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岚了。”第二天早晨,笛躺在床上对我说。
“你在哪儿看见她的呢?”我把从街上买来的小笼包子和紫米粥用托盘端着递给她。
“在梦里。”笛的气色好些了,说话不再有气无力,嘴角也挂上了笑容,“我睡了个好觉,大概有三四个小时呢。在梦里我看见了岚,她长得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她说她要和我结成姐妹。她说她的生日是1981年11月,天蝎座。我说我是1982年9月,Chu女座。她说那她就是姐姐了,要像姐姐那样照顾我。她说你是个好人,让我信任你。”
“你要是信任我,就多吃点东西吧。”我笑着指了指托盘。
“是有点饿了。”笛抿了下嘴,喝了一口紫米粥,“这是真的还是梦呢?”她放下粥勺问我。
“我想是真的。因为岚的生日真的是1981年11月,天蝎座。这么准确的时间,可是梦不出来的。”
“这么说,我和岚在梦里进行了交谈?”她又喝了一口粥。
“我想,应当是在意识里。你睡熟了以后,你的意识和岚的意识进行了交流。
所以,那不应当是梦,而是和我们现在的交谈一样,完全是两个人真实的交往。”
“噢,我明白了。”她不再说话,默默地喝粥,还不时掰一小块包子喂她身边的小东西。忽然,她脸一红,看我一眼说道,“啊,光顾自己了,也没问你吃了没有。”
“别客气,”我说,“我已经吃过了。”
“唔。”她说,又看我一眼,脸更红了,“我应当叫你什么呢?叫你考拉行吗?
比起叫你树袋熊,我更喜欢叫你考拉。”
“那就叫考拉好啦。”
“你不会生气吧?”
“叫什么都行,考拉和树袋熊其实是一回事。”
“考拉,”她叫我,“那你的生日呢?”
“我29岁,”我说,“1978年2月,双鱼座。”
“那你喜欢幻想吗?”她问,“双鱼座的人都喜欢幻想。”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幻想,”我说,“我只是经常胡思乱想。”
“我也是。”她说,“那你经常想些什么呢?”
“是啊,想些什么呢?”我不知怎么回答好,望了望天花板,答道,“无非是些不着边际且荒唐可笑的想法。譬如,我时常把自己想象成公用的储藏柜,人们放东西进来又把东西取出去,到了最后我仍然是空空如也。一点也不浪漫,是吧?”
“空空的储藏柜……”笛自言自语,露出善意的微笑,“这个形象说明你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只是有些孤独。考拉,你觉得孤独吗?”
“嗯,有点儿吧。”我说,“可能我的心太空虚了。”
“不,你并不空虚,空虚的是我。”笛说,“我老想象着我是一只鸟,早晚有一天,我会飞离这个世界。你说,假如我不空虚,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这个不能叫空虚吧,”我说,“想象自己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这可是每个人都做过的梦呢。”
“是空虚。”笛认真地说,“当一个人丢失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就会像鸟儿一样飞起来。”
“可惜,”我笑道,“储藏柜即使再空虚,也飞不起来。”
笛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欲言又止。她拿起餐巾纸轻轻地擦了下嘴,对我笑了笑。
我撤去托盘,剩下的包子装入食品袋放入冰箱,一次性粥盒和粥勺丢进垃圾桶。
打开抽油烟机吸了一支烟。在吸烟的时间里,我想到了岚。我不知道岚是睡着还是醒着,是否听见了我和笛的谈话。如果岚听见了,她心里会怎样想呢?
昨天晚上,我睡沙发,笛睡床。一直到半夜我都能听见她不停地翻身和呻吟。
小东西也尖声细气地哼唧,它在安慰她。笛的呻吟和小东西的哼唧,每一声都刺入我的心。有好几次我从浅睡中惊醒,恍惚中我以为那是岚发出的声音。当我撩开被子下地时,才恍然想起岚已经变成了笛。
对于抑郁症,我多少有些了解。全世界差不多有两亿人患了这种可怕的疾病。
那种生活状态,犹如炎热的夏季闷在拔掉电源的冰箱中的草莓,时刻都能感觉到肉体腐烂般的痛苦。痛苦的不仅是肉体,还包括精神。那种土崩瓦解的绝望、那种莫名的烦躁、那种似我非我的迷乱,使大脑就像中了病毒的电脑,无法正常地开启和关闭,拥入大量的错误代码,运行速度降低引起内存不足,出现不相干的提示或者进入陌生的网站,计算频繁出现错误,鼠标和键盘不受人的控制,整个系统陷于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