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忌日,冷小菁回了房间就匆匆出门了。早上照了镜子,她很怕去上班的时候左晨晨看见她这个样子会尖叫起来。虽然之前她取下了额头上的纱布,此时只剩下一块小小的创可贴贴在额头,不过也够吓人的。
今天是她父亲的忌日,她不愿意让天堂的亲人见到她的狼狈。
时间尚早,七点左右,她找到一家开门的花店。
里面早有店员迎了上来,笑盈盈地问:“小姐,请问你需要什么花?是买花送人吗?我们这里有刚刚空运过来的玫瑰,新鲜得很。”
店中间摆了一大片火红的玫瑰,一束束扎得密密麻麻,红艳艳地扑面而来,带着浓艳与妖娆。
“谢谢,我要这个。”冷小菁沿着店绕了一圈,选了角落的一捧雏菊,清清新新地开了一大捧,还带着新鲜的露水。
店员笑着介绍:“小姐的眼光真好,一般人都喜欢玫瑰,其实细看雏菊更有一番味道。”
出了店坐在车上,她手中捧着花,想起曾经父亲节买花送给父亲,如今花依旧,而人已不在,世界最无情的,也莫过于物是人非了。
有人调侃,现在,连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那时候的冷小菁不懂,后来,她终于明白,为了一块墓地,她卖掉了爸爸在她十岁生日送给她的一条翡翠项链。
清晨的墓园格外冷清,青青的石板上面湿漉漉的,有泥土的小缝里冒出几棵小草。每次来的时候,空中总是飘着淡淡的雨丝,灰蒙蒙的天空总是逼得人快要崩溃。
脚步放得很缓,她不常来这里,以至于最基本的方向都摸得不准。冷父生前也算做过大生意,死了之后却也只有这么一小块土地作为安身之所。墓碑上面的照片亦是灰白的,父亲一脸严肃。只是色调太暗,几乎要和背后暗沉的松影掺混在一起。
她把花摆在墓碑前,然后恭恭敬敬地摆上一些水果。时间久了,照片上蒙了淡淡的灰,她轻轻地擦了擦,似乎触上的还是父亲的那张脸。
“爸爸!原谅我没有经常来看你……因为我一见到你,我就会忍不住想哭……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都不能明白,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怎么可以忍受……我一直都知道……世界上除了爸爸,就没有人会对我那么好了……那么多的事情你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我去承受……”
冷小菁在墓园里待了一个小时,最后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走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放在旁边的一束花,很新鲜的掬花,花瓣饱满。她蹲下来,把它放到墓前。不知道是父亲的哪位故友送的,可以猜测的对象不多,当初也真的是人走茶凉。举行丧礼的时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旁边看着来祭奠的人。父亲生前很爱热闹,走的时候却是那样一副惨败的光景,连一直跟着爸爸的顾叔都躲躲闪闪,她算是一朝尝尽冷暖。
摆好掬花的时候,一张卡片不经意地从花束中间掉了出来,无力地落在青石上。卡片很小,藏在包裹的彩纸最底层,不知怎么掉了出来。她弯腰捡起,上面写着:“老冷,对不住了。”字迹潦草,虽然只是寥寥数字,但是笔迹颇为熟悉,很方正,不大不小,线面齐平。她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自己还上小学的时候,顾叔教自己写字的画面。对……没错,就是顾叔!
那时候的她终于认清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即使是以前忠心耿耿的下属——顾叔,也只能在爸爸走后做到这个样子。
那日爸爸的葬礼后,她依旧站在爸爸的墓前,岿然不动。那时候,几个叔叔伯伯辈的长辈都发现,这个原本欢快活泼的小女孩变得沉闷了,脸上没有了可人的笑容。他们无奈地摇摇头,一个个走了。
那个时候她孤单无助,只能喊:“顾叔!”目光空洞,背对着冰冷的墓碑,低低地开口。
被称为顾叔的快年过半百的男人似乎没有听到,几秒之后,才停住脚步。他转过身来,颇为无奈地对她说道:“小菁啊,顾叔是看着你长大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只怪你爸爸……唉……不说了……你也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好嫁人吧……这也许是你最好的选择……”
她每次问到有关爸爸的那件事,顾叔就变得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时候她正遇到萧楠洛,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研究那件事。而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顾叔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天空突然放晴了,只是这么一会儿,云破日出,直直的光线透过云层射向地面。她仰望天空,沉沉呼出几口气,抬手看看自己腕上的手表,时间是八点二十分,她该离开了。
果然,整个杂志社的人都拉长了脖子看着她进办公室。
桥南是个刚来的实习记者,充满阳光气息的大男孩,虽然刚来杂志社,可是年纪比她大。他看着她时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小菁,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写了什么稿子有人找你的麻烦?”
他的大嗓门不说还好,一说那些原本忙着自己事情的同事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冷小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冷小菁不说话,桥南连忙拿过他的摄像机,跃跃欲试地准备来段采访。
而冷小菁冷着脸进了办公室。左晨晨也围着她身边左三圈右三圈地打转,好像要把她的身体看穿似的。
最后,左晨晨停留在她的桌子前,贼兮兮地问道:“不会是遭遇家庭暴力了吧?”
正在饮水机前倒水的冷小菁听到这句话,心咯噔跳了一下,轻呼一声,滚烫的热水滚过手指与手背,疼痛的灼热感像火热的烙铁一样印在皮肤上。
手一滑,地上顿时碎了一地玻璃碴,热水溅了一地,整个茶水间一片狼藉。
“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左晨晨没有在意,她一直就是神经大条。
冷小菁沉默着低下头去捡杯子的碎片,左晨晨此刻才发现她的情绪不对。冷小菁年纪比左晨晨小一岁,只是平时话不多,显得文静,偶尔和她调侃一些段子。此刻,左晨晨看到了冷小菁的失态,没有梨花带雨,但眼眶里汪着一泓清泪,薄泪隐隐,楚楚动人,隐忍而倔强,分明就是无依无靠的女人的样子。
冷小菁没有说话,只是背过身,几秒之久,才转过来,轻轻说道:“没有。”
左晨晨心中不忍:“想哭就哭吧,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每个人心里或许都会有一段埋葬在心底的故事,不能言说,她此时亦懂。
下班以后,冷小菁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师傅,去伊甸园。”
冷小菁踩着高跟鞋,走进一个陌生的小区,脑子里回忆着顾叔住宅的位置。无奈这片都是别墅区,地方有些大,又是前些年建造的,她一时有些摸不着方向,只是记得以前来的时候顾叔的别墅前有一方小小的水塘。几番摸索,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块水塘。她喜出望外,小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