吗?”
“说不好。”我说,“大概有吧。”
“那灵魂是什么呢?”
“我想是记忆吧。”
“那么,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在记忆?”
“只能是大脑,还能用脚丫子记忆?”
“要像你这么说,我现在使用的是谁的大脑?”
“这——”
我语塞了。要说是那个长发女孩的,显然就应该是长发女孩的记忆;要说是岚的,我又说不清岚的记忆怎么进了长发女孩的大脑。她的长发完美动人,不可能做过手术,也从未听说世界上有换大脑这种手术。我掏出烟来点燃,烟味有些苦涩。
岚也要一支,我擦燃打火机,她摇摇头,把烟放在鼻尖下闻着。
“人有灵魂!”她一字一顿地说,“是我的灵魂霸占了她的身体!”她特意强调“她”字,语调沉重悲怆。她把手中的烟一截一截掐碎,在手心揉搓成一团。
“她一定跟着我,正躲在哪儿看着我,她不会放过我!”
岚扶着树站起身,把烟屑向黑暗中静静流淌的河水抛去。“不是我抢你的!”
她喊道,声音尖细而颤抖,“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的身体就在这里,想要你就把它拿回去!”
“不要这样!”我一把抱住她。
“拿回去,拿回去,让她拿回去!”她在我怀里哭着说。她的身体很轻很柔软,像一只受伤的弱小无助的小动物,楚楚可怜。我把她抱得紧紧的,吻着她的头发,流下了眼泪。我又闻到了她的体味,浓浓的、甜香微辣中多了那种莲荷的清香。这莲荷般的清香不再游移躲藏,变得持续而稳定,和岚的体味均匀地合为一体,如丝如缕绵绵不绝地进入我的鼻腔。
“这身体,是她送给你的!她一定是个有善心的好姑娘。”
她仰脸看我,睫毛上挂着泪珠。
“她为什么送给我?”
“她喜欢你,她可怜你,她觉得像你这样阳光灿烂的女孩被车撞死太可惜了。
她说巫马岚你别死,树袋熊还等着你呢,我把身体借给你用吧。于是乎,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她这么善良,那她自己为什么不活?”
“人有千百种理由放弃生命,譬如失恋啦、亲人亡故啦、学业不顺啦、工作遇上麻烦啦,诸如此类的原因,脑子里哪根神经啪地断了,结果自然而知。”
“就这么简单?”
“人生有时就这么简单。”
“不是鸠占鹊巢,我霸占人家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看你痛苦得像个杀人犯似的,你干不来这种事。也许是你的灵魂偶然在路上捡来的,就像碰巧捡到了一身衣服。所以,尽管用。这是无主的东西,是遗弃物。
就当是上天给你的补偿,给你的第二次生命!”我抚摸着她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我要是那个女孩,我会从心底里感激你,因为你让我的肉身活着,就像我还活在人间。”
“树袋熊,”她叫我,“你还没告诉我呢,人干吗活着?”
“是啊,干吗呢?”我说,“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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