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丰臣秀吉身边的石田三成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初念,这不是忍者该说的话,难道主公还需要你来教导吗?”
初念立刻伏在地上,颤声说道:“不敢!”
丰臣秀吉却只是笑了笑,说道:“佐吉(指石田三成),她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年我在主君(指织田信长)处任职,哪怕只是拾草履时,也是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的。。。初念,你接着说下去。”
初念眼中露出一丝感激地神色,低声说道:“主公,我只是想,我们是不是要揭发德川家的诡计?”
秀吉笑着摇头说道:“不,不用。。。德川内府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期盼用这种诡计来欺骗我。。。事实上,我们都清楚,我本来就不想要他出兵——他自己更清楚,我们只需要一个共同的让他不出兵征伐朝鲜借口而已!”
石田三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有点焦灼地道:“主公,那德川家岂非要坐收渔人之利?”
丰臣秀吉淡淡地说道:“当然,德川家也是这么想的,德川内府向来是沉稳有余,进取不足——不然当年本能寺之变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情况,现在他要得是在征伐朝鲜明国的过程中保存实力,而我要的是从中建立霸业,成为真正的天下人!朝鲜的领地岂容德川家、上杉家他们Сhā手!”
这时,石田三成才真正明白丰臣秀吉的野心所在——刚才议事时的所有过程都无非是演戏而已,真正出兵征伐朝鲜和明国的,到最后只能是太阁大人的直属部下和亲信大名,太阁大人是不会容许其他大名Сhā手朝鲜的封地的(在他看来,日军兵封所指,朝鲜几乎是指日可下),一个稳固的朝鲜领地,对巩固太阁大人在大名中的领袖地位是最好的保障,而战争胜利也会给太阁大人带来无限的声望,让那些看不起丰臣秀吉,甚至连关白这个职位都不肯给与他的朝廷公卿大臣俯首叹服。
现在,太阁大人当然不希望别人来分享这份领地和声望。但是,我们能打赢这场战争么?万一明国出兵呢?不,明国是一定会出兵的,想起今天早上蒲生氏乡对自己说的话,石田三成的心已经成为冰冷,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蒲生氏乡,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是绝不能对太阁大人提出异议的。
这时丰臣秀吉一字字地说道:“而当德川家龟缩在自己那点领地的时候,我已经成为真正的天下人!这是主君当年都不敢想象的霸业,但却一定会在我手中完成!”
当丰臣秀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本来平和的笑容已经只剩下冷酷自信,在那双炽热而疯狂的眸子看来,仿佛拾取天下就如同当年拾起草履一般轻易。
只听丰臣秀吉话锋一转,又冷冷地说道:“佐吉,你已经把任务交待给初念和所有的乱波(忍者)了吗?”
石田三成和初念立刻回答道:“是的,主公。”他们当然知道忍者所要执行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任务。
丰臣秀吉没有继续问下去——这种小事并不用花费他太多精力,他脸色又平和下来,淡淡地笑着说道:“佐吉,我还要和蒲生氏乡和虎之助(丰臣秀吉的养子加藤清正)谈谈,你明天去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缘起(1)
子夜,南京,锦衣卫指挥衙门
锦衣卫,大明天子十二亲军卫之一,司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之事,奉旨执掌诏狱,大明开国两百年来,任你是如何的名臣大将,奸佞巨贪,当锦衣卫登门之际,无不心寒色变。但现在朱雀桥旁这座仅次于京城总部的锦衣卫指挥衙门中却是山雨欲来惴惴不安,气氛紧张无比。
指挥衙门的议事房里,一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正焦灼地走来走去,口里不停地急促地问道:“徐若麟出去多久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边上一名身穿金色飞鱼服的军官恭谨地回答道:“大人,徐千户昨日抵达南京后,并未与下官联络。不过下官已派出缇骑四出打探,很快就会有消息,大人不需急躁。”
这名军官大约二十多岁年纪,高瘦身材,相貌普通,看上去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腰间的那块牌子却赫然写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南京卫千户秦霆”,他不但是大明开朝以来最年轻能干的锦衣卫千户,而且还执掌着南京的锦衣卫指挥衙门府,监控着这座大明的第二都城内所有文武官员的一举一动。
但今天北镇抚司的杨镇抚使忽然从京城赶到南京,这种忽如其来的“驾临”让毫无准备的秦霆不免有些不安——难道南京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么?从刚才镇抚使大人的话里秦霆也知道,前段时间锦衣卫中最耀眼的新星徐若麟千户在昨天就到了南京,但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和自己联络,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想到这里,秦霆的脸色越发恭敬起来。
听到秦霆的话,北镇抚使杨烈稍微放了点心,转头望着漆黑一团的窗外,不由得低声叹了一口气,徐若麟啊徐若麟,这次一线生机可全都在你手上,如果这次你也失手,那我们可真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和烦躁忧闷的杨烈相比,边上年轻的千户秦霆却神色自若,显然他并不知道京中巨变,如果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估计也镇定不下来了吧?杨烈苦涩地想到。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消逝,杨烈再也沉不住气,他霍地转过身来对秦霆说道:“秦千户,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今天一定要找到徐若麟!”
这时墙外的更声正敲到三刻两点,单调更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就在耳边。就在秦霆正要答应的时候,忽然门外像是有一阵风吹过,似乎是院子里的树叶落在地上,杨烈眼睛一亮,大喜说道:“不必了,他已经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轻巧地走进一个人来,黑衣如夜身形似魅,走进这座戒备森严的锦衣卫议事房和走进自己的卧房没有任何区别,脸上神情自然无比,但秦霆最先注意的却是这人那双仿佛深不见底的眸子,从那里,他甚至不能发现任何东西。秦霆知道,这就是和自己并称为锦衣卫三十年来最杰出的两名青年军官的徐若麟,也是自己日后登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最大的竞争对手。
只见徐若麟走到杨烈面前躬身行礼,简洁地说道:“大人,下官已经完成指挥使大人的指令。”
杨烈神情立刻放松下来,连连问道:“好!好!具体情况和经过怎么样?”
徐若麟看了看边上的秦霆,却没有说话。
秦霆立刻反应过来,躬身对杨烈说道:“大人,如此机密事宜下官不便参与。。。”
杨烈现在心情极好,大笑道:“不碍事,徐千户,你只管说吧,秦千户是自己人,本来这次就是想让秦千户协助你这次任务的,不想你独自一人就完成了。。。事情怎么样?和之前我们知道的一样吗?”
缘起(2)
听到这里,秦霆眉心掠过一缕青气,心头升起一种不快的感觉,只听徐若麟说道:“大人,我们昨天抵达的南京,根据缇骑提供的资料,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唐王在南京的联络人,现在人就在外面,由杨影风看着,这是他招供的和唐王有来往的南京官员的详细名录。”
杨烈接过徐若麟递来的名单,放进怀里,大声笑道:“好!这次你居功极伟,禀明指挥使大人后必有重赏。。。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回京!”
秦霆听的心头暗暗吃惊,想不到杨镇抚使他们来南京竟然是为了唐王的事情!但让他更吃惊的是徐若麟居然没有按照指挥使大人的吩咐联络自己一起查办,难道他已经知道什么了吗?
这时杨烈又对秦霆说道:“秦千户,关于唐王在南京的善后事宜,就由你经办,记住,一定要快!”
锦衣卫办事虽然以雷厉风行著称,但却从来没有像杨烈这次这么惶急的,这中间似乎别有隐情,难道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想到这里,秦霆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只是恭谨地应声道:“是的,大人。”
杨烈满意地看了看秦霆,转身对徐若麟说道:“徐千户,我们带着供状先走,让杨影风他们火速把人犯解往京城。。。”
话还没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囊囊的靴声,杨烈和徐若麟都是脸色一变——这里是南京锦衣卫指挥衙门的议事厅堂,最是重要的所在,未经传唤任何人不得擅入,怎么会有人敢直接到这里来?
只见刚才被徐若麟掩上的房门被重重地推开,四名身穿金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大步走了进来(飞鱼服和绣春刀虽然是锦衣卫军官们正式场合最常见的服饰,但没有一定品级的普通锦衣卫却是不能穿的,徐若麟本身就没有被赐飞鱼服,而只是穿着五品千户的麒麟服),从这些人的服饰和神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是品级不低的锦衣卫军官。
但更让杨烈和徐若麟惊讶的是这些人身上的腰牌上的字样:南镇抚司掌刑千户,按锦衣卫军制,锦衣卫内部北镇抚司掌管巡查缉捕,而南镇抚司却掌管的是锦衣卫内部的刑狱处罚,所以南镇抚司极少出现在京城以外的地方,但现在却来到了南京——想到之前京城的事情,杨烈已经感到自己的背脊开始流下冷汗。
四名南镇抚司的锦衣卫走进门后,默不作声地左右分开站着,然后从他们身后走进一个人来,看到这个人后,杨烈的脸色已经宛如死灰,勉强说道:“原来是李大人。。。怎么会忽然来南京?”
望着杨烈恐惧的样子,锦衣卫南镇抚使李决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忽然大声说道:“有诏令!”
杨烈、徐若麟和秦霆三人立刻跪倒在地听令,只听李决一字字地说出那些让他们心惊胆战的话来:“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心怀叵测,意图谋逆,北镇抚使杨烈与之同谋,罪在不赦,即刻斩决!”
宣读完诏令,李决挥手说道:“将人犯拿下!”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四名千户立刻走上前来,将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杨烈戴上镣铐,杨烈颤声说道:“李大人。。。我冤枉啊!”
李决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杨大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本朝自太祖皇帝创立锦衣卫的两百年来,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如何处置原先指挥使的旧部早已成了向例,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
杨烈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他知道李决说的都是实话,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新皇帝上台后,都会对原先的锦衣卫大清洗一遍,今上登基后一直都是张居正首辅辅政,亲政之后几年来一直也都没有对锦衣卫人事有所变动,原本他和刘守有指挥使试图通过这次正在调查的唐王案巩固地位,想着通过这次案件能避过外廷文官们和内廷东厂的打击,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文官和东厂的打击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想到这里,杨烈仿佛发现救命稻草一般,忽然大声分辨道:“李大人,我们还有个很要紧的案子正在查办。。。”
李决迟疑了一下,他也知道杨烈在这种紧要关头来到南京,肯定有很重要的目的,是不是应该听他说完?但这时秦霆忽然开口说道:“李大人,杨大人刚才就已经把这件案子交给了下官一手经办。”
杨烈绝望地望着秦霆,眼中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仿佛在说,我一手提拔你做到南京锦衣卫指挥衙门的千户总管,现在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只见李决点点头,望着秦霆点头说道:“不错,你很聪明,好,就由你将人犯就地斩决!”
秦霆站起身来,走到杨烈身边,这时他眼角撇过身边的徐若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露出的恨意简直狠毒的让人可怕,仿佛在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今天这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们,但秦霆也知道,现在自己的选择无疑是最有利的——前任指挥使刘守有已经垮台,难道还要我给一个死人陪葬吗?
秦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杨大人,对不住了!”
随着秦霆手中的绣春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杨烈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血泊之中,在他已经死去的眸子中,露出的却是一抹难以言传的悲哀,仿佛是在告诉不远处正望着自己的徐若麟,在大明两百年所有锦衣卫的命运中,这或许注定是他们相同的结局。
看到这一幕,徐若麟的手指关节早已经由于用力过度而发白,面对这种情况,徐若麟在成为锦衣卫三个月时就已经学会忍受——无论心理是怎么想的,他都决不会去做无用的反抗。
此时徐若麟耳边清晰而又模糊地响起那位南镇抚司镇抚使李决的声音,声音仿佛从一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北镇抚司世袭千户徐若麟,改任参知朝鲜事。。。即日赴任!”
出使(1)
晓星还未沉下,海平线处冉冉升起的朝阳已经映照得海面泛起一片金光,略带咸湿的海风吹拂着船上的日月双龙旗猎猎着响,而在这艘庞大舰船的桅杆下站着的正是刚被外放朝鲜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徐若麟。
当南京礼部的使臣乘坐的大福船在四艘三桅战船的护送下驶出长江口后,徐若麟望着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浩瀚海面,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他才从前天晚上忽如其来的打击中稍微放松下来。
这次他能从锦衣卫内部的倾轧中幸存,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徐若麟本身并没有直接牵涉到其中的斗争,另一方面和他的家世背景也有点关系,作为隆庆年间首屈一指的内阁首辅大臣徐阶的旁支,徐若麟荫庇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但他那位远亲的关系还是帮他度过了这一次难关,虽然现在他一夜之间就从北镇抚司的红人变成了外放他国的“锦衣卫知朝鲜事”。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咔咔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徐若麟也知道这是和自己一同被外放朝鲜的锦衣卫百户杨影风,作为徐若麟的亲信下属,前天晚上诏令一下,南京锦衣卫指挥衙门的同仁们如风似火地就催逼着他们两个登上了今天开往朝鲜的舰船,不要说让他们回京城述职,甚至连收拾行装的时间都没有给徐若麟他们留下——既然诏令是即刻赶赴朝鲜,那就必须立刻启程,这也是锦衣卫一贯以来的办事作风。
“大人,韩大人请你过去有事商议。”杨影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似乎昨晚发生的事情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徐若麟点点头,这位出使朝鲜的使臣韩籍大人本来只是南京礼部侍郎,在大明的官员编制里,虽然南京作为名义上的首都,也是六部官员一个不少,但基本上只是闲职人员,而其中礼部的官员就更是清闲。
在内阁的那些大人们看来,朝鲜虽然是诸蕃之首,并号称除中华外唯一的“知礼乐之国”,但毕竟只是一个附属国,这样的附属国大明仅在旧港、木邦宣慰司就有十几个,按礼制,朝鲜王的品级还比不上某些亲王,根本就无须太过于重视。现在朝廷因为“争国本”之事已经搞成一团糟,礼部的大员们哪里还有时间去答复朝鲜的正旦贺使?(每到新年、皇帝生辰、太祖诞辰,朝鲜都会派遣使者前往明朝参拜,所谓一年三贡,明朝一般也都会派遣使者答复安抚)于是就从南京六部的闲散官员中挑选出礼部左侍郎韩籍做这次并不很重要的出使,但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位使节将会在朝鲜有什么样的遭遇。
徐若麟一边整束着衣服,一边对杨影风说道:“影风,昨天韩大人和副使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虽然徐若麟这群锦衣卫事实上已经是处于类似被贬斥外放的境地,但按大明制度,这类安抚属国的使节队伍中,必然有锦衣卫武官的存在,他们的任务除了担任护卫和礼仪以外,还必须负责监视使节官员的一举一动。
杨影风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低声念道:“据第一组叶韩纪录,韩大人辰时三刻二字起床,早饭吃的是南京汤包和米糕,辰时四刻起就开始写帖,午饭和两位副使大人一同进餐,饮酒一斤七两,据第二组燕烈纪录,未时四刻韩大人他们一直都在朝鲜的使臣谈话。。。”
“谈了些什么?”由于徐若麟是匆忙之间登上前往朝鲜的使船,并没有带替换的官服,徐若麟的麒麟服上有些地方蒙上了些污垢(大明礼制,下级见上级必须整装严谨,尤其是武官参见比自己级别高的文官时),他一边细致地擦拭干净,一边问着杨影风这些每天必做的纪录。
出使(2)
“大人,这次我们只有七个人,而负责这方面的叶凉也没有随同前来,所以燕烈只是隐约听见一些,应该是关于朝鲜储君的问题,似乎朝鲜使臣希望韩大人能支持其中的某一位,但具体的细节他并没有全部搞清楚。”杨影风解释道。
徐若麟皱了皱眉,显然这种解释并不能让他满意,说道:“这种事情一定要查清楚,让燕烈立刻着手去办!”
“是的,大人!”杨影风恭谨地点头答应,然后转身离开。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使节们议事的客舱附近,徐若麟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的装束,在用最挑剔的眼光都不能找出什么毛病之后,他走到门口恭声说道:“韩大人,不知召唤下官有何事商议?”
身着绣着孔雀图案的三品文官常服的韩籍盘坐在案子后面,看着徐若麟进来后,微笑着示意他随意坐下,徐若麟略作谦逊就坐在最末的案几后面,边上的侍女立刻给他备上早餐和清酒,徐若麟也没有推辞,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横坐在徐若麟对面的朝鲜官员笑着说道:“徐大人,这是倭国清酒中最上品的诸白,酿制中只有十六岁以下的少女才能参与,小邦君王甚为喜好,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这朝鲜官员身着使臣特有的礼服,看上去大约四十余岁,一脸精明之色,虽然朝鲜自从李朝开国以外,士大夫普遍习汉字,派来大明的使臣也大多通晓汉语,但徐若麟却没想到这人的汉语居然如此流利,不由得愣了愣。
韩籍笑着解释道:“徐大人,这位是朝鲜国使臣金永浩大人,金大人祖上也是南京人氏,正德年间才去朝鲜经商,和徐大人你也可以说是有同乡之谊了!”
徐若麟点点头,随口问道:“金大人,贵国和倭国经常有商贸上的往来么?”
金永浩再次示意边上的朝鲜侍女给徐若麟面前的酒杯注满后,说道:“徐大人再请一杯。。。本来小邦一直与倭国开市通商,但近年来倭国内乱频频,海上盗贼多如牛毛,商贸上的往来也就渐渐慢了下来。。。啊,不知徐大人是否看上这位侍女?”
金永浩发现徐若麟多看了边上那名朝鲜侍女两眼,立刻这么“善解人意”的问到。
徐若麟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韩大人,金大人,有话但说无妨,不用如此客套。”
韩籍沉吟了片刻,终于说道:“徐大人,不瞒你说,这位金大人是柳成龙大人的外甥,柳大人希望你在上奏的诏书中能多提及临海君,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时金永浩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连忙说道:“临海君在小邦素有名望,又是小邦君王的长子,礼法无亏,只是贼党贪图名利,才对临海君肆意攻诘,希望徐大人能在上奏密书中对临海君加以褒扬。。。”
听着金永浩如此惶急地说出自己的来意,徐若麟心头不由得一阵苦笑——看来不只是堂堂大明,就算是这些撮尔小邦,对这种事情也是乐此不疲啊!不过这次他们确实找错人了,虽然说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千户已经有权直接上奏,而自己作为这次出使的武官首领,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对皇帝陛下汇报具体情况,但现在的自己,自保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能力去管这些事情?如果他们知道锦衣卫内部刚刚发生过什么事情,恐怕怎么也不会找上我吧?
想到这里,徐若麟脸上却泰然自若,淡淡地说道:“韩大人是钦差正使,我只不过是个扈从武官而已,此事事关重大,当然全由韩大人做主,下官领命就是。”
听到徐若麟这句话,金永浩不由得心头一喜,当时朝鲜和大明一样,文官地位要比武官高得多,他也不指望徐若麟这样一个低级武官能帮上什么忙,只不过因为徐若麟的特殊身份(出使武官),只希望他别到时候被对手收买就是了。于是立刻笑着说道:“如此多谢徐大人!”
但韩籍却知道,大明开国两百年余年来,官员们,尤其是处于自己地位和状况的使节,身边的锦衣卫肯定是早晚虎视眈眈地盯着,如果没有身边这名徐千户的默许,自己和朝鲜使臣的接触会很麻烦——至少,自己在朝中的对手就会用这当成借口来对自己发动弹劾。
刺杀(上)(1)
这次礼部左侍郎韩籍还没有抵达朝鲜,就这么立场鲜明地表示支持临海君,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柳承龙金永浩他们的那笔重礼,就他自己的立场来看,长子继承大位,那是名正言顺之举,这是国家纲纪,任何人都不可违逆。
事实上,他出发的时候,京城庙堂上因为“争国本”(即立太子)一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就连远在南京的官员都开始自觉地分为两派,其中一派人数占了绝大部分,他们支持的是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另一派则支持的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
虽然皇三子的支持者们很合皇帝的心意,但在韩籍这类官员看来,这些人无非都是些佞臣小人,只知道无耻地迎合上意,任何一个人如果还有羞耻之心的话,就应该耻于和这些小人为伍,所以当金永浩提出让他支持临海君的请求时,韩籍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下来,甚至发出“由于皇帝陛下的胡作非为,甚至影响到藩属国们都开始不顾礼法了!”这种感叹。当然,韩籍发出这些感慨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他自觉很隐秘的牢骚话,差点被锦衣卫们记录在案。
听到徐若麟的承诺后,韩籍不停地点着头——看来锦衣卫中也并都是鹰犬小人,至少这位锦衣卫千户的心里还是有是非公道之心的。
他满意地举起杯子,对徐若麟笑着说道:“徐大人能如此的明事理,觉是非,真乃是朝鲜之幸事!”
徐若麟连忙站起身来,谦逊道:“大人缪赞了!下官如何敢担?”
韩籍摇了摇头,由于朝鲜使节就在眼前,更因为徐若麟的特殊身份,他才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如果内阁的那些辅臣们一开始就敢于力争的话,事情又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时金永浩说道:“对了,韩大人徐大人,这次小邦进贡给天朝之物中,其中还有一个倭国的能剧剧团,不过内阁的大人们说,皇帝陛下事务繁忙,并没有时间观看这些歌舞杂剧,所以就退了回来,不知道两位大人有没有兴趣欣赏?”
其实这根本不是因为什么事务繁忙,而是最近皇帝和大臣之间闹得很僵,万历企图用这种方法来缓和一下关系——有些官员们虽然自己经常花天酒地,但却并不喜欢万历有什么娱乐活动,在他们看来,皇帝陛下就应该励精图治,喝酒听戏这些东西纯粹属于亡国之道。所以万历此举也着实让许多官员上奏章称颂。
听到有戏可以看,韩籍不由得很是高兴——南京的戏曲可是天下第一,而南京的官员们大多闲散无事,于是三天两头就跑到勾栏戏院去听戏喝酒,有些官员甚至自己都参与其中,比如韩籍的那位同僚汤显祖,就写出过传世名作“牡丹亭”。
韩籍连连点头说道:“能剧?是倭寇的剧目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啊,当然要开开眼界,只是不知道贵国怎么会有这种剧团?”
金永浩笑道:“这是下邦的一名商人从倭国买来的,虽然说天朝富有四海,自然不会看上这种蛮夷之邦的物事,但偶尔作为闲暇时候的消遣,也未尝不可?这是下邦君王的一点微末心意,不过内阁的首辅大人说当今天子勤政思治,事务繁多,何况玩物丧志,倒是让小邦君王以下惭愧无比。。。啊,下官说远了,还是先请二位大人欣赏一下这些剧目吧?”
只见金永浩轻轻地击了几下掌,侧面的小门中鱼贯而入地走进来*个人来,其中四个是乐师打扮,手里拿着笛子和大小手鼓,而其余几个人则都穿着十分宽大的衣服,看上去应该是戏子,其中两个人还带着面具。
刺杀(上)(2)
金永浩指着那个带着女子面具的戏子解释道:“这是今天这出能剧中主角,和天朝的戏曲不一样,倭国的能乐中只有主角和一些伴角才会有面具,嗯,那个戴恶魔面具的是伴角,这出戏演的是一个女子被恶魔抢走的事情。。。”
这时乐师们已经调好乐器,在戴着女子面具的主角对故事内容作出一段解释后,戏曲便开始了。
老实说,别说对倭国这种看不太懂的能剧,现在就算是徐若麟也一直比较喜欢吴江派昆腔,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趣,至于朝鲜到底立不立临海君为世子,更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他只关心赶紧到朝鲜协助这位韩大人把事情办完,徐若麟可不想在朝鲜呆上一年半载,那可能会让他彻底从锦衣卫的编制中消失,从此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但韩籍却颇感兴趣地看着,并不时地问着金永浩一些事情,两人不停地发生一阵阵笑声,徐若麟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苦笑,看来自己和刘指挥使一样,还是不能和这些文官们谈到一起去啊!
这时议事客舱的门口转过杨影风来,对徐若麟使了个眼色,徐若麟立刻站起身来,对韩籍说道:“下官有些事务要处理,暂时失陪一下,望大人见谅。”
“徐大人尽可随意,不过,一会儿可别忘了回来,金大人可还有礼物相赠,哈哈!”韩籍刚才多喝了几杯清酒,似乎已经有些酒意,说话也开始随便起来。
金永浩看了看徐若麟,又看了看刚才那个侍女,脸上也露出一丝会意的微笑,他本来就出身在商人家庭,几十年的官场经历,更是让他明白一个事实——既然有求于人,自然就要予人好处。
徐若麟略一举手,大步走到门外,低声对杨影风说道:“什么事?”
杨影风附身过来,在徐若麟的耳边说道:“大人,刚才燕烈巡查全船的时候,在侧舷的一处船板上,发现有被绳子或者套沟一类东西紧紧勒过的痕迹,他怀疑昨晚可能有人偷偷混上了船?”
徐若麟皱眉道:“虽然我们昨晚还没出长江口,但深夜中这样爬上船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燕烈能确定吗?”
“燕烈已经问过所有的水手,这艘船自从建成以来,就作为使船使用,并没有当渔船或者货船用过,而这船板上痕迹和木屑看上去都很新,船上的水手们也都说自己没有造成过这种损伤——当然,这有可能是他们为了逃避责任而在说谎,不过属下以为还是小心为上,毕竟最近海面并不平静,听泉州那边的弟兄们说,林风余部又开始活动起来。。。”杨影风审慎地说道。
徐若麟明白杨影风的意思,毕竟这是大明的使船,藩属国朝鲜的使臣也在这里,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锦衣卫麻烦就大了——而在海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真要遇到当年林风那样大队海盗,那几艘三桅战船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稍作沉吟,徐若麟便作出了决定:“你立刻让燕烈去查,不,你自己去,注意,除了两位大人以外,任何位置都要搜到。”
杨影风躬身领命,匆匆转身就去布置人手,不过两人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虽然说他们是使团的护送武官,但他们并不觉得真能有人从汹涌的大江中这样爬上船并隐藏起来,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发现——就算是当年纵横七海的大海盗林风,只怕也没这种本事。现在这种处置方法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刺杀(上)(3)
徐若麟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略微思衬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走回议事客舱,这时能剧的第一出已经演完,只听韩籍大声说道:“不错,不错,本官有赏!”
看着徐若麟回来,韩籍转头对他笑着说道:“徐大人,倭人的这种东西,虽然比不上我们的昆腔,但也不无可取之处啊!刚才你可错过一饱眼福的机会,赶紧过来看下一出吧。”
徐若麟平静地说道:“哦?果真如此?可惜下官对此道并不甚了解,或许还不能领略到其中的妙处吧?”
这时那名戴着女子面具的主角走到韩籍身前不远处,躬身说道:“谢大人赏赐。”
声音听起来有点沧桑,而且还是个男子声音,韩籍不由得吃了一惊,转头对金永浩问道:“怎么是个男子?”以他在南京的经验,本来还以为会遇到个妙龄女子的,没想到却是个中年男人。
金永浩连忙解释道:“大人,能乐无论什么角色都是男子扮演的,这是倭国的惯例。”
听到金永浩的解释,连徐若麟都忍不住有点惊异,刚才他听过这名戏子表演时候的声音,还真没想到这居然是个男人。
韩籍望着眼前的这名戏子,身体被裹在宽大的戏服下面,还真的一眼看不出是男是女,过了一会儿,他才似乎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这是赏给你的。”
身边那名随从立刻从后面托出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匹上好的苏州丝绸,这种丝绸对于大明以外的任何国家的人来说,简直比黄金还要贵重。那名戏子似乎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厚重的赏赐,连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腰弯的更低地说道:“多谢。。。大人厚赐!”
说着他伸手就去接那个盘子,徐若麟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倭人吗?怎么会说汉话?”
那名戏子呆了一呆,边上的金永浩不悦地说道:“这位大人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戏子立刻说道:“小人名叫阿桂,是倭国尾张地方的贱民,到朝鲜后才有师傅教会我上国礼仪和话语,失仪之处,求大人不要见怪。”
这几句话说得诚惶诚恐,不过倒是颇为流利,看来已经反复练习多次,金永浩又解释道:“徐大人,在来朝见皇帝陛下之前,小邦曾使官员教过这些人天朝礼仪。”
徐若麟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望着这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戏子,却一直觉得心头有点忐忑不安,而以前,他只有在执行最危险任务的时候才会如此,徐若麟忍不住想起刚才杨影风汇报的情况,难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那名戏子伸手接过盘子,正要退下再次准备演出,徐若麟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淡淡地问道:“你右手的小指甲怎么会是黑色的?”
这句话问的边上韩籍和金永浩都愣了一愣,心想这又有什么问题?
那名戏子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右手的小指甲——这明明是红色的,哪里会是黑色的?不知道这位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籍笑着解释道:“徐大人醉了,你还是先退下吧!”
徐若麟眼中忽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那名戏子躬身答应,慢慢地退了下去,这时变故邃然发生!
只见那名戏子托着盘子的手腕一振,盘中的红色丝绸立刻飞舞起来,一时间,整个议事客舱都被映出夺目的亮色,飘舞的丝绸中,那名戏子的手中忽然多出一柄长不逾尺的银色匕首,就在这一切发生的瞬间,他已经欺身到韩籍的身前,一道致命的寒光直刺这位使节大人的胸口。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刺杀(上)(4)
“铿”的一声,匕首被旁边伸过来的锋利铮亮的长刀架开,这两把最优秀的锻造技艺打造出来的兵器第一次碰撞就飞溅起数点火星,映的这名戏子心头一寒。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一声轻叱,伴随着一道半月形的弧线,这把利刃从左至右的横砍过来,对手反应的迅速、出手的迅捷都远远超出这名戏子的意料,但多年来刺客生涯的经验救了他,就在勘勘长刀及身的时候,他硬生生地一个后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不过冰冷的刀刃已经毫无阻挡地划开他脸上的面具。
让所有人吃惊的是,在这张垩白色的女子面具下面,竟然真的是一张冷艳中略带清秀的女子脸庞!
徐若麟一刀未中,也没有追击,只是挡在韩籍身边,并发出信号让部下立刻赶来。
这名女子望着刚才挡开自己势所必中一击的徐若麟,冰冷的眸子中掠过刀锋一般的寒芒——这次的行动已经失败!自从她开始独立执行任务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行动失败,就是因为眼前的这名穿着华丽官服的年轻军官!想到这里,这名女子握住匕首的右手由于用力过度而开始发白。
这时回过神来的韩籍惊怒交集地大声喝道:“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而不远处的金永浩也大声说道:“你不是阿桂!是怎么混上船来的?!”作为朝鲜的使臣,他必须立刻澄清这个事实,如果万一让大明误会这刺客是自己指使的,那不但自己要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朝鲜,也将会立刻大祸临头,他已经开始懊悔为什么要讨好地介绍天朝使节看什么该死的能剧!
女子并没有回答韩籍和金永浩的问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徐若麟,这时闻讯赶来的锦衣卫和随行士兵们已经把她重重围住——在这上不接天,下不临地,茫茫大海中的一艘大船上,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但这名女子冷静到可怕的态度却让徐若麟心头浮起一阵阴影,事实上,就算在北镇抚司最精锐的锦衣卫中,面临这种情况还能保持冷静的也不算太多,看来这次的敌人要比以往所遇到的任何人都要可怕。
这时徐若麟示意韩籍和金永浩退远一点,以防敌人再次暴起伤人,然后问道:“你就是昨天爬上船来的那人?”
女子看上去似乎有点惊诧,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错,想不到你连这个都已经发现,但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刺客的?”
这也是她不能理解的地方,如果事先没有准备的话,刚才她那势若雷霆的一击,无论如何对方也不可能及时挡住,难道自己这次的行动已经泄露出去了吗?还是家主那里。。。但女子立刻停止这个念头,家主的事情是不容许她这种人妄自揣测的。
徐若麟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他也并不打算回答女子的问题,敌人犯下的错误他怎么可能会去提醒?就算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她,只需要拿下交给叶韩,无论是谁都会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徐若麟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韩籍,后者已经脸色发青,徐若麟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拿下她!”
围在女子身边的燕烈和叶韩立刻长刀出鞘,镶着金色飞鱼的长靴踏前一步,叶韩冷冷地说道:“奉劝你最好立刻放下手中的那件小东西,要知道,我们并不介意把你当场格杀。”
女子仿佛对身边的几柄长刀视若无睹,反而横了徐若麟一眼,冷冷地说道:“好!我们还会见面的!”
刺杀(上)(5)
说着她身上宽大的戏服里忽然冒出一阵白色的浓烟,瞬间就把女子吞没在烟雾之中,叶韩轻蔑地笑了笑,说道:“装神弄鬼!难道这有用吗?”
说着他横刀往那团烟雾中斩去,结果却是空空如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大声说道:“大人!人好像不见了!”
这时烟雾慢慢散去,令人惊奇的是,刚才还好好站在那里的女子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面面相觑的文官和随从侍女们。如果不是女子所站的那个位置留下的一个破洞,他们甚至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而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徐若麟也是惊异无比——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路?锦衣卫的训练中虽然有不少是关于潜入隐藏和监视的技巧,但也没有这么怪异的脱逃方法,难道这是唐王所遣来的异能之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也应该刺杀自己才对,怎么会挑上韩大人下手?
但这些问题只是在徐若麟心头一闪而过,他立刻命令道:“留下一队人和我在这里保护韩、金几位大人,其余人立刻在全船各处搜索!”
随着一声令下,叶韩、燕烈等几名锦衣卫立刻带着船上的侍卫开始行动,不过徐若麟已经感觉到,这种搜索可能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既然敌人已经准备好逃脱的后路,就不太可能还会被自己追到。
徐若麟蹲下身去,检看着那个方不逾两尺的小洞,显然,刚才那名刺客就是从这里脱逃的,他拾起一块碎裂的木片,轻轻捏了捏——这果然是早已经挖好的洞,只不过用树胶黏合好,需要的时候一用力就可以洞穿,而在这间议事舱室下面,是警戒最松的仓库,从仓库直转左舷,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看来这名刺客不但胆大妄为,而且行事周密无比,连万一事败后的退路都已经准备好。如果刚才不是自己一瞬间发现问题所在,说不定现在这位韩籍大人已经尸横就地了,而那位新任指挥使绝对会趁机置自己于死地,想到这里,徐若麟也忍不住暗暗心惊。
只是不知道这名刺客就算跳进海里,这茫茫大海,她又能跑到哪里去?难道还有船在附近接应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她幕后,绝对有一支庞大的势力支持,难道真的会是唐王?
望着沉思不语的徐若麟,喘息已定的韩籍走了过来,拱手说道:“刚才真是要多谢徐大人的救命之恩。。。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大人可不可以指教一二?
徐若麟摇了摇头,说道:“韩大人是否有什么仇家?”
其实徐若麟也知道,韩籍身为朝廷三品高官,怎么可能没有几个政敌?只是一来南京是闲散之地,二来这名刺客的手段也实在是不同寻常,恐怕不只是简单的政敌所为。从刚才发生的事情看,这名女刺客至少通晓以下几种技能,第一,潜泳术,她必须黑夜在江中潜泳很长时间,还要伺机毫无动静地爬上这艘大船,这绝对不是一般的海盗水鬼能做到的事情。
第二,控音术,锦衣卫中也有人能控制咽喉的肌肉,发出和自己原来完全不同的声音,但能做到和这名女刺客冒充男子声音一样自然的却没几个。
第三,遁术,这种诡异的逃脱方法徐若麟自问自己也不能做到,这必须事先的计算和准备都要非常精确,而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完成的!想到这里,徐若麟就忍不住心头一跳。
听到徐若麟的解释,韩籍已经目瞪口呆,他根本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复杂,惊讶之下只是不停地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没这种仇家!”
刺杀(上)(6)
说着韩籍不时转头望着金永浩,显然他开始怀疑这是金永浩指使的刺客,金永浩立刻会意过来,连忙分辨说,这绝不是以前那个阿桂,阿桂肯定已经遇害,而这名刺客肯定是李山海和北人党搞出来的阴谋诡计,他们害怕大明使节倾向临海君而下此毒手,真是无耻之尤!
这时杨影风已经问过其余在场的能剧戏子——他们见到原来那位“阿桂”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只不过每次能剧演出者戴面具的时候,都有一大套复杂的仪式要做,而当“阿桂”从化妆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戴上面具,只能从声音中分辨出应该还是本人,但却没想到面具后面其实已经变成了其他人。
报告完这些情况,杨影风低声说道:“大人,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阿桂肯定已经被杀。”
徐若麟点了点头,对他吩咐道:“你去化妆室找找看,能不能发现阿桂的尸体,她应该没有时间转移尸体。”
杨影风答应一声转身而去,这时惊魂大定的韩籍却开口问道:“徐大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人就是刺客的?要知道,这刺客戴上面具后,连天天和阿桂在一起的那些戏子都不能分出她到底是不是本人,难道你会未卜先知?”
这话也正是金永浩想问的,他以前也看过阿桂演出的能剧,今天这名女刺客的演出简直和原来的阿桂一模一样,就连语声听上去都毫无区别,短短时间内就能学得这么逼真,这简直匪夷所思!可这位徐大人却好像事先就已经知道这不是本人——不然也不可能挡住刺向韩籍大人的那一剑,这就更加奇怪了,按说徐大人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能剧演出啊,难道他就能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
徐若麟淡淡一笑,说道:“其实这也只是运气而已,刚才下官有个部下发现可能有人混上船来,我就开口试了一下这位冒牌阿桂,不过本来也不知道这是女刺客,只是觉得不太可能是戏子罢了,所以才留上神的。”
“哦?这倒是在下愚昧无知了,徐大人是怎么试探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呢?”韩籍好奇地问道。
“韩大人见笑了,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刚才下官不是问那名刺客为什么她右手的小指甲会是黑色的吗?她不及防备之下就抬手看了看,要知道,戏子由于每天都会上台演戏,涂抹指甲上花油是很寻常的事情,一般来说,他们看手指甲时都是手心向着自己,曲起指头——因为这样比较好涂抹花油,如果是手背向着自己,涂抹小指甲花油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方便了,这只是一个小习惯而已,这名刺客也是百密已疏,才会留下这么一个破绽。”
徐若麟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名刺客虽然是女子,但却绝不是闺阁中的那种女子,对临镜修饰之道应该比较生疏,不然的话,下官也不能从中判断出这点迹象了。”
韩籍和金永浩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久闻锦衣卫的大名,但今天却总算开了眼界,没想到刺客如此细微的破绽,就会被这位徐千户看在眼里,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人物!但他们马上就想到自己日常的一举一动,也是在徐若麟的监视之下,看来自己在这群锦衣卫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想到这里,两人不由得颇为尴尬。
徐若麟仿佛看出了两人的心思,立刻说道:“其实这也是大人鸿福,朝廷天幸所至,不然下官可就真的无颜回朝了!”
韩籍哈哈一笑,看来这位徐大人倒是深通为官之道,于是说道:“徐大人说哪里话来?你我同朝为官,虽然文武有别,但这次出使朝鲜代天巡视,正要精诚合作才是!可惜今天被贼人扫了兴致。。。”
就在韩籍、徐若麟、金永浩他们谈话的时候,在距离大明使节的船队不到五里之处,“哗”地一声,平静的海面忽然分开,有人从水中探头出来,正是刚才那名刺杀失败的女刺客,这时她身上宽大的戏服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现在穿着的是一身黑色水靠,原本梳好的发髻也已经散开,长发上咸湿的海水沿着白玉般的脖子流进衣中,原本就秀美冷艳的脸上更是充满浓重的杀气和不忿。
只见她随手把手中的一个气泡似的东西丢开,这是东海一带的采珠女在海底采珠时惯用的气囊,看起来虽然有点简陋,但却非常实用,甚至能让她们在水下生存数个时辰之久。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东西,就算她水性如此了得,也未必能保证从海中溜走,女刺客回头望着远处的船队,低声说道:“这里怎么会忽然冒出这种人来?”
这时,不远处的礁石后,缓缓驶出一艘渔船,船上为首的那名渔夫恭谨地说道:“大人,家主有令。”
刺杀(下)(1)
这原本是正使韩籍的卧室,但现在为了安全着想,徐若麟自己搬了进来,淡黄的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猩红地毯,徐若麟斜倚在柔软的靠垫上,用一块白布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这柄雪亮的长刀,这把绣春刀狭长略弯,用最纯的钢质锻造而成,清冷的刀锋闪烁着让人目眩的寒芒,刀刃似乎还能看见一道隐约的血光。
绣春刀虽然只是锦衣卫的标准佩刀,但是不同职位的锦衣卫的佩刀在质量上简直天差地远。徐若麟手中这柄原本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的佩刀,在两年前的某次任务后,刘守有特意把这柄刀送给立有大功的徐若麟。徐若麟曾经在漠西蒙古用这柄长刀轻松斩下一位千户长坐骑的马头,但今天那名刺客手中长不逾尺的匕首竟然在绣春刀的刀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口。
“难道还有比绣春刀更好的锻造方法?”徐若麟陷入沉思,甚至当刀刃在他手上拖过一条细微的血痕时都没有在意,这时门外传来几声细微的剥啄声,徐若麟立刻还刀入鞘,沉声问道:“谁?”
“是金大人让我来侍奉大人的。”门外传来一名女子清脆而柔媚的语音,只不过声调听起来却有点生硬,应该是今天早上那名朝鲜侍女,看来那名朝鲜使节金永浩真的以为徐若麟看上了次女,居然把人给送了过来。
“进来吧。”徐若麟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身穿大明宫服的女孩端着个银盘走了进来,对徐若麟盈盈地裣衽为礼,一边低声说道:“婢子见过徐大人。”
徐若麟对这种装扮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朝鲜号称小中华,据说这种大明宫服在他们那里是最常见的女装(其实就是现在的朝鲜民族服装)。不过这名侍女倒确实美丽,之前徐若麟在皇宫里偶然也见过一些朝鲜进贡的宫女,虽然也都有几分颜色,但却不若眼前此女温婉可爱。
徐若麟淡淡地笑了笑,说道:“金大人未免过于客气,你回去告诉金大人,下官根本就没有这种意思,不需如此。”
“这。。。”那朝鲜女孩迟疑了一下,却没有答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惊惧之色。
“怎么了?”女孩的表情并没有逃出徐若麟的眼睛。
“如果婢子这样回去,金大人会不高兴的。。。婢子的家人也会受到处罚。。。”女孩迟疑地说道。
“那我去跟他说也一样。”徐若麟可不想在朝鲜带着一个这样女孩办事,这在那些文人墨客之流,是件不错的*韵事。特别是在大明,“新罗婢”可是和“昆仑奴”一样好的仆人,可徐若麟却是锦衣卫的千户,不可能身边有这种拖累。
“大人不喜欢奴婢,是奴婢有哪里不好吗?”女孩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看来并不只是她刚才说得怕受责罚而已。
徐若麟摇了摇头,他早上宴会的时候多看了这名女孩两眼,只不过是因为她长得有点像少年时他老师的女儿,本来徐若麟一直和他老师的女儿相处甚密,但后来他老师却执意把女儿嫁给徐若麟的一个远房堂兄——因为此人是两榜进士,而徐若麟荫庇得却只是一名的武官,不过这已是年少时的往事,徐若麟觉得自己早已经不放在心上。
“你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我并不会在朝鲜久驻,很快就会回大明,你跟着我不好。”徐若麟解释道,现在已经是锦衣卫每天晚上的汇报时间,如果不是看在她长得有点像已故恩师女儿的份上,徐若麟也不会费这么多口舌来和她解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刺杀(下)(2)
“那大人能带我回天朝吗?”听到徐若麟这样说,这名朝鲜女孩竟然露出兴奋的神色,仿佛就像少女看见心爱的珠宝。
“你不是去过大明吗?”徐若麟有点奇怪,他知道,当时很多外国人来到大明,就算是来到泉州这样的二流城市,都会惊叹无比恋恋不舍,再也不愿意回去,但金永浩使节他们不是刚从北京到南京参拜太祖皇帝的孝陵,然后从南京上船的吗?
“并不是大人你想得那样,而是。。。而是婢子如果能留在大明的话,婢子身在小邦的父母家人也会感到荣耀无比的,在我们家那里,如果有谁能留在天朝的话,大家都会很尊敬她家。。。大人,求您能成全。”
“是这样啊。”徐若麟忽然有了点兴趣,“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愿意留在大明生活吗?”
“当然,天朝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富有四海。。。”朝鲜女孩这几句汉语倒是说得非常流利,根本没有刚才那种生硬的腔调。
徐若麟不由得哑然,看来这女孩本来也是朝鲜进贡的宫女,这些话应该是早就背熟的。本来在大明的十四个第一级的藩属国中,只有“知礼乐之邦”的朝鲜才有进贡宫女和嫔妃的权利(其余的藩属国,虽然臣服大明,但在大臣们看来不过都是些化外之地),但这次机遇实在是不巧,朝中宫中乱成一团,进贡的宫女们只有打道回府了。
“我是问你自己,大明虽好,但却不是你自己的家,对吗?”徐若麟简单而直接地问道。
女孩忽然沉默了下来,是的,有谁愿意会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呢?过了一会儿,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涩声说道:“我没有家,从我小时候被父母送到进贡宫女之中,就已经没有家了。。。如果说有的话,那也是在大明,徐大人,您。。。”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留在我这里吧,等你跟我回大明的时候,会安排你以后的生活。”徐若麟本来是想一口拒绝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初到朝鲜,语言尚且不通,对朝鲜的详细情况更是了解不多,只怕会遇到很多问题,有此女在身边,倒是一个不错的通译。至于以后回大明,徐家这么大的家族,无论哪一房都可以收留这名女孩,想必她也很乐意接受吧?
“真的。。。真的吗?多谢大人了!”女孩不由得喜出望外,但却还是没有失礼,依然是最标准的裣衽礼,看来朝鲜号称小中华倒也不是虚名。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叫尹恩姬。”女孩喜枚枚地回答道,无论如何,能依附上天朝的官员,总比在宫中老死或者回朝鲜要强太多,何况这位大人看起来并不像残暴刻薄之人呢。
这时门外又传来几声轻微奇异的细响,这是锦衣卫紧急求见时特殊的暗号,徐若麟眉头皱了皱,对尹恩姬说道:“我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回避一下。”
尹恩姬答应一声,低头慢慢地退出房间,这时门口走近三名年轻剽悍的锦衣卫军官,正是杨影风、燕烈和叶韩,他们看到这名朝鲜女孩的时候,杨影风和燕烈视若无睹,叶韩却冷冷地扫了几眼,尹恩姬只觉得身上一寒,略一行礼后便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这也难怪,很多人第一眼看到叶韩的时候总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何况这个柔弱的侍女。
不过叶韩并没有对徐若麟如何处置这名朝鲜侍女露出任何好奇的样子——锦衣卫中等级森严无比,上司的事情下级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需要的只是服从罢了,不该问的事情绝没有人敢开口打听。 txt小说上传分享
刺杀(下)(3)
杨影风踏前一步,躬身说道:“大人,属下已经带人彻底查过船上所有地方,并没有找到那名刺客,另外,阿桂的踪迹也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杨影风似乎有点欲言又止,徐若麟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杨影风低声说道:“大人,正如那位金永浩大人所说,这次刺杀很有可能是朝鲜中柳成龙派系的敌对势力李山海的北人党所为,毕竟这次派往我国的使节金永浩是南人党的中坚力量,这对北人党在获取我国的支持上是很不利的。。。如果这次刺杀能成功的话,刺客是从南人党进贡的剧团中混进来的,无论如何,南人党都难辞其咎。”
徐若麟随手拿起案几上一只青翠欲滴的杯子,淡淡地说道:“影风,你知道这种杯子在欧罗巴能卖多少银子吗?”
杨影风愣了一下,不知道徐若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立刻回答道:“大人,至少在三十两银子以上。”
“不错,这在欧罗巴确实是很贵重的东西,但欧罗巴人也绝不会为这个杯子而舍弃性命——同样,无论是对西人党、南人党还是北人党来说,朝鲜领议政这个位置虽然非常贵重,但他们也决不会因此而把所有的赌注都压上去,他们不敢。”
说到这里,徐若麟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光芒,一字字地说道:“他们绝对不敢——他们知道谋刺天朝使节是什么后果,所以无论是金永浩还是柳成龙,抑或者是李山海,都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
“是的,属下明白了。”杨影风回答道。
徐若麟转头对燕烈问道:“刺客逃脱时,你也在现场,说说你的看法。”
在这一代新崛起的锦衣卫军官中,有三人为其中翘楚,当时的刘守有指挥使曾经说过“若麟最勇,秦霆善谋,胜寒多变”,但在所有锦衣卫当中,组织收集资料保存卷宗档案却以燕烈最为擅长,所以徐若麟现在想听听燕烈的意见。
燕烈不假思索地就回答道:“大人,据我所知,这名刺客的刺杀手段和逃遁技法至少有三个地方可以做到。”
“哪三个?”
“正在谋逆的播州杨应龙部,五年前,武千户在播州担任缇骑时就遇到过类似的刺杀,还有就是朝鲜国的“花郎”,据说也有类似的手法,不过这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求证。。。”
“哼,杨应龙的覆灭只是旦夕之间的事情,恐怕已经无暇干这种事情,就算是真的要派出刺客,也不会来刺杀韩籍大人,倒是应该去北京对付皇上和阁老们,至于朝鲜,刚才已经说过,他们不会做这种自取其祸的事情!还有一个呢?”徐若麟虽然隐约已经猜到,但还需要在燕烈这里得到肯定。
“还有一个。。。”燕烈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还有一个就是倭国的忍者,当年戚将军在浙江平倭的时候,倭寇就曾经派出过甲贺忍者刺杀胡总督和戚将军,虽然最后并没有成功,但我们锦衣卫的伤亡也不小。。。”
“大人,属下以为会不会是唐王?”叶韩忽然说道,当时杨影风捕获唐王在南京的秘使后,就是交给他审讯的,不到半个时辰,那家伙就把所有的联络点以及与唐王有关系的官员都招出来。
“不会,唐王在南京的眼线出事后,肯定惧怕事情败露,短时间内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火上浇油,毕竟现在他的实力还不够明目张胆地谋反。”徐若麟随口回答道,其实他也想过可能会是唐王,但如果是唐王指使的话,目的无非就是灭口,那应该是对付自己,而不是韩籍大人——就算因此大明问罪朝鲜,以朝鲜的实力,根本够不上让唐王因此渔翁得利的,反而却会更加暴露自己的计划。
“那你认为,刺客到底来自哪里?”这时徐若麟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紧不慢地问道。
燕烈咬了咬牙,说道:“大人,属下认为,这名刺客是东瀛忍者!”
徐若麟知道,燕烈的这句话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说出来的。锦衣卫做出的这个判断,如果呈报上去,后果如何,谁也不敢保证。
永乐年间,安南杀死明朝的使节,虽然当时大明还在和蒙古交战,但满朝群臣都立刻要求皇帝即日起兵*安南。数年血战,杀人无数,直到现在,在安南戍边的将士还每月将斩获的首级报交兵部,现在发生这种事情,又怎能知道倭国不是另一个安南?
“啪”的一声,徐若麟手中的杯子被他握得粉碎。
杨影风、燕烈和叶韩立刻弯下腰去,齐声说道:“大人!”
徐若麟立刻平静下来,拿起刚才案几上擦刀的白布,若无其事地抹去手上滚烫的茶水,淡淡地说道:“看来这些倭奴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韩,立刻具结上报!”
“是的,大人!”叶韩早已经把这次议事的内容封在锦衣卫专用的信函里,并加上北镇抚司的大印——北镇抚司的千户已经有权直接上奏皇帝陛下,并不需要通过他们的顶头上司镇抚使和锦衣卫指挥使。
仁川(1)
万历二十年三月十一日,仁川港
淡淡的晨雾已经快要散去,远处海天相接处的朝阳已经跃跃欲上,海面上一片浩瀚庞大的皇皇金光,
仁川港现在已经涌满了人,朝鲜国的王宫卫士们穿着用蜀锦织就的战袍,内衬着镶着牛皮甲片的连环铠甲,战袍上绣着各种图案的熊罴花纹,缀着红色雉尾的水磨锁子护颈头盔在朝阳下耀出夺目的光芒,脚下踏着的黑色貔貅战靴在青石板上咔咔作响。乍一看去,甚至会以为这是大明那一位王府的卫队——事实上,朝鲜国王的地位就类似于大明亲王,而这次来仁川迎接天朝使节,不过是朝鲜国王李昖每年必做的功课而已。
王宫卫队手中的长戟斜斜地指向天空,在两行排成数百丈的卫士身后,是百余人的鼓乐队。而朝鲜国王李昖和文武群臣则按照品级高低次序井然地列在码头附近等候,和往常一样,虽然千余人聚集在这当时并不算大的仁川港口,但却寂静无声,只有负责迎接的小船上的士兵不停急促地汇报的声音:“大人!天朝使节已经在二十里之外!”
听到使节即将抵达的消息,全权负责接待仪式的丰原府院君柳成龙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这次进贡的使节是他最亲信的妻弟金永浩,皇帝陛下召见的时候想必他也替临海君说了不少好话吧?而据说这次天朝派往朝鲜的使节也是“主理说”之人,那么无论如何,使节大人都不会对西人党和北人党有什么好感了,只要有了天朝的支持,就算王上偏爱信城君,谅来也不会对临海君造成什么威胁!
就在大臣们已经站得两腿有点发酸的时候,远处海平线处终于有一排黑点出现,随着海浪有节奏地拍击着港湾,慢慢地,这群黑点越来越清晰,三艘三桅战船成雁行序列护卫着中间那艘庞大而威武的大福船乘风破浪而来。
当船头桅杆上的金色日月双龙旗映入港口上的人们的眼中时,瞭望台上的官员举起了手中的红色旗帜,立刻,码头上的数十面大鼓被擂得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百支牛角号角发出低沉而庄重的啸声,数百名王宫卫兵手中的长戟笔直地指向天空。
在有节奏的鼓声响起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大明的使节船队终于抵达仁川港的外港,望着港口早已经飘起的数百面日月双龙旗,大福船和护卫战舰慢慢地听了下来,并从大福船上放下十几艘舢板,韩籍、徐若麟等明朝使节和金永浩等人分乘几艘小船登上了朝鲜的土地。
在登上舢板的时候,韩籍和其余两位副使乘坐为首的那艘舢板,而徐若麟和他的部下作为随行武官则乘坐随后那艘,这也是大明一向以来的惯例——文武相处之道,文官为先,这也是不可动摇的礼仪原则。
那名朝鲜侍女尹恩姬一开始还习惯性地想上金永浩他们的那艘船,徐若麟对杨影风使了个眼色,杨影风立刻会意过来,上前挡住尹恩姬,低声说道:“大人让你和我们一起走。”
尹恩姬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是大明人——这时她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激动、喜悦,抑或者是愧疚?
在金永浩和柳成龙的导引下,韩籍和徐若麟等人缓缓地踏上那条已经铺着彩锦的青石道路。这时,鼓声和号角声忽然停了下来,随之响起的是青铜编钟清脆叮咚的清吟,在朝鲜奚琴的丝弦上,流出宏大庄严的宫悬之乐,六十四名身着华美的红色礼服手持洁白羽毛的少女在这乐声中翩然起舞,这钟鼓礼乐和八佾之舞正是藩属国们接待天朝正使最隆重而标准的仪式。 txt小说上传分享
仁川(2)
在铺满彩锦和鲜花的道路尽头,朝鲜国王李昖以下文武百官都已经恭谨地匍匐在地,起礼拜舞,山呼万岁。
尹恩姬以前在朝鲜王宫中当宫女时也曾经远远地见过李昖,虽然现在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忽然看见大王出现自己面前,还是本能地就想拜倒在地,但一把刀柄立刻挡在她身前,接着耳边响起徐若麟平静而冷淡的声音,“你现在是大明使团中的一员,面对任何其他国家的君王都不必也不能下跪。”
一霎那,尹恩姬仿佛能看到周围这些曾经是自己同胞的人们眼中流露出的那种羡慕和敬畏,是的,自己已经是大明的子民,就算只是个卑微的奴仆,在面对其他国家人们的时候,也可以抬起高傲的头颅。
这时,大明使节韩籍率领着七十八人的使团走到朝鲜国王和群臣面前大约十丈处,韩籍似乎已经忘记不久前的刺杀,此刻脸色平静如水,神情优雅而居高临下,如同一位尊敬有礼的主人对待自己的仆人,朗声说道:“朝鲜国王李昖何在?”
不远处匍匐在地的李昖立刻直起身来,大声回答道:“臣李昖恭迎天使!”
韩籍展开手中的绢帛,“上谕!朝鲜国王李昖接旨!”
一时间,整个仁川港口寂静无比,李昖以下的大臣、士兵、太监和乐手都跪倒在地,那些刚才还在跳着八佾之舞的宫娥彩女们也都伏在地上,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发出,地上的尘埃甚至都没有被吹起,听着君临四十余国的大明天子的玉旨纶音。
在李昖恭恭敬敬地行了四拜之礼后,韩籍用最庄重的声音宣读圣旨:
“皇帝敕谕朝鲜国王李昖:朕奉承天命,君临万邦,岂独义安中华,将使薄海内外日月照耀之地?朕之视王,虽称外藩,然朝鲜我天朝二百年恪守职供之国。。。。”
随着韩籍一字字铿锵有力地读下去,尹恩姬却忽然觉得双眼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么缥缈而不真实,望着那些跪伏在不远处的半年前自己还要对之三拜五叩行礼的大王,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传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朝鲜女孩背井离乡去中华当一名“新罗婢”的原因吧?
韩籍宣读完圣旨后,朝鲜国王李昖以下山呼万岁,谢恩接旨。
李昖亲手焚起三炉最好的安南紫檀香后,接过韩籍手中的圣旨略略地读了一遍,然后恭声说道:“天使大人远来辛苦,小王已在王京设宴,望天使大人不吝一顾。”
刚才这篇圣旨通篇都是礼尚往来的客套话,丝毫没有提及朝鲜王世子一事,看来自己对信城君的期望并没有得到皇帝陛下的认同,李昖有点苦恼地想到,虽然远在朝鲜,但他对大明朝廷上发生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的,本来以为打算废长立幼的皇帝陛下能和自己有点共同语言,想不到这次却得不到任何支持。
想到这里,李昖横了不远处的金永浩一眼,想必就是此人坏了自己的大事,不过他也没有太过于失望,毕竟临海君也算是仁孝能干,只不过长期以来的群臣党争已经让这位大王有点不胜其烦了,李昖心里不由得一阵苦笑。
这时韩籍笑着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大王。”
危机四伏(1)
汉城,朝鲜王京,原以位于汉江之北而命名为汉阳,后李朝定都于此,改名汉城,为朝鲜全国三都八道之重心所在,虽比不上大明南北二京的威严壮丽,却也算是当时的名城大都。
在众多卫士和朝鲜国王群臣的迎送下,韩籍、徐若麟等一行使节从专门接待大明使节的“迎恩门”进入汉城,然后至“慕华馆”稍作安顿,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虽然仁川到汉城不过六十余里,但前呼后拥车行迟缓,竟然足足走了四个多时辰才到,而一路上,朝鲜军民夹道恭迎,汉城原来宽阔的街道竟然拥挤得水泄不通。
路上虽然有王宫膳房随行最高尚官不时献上精心制作的糕点食物,但韩籍、徐若麟等人还是颇觉劳累,特别是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船,刚一下地,都觉得脚下有点轻飘飘的,在抵达慕华馆后,各人便都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徐若麟刚走进自己的房间,便让叶韩立刻从随行士兵中选出几名武艺出众的,以代替原本负责馆驿警备工作的朝鲜卫士,并让燕烈火速将慕华馆内部的房屋结构及周边民宅情况详细画成折本报上来,这是在朝鲜的王京,鱼龙混杂人口众多,不比在茫茫大海的一艘船上刺客无法长时间隐匿。
这间慕华馆无论是房屋外观还是内在装饰布置都和大明的馆驿类似,只不过没有大明最近这几十年来比较流行的高脚椅子,还是以前的座席和案几,这让徐若麟有点惊诧,他想不到朝鲜这种地方居然还能保持如此浓厚的华夏古风。
在刚刚下完这些命令后,尹恩姬已经沏好了茶,低声说道:“大人,请用茶。”
徐若麟随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只觉余香满口,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龙井,但却仿佛和在杭州喝到的完全不一样,忍不住赞道:“好茶!你从哪里学来的?”
尹恩姬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这是奴婢自己泡制的,是用新采的雪块融化后配合安南的香料沏成的,幸好慕华馆有这样的冰库,不然的话,可还真找不到呢?”
“哦?朝鲜冬天不是很冷吗?怎么会找不到雪?”徐若麟随口问道。
“平常都有的,只是今年奇怪,刚才我问了侍卫们,他们都说这种情况好几十年都遇不到一回呢!”尹恩姬一边说着,一边从壁橱里拿出一具短琴,问道:“大人,要婢子抚琴解乏么?”
徐若麟正想说话,门外的侍卫忽然报告说姜楚大人已经在门外拜访,这姜楚原本驻朝鲜的“锦衣卫知朝鲜事”千户,看来是来找徐若麟商议交接之事的,徐若麟略一沉吟,便说道:“快请他进来。”
尹恩姬答应了一声,立刻趋步走到大厅,把姜楚请到徐若麟的下榻之处,本来一般来说,这种官员拜访都应该是在正厅叙事,但锦衣卫们的习惯却是越隐蔽的地方越好,毕竟他们之间谈的话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听的。
在给姜楚和徐若麟两人沏好茶后,不等徐若麟吩咐,尹恩姬便自觉地离开房间,姜楚稍微用有点惊异的目光扫了这名朝鲜侍女的背影两眼,对徐若麟说道:“徐千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徐若麟淡淡一笑,“上差而已,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只是姜大人这么快便来交接,倒是出乎下官的意料之外。”
姜楚脸上露出一丝得色,说道:“本官即日赴任辽东都司指挥使衙门统领,军情紧急,限期抵达,我可不敢懈怠啊!”
辽东、宣府、大同和蓟洲是大明四大重镇,为社稷国家的安危所在,那里的锦衣卫指挥使品级虽然和其他地方相同,但在这几个地方负责数年后,往往会被上调到镇抚司办事,难怪姜楚会如此得意。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危机四伏(2)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中解下一个白玉腰牌,上面写着“锦衣卫知朝鲜事”等几个楷体小字,并从怀中掏出一方青铜小印,稍作审视后,便把这两件物事递给徐若麟,然后笑着说道:“徐大人,这是官凭印信,你收好了,本官明日就会启程赶往辽东都司,只怕不能给徐大人接风洗尘了,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徐若麟接过后,仔细地看了看,随手把它们放进怀里,问道:“大人高升,下官在这里恭贺,只是不知大人对在朝鲜的兄弟们可有事先交待?”
“当然,这点徐大人尽管放心,从得知徐大人赴任之时起,一应事务早已经理清,所有人手档案都具结在册,请徐大人查点。”说着,姜楚把一本淡黄|色的簿子交到徐若麟手中。
徐若麟不动声色地慢慢翻看,看到某个地方时忽然横了姜楚一眼,但很快就神色如常,又看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抬起头来对姜楚说道:“嗯,既然事情都已经结清,姜大人明日就要启程,想必事务繁多,下官也不敢多加挽留,来日回京再叙吧?”
这时姜楚神情中仿佛闪过一丝怪异之色,但还是立刻笑着说道:“多谢徐大人体谅,本官确实有不少事情亟待处理,就此告辞。”
说着姜楚便站起身来告辞,徐若麟把他送到慕华馆外才回来。刚回到自己的卧房,他便低声说道:“影风,你刚才听到姜大人怎么说的?”
只见杨影风缓缓地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徐若麟把手中的事件簿子(锦衣卫地工作档案称之为打事件簿)递给杨影风,说道:“你看看,这位姜大人有些话可还没说出来。”
杨影风仔细地看了看,说道:“大人,据我所知,姜楚原先和刘指挥使的关系并不好,反而和南镇抚使杨决来往密切,所以这次刘指挥使一被处决,杨决掌握大权后,他便青云直上,就算是得意非常,这也是人之常情,这本簿子似乎没什么问题吧?”
徐若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你再看一看。”
杨影风心头一凛,又看了片刻后,终于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大人,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朝鲜的!”
徐若麟冷笑道:“你看出来了?我们是二十七天前离开南京,这本簿子的日期虽然是十二天前开始具结事务,但是其中的有一条案子提到朝鲜王宴会群臣赏雪赏梅,刚才尹恩姬问过馆驿中的士兵,最近的一次下雪还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所以这位姜大人在我们被发配之前,就知道我们会来朝鲜,什么立刻着手具结,什么限期赴任辽东,都不过是假象而已!”
这时杨影风仿佛看到一面庞大的阴影正在朝自己罩下,远在刘指挥使被处死之前,自己这些人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表面因为有军功才免于一死而被贬斥朝鲜,其实只不过是杨决背后的势力因为不好明目张胆地和徐若麟大人的家族开战,才会这么设计的,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徐若麟仿佛看出杨影风的心思,哼了一声道:“这位姜大人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离开朝鲜?为什么又要那么火速地把我们派来?”
“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刚刚着手做具结是假的,那限期赴任辽东也未必是真的,我看这位姜大人的神情只是想早点脱身而已,你再仔细看看这本打事件的簿子,有许多事情都是硬凑上去的——我不信朝鲜锦衣卫居然会无聊的去管这些小事,姜楚虽然和刘指挥使不和,但却已经当了二十多年锦衣卫,他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本来的一些记录的事情被抹去,但如果锦衣卫所关注的事情太少,肯定会引起我们的怀疑,所以这些新加上的事情只是表面的东西罢了——他们肯定是在想对我们隐瞒什么。”
说到这里,徐若麟转头对杨影风问道:“假如你想让你部下去送死,你会怎么办?”
“大人!”
“回答我,你会怎么办?”徐若麟冷冷地说道。
“我会让他去执行一个非常危险而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杨影风咬了咬牙道。“可我们现在是在朝鲜。。。难道也会这样吗?如果杨决他们想让我们送死的话,为什么不让我们去蒙古?去播州杨应龙那里?”
“那或许只是因为蒙古、播州太明显——他们不想做成这样,也或许是因为其他势力的制衡,而刚才的那位姜楚大人,肯定对我们隐瞒了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现在的朝鲜,可能将会是最危险的地方,危机四伏。。。”
这时,徐若麟的脑中忽然闪过那名女刺客冷漠而清秀的脸庞,虽然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他的猜想,但长久以来锦衣卫生涯的经验以及和那位名叫金永浩的使臣的接触都告诉他,现在的朝鲜,群臣倾轧党争激烈,而在朝廷之外,更是有一股汹涌而庞大的暗流,正在往朝鲜涌来。
只听杨影风低声问道:“大人,那他们到底隐瞒了些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徐若麟没有回答,但他却知道,既然杨决和他背后的势力这么安排了,就早已料到,自己根本就无法反抗,更无法逃避,既然如此,那就只有面对!
徐若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那即将落下的斜阳。
夜宴(上)(1)
略做思虑后,徐若麟把手中刚从姜楚那里继接的印信交给杨影风,让他即刻赶赴锦衣卫驻朝鲜指挥衙门,接管朝鲜锦衣卫的指挥权,并派出手中能派出的缇骑,着手调查以上三件事情,第一,查清楚汉城内倭国使节和商人的住址并保持监视,途中的那次刺杀虽然并不能肯定就是倭国忍者所为,却决不能掉以轻心,第二,设法查清前任“锦衣卫知朝鲜事”姜楚在档案中销毁的最近半年的纪录,并立刻具结回报,不过这可能难度很大——锦衣卫有自己的一套消灭痕迹证据的方法,徐若麟也没有抱很大希望,第三,加派人手保护慕华馆和使节韩大人的安全,虽然这里是朝鲜的国都,但徐若麟从来也不愿意让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不过从刚才的名册上看,这朝鲜锦衣卫指挥衙门的实力实在是不怎么样,不但和四大边镇比起来大大不及,就算是和陕西、河南这些较弱的指挥衙门相比也有所不如,想到这里,徐若麟也不由得颇为无奈,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杨影风接过印信后立刻匆匆而去,这时朝鲜国王派来的迎宾使已经在慕华馆外恭请多时,使臣韩籍也大声笑着在徐若麟门外说道:“徐大人,今晚在朝鲜王在庆辉楼设宴,车马就在门外,不知徐大人是否可以动身?”
自从徐若麟在船上救了韩籍一命,这位韩大人对他更加客气,至少不会像刚认识之初那样用文官根深蒂固那种居高临下的眼光来看待徐若麟这位五品武官。
徐若麟立刻推门出去,略微躬身说道:“韩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敬陪末座而已,大人先请!”
韩籍略作谦让后,便在十余名卫士(中间间杂着燕烈叶韩等锦衣卫)的拥卫下走出慕华馆的正门,徐若麟回头望了一眼在寓所门口恭送的尹恩姬,心头忽然一动,挥手将她召了过来,仿佛随意地说道:“你上次说你家就在汉城的莲花坊?离家很久了吧?今晚你回家看看吧。”
尹恩姬愣了一愣,有点喜出望外,说道:“真的吗?谢谢大人!”
确实,自从尹恩姬七年前被选为进贡给大明的宫女后,便入宫接受女官们的培训,所谓的一入侯门深如海,她已经七年没有回过汉城莲花坊的老家了,忽然能有这种机会怎能不激动?
徐若麟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那面锦衣卫使节信符,递给尹恩姬说道:“拿着这个,路上万一有什么麻烦的话,记得你是大明使团的人,另外,最近汉城要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一定要记得回来和我说说。”他早先从尹恩姬那里知道,莲花坊属于汉城比较贫苦的地方,又是在外城,而慕华馆却在内城,晚上进出城门守城官兵往往会盘查为难,给尹恩姬这面使节信符可以让她少很多麻烦。
尹恩姬忙不迭地答应着,望着她秀丽的脸庞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喜悦,徐若麟也有点心动,不过想来这位土生土长的本地女孩打听起事情来,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比杨影风他们这些锦衣卫还会更有效吧?更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所在,对自己办事谅来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对这种顺手而为的安排,徐若麟忽然涌现出一个想法,在大明国内,锦衣卫的惯例向来都是依靠自己的缇骑来获取资料情报,不过在朝鲜这种外邦地方,或许雇佣一些当地人会更好吧?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姜楚大人却不这么做,造册上根本没有这种纪录,难道他会没想到?徐若麟可不会相信姜楚会这么愚蠢,那看来是另有隐情了,想到这里,徐若麟心头的不安更加沉重了一分。
夜宴(上)(2)
这时门外迎宾的礼乐已经响起,徐若麟停止思考,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朝鲜国王的迎宾使和十六名随从已经跪拜在地,齐声说道:“恭迎天朝使节!”
韩籍对身后的徐若麟笑着说道:“徐大人请上车。”
徐若麟立刻谦声说道:“不敢,下官怎能和韩大人同车?按本朝惯例,下官应该骑马才合祖制。”
韩籍微微一笑,也没有多加邀请,心中对这位徐大人的知进退识礼仪却大为满意——这也是在维护大明文官集团的体面和荣誉,尤其是在这种正式隆重的场合。
于是在迎宾使和百余名持戟卫士的护卫下,大明使团的正副使节和随行武官徐若麟经过明礼坊、诚明坊和皇华坊,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朝鲜王宫的正宫景福宫,在这里的庆辉楼,一直以来都是朝鲜接待各种使臣的宴会场所。
路过明礼坊的时候,徐若麟望见路旁一座规模较大的寓所馆驿,和大明的建筑风格倒有点类似,却不像朝鲜那么完全相同,隐约能看见这座馆驿的正门门口里有不少倭国打扮的武士和商人在进进出出。
现在虽然已经是晚上,但由于今天是大明使节驾临之日,汉城各地都点上了花灯焰火,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徐若麟甚至能看清楚那些来往人等腰间的狭长佩刀,于是对身边的朝鲜迎宾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倭人?”
迎宾使恭敬地回答道:“大人,这是接待倭国使者的东平馆,这些大概都是些来往的倭国商人和前几天刚到的倭国使团的武士。”
姑且不说这座东平馆比较起徐若麟他们落脚的慕华馆在气势规模上远所不如,就是比较起名字来,也能听出其中的天差地别,看来就算是朝鲜,也不怎么看得起这位东瀛邻邦。这时徐若麟又想起船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得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这样的对手,如果还敢妄想挑战大明,那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处于什么位置!
旁边的迎宾使仿佛猜到了徐若麟想些什么,也笑着说道:“这些化外蛮夷就连小邦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当然不会令天朝下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哦,对了,前面就是小邦的大报坛,祭祀的是我朝太祖高皇帝,请大人经过的时候下马略行几步。。。”
徐若麟点了点头,这时不等迎宾使大声报信,韩籍和两位副使已经喊停那三辆驷马朱车,分别从车上走了下来,徐若麟也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大报坛祭祀的是大明开国洪武皇帝,这些大明臣子们自然不敢怠慢,队伍前面的礼乐也暂时停了下来,一行人诚心静气地慢慢从大报坛前走过。
又行了片刻,徐若麟他们便到了景福宫的正门,朝鲜王李昖和诸多大臣、各国使节们都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随着迎宾使节的大声颂报,景福宫内一百零八人的礼乐同时响起,以朝鲜王李昖为首的各国人等纷纷跪拜在地,山呼万岁,迎接大明使节的来临。
但其中却有三名腰佩长刀的使者挺立在那里傲然不动,望着明朝那声势浩然而来的使节队伍,他们脸上反而露出一丝不以为然之色,跪伏在地上的李昖和朝鲜群臣们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些倭国猴子们什么时候惹事不好,惹什么人不好,偏要在这种时候去激怒大明使节!这不是在自己找死吗?你自己找死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牵累我们朝鲜。
看到这种情形,韩籍不由得一愣,虽然他只是在南京这个官员养老的地方担任礼部左侍郎,却也曾经奉旨出使过一些藩属国,这种无礼蔑视大明使节的情况可还没遇到过,但惊异过后随之升起的就是愤怒——自从开国以来,除了宿敌蒙古,还没有那个国家和民族不在大明面前臣服!何况现在就算是桀骜不驯的蒙古俺答部,不也成为大明的外藩“顺义王”了么?想不到在朝鲜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夜宴(上)(3)
韩籍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横目扫了这三人一眼,对迎宾使说道:“礼乐停了!”
迎宾使早已经脸色发白,听到韩籍的吩咐,急忙示意礼乐停止。
韩籍回头望了徐若麟一眼,只见后者面无表情,但眸子却仿佛燃烧起来,韩籍知道该是自己这个正使说话的时候了。
韩籍大步走到李昖和朝鲜群臣身前大约一丈处,沉声说道:“朝鲜王请起!朝鲜众臣请起!”
李昖和朝鲜群臣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不远处那三名倭国使者还是挺立直视着韩籍等人,心想就算明国再强大,可现在的日本,早已经不是当年大唐白江口海战后的日本!我们在中国的阴影下已经生存近千年,现在该是再次对决的时候,且看这三千里河山最终到底会属于谁!
这时韩籍用一种正式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对三名倭国使者说道:“你等何人?面对大明使节怎敢如此抗礼不尊?”
为首那名身着白衣的倭国使者大声说道:“我是天皇陛下和太阁大人的使者宗义智,对马宗氏第二十代家督,面对任何人都无须如此屈膝,你们明国怎么敢把我们和朝鲜这些藩属国同等对待?”
这话一说出口,边上的李昖和朝鲜群臣脸上都露出不豫之色,心想这些不服教化的蛮夷之邦果然不可理喻,居然敢在大明使节面前如何叫嚣!
韩籍冷声说道:“汉唐时我中国皆曾封赠倭国国王,倭国向为我中国臣属,你等当恪守臣属之礼!”
身为贵族的宗义智倒确实知道这些事实,但在他看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年的汉唐威风赫赫,彼时日本不过是暂时隐忍罢了,现在怎可继续下去?
宗义智脸上青筋一跳,大声抗辩道:“我国与中国已久不通封贡,何来臣属之说?又何来抗礼之说?”
韩籍冷笑道:“大明开国以来,诚秉威信,总率万国,凡日月照临之处,皆为大明之臣妾!你区区海曲边邦,又怎能例外?我身为天子使节代天宣抚,就算是你们天皇见到本官,也当如臣如子,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小小使节,怎敢如此无礼?!”
此时,韩籍的语声已经充满杀气,大明的威望可决不能在自己手中被削弱,在这庆辉楼下,不但有朝鲜国王,还有女真各部、暹罗、寮国、安南等国的使者,在这众多藩属国使臣面前,韩籍身为天子使节,如果不能当场慑服这名倭国使节,只怕回国后立刻就会被大理寺问罪。
宗义智脸涨得通红,大怒道:“你明国便如何?如今我日本皇国一统,难道还是当年的撮尔小邦。。。”
话还没说完,宗义智身后那名僧人打扮的倭国使者忽然附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人,此时不宜与明国使者正面冲突,别忘记太阁大人布置的任务。”
宗义智脸色忽红忽白地变了变,总算勉强忍气吞声压下后面的那些话,但转念一想,又对韩籍说道:“你们这些明国使节想要我们屈膝,却不知是否有这个能力?我们日本武士被人在光明正大决斗中击败后,就愿意俯首称臣!”
韩籍哼了一声,根本就不想搭理这种可笑的请求——这是朝鲜王宫景福宫的庆辉楼,是诸国宴会的地方,这倭国匹夫居然提出这种可笑的要求,难道他以为尊贵的大明使节会和他这种野人毫无体统地斗殴?
但显然宗义智这种武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就算是在太阁大人的宴会上,除了能剧和琴茶以外,同样还是有武艺较量的,就看明国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夜宴(上)(4)
宗义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地笑容,说道:“怎么?难道明国只敢动嘴说话吗?却不敢选出一个人来和我们较量?想要我们屈膝,就让我们见识见识你们到底有什么能力,当年汉唐天朝上国的名声,可不是靠动嘴说来的!”
韩籍大怒,正要开口训斥,身后的徐若麟忽然低声说道:“大人,此事交给下官即可。”
韩籍心中一喜,这位徐大人出手的话,一是可以压服这些野人,二来徐若麟是皇帝亲军的身份,就算有什么过错,也责怪不到自己头上了,不过他还是低声交待道:“徐大人,有把握吗?如果不行的话,直接让朝鲜侍卫们把这些家伙赶出去就算了。”
徐若麟皱了皱眉,心想怎么能这样,我们明国遇到这种挑衅,如果假手朝鲜侍卫解决的话,那岂不是有失大明威信?难道这位韩籍大人是气糊涂了?
韩籍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不可取,有点尴尬地说道:“当然,最好还是徐大人亲手解决。。。”
徐若麟淡淡一笑,缓步走了出来,望着前面不远处的宗义智,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较量一下,你们派谁出来?”
这时宗义智身后走出来一名武士,身穿无袖绢衣,绢衣下隐约还能看见黑色铠甲,略微俯身对宗义智说道:“大人,大石智久愿与明国武士一战!”
宗义智点头说道:“甚好,你是我对马宗氏的第一武将,由你出手最好不过。”
大石智久恭敬地对宗义智躬身为礼,然后转过身向徐若麟走去,在徐若麟面前大约一丈二尺处停住脚步,缓缓脱下身上那件阵羽织,沉声说道:“明国武士,我将与你一战,请多多指教!”
说着他低头对徐若麟恭敬而标准地行了一个武士礼,徐若麟也毫不怠慢地回礼,而此时周围的各国使节、朝鲜国王和群臣们都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就算是久经政坛的柳成龙院君等人也没有在这种重大外交场合下遇到过如此事情,但李昖和朝鲜群臣都知趣地没有说出任何话来——这是大明使节的意思,也就是大明天子的意思,他们只需要服从即可,可没有权利和能力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是在柳成龙的低声命令下,护卫将军指挥着数百名王宫侍卫和数十名“花郎”聚精会神地警戒在韩籍、李昖和各国使节周围,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只见大石智久从腰间拔出武士剑(刀),望着徐若麟说道:“明国武士,本来我们武士决斗更习惯用长枪,但这里并不适合驰马,我提议用剑来进行,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意?”
徐若麟淡淡一笑,无所谓地说道:“好,就这样。”
徐若麟也没有脱去身上华丽隆重的麒麟官服,只是缓缓把官帽摘了下来,递给身后的叶韩,然后“噌”的一声,绣春刀那刀锋处清冷而锋锐的光芒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
随着徐若麟长刀出鞘,整个庆辉楼下的气氛仿佛愈加沉重起来,韩籍和李昖的脸色都是凝重无比——徐若麟要是赢了还好说,如果输了,那无论大明接下来会怎么做,对韩籍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对朝鲜来说,则更是前途难测。而其余各国的使臣,则事不关己地看着这难得的一幕,尤其是那位安南使节,眼中闪着一丝奇怪的神色。
夜宴(下)(1)
这时冷月已经初上,徐若麟手中的绣春刀在月色下闪烁着游走不定的青白色锋芒,映的人澈面生寒,大石智久的目光仿佛也被这把长刀给吸引住,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眼,才赞叹道:“好刀!”
徐若麟不动声色地说道:“贵国似乎有比这还好的锻钢技艺,不知是否可以指教?”
“当然。。。”话还没说完,大石智久已经蹂身直上,手中那柄四尺长刀划过一道刺目的白芒往徐若麟肩头劈去。他只想击败徐若麟,并不想杀了他,这倒不是因为久经沙场的大石智久忽然变的仁慈起来,只是现在还不到和明国明目张胆对抗的时候而已。
周围人群中传来“哗”的一声惊呼,包括朝鲜国王李昖在内,所有人都对大石智久的突袭感到惊讶,虽然两人已经说好比试,但本来不是正在谈话吗?怎么话说到一半忽然就挥刀而上,其中偷袭的含义不言而喻。
韩籍大怒,大声对宗义智道:“这就是你们的比武较量?”
宗义智冷冷地说道:“既然双方已经决定比武,那任何时候出手都是可以的,谁让你们不多加注意?何况兵不厌诈,本来就是你们唐国教给我们的。”
大石智久的谈话中忽然出手,虽然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却没有在徐若麟的意料之外,自从上次行刺事件之后,徐若麟已经遍查锦衣卫档案中关于倭国的部分,对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早就已经了然于胸——倭人知礼而少仁,好勇而无义,精于计算而无智,这是当年平倭大将戚继光对倭人的评价。徐若麟本来对最后一句评价有点不解,但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忽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这句话用来形容今天的事情最为恰当不过,他们选择和大明对抗就是无智,现在无论怎么费尽心思计算偷袭,最后的结果都只是失败而已!
想到这里,徐若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微微一侧身,就闪过大石智久这次势若雷霆的突袭,手中绣春刀往大石智久的头颅直斩而下,似乎想一刀就把这名倭国武将兼使者斩于当场!
胆敢对大明使节抗礼不尊就是死罪,何况还胆大妄为地要求比武,更何况还以这种偷袭的方法!这是朝鲜王宫的庆辉楼,各国使节云集,其中大多是大明的属国,还有一些比如占城不过是大明属国的属国,如果不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倭人一点教训,想必这些使节都会觉得大明软弱可欺吧?徐若麟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从小也读过一些经书,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这句话还是知道的,如果说那位韩大人干的以德服人的活,那自己则要负责立威震慑这些番邦野人。
志在必得的突袭忽然落空,让大石智久不由得大为意外,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武将,硬生生地止住身形,一个急转身架住了徐若麟的绣春刀,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星火四溅中,立足不稳的大石智久被震的连退十余步。
看到这一幕,宗义智脸色不由得大变,想不到这位明国军官如此的难以对付,就连对马宗氏的第一勇将在近似偷袭的情况下都无法得手!
大石智久忽然觉得肩头一阵剧痛,原来刚才已经被徐若麟的刀锋掠过,如果没有铠甲遮护的话,只怕伤的会更重,他咬了咬牙,正要挥刀再上,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大石智久只觉得眼前硝烟迷茫,就人事不知地倒了下去。
“铁炮!”宗义智又惊又怒地喊道,原来徐若麟手中握着支不足一尺的火铳,火铳口处还冒着一丝轻烟,显然,刚才这位明国军官就是用这东西击倒了对马宗氏的第一武将大石智久,后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宗义智,仿佛教训三岁小孩般地说道:“这不是铁炮,这叫拐子铳,又名万胜佛朗机。”
夜宴(下)(2)
宗义智这时才忽然发现,这位明国军官手中的“铁炮”和日本国内战场上所使用的铁炮还真是大不一样,至少,他这柄“铁炮”要短小的多,甚至可以放进怀中。其实这是大明专司火器研究的宝源局专门给锦衣卫高级军官定制的便于携带的短铳,总长还不到一营造尺(不超过32厘米),至于一般的军官士兵所配置种类繁多的各种火器,自然有军器局和兵仗局负责提供。
宗义智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声吼道:“这是比武较量!你怎么能用。。。能用这种铁炮?!”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名称来形容徐若麟手中的短铳,只得还是用日本国内习惯的称呼,虽然还是不太恰当。
徐若麟淡淡地说道:“正如你刚才所说,既然已经决定比武,那无论是用什么武器都是可以的,谁让你们没有这种武器?别忘了,兵不厌诈我们可是教过你们的!”
宗义智被徐若麟的这番话呛的说不出话来,望了望不远处的朝鲜国王李昖,后者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似乎也没想到这场比武会这么结局,但惊讶之色中却透出一种景仰崇拜的神情,显然是对他的“父母之邦”的甲兵之利很敬畏。宗义智勉强抑制住心头的怒火,对身后的另一名使者示意让他扶起躺在地上呻吟的大石智久——他身上厚重的铠甲救了他一命,而且徐若麟匆忙之下也没有击中要害。
徐若麟闪身过去,挡住正要悻悻然离开的宗义智三人,沉声说道:“给大明使节赔礼,求他饶恕你们刚才的胡作非为!”
宗义智猛地转头瞪着徐若麟,眼中已经被怒火烧红,徐若麟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反而抬高声音淡淡地说道:“或者,你们想和这人一样的下场?”
宗义智咬了咬牙,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这时他身旁的那名僧人打扮的家臣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能隐忍一时之气的才是英雄,别忘记太阁大人的意愿。。。”
宗义智脸色铁青,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放松握住刀柄的右手,大步走到韩籍面前拜了下去,大声说道:“日本国使节,对马宗氏第二十代家主宗义智,问大明天子安好!”
礼拜完后,也不等韩籍回礼,转身大踏步而去,路过朝鲜国王李昖和朝鲜群臣身旁时却嘴角一撇,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李昖脸色一变,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宗义智的背影,对韩籍和徐若麟笑着说道:“两位大人别因为这些不知礼仪的番邦野人过于动怒,小王早已在庆辉楼安排好晚宴。。。请,两位大人请先行。”
这时,韩籍的脸色才放松下来,幸好徐大人解决了这次事件,不然的话,传到国内那些言官的耳朵里,他这个有失国体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是跑不掉的,现在反而成了扬大明国威于海外。想到这里,韩籍不由得心情大好,对徐若麟不由得又高看一眼,看来这位徐大人虽然是武官出身,却不是那种一般毫无头脑的赳赳武夫啊!
这时徐若麟正好转头对韩籍说道:“大人先请。”
世子(1)
稍作礼让后,众人便按照自己国家地位高低先后登上庆辉楼这座水上之楼,上楼的时候,徐若麟对紧贴在自己身边的燕烈低声说道:“你现在立刻回去调集人手,日夜监视在东平馆附近,这群倭人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
燕烈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毕竟这是在宴会,就算情况再紧急也不至于如此吧?于是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大人,如果抓获他们的信使怎么处置?”
徐若麟似乎正在笑着和走在前面的韩籍酬酢着,但却有一缕冷酷的声音传进燕烈的耳中:“海中行船凶险万分,一时遇到风浪倾覆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明白了吗?”
燕烈立刻反应过来,道:“是的,大人,属下立刻去处理!”
徐若麟没有管转身匆匆而去的燕烈,周围的朝鲜侍卫看见了也不管多问,或许天朝使节有什么急事要让人去办事也未可知吧?
这时徐若麟心头已经觉得沉重无比,整个庆辉楼现在虽然月色如华练,灯光如白昼,他却隐约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刚才虽然他击败了那名倭国武将,心中却非常明白,眼前可能要面对的这个对手,要远比播州杨应龙部要难缠的多,而且从海上暗杀开始,徐若麟已经觉得倭国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干这种事情,今天遇到这三名倭国使臣,更让他确定心中的猜想。
“他们一定会连夜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上报回国吧?”宴会开始以后,徐若麟还在暗暗地想着,但现在的汉城,可已经是锦衣卫的天下!他相信燕烈绝不会让这群倭人的耳目走出汉城一步,或许很快就能知道倭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徐若麟的猜想,他现在需要确实的证据,不然他根本就无法具结上报。
“两位天使大人,诸位贵使,,我们先恭贺大明皇帝陛下万寿无疆!”朝鲜王李昖虽然说不上什么英明贤德,但在恪守臣子礼仪上却绝对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他对万历皇帝驻跸的方向遥拜了四拜后,然后再举杯向韩籍和徐若麟致礼,最后再由丰原府院君柳成龙对其余各国使节致礼并问各国国王安好。
随着庄重的礼乐之声响起,这次早就被拖延多时的宴会总算开始了,这时已经有不少使臣都饿得半死了,偏偏朝鲜对礼仪的重视近乎到了偏执的地步——不然也不会号称“小中华”了,事实上,如今大明都不怎么讲究这些东西,朝鲜却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这可就苦了各国的使臣。
酒过三巡后,气氛也随之热烈随便了一点,一名武官打扮的朝鲜大臣举杯对徐若麟致礼后,笑着问道:“徐大人,刚才你击败那名倭国使臣的火铳,似乎和平常我们所见的火铳不太一样啊?这些年小邦沿海也有不少倭寇骚扰,他们所用的火器下官也见过一些,却没有您这样的,不知能否让下官仔细看看?”
这名武官虽然品级不算太低,但朝鲜和大明一样,重文轻武几乎已经成了国策,文官们掌握着朝政大权,所以在这种场合他也只能敬陪末座,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是南人党领袖柳成龙所支持的武将,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他的位置。
徐若麟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名武官四五十岁样子,满脸英气中却露出一股儒雅之色,这时丰原君柳成龙已经开口训斥道:“汝谐!你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向天使大人赔罪?!”
徐若麟对柳成龙摇了摇头示意并不碍事,从怀中掏出那支万胜佛朗机交给边上的侍者,侍者低头接过后,趋步送到那名武官面前,那名武官伸手接过后反复仔细看着,过了一会儿才赞叹道:“好!果然是天朝利器,巧夺天工!如果小邦也能有这样的火器,那些海贼倭寇有何足为患?”
世子(2)
柳成龙皱眉道:“汝谐,你太失礼了!怎可在徐大人面前,在这国宴之处谈论这些?”
徐若麟淡淡一笑,说道:“这没什么,这位将军无时无刻不心系国家安危,倒令本官十分钦佩,不知将军贵姓?居何官职?”
这名武官略一低头道:“承大人下问,下官李舜臣,现任全罗道水军节度使。”
徐若麟听得倒吃了一惊,早在来朝鲜的路上,他就听那位朝鲜使节金永浩提起过此人,据说此人是南人党在朝鲜水军中的中坚力量,而从燕烈收集的有关朝鲜的档案和那位前锦衣卫知朝鲜事姜楚的资料里,也隐约提起过李舜臣在和倭寇作战中表现不错,想不到今天却在这里遇上。
“哦,既然李将军如此感兴趣的话,这支万胜弗朗机就赠予将军吧!”徐若麟心中一动地说道,这种小巧而偏于携带的火铳在锦衣卫里虽然不能大量装备,但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既然这位李节度使如此喜欢,便送给他也无妨,至于秘法自珍这种心理,可从来没有在大明上至天子下至走卒的心中出现过。
但李舜臣却不由得心中大喜,有了这支火铳作为样品,就算朝鲜没有足够的技术和财富仿制的和大明一模一样,至少也能比现在这些破烂货要好得多吧?于是连连说道:“多谢徐大人,多谢徐大人!”
正在和朝鲜王说一些客套话的韩籍也被徐若麟他们这边的谈话给吸引过来,转头随意对徐若麟说到:“徐大人,你们这批火铳是嘉靖三十七年仿制弗朗机人的那一批吗?据说比西蕃尤为精绝,不知是否属实?”(嘉靖三十七年,明朝从葡萄牙人手里得到当时最先进的火绳枪,并加以改进,第一批就制造了一万支,随后开始普遍装备神机营和边军)
徐若麟随手举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哈哈,韩大人尽心国事,怎会注意我们武人的这些事情?这是近年来鲁密人(土耳其)所提供的最新样本,宝源局屡加改进才有这种火铳。。。”
他顿了顿,又对李舜臣说道:“想不到李大人对火器之道也有爱好?”
李舜臣叹气道:“天朝有位俞总兵曾经说过,海战之道,无非大船胜小船多铳胜寡铳而已,小邦火器不利,与倭寇交战中屡有挫折。。。”
这时礼乐声忽然一变,从正殿两侧走出一对对宫娥彩女,随着悠扬的礼乐声翩翩起舞,只听朝鲜王李昖带着几分醉意,笑着说道:“国宴之处,不宜谈论军务,韩大人、徐大人,这是小邦特意为皇帝陛下遍的献寿之舞,请两位大人不吝指正,哈哈!”
韩籍不由得一笑,这些本来就是武官的事情,他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这时正好安南使节举杯向他致礼,他也就无心继续听徐若麟他们说些什么了。
望着聚精会神地欣赏歌舞的李昖和朝鲜大臣们,徐若麟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朝鲜这情况比大明还要坏,大明朝廷虽然因为争国本之事闹得焦头烂额,毕竟还不至于如此,看来朝鲜真是承平已久,除了党争之外这些大臣们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关注,难道竟然无一人察觉到平静之下暗流涌现,山雨欲来吗?
想到这里,徐若麟转头望着坐在末座的李舜臣,这位全罗道水军节度使眉宇间正浮现着一股淡淡的忧色。
酒过三巡之后,司宴官轻轻地敲了一下身旁的青铜钟,丝乐之声便嘎然停止,舞女们盈盈对韩籍、徐若麟和李昖拜了四拜,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世子(3)
只听李昖笑着说道:“韩大人,徐大人,小王的几名幼子向来仰慕天朝的人物风华,不知两位使节大人是否愿意教训一二?”
朝鲜宴席上所喝的酒向来甚烈,徐若麟虽然还是面不改色,但韩籍却已经有三分醉意,满脸通红地道:“当然可以,我等也早就想拜会下几位王子,却不知为何贵国这次的正旦进贺使不遣世子前来?往年可不是如此的啊。。。”
听到这句话,对面案几后的柳成龙不由得脸露喜色,天使大人既然说出这种话来,那就摆明是支持临海君了。虽然并不是什么铁律,但朝鲜正旦进贺大明时,都习惯让自己的王世子担任进贺使,朝见大明天子,如果皇帝陛下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自然会同意由他继承王位,是以派谁担任进贺使几乎是最后决定由谁来继承王位。
可现在临海君、光海君和信诚君身后的势力之间争夺的激烈异常,南人党支持临海君,北人党一部支持光海君,而北人党另一部和党争中失败的西人党余部则支持信诚君,无论派谁担任进贺使,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这次干脆就没有派任何王子前往大明,而是由南人党的金永浩担任正使,另外两名副使则分别由北人党和西人党余部担任,这也可谓是朝鲜朝廷从大明内阁中的权力平衡里学来的技巧了。
“临海君是长子,如果没有册立世子的话,理所当然的就应该由长子担任进贺使,这是有前例可循的!”这个念头在柳成龙心头一闪而过,看来这位天使大人应该是会支持临海君的,如果能得到大明的支持,北人党那些宵小之徒有何足为患?
这时楼下响起了一阵拾级声,不一会儿,三名面目清秀的少年就出现在韩籍、徐若麟和各国使节的眼前。
望着这三名少年,李昖脸上露出寻常人家将自己心爱的孩儿招呼出来拜见尊贵客人的那种神情,得意而又有一点溺爱,他笑着说道:“快去拜见两位使节大人!”
其实不等他这句话,这三名王子便按照长幼之序依次上前参拜韩籍和徐若麟两人(朝鲜宣祖李昖本有王子十余位之多,嫡长子永昌大君更是八年后才出生,但限于本书重点不在于此,不可能在这里一一提及,望各位读者理解见谅),第一个上前的长子临海君李珒不过十六七岁,身体单薄文弱,脸上透露出一股文气,看上去倒更像是大明的一位举子进士,他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李珒拜见天朝使节!”
然后是二子光海君李珲,四子信诚君李珝上前参拜道:“李珲拜见使节大人!”
“李珝拜见使节大人!”
韩籍仔细地端详着这三位王子,过了片刻才摩磷两可地说道:“不错,不错!”
这次不但连李昖,就连柳成龙都不知道这位韩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三位王子脸上更是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这可是他们在大明面前表现自己才能和忠心的最佳时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位韩大人的意见就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见,而能否取得大明的认可,也是他们继承王位的最重要所在。
徐若麟仿佛漫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幕,毕竟他虽然是随行武官,身份又是皇帝亲军,可以直接上书皇帝陛下,但究竟是个武官,这类朝廷大事,他只有呈报权,却没有一点参与决策的权利,大明的朝廷,向来可都是文官的天下,只是在他端起酒杯的那一刻,眼中却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临海君似乎较为文雅懦弱,但却沉稳的多,而那位光海君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或许是身后支持他的势力并不够强大吧?倒是这位信诚君,看上去到是英气勃勃,身手矫健,应该身上有不弱的武功。”
世子(4)
想到这里,徐若麟不由得有点奇怪,朝鲜向来和大明一样重文轻武,前朝正德皇帝不过喜欢骑射,就被文官屡次攻讦,这位信诚君怎么会身上有武功?而且此人的举动看起来进退有礼,语言清朗,似乎是文武双全的样子,想不到这位有点懦弱昏庸的朝鲜王居然会有个这样的儿子!
只听韩籍仿佛随口问道:“三位王子可知刚才在庆辉楼下发生的事情?”
临海君、光海君和信诚君愣了一愣,然后纷纷说道:“已经知晓,那些倭人甚为无礼!”他们本来就在附近等候召见,徐若麟和大石智久比武较量的事情早就有太监告知他们,那位好武的信诚君甚至很想过去观看,只不过知道事情重大,才抑制住这种想法。
韩籍笑了笑说道:“边邦野人本来就是如此,倒也不足一怒,只是想请问,如果三位王子当时在场,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柳成龙不由得心头一紧,这是使节大人在考察王子们对大明的忠心和能力,在今天宴会前,南人党大员们和柳成龙自己都详细交待过在拜见大明使节时必须注意的礼仪举动和到时应该怎么应答,但今天那三名倭国使节闹出来的事情却完全是突发事件,根本就没有机会提醒临海君,这可如何是好?
信诚君李珝昂然回答道:“这等倭人原本就不服王化,平日就不时袭扰小邦沿海村镇,今日竟敢抗御天朝使节!若是李珝在场,虽然他们是使节身份,却也不容他们如此无礼,定要将他们好生责罚一番,当场驱逐出王宫!”
本以为这番慷慨激昂的忠心表白会让使节韩大人颇为欣赏,不像韩籍却只是淡淡地笑着说道:“很好,信诚君对大明的忠心诚为可嘉。”说着,他却转头望着另外两名王子。
临海君李珒神色不变,略一思索就开口说道:“当时上有使节大人,中有父王所在,李珒怎敢自作主张?自然是唯大人之命而从。”
韩籍眯着仿佛充满醉意的眼睛,大有深意地说道:“好!好!”
而那位光海君则到现在还是期期艾艾的什么都没说出来,韩籍扫了他一眼,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边厢的柳成龙终于松了一口气,李昖也脸色放松下来,他想不到使节大人居然会在这种场合下问出这种问题,幸好临海君和信诚君的应答都算得体,只是光海君!哎,本来自己还很宠爱这个儿子,平常他也算是能言会道,不想一到大明使节面前,居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居然还有大臣上书要求册立他为世子,看来还是不行啊!
李昖笑着说道:“李珝,把你前日恭贺皇帝陛下生辰的那首文章背出来,让韩大人指点一二,要知道韩大人可是弱冠之年就成了天朝的探花郎,能得到他的指点,对你的文学造诣可是大有进步。。。”
虽说朝鲜无论是官方民间都对大明的文化礼仪欣羡无比,假若有人能得到天朝的功名,那回国肯定是荣耀无比,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让韩籍指点什么文章,李昖此意不过是让信诚君能有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好让身为文官的韩籍能对信诚君多有一丝好感,毕竟,在这几个儿子中,他最喜欢的还是信诚君。
随着信诚君清朗的背诵声中,各国使节们纷纷赞叹议论,宴会一直持续到子夜才散。
合议(1)
宴会结束后,韩籍、徐若麟等一行人在李昖和朝鲜群臣的恭送下,前呼后拥地回到住处慕华馆,和护送的朝鲜迎宾使告辞后,徐若麟便回到自己的那栋寓所。这时外面的更鼓已经敲到三更两点,穿过庭院中谧静的花园,徐若麟能看见自己的卧房还亮着,温暖的灯光依稀从窗户中铺洒出来,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自从成为锦衣卫以来,这种感觉他几乎已经完全陌生,想不到现在却在这遥远而陌生的异国他乡忽然涌现。
徐若麟随手拉开房门,在门口的席子前脱下靴子,轻如狸猫地走了进去,只见尹恩姬倦伏在案几前面,面前淡淡的灯光由于刚才开门的缘故,被微风吹得有些模糊摇摆。
这时尹恩姬仿佛听到了声音,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发现徐若麟已经站在面前,立刻惶恐地站了起来,低头说道:“大人,小婢失礼。。。请大人见谅!”
徐若麟笑了一笑,说道:“你怎么就回来了吗?这么多年没回家,难道就不想在家里住一晚上吗?”
尹恩姬把那面信符恭恭敬敬地还给徐若麟,一面偷眼看着他的脸色说道:“婢子的父母说,只怕大人初到此处,晚上需要人伺候茶水起居,所以让我回来服侍大人,再说婢子的父母每年都有朝廷恩赏的粮米,衣食无忧,家中也有其他兄妹,并不需要什么照顾的。”
徐若麟接过那面信符扫了一眼,脸色忽然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正常,随手将信符收进怀里,说道:“汉城最近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尹恩姬连忙回答道:“我问过几位在城内开店铺的兄长,并没有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这些天因为天朝使节的驾临,王城内热闹了许多。”
望着尹恩姬有点惶恐的样子,徐若麟也没有多加追问,这种事情本来就如同大海捞针,事实上,就算是在大明,锦衣卫通过各种手段雇佣的这种临时人员,也是以量取胜的,只有大规模地撒下网去,才有可能得到一些有用而确实的信息,像这种随意派出一名毫无经验的女孩,没有收获是理所当然的,徐若麟本身也没有把这当一回事,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恩,那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不需要你在旁边服侍。”徐若麟淡淡地吩咐道。
尹恩姬轻轻嗯了一声,慢慢地退了出去,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什么这么晚还有公事要处理,但乖巧的她是绝不会问出口来的。徐若麟若有所思地看着尹恩姬退出去的门口方向,他知道,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来敲响这扇门,果然,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分,门外就传来韩籍的声音:“徐大人已经安寝了吗?”
“是韩大人吗?快请进吧。”徐若麟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把韩籍给迎进来,随手给他沏了杯茶,然后问道:“不知道韩大人有什么急事,竟然现在来找下官?
韩籍顾左右而言他地寒暄了几句,却始终没有说到正题,但徐若麟知道,这位韩大人肯定有话要说,于是只是随意地应付着,只听韩籍慢慢地把话题转移到今天王宫的宴会上,忽然开口问道:“徐大人可曾留意今天的那三位朝鲜王子?”
徐若麟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嗯,韩大人也留意了?”
这句似是而非的回答让韩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这位徐大人还真是个难以对付的主,韩籍眼中灵光闪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和徐大人都是大明的使节,虽然本官忝为正使,但很多事情都还需要徐大人知会,也就不瞒徐大人了,刚才本官在起草给皇帝陛下的奏章,不知徐大人更看好哪一位王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合议(2)
徐若麟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那杯清茶,忽然说道:“那位南人党的领袖柳成龙大人刚刚从韩大人的住处离开吧?”
韩籍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苦笑着说道:“徐大人果然消息灵通,确实是如此,而且随后北人党的领袖鹅城府院君李山海就来找本官商谈——只是不知徐大人是什么意思?”
徐若麟知道他是指在来朝鲜的路上曾经承诺过金永浩的事情,但这类政治上的承诺保证怎能当真?一切的决断当然应该以大明的利益为重,就算是这位韩大人限于文官那种固执到难以理喻的礼法制度,想必也不会在这上面开玩笑吧?
只听韩籍继续说道:“临海君是长子,继承大位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看来这位韩大人念念不忘地还是大明现在的“争国本”之事,就算不能在大明朝廷上声援那些为公道礼仪而不惧丢官去职的同僚,也要在这异国他乡维护那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礼仪制度,以为后世的榜样。
想到这里,徐若麟不由得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无论是朝鲜还是大明,文官们的观念都差不多,这些所谓的原则性的东西决不能触动,不过这次,徐若麟的观点和韩籍一样,这倒不是因为什么长幼的问题。
“下官和韩大人的看法一样,临海君是王位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徐若麟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那本官就如此上奏陛下,并以此劝诫陛下,昭示后世,徐大人功莫大焉!”韩籍大喜地说道,当然,柳成龙许诺给他的那份厚礼也是不能放过的,不过韩籍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过错,本朝官员的俸禄微薄的要命,靠那些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这类事情大家早都已经心照不宣。自己和朝廷中那些小人的区别,关键在于是否维护礼仪公道,而不在这些小节。
徐若麟自然明白这些事情,甚至他以前还调查过许多这类事情,犯在他手下的高官也很有几个,但那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他也很少去考虑到底该不该做的问题,不过今天他却感觉有点异样。
“可能是因为那位信诚君吧!”徐若麟有点惋惜地想道,如果他是大明的皇子的话,徐若麟肯定是期望他能当上皇帝,身为君主,如果只知道唯唯诺诺,又怎能佑护万民黎兆?又怎能治理天下?这信诚君虽然年龄不大,但看上去却颇有气度英武不凡,在韩籍面前应答如流,可以说得上是文武双全,而且性格决断明快,敢做敢当,支持者也颇为众多。对朝鲜来说,如果能有这样一位大王,应该是件幸事——可惜,大明不需要这样的朝鲜国王,大明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懦弱而且知进退的朝鲜王,比如现在的李昖和他的长子临海君。信诚君或许会给朝鲜带来好处,可能也会对大明忠心耿耿,但他太过于喜欢自作主张,而且看上去也太过于进取,这决不是大明所希望看到的朝鲜国王。
所以,虽然徐若麟感觉上对信诚君颇为喜欢,却还是选择在奏章上写上临海君的名字。
夜探(上)(1)
又闲聊了一会儿后,韩籍起身告辞,徐若麟直送到寓所外才回来,走进自己的卧房,徐若麟便敲了敲那张案几,发出三长两短的奇异声响,低声说道:“出来吧!”
只见灯光映射不到的黑暗角落中竟然模模糊糊地多出一个影子来,影子似乎对徐若麟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徐若麟目光闪动地道:“那朝鲜侍女尹恩姬在这房间内呆了多久?可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举动?”
影子恭敬地解释道:“因为没有大人您的命令,卑职没有敢惊扰阻止她,不过此女一切正常,并没有可疑之处。”
徐若麟也不知道是喜是怒地嗯了一声,他也不是真的怀疑尹恩姬什么,对锦衣卫来说,这只不过是个必不可少的监视,就算是锦衣卫内部或者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也经常会互相监视。
徐若麟沉吟片刻,又问道:“刚才韩大人和柳成龙、李山海等人的谈话你可已经记录完毕?是否和韩大人在这里和我所说的一样?”
影子立刻回答道:“韩籍大人刚才对大人所说的谈话内容,和柳成龙李山海所说的一致,这点并没有对大人有所隐瞒,只是他收取了柳成龙的一万两白银,不过却拒绝了李山海的一万五千两白银和一株成型人参。”
徐若麟冷冷地说道:“这些都要详细记录在案。另外,朝鲜锦衣卫衙门那边只有杨影风负责,未免有些人手薄弱,监视韩大人和另外两名副使的事情暂时先交给叶韩负责,你先协助杨影风迅速掌握朝鲜锦衣卫衙门,对柳成龙李山海等人的监控也一并由你们负责,至于倭人方面,让杨影风先不要管了,我会亲自处理!”
“是的,大人!”
“让叶韩立刻过来见我,你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去锦衣卫指挥衙门协助杨影风办事!”徐若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影子略一低头,便转身轻飘飘地走了出去。
徐若麟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盏已经渐渐微弱的宫灯,韩籍收取柳成龙贿赂的事情,早在来朝鲜的途中他就已知道,不过他拒绝李山海更贵重的贿赂,倒有点让徐若麟奇怪,看来这位韩大人也并不是贪得无厌之徒,只不过韩籍这种“在确保大义的前提下有选择的受贿”的做法让徐若麟觉得很难理解。在锦衣卫的世界里是无所谓黑白之分的,永远只有上司的命令和守规矩,而在文官的世界里,似乎又只有黑白之分,几乎是在任何时候,大明的朝廷上永远都是分成两派,比如前朝的大礼仪和这次的争国本。却没想到韩籍的这种做法在文官集团内部也是默许的,并没有人会提出什么非议。
但徐若麟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情——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在案卷档案上记上一笔,如果以后要将这位韩籍大人问罪,现在记录的资料就会成为铁证,出现在北镇抚司诏狱的案头上。至于朝鲜群臣内部的党争和立储之争,徐若麟最多也只能介入到这种程度,本来他的职责就只是翔实地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上报给指挥使和陛下,只能在不影响其他问题的情况下有限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很快,门外就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只听叶韩在门外低声说道:“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徐若麟淡淡地说道:“进来。”
仿佛一阵风吹过,叶韩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出现在徐若麟的面前,现在虽然已经是子夜,但却正是锦衣卫们工作的时候,叶韩从王宫宴会回来后似乎已经知道会有所行动,连那身官服都已经换成黑色的刺服(即锦衣卫们晚上执行任务的服饰)。
夜探(上)(2)
徐若麟眼中似乎露出一丝满意之色,但很快就无影无踪,只说道:“今晚我要出去打事件(即执行任务,锦衣卫口语),你在慕华馆内留守!”
叶韩吃了一惊,本来还以为会派自己出去打事件,想不到千户大人居然要亲自出动,难道在朝鲜这异国他乡还会有什么值得徐大人出动的事情?
但这惊异之色只是在叶韩脸上一闪而过,他立刻就回答道:“是的,大人!”
当上司下达命令后,下级决不能有所抗辩,这是锦衣卫二百年来的规矩,所有人都知道违反这规矩会有什么后果。
徐若麟很快就换上一身灰黑色的刺服,结束好锦衣卫夜间行动必要的工具和武器,却没有从自己寓所的正门出去,虽然这慕华馆内要害位置已经全部换成大明使团自己的卫队,但徐若麟绝不认为这些人就一定可靠,他轻飘飘地几个动作,就爬上那堵不下两丈高的慕华馆院墙,人影一闪就落在了馆外——这也是徐若麟选择这间寓所的原因之一,而韩籍那间寓所则是在慕华馆的中心位置,安全性要好得多。
虽然徐若麟对汉城的街头道路几乎是一无所知,但刚才赴宴时,他已经默默记下了从慕华馆到那间倭人使馆东平馆的路径。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本来热闹无比的花灯焰会都已经散去,街头静悄悄地毫无声息,只有偶尔经过的巡城卫队和打更人的脚步声响起,偌大的一个汉城更显得谧静无比。
徐若麟虽然不怕被巡城卫队撞见,却也不愿意被这些家伙打扰自己的计划,只是今晚月色明朗,要避过他们倒有些麻烦,于是只能挑那些阴暗而隐秘的角落前进,不免多耽搁一些时间,直到大约一炷香后,才能隐约能看见东平馆门口的那两串灯笼,在黑夜中似乎显得更加耀眼。
徐若麟放缓脚步,转进邻边的一条街道,由于只是今天刚到,燕烈还没有时间收集有关东平馆的资料,徐若麟并不知道东平馆内的房屋布局,暂时不敢贸然进去,不过他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在刚才使节队伍路过东平馆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边上的那栋高耸的钟楼——徐若麟很轻松地就绕过钟楼下那两名在打盹的侍卫,用五爪钩爬到钟楼的第二层,俯身望东平馆内望去,借着如华似镜的月光,将东平馆内的动静布局一览无遗。
虽然已经是午夜,东平馆内西侧那间最大的房子还是灯火明亮,徐若麟毫无声息地从公主坊路口的牌楼绕过去,慢慢接近西面的围墙,假若东平馆内的建筑布局和慕华馆是一样的话,这里面便应该是那位正使宗义智的寓所。
借着月光的映照,依稀能看见东平馆西侧似乎有不少较为高大的树木,徐若麟正想借助这几棵大树翻身进去,忽然心念一动——这几棵大树看上去都不超过二十年,而这东平馆作为倭人的使节寓所已经将近四十年,那这些大树应该就是倭人自己种植的,可为什么院内中心没有树木,却偏偏要种在这围墙边上?
想到这里,徐若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种引诱敌人上当的手法原本是东厂最擅长的,想不到倭人居然也喜欢用,只不过东厂决不会做得这么明显罢了,难道说东平馆内并没有来时船上遇到的那种高手?
徐若麟没有迟疑,贴着墙根疾步转到东平馆外靠近寓所的部分,月光下能看见墙头似乎有一层极淡地金属反光,但如果不是徐若麟目力极好而又非常留心的话,可能还会以为只是月光罢了,如果是黑夜的话,那就连他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夜探(上)(3)
看来倭人防备还是非常严密——不然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可能有人渗入的地方铺上这层薄薄的铁皮,如果有人企图用探钩之类的铁器翻墙的话,只怕发出的响声很快就会惊动里面的侍卫,这就更让徐若麟觉得自己先前对倭人的判断很可能是正确的,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使节住处如此戒备森严?徐若麟吸了一口气,从腰间摸出十个毫无色泽的爪套,小心翼翼地带在手上,这是用极纯的精钢打造而成,外面蒙上一层兽皮,是锦衣卫们夜晚飞檐走壁无声无息最方便的装备之一。
徐若麟紧紧地把手指探进围墙上可以利用的缝隙,宛如壁虎一般地游了上去,上去之后并没有立刻纵身跃下,虽然不能确定这种地方的地面上是否另有陷阱,徐若麟还是不敢大意,由于他身上的那件刺服涂抹了一种特殊的染料,具有一定的吸光作用,只要不是太近,在月色下也并不容易看见,所以徐若麟尽量贴着墙头爬了大约三四丈,仔细观察了四周后,然后才慢慢地从墙上滑下,落地时脚尖轻轻一踩,便无声无息地融入到墙角处的黑暗中。
这时的徐若麟,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宛如黑暗中择人而噬的猎豹,或许只有这种时候,才是锦衣卫最光彩夺目的时刻吧?
墙外传来几声更响,紧接着一阵微风拂过,几片树叶纷纷摇落,徐若麟趁此机会一个闪身绕到这间寓所的窗下,附耳过去仔细听着,里面传来几个低微而清晰的声音,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阁下说自己是太阁大人派来的特使,却不知可有凭信?”
这是宗义智的声音,只不过在庆辉楼下,此人说的是汉语,听起来较为生硬,现在说的是倭国言语,就要流利得多,徐若麟虽然数年前在福建总兵的部下和倭寇海盗打过几次交道,略通一点他们的言语,但还是要仔细分辨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他为什么决定要自己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除了杨影风和他自己以外,燕烈又被派出,而影子和叶韩都没有参加过平倭的任务。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这是太阁大人给我的印信,请大人过目。”声音虽然听起来很温婉柔和,但徐若麟却隐隐觉得有点熟悉——仿佛和他在船上遇到的那位女刺客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过了一会儿,宗义智才说道:“印信确实没错,但之前那位太阁大人的特使已经开始执行任务了,却不知阁下是否要知会那位特使一声?”
那女子说道:“不用了,我们各有各的任务,不必互相通知,只是要劳烦大人给我提供些必要的帮助。”
宗义智迟疑着说道:“可那位特使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只是大概进行一大半的样子。。。人手暂时还调不开,而且昨天明国的使臣也到了,其中几名武官特别是为首的那个看上去非常棘手,那位特使觉得可能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很大的威胁,已经决定动手除掉他们。。。”
那女子淡淡地说道:“她不是已经动过手了吗?差点自己都死在那里,所以太阁大人和内府大人(指德川家康)才让我来负责这件事情。”声音中虽然听不出喜怒之色,但语气里却隐隐让人感觉到有点不妙。
“内府大人!这么说阁下是。。。”这时宗义智已经隐约猜到这女子的身份,也大体了解其中的原因,于是不再追问下去,只是点头说道:“那好吧,我会通知新到的那三位乱波,让他们听从阁下的吩咐行事!”
那女子似乎笑了笑,然后说道:“如此就多谢大人了!还有一件事情,听说大人麾下的第一勇将大石君被一位明国武士用铁炮打成了重伤?”
窗外的徐若麟听到两人渐渐谈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更加注意起来,听起来这女子似乎是刚到汉城的,却想不到她消息竟然如此之快!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竟然就已经清清楚楚。
只听宗义智悻悻然地说道:“说是铁炮,其实和铁炮大不一样,要短小的多,大概只有这么长。。。”说着他可能是在用手势描述徐若麟那柄万胜佛朗机的样子。
那女子嗯了一声,继续问道:“这种铁炮。。。似乎连西蕃人也没有,不知道明国军队是否已经普遍使用?”
宗义智摇头道:“这怎么可能?估计就和当年总见院的那柄铁炮一样,不可能普通武士都能拥有的!”
那女子却良久没有说话,似乎正在考虑宗义智说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嗯,或许大人说得很对,不必太过在意。。。不过,还请大人您转告初念特使,太阁大人有令,明国这方面的任务将由我接手!”
“还有一位太阁大人的特使?明国方面的任务?”徐若麟眼角一跳,虽然他这时并不清楚那位太阁大人就是倭国六十六国地方的实际统治者丰臣秀吉,但却能认定那位初念特使在朝鲜这里的任务对大明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初念就是在船上刺杀韩籍大人的刺客,而眼前的这位,来朝鲜也肯定是执行类似的任务,想到这里,徐若麟缓缓握住了腰畔的刀柄,看来这号称大明第一属国的朝鲜注定将要有一场暴风雨了!
夜探(下)(1)
宗义智显然并不愿意多卷入这些刺客之间的任务,把事情说清楚后就匆匆告辞了,窗户上的人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在静夜中显得有点凄清。
那女子静静地正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一阵沙沙的细微脚步声,有个声音在门外说道:“大人,伊贺百地家河信、伴信、木之信奉命前来求见。”
“请进来吧。”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婉而且有礼貌,和刚才那位对马宗氏家主宗义智比起来似乎要温和得多——这在等级地位如此严酷的倭国很少见。
徐若麟在窗户上能看见略微有几个人影晃动,然后就听见刚才那个男人声音说道:“大人,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可以让我们效劳的?”
那女子淡淡地说道:“想来你们也知道我是谁了,家主让我来这里的目的你们可知道。。。”
说到这里,这女子的语音忽然更加细微,即使徐若麟秉心静气到了极致,却也不能听清除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徐若麟皱了皱眉,慢慢地从腰中摸出一件赤黄|色的小管子,一端尖锐而另一端宛如唢呐,这是锦衣卫监视窃听时最常用的三种工具之一,名为“盗风”,用黄金混合一种不知名的金属铸成,把它Сhā入墙壁后由于黄金较软,能和墙中的砂石泥土紧密结合,便能最大效率地偷听到房内要监视的人们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人能用极细的金丝在数丈以外连接两个“盗风”,从而达到在更远距离的监听,比如徐若麟部下那名专门负责监听目标谈话的叶凉,当然这种人在锦衣卫中也寥寥无几。
倭国的房屋大多为木制结构,东平馆也不例外,这给徐若麟使用“盗风”带来了一点小麻烦,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徐若麟只靠指节用力,慢慢地把“盗风”从墙壁锲木之间的缝隙中伸了进去。果然,在管中听到那名女子低声说道:“名单上还有多少人没有完成?”
那名男子看来是这三位百地家乱波(乱波是忍者在当时倭国最普遍的称呼)的首领,只听他恭谨地回答道:“初音大人,只有水军统领李舜臣没有完成,其余九名将领均以按照先前制定的目标一一除去。”
“全罗道水军节度使李舜臣?对马宗氏和九鬼家不是经常和这人打交道吗?怎么到现在初念还没有完成这次任务?太阁大人的计划决不能因为这个而受到延误。”这名名叫初音的女子显然对李舜臣很熟悉,甚至连他在倭国的对手是谁都一清二楚。
“大人,如果只是要李舜臣消失的话并不难做到,但为了避免让人怀疑,以前的几个目标都是用下毒的方法解决的,而且用的是甲贺的风耒,只是李舜臣非常警觉,所以特使大人。。。”
“原来是这样。”初音轻描淡写地打断了男子的话,她知道甲贺的风耒,也就是所谓忍者十毒药中的“削命丸”,只不过甲贺家的这种见效极慢,甚至要半月之久才会发作,而且死时并没有什么异状。应该说是在这种情况下的最好选择,只不过甲贺近年来唯一的女上忍初念对付一个水军将领却迟迟不能得手倒有点奇怪。
徐若麟却越听越觉得心惊,从这些倭人的计划来看,谋刺朝鲜将领只不过是给他们随后的行动铺平道路而已,想来这些朝鲜将领也是他们比较忌惮的吧?只是不知为何近期已经死了九名将领,朝鲜的朝廷却丝毫没有警觉,难道这些倭国的忍者手段竟然如此高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夜探(下)(2)
但很快徐若麟就知道了答案,只听初音柔静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木之信,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在想,为什么我们这次的任务不去刺杀柳成龙、李山海这等朝鲜的高官?”
那名名叫木之信的忍者迟疑地说道:“大人,这是家主的命令,我等似乎不应该揣测讨论。”
初音略不在意地说道:“无妨,这就是家主让我告诉你们的。”说到这里,窗户上那个纤弱的人影微微有点晃动,似乎是初音在写字,然后听她说道:“李在允,黄桂海,秦华臣。。。。这九名朝鲜将领虽然现在的职位比较低微,但根据我们三年前就开始收集的情报来看,这些人在朝鲜军中都算是佼佼之辈,一旦太阁大人开始攻略此地,这些人想必都会成长为朝鲜军在战场上的中流砥柱,怎么能不事先除去?至于柳成龙李山海这些大臣,他们只是忙于在朝廷上勾心斗角,正好是我们的帮手,又怎么能将他们除去?”
木之信心悦诚服地说道:“家主大人算无遗册,可比于诸葛孔明。”
徐若麟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会朝鲜方面毫无动静——这些忍者的下手对象都是他们认为有威胁的目标,看来只是些有才华的中级将领,事实上,其中职位最高的李舜臣也只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全罗道水军节度使(由于朝鲜的一品官并不和大明那样只是虚衔,李舜臣相当于大明的从四品武官,不过比徐若麟现在的官位略高罢了,如果他不是柳成龙的心腹,根本不可能参加那种国宴)。如果这些忍者下手隐秘的话,确实很难引起一心扑在党争上的朝鲜朝廷的注意。
这时忽然一名陌生的男子声音警觉地说道:“大人,这什么气味?似乎是新木屑。。。”
徐若麟心一沉,看来自己刚才把“盗风”伸进去的时候还是不够谨慎,居然让一些木屑滑落下来,但他确实也没想到这几名倭国忍者中,居然还有人专门受过嗅觉方面的训练——即使在锦衣卫中,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有这方面的能力。
初音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河信,你太多疑了,新建的房子还未涂漆,自然会有这种气味。。。”
河信立刻恭谨地回答道:“是的,大人。”
只听初音又说道:“既然李舜臣难以下手,不如通知初念特使就此罢手,万一因此引起朝鲜人怀疑那就得不偿失了,一个李舜臣谅来也不足以有什么大威胁,让九鬼家多注意此人即可。。。”
徐若麟听到初音斥责那名忍者多疑的时候,心中忽然一跳,立刻明白过来——虽然还不十分清楚这名叫初音的忍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徐若麟从她刚才说的话就能肯定这女子决不会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不假思索之下,徐若麟一个急闪身就地一滚便离开了那件“盗风”,就在这时,一柄锋锐的短刀仿佛划开河水一样毫无阻碍地从木制的墙壁上直切出来!
“哧!”地一声轻响,徐若麟黑色的头套和束发的头带都被划断,漆黑的长发也被激得散了开来,森寒的刀锋紧接着掠过徐若麟的脸颊和鼻尖,徐若麟甚至能感觉到这柄刀隐约散发的血腥味。在这么久的锦衣卫生涯中,徐若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危险至极的情况,但如此接近死亡却还是第一次,刚才若是他反应稍慢,现在只怕就已经身首异处。
紧接着窗户里面人影一闪,十余件在月光下看起来似乎是六角形的暗器划破窗户,往徐若麟身上疾射过来,徐若麟虽然不知道这就是忍者鼎鼎大名的“手里剑”,但也明白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还未等站稳就绣春刀出鞘,刀光几个闪烁,便将这些仿佛是铁蒺藜一般的暗器击落在地。
于此同时,这间房屋的左右便掠过来三个人影,淡淡的月光下,似乎能看出其中有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看来就是那位名叫初音的忍者了。
在刚才电光火石的几下交手中,对面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叱呵或者命令声,但徐若麟却已经在生死间走了几个来回,他知道,这次面对的可能是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劲敌。
对决(1)
“阁下是明国人?”初音似乎已经猜到徐若麟的身份,但言语中却丝毫不动声色。
徐若麟冷哼一声,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就是倭国派来的特使?叫什么名字?”
现在徐若麟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初音是他的阶下囚,而不是他自己被围困在这东平馆内,初音却不以为忤,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太阁大人的特使初音,却不知阁下深夜来此,有何目的?莫非这就是明国人的行事方法?”
言下之意仿佛已经认定徐若麟来自大明,徐若麟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道:“既然是深夜来此,有什么目的自然不能告诉你,至于行事方法,你们倭国的手段似乎和我差不多。。。”
就在这时,一阵烟雾灰尘忽然从徐若麟身旁涌起,两名身穿深蓝色衣服的忍者从地下跃了起来,手中光芒闪现,两把短刀直刺徐若麟的胸腹二处!
从一开始,初音就没有打算让眼前这家伙活着走出去,无论他是否已经听到自己的谈话,刚才只不过稍微引开点徐若麟的注意力而已,而她带来的两名千贺家的忍者千贺京和千贺家代已经悄悄潜伏自徐若麟的附近伺机偷袭——从初音开始第一次忍者试练以来,就从来没有过依靠正面作战取过敌人的性命,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眼前这“明国武官”,似乎早已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手中那把轻巧狭长的长刀略闪,便将两名刚从土中跃出的忍者杀死在他们自己挖掘的坑道中。看到这一幕,初音不由得心中一惊,千贺京和千贺家代虽然在千贺家和伊贺忍者里面只是以土遁见长,在刀剑技上并不如何突出,却也不是泛泛之辈,没想到在这名明国武官手里如此轻易地就被杀死。
这时东平馆内其他地方的卫士和忍者都已经赶了过来,但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这是在朝鲜,如果对方真的是明国武官,引来汉城警戒军队的干涉的话,就算是个最低贱的足轻也明白朝鲜人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或许他们还会说这位明国武官只是散步不小心走到东平馆而已,你们怎么敢打扰天朝使节大人的雅兴?
但徐若麟却也没有发出信号让附近监视的部下前来接应,原因很简单,这次只是锦衣卫的单独行动,并不是大明使团的意思,如果事情闹大的话,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面对国内文官们可能的指责,至于那位韩籍大人他更是不敢放心。
至于眼前面临的困境,徐若麟也并没有太在意,在蒙古汗的部落里,数万骑兵的围困下他都跑了出来,何况现在这一个小小的东平馆?
徐若麟没有等倭国卫士走到近前,就如风一般地冲了过去,奇怪的是,初音却发现徐若麟似乎并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直接就往自己这里冲了过来——难道他居然想从正门冲出去?初音不由得有点讶异,因为这时东平馆的围墙上早已经布满埋伏,事实上,以前也有过几次奸细来东平馆的情形,每次他们被发现后企图越过围墙的时候,总是会被轻易地射杀,但眼前这“明国武官”的目标却是看起来戒备最严密的东平馆内堂。
月光下,徐若麟手中的长刀带着流水一般婉转的光芒,一刀就直砍下来。
除了极少人以外,大多数的忍者使用的武器都是比较短小的匕首短刀之类,辅以携带轻便的暗器,而徐若麟手中这柄绣春刀,却比一般锦衣卫的标准配置的绣春刀还要长上三寸,事实上,即使在交手数年以后,伊贺和甲贺那些在战国中享有鼎鼎大名的忍者们,也很难理解作为他们在明国的同行——锦衣卫们为什么会使用这种非常不方便的绣春刀,把这种长度的佩刀携带在身上,他们还怎么执行一些比较隐秘的任务?更奇怪的是,和忍者平常的低调朴素不同,锦衣卫的领袖们一贯衣着华丽排场盛大,却不知道这些明国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他们的“上忍(忍者中的领袖)”会是这样的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对决(2)
初音身边的两名部下百地木之信和百地河信立刻冲上去挡住了徐若麟,但手中的匕首和忍者刀虽然在偷袭和刺杀时非常适合,在这种正面交战的场合却不怎么管用,交手几下就被震飞,与此同时,初音已经从怀中拔出短剑,直刺徐若麟的心脏!徐若麟却仿佛毫不在意,只听一声金铁交鸣,初音只觉得手中的匕首竟然刺不进去——这明国人竟然在衣服底下穿了铠甲!可看他的行动却丝毫不显得有什么笨拙之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徐若麟身上穿的只是锦衣卫在执行比较危险任务时都会穿的藏身半甲,宝源局专门为锦衣卫军官们订造的,只是在倭国普通的武士都很难拥有一套优良铠甲,至于那些足轻(普通士兵)们就只能使用竹甲来聊作摆设了,而在忍者里面,只有那些上忍和极为优秀的中忍下忍才能拥有一套铠甲,初音万万没有想到这名“明国武官”居然会这种铠甲?
但还没等初音反应过来,徐若麟已经扭住她的手腕,清脆的骨折声立刻传来,就算是在平时,徐若麟也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何况是在现在这种情况!
徐若麟左手轻轻地把初音往前面一推,右手的长刀已经架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鬓边被切断的几根青丝缓缓地落在刀刃上,然后又断成两截落在地上,淡淡地说道:“或许现在这样,我们才能好好地谈谈!”
初音脸上缓缓滴下几颗汗珠,嘴唇也有点发白,脸上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平静地说道:“阁下的刀看上去倒很锋利——只是为什么不砍下来呢?”
这时不远处已经点起几个火把,东平馆内的卫士已经围在徐若麟附近,那位对马宗氏的家主宗义智也已经赶到,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虽然不知道这深夜闯进来的家伙是谁,但初音却货真价实是太阁大人和内府大人派来的使者,如果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弱小的对马宗氏可就没法对太阁大人交待了!
只听徐若麟不动声色地说道:“哦?只是我比较习惯这种谈话方式。”
徐若麟从初音照面以来,一直说的都是半生不熟地日语,只是他特意发音比较含糊,刚刚赶到宗义智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人?于是大声说道:“快放开她!你是哪个大名的部下?”
徐若麟根本没有搭理她,他知道这里到底谁做主,只听初音淡淡地说道:“决不在被威胁的情况下谈论任何条件。”
徐若麟冷笑道:“你是不是要我这样一直站在你身后?”
初音还没有回答,那边的宗义智已经一连声嚷道:“快放开她!你到底是谁?只要你放开特使,我可以让你安全离开!”
初音因为手臂的骨折已经疼的脸色发白,听到宗义智的说话,刚想制止他,徐若麟左手一紧,手臂骨折处一阵剧痛又传了过来,不由得咬牙哼了一声,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吞咽回去。
徐若麟目光闪动,慢慢往墙边退去,盯着宗义智和那些卫士忍者道:“你们先撤去墙上的埋伏!”
宗义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一会儿才对旁边的侍从说道:“让他们退开!”
那名侍从低声把命令传了下去,很快墙外就传来几声轻微的虫鸣,宗义智转头对徐若麟说道:“这样你满意了吧?还不放开特使?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徐若麟冷哼一声,左手忽然往身后一甩,腰中的五爪钢钩已经在墙头扣牢,脚下用力一蹬,迅捷无比的在墙上几个起落,已经闪出这座东平馆。就在徐若麟放开初音的一霎那,埋伏阴暗的各个角落里的忍者们立刻射出数十件六角手里剑,但却被徐若麟手中的绣春刀一一击落,而少数几件命中的,也被他贴身穿着的铠甲挡住而毫无作用。
对决(3)
等卫士忍者们翻出墙外的时候,墙外的街道上已经空荡荡的渺无人影,只听见不远处的更声在寂静的夜里冷冷清清地敲着,仿佛刚才这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初音的手臂已经接好,并敷上了她自己配的伤药(几乎每个忍者都会有自己独特的药物配方和处理伤势的方法),看来不用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虽然在淡淡的灯光下,初音看上去有点疲倦,但脸色却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挫败对她有什么影响,这也让在她面前的的两名忍者有点不理解——对忍者来说,任务失败的时候就意味着死亡,虽然初音大人这次并不能算是失败,但毕竟让一个可能已经知道这次计划的奸细逃脱,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安然不动地坐在这里。
初音用那只完好的手端起眼前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纤细修长的手指和洁白的瓷杯在淡黄的灯光下,显得优雅无比,初音看了看眼前三名部下,说道:“三位是不是对刚才的事情有点不明白?”
其中一名身着深蓝色忍者服的青年男子迟疑着说道:“是的。。。大人,是否那名奸细的忍术真的有如此厉害?就连大人您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初音摇头说道:“你们怎么会和那位宗义智大人一样,以为他是我们日本国人?”
“大人的意思是?”
“此人想必就是初念特使在船上遇到的那名明国武将,也就是用铁炮把对马宗氏第一勇将大石智久打成重伤的那人!”初音淡淡地说道。
“既然大人这么以为,自然不会有错。。。只是,我们该如何往上面汇报?毕竟并没有证据能证实此人就是明国武将,是否确认明国已经知道我国的计划,对家主和太阁大人的计划可是很重要的。。。”
初音眼角扫了这人一眼,仿佛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个我自然会处理。”
虽然初音的眼神看起来还是很温柔平静,千贺十兵卫却心中一寒,他太了解这位千贺家最优秀的女忍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自己和弟弟竹卫虽然是千贺家族的嫡系传人,但到了必要的时候,这位远亲姐姐就算把他们亲手杀了也决不会迟疑片刻,而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只不过毕竟不比平常的上下级关系,眼前的事情更是关系重大,甚至关系到千贺家族的存亡,千贺十兵卫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大人,如果他真的是明国武将的话,万一他已经听到我们的计划,那太阁大人和家主肯定会。。。”
这结果已经让千贺十兵卫不敢说下去,两百年来,多少个忍者家族因为触犯家主之怒而被灭族,已经数也数不清楚了,就连那大名鼎鼎的百地家,不也被第六天魔王从伊贺驱赶出去了吗?何况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出现错误?
初音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很快就平静如常,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或许太阁大人会非常恼怒,但家主却绝不会。。。”
说到这里,千贺十兵卫和千贺竹卫根本还不明白初音到底是什么意思,初音却已经觉得自己说得太多,虽然他们是千贺家的嫡系传人,在家族中的地位名义上比自己还要高,决不会出卖千贺家。但初音也不想对他们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对伊贺忍者而言,太阁大人(丰臣秀吉)的计划是肯定要完成的,但实际上家主(德川家康)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或许让那些明国人知道一点消息也未尝不可吧?至少,这样可以让丰臣家的武士们多流点血,那对家主最终取代太阁大人掌握天下。。。
对决(4)
初音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可以离开,千贺十兵卫和千贺竹卫有点不解地对望了一眼,但却再也不敢继续问下去,于是两人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初音静静地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蓦然,手中多出一片事物,那是一小块衣角,初音凝视着这块淡红色的缎子,眼中露出满意之色,这是她半真半假地被那位奸细制住时从他内服袖口上撕下来的,这种手段初音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或许那名明国武将还以为是逃跑时在哪里挂掉了吧?
初音从袖中缓缓地摸出一口针来,顺着这块锦缎的纹理挑开几个口子,过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她对明国的了解并不算太多,但也能分辨出这种锦缎决不是朝鲜或者日本能织造出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明国宁波府地方织造的绸缎——那位太阁大人天天穿在身上炫耀的明国锦缎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事实上,原本初音刚发现有奸细潜入的时候,是想格杀勿论的,这也是忍者们铁一般的规则,但其后徐若麟出手时,初音发现他的佩刀和那位宗义智大人描述的极为相似,于是就有了故意放走他的想法,明国人知道太阁要攻略朝鲜的消息,对家主可没有什么坏处。虽然初音奉命前往朝鲜执行任务,也确实会认真执行这命令,毕竟太阁大人现在已经是日本国实际上的掌握者,但却没有意思完全尽心地帮助丰臣家那群甲贺忍者们干活,对于初音来说,德川家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现在知道了那名奸细就是宗义智大人所说的明国武将,初音心中已经浮现出一个计划,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两长一短的虫鸣声,初音手一翻,那块衣角就不知道那里去了,然后低声说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