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岚,所以想了解笛?”小米把香菜末放进酱汁碗里。
“想了解笛的一切。”
“对不起,笛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
“你跟她不熟悉?”
“教授的确把她交给我照料,但她的心锁着,从不肯向我敞开。因为要照顾老爹,所以基本上她是一个人住,只有小东西陪伴她。对啦,笛管她的吉娃娃狗叫小东西!”
世界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我和岚也叫它小东西。
“笛可曾见过老爹?”
“那还是5年前她放寒假从北京回来,在那座小院里见的。自从老爹闭关就再也没见过。笛一直跟她母亲巴嘉教授一起住。巴嘉教授原来是市歌舞团的长笛演奏家,因病提前退休了。3年前的一天,笛突然来找我,说她母亲跳楼自杀了,她一个人住在家里害怕,要求和我一起住。至于这一家子的恩恩怨怨,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那笛怎么又和岚扯在了一起?”
“2月3日的晚上,我去看望她。她已经奄奄一息,床上地下吐得一片狼藉。
她又犯病了,我打电话给教授,他立即把笛拉到实验室抢救。他不让我进去,他的实验室任何人都不让进,除了小林和小婉——你见过的,就是那两个像双胞胎似的女孩——就在那天深夜,大概是两三点钟,笛发疯似的从洞里跑了出来,教授在后面追,但笛还是一头扎进了湖里……”
“救上来了?”我放下筷子问。
“救上来了!”小米点点头,“教授把她抱了上来。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教授昂着头咬着出血的嘴唇,抱着湿淋淋的已经昏迷的笛,一步步走进了他的实验室……”
小米垂下头,半晌无语。《午夜的萨克斯》仍在大厅里盘旋悠荡。我拿过一张餐巾纸,擦干手心里的汗水。小米重新抬起头时,我看见她的眼睛湿润了。
小米把视线转回到我的脸上。“2月4日的中午,我正要去食堂打饭,忽然洞里传来警笛声。一辆救护车呼啸着闯了进来,一直开到教授的实验室门前。教授抱着一个用白布单子包裹着的人,急匆匆地走进了实验室!”
“巫马岚!”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吓人。
小米示意我轻声。我环顾餐厅,旁边几桌吃饭的客人已经走了,女服务员们围着吧台正在看湖南卫视的《快乐男声》,不时发出哄笑和尖叫。
“教授把巫马岚的尸体抱进了实验室?”我压低声音问道。
“不是尸体,巫马岚那时还活着!”小米说,“我查过病例档案,巫马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等于已经死了,是教授把她的生命维持了一段时间。巫马岚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年龄与古笛相当,家庭背景简单,还是个大学生。把这样的女孩变成笛,或者把笛变成这样的女孩,正合教授的心意。他抱着笛走进实验室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既然无望保住笛的灵魂,那就干脆保住笛的身体。”
“哪怕变成另外一个姑娘?”
“只要那个姑娘仍是他女儿的身体。”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骨。我心中的想法,在小米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如此说来,岚的确是个幸运者,她藉一个科学怪人之手得以续存,虽然是以记忆复制的形式。
“那么,”我说,“教授为什么把岚丢在西库镇的大榆树下?”
“因为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小米说,“教授删除了一直昏睡的笛的记忆,把岚的记忆数据录入计算机。岚是午夜零时去世的,连夜尸体就被送回了太平间。
接下来就是把岚的记忆复制进笛的大脑。人的大脑毕竟不是电脑,不是移动几下鼠标按几下键盘那么简单。这需要把岚的记忆数据进行二进制编码,转换成相应的电讯号,根据不同的功能编组,按照程序输入已成空白的笛的大脑。整个过程需要进行反复的电讯号刺激,就像背英文单词一样,直到笛的大脑最终建立起和岚相同的神经网络为止。要使大脑细胞的钠钾钙等带电离子形成特定的记忆结构,需要使用精密的仪器和特殊药物,而且不能有丝毫闪失,编码和程序都不能出错。把岚的记忆和笛的身体合二为一,教授总共用了不到24天——更详细的情况我也说不好,通过查阅教授的工作日志,我也只了解到这个程度。按照教授的计算,已变成笛的岚应当在2月27日清晨苏醒。他原打算把岚直接送到你家的楼下,醒后她自己会上楼去找你。但事先要做一件事,给岚穿上合适的衣服。笛的衣服跳湖时弄脏了,一直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只有干净的羽绒大衣。那天深夜两点钟,教授叫上我、小林还有小婉,他自己开车,把岚带到山下那座小院换衣服。车刚开到小院门口,岚竟然提前苏醒了。慌乱中,只好把她放在大榆树下,教授能做的,就是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一沓钱。”
“还有手机和鹤骨古笛。”我Сhā嘴道。
“不,这两件东西一直在笛的羽绒大衣口袋里。”小米说。
“不管她是笛还是岚,你们就忍心把她丢在大雾迷漫的黑夜里?”
“不能让她知道的!她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知道真相又是一回事。结果越简单对大家就越好,这其中也包括你。你也不想把这件事搞得满城风雨吧?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那天,我们就躲在院门后面,直到看着你把她接走。如果不是因为笛又恢复了记忆,这件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直到现在,教授还不知道他干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呢!”
“你的意思是说,科学并不能解决灵魂的问题?”
“是的,正如老爹的那口钟,它可以延长老爹的生命,却不能改变老爹的灵魂,因为老爹有他自己的记忆。教授也做不到,他想借用岚的记忆保住笛,不过是自欺欺人。但他做不到的,或许你能做到。你用你的耐心、包容和爱去抚慰笛受了伤害的心,用新的记忆覆盖她的旧记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活下去。这也是你挽救岚的唯一方法。对待岚和笛,你最好一视同仁,否则失去一个的时候,另一个也跟着失去。还是那句话,这两个姑娘的命运,完全取决于你对生活的选择。”
可是,我如何才能找到她,找到这个女孩——啊不,不是这个女孩,而是已经合二为一的被命运与我捆绑在一起的两个可怜的姑娘。
“哎呀,你看,水都快熬干了。光顾着说话了,还什么都没吃呢。”小米笑着扭身喊道,“服务员,来续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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