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一个单薄的人影晃了晃,一名身着深紫色服饰的忍者闪了进来,正是那名嗅觉特别灵敏的忍者百地河信,只见他对初音躬身说道:“大人!已经查到那名奸细的身份,大人所料不错,确实是明国武将,也就是宗义智大人所说的那名武将!”
听到这个消息,初音毫不意外,点了点头道:“很好,刚才我洒在他身上的‘虫嗅’至少还可以保持三天的时间,这段时间你要一直盯住他,此人是明国的重要人物,绝不可掉以轻心,你原本的任务,我会另外派人代替。”
“是的,大人!”
只见百地河信身影一闪,就消逝在门外稀疏的月光下。
“想不到这种技能还有点用处!”初音若有所思地想到,无论是伊贺、甲贺还是美浓北条各地的忍者,几乎都有自己独特的食谱,他们不吃大蒜、肉等任何容易产生体臭的东西(为了避免潜伏隐藏时被猎犬或其他忍者发觉),与之相对的就是有些忍者从小就被特意训练出灵敏的嗅觉,比如刚才的百地河信,而那种称之为“虫嗅”的药物,则是忍者六具中药的一种,正常人根本闻不出有什么味道,但从小就接触这种药物的忍者却能轻易地言着这个气味来追踪,想必那位明国武将还以为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线索吧?
这时又一阵剧痛从初音的手臂骨折处传来,初音握紧了怀中的短刃,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审讯(1)
徐若麟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东北馆附近的一条黑暗小巷,这次行动虽然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但最后却因为一个细节暴露了自己,徐若麟不由得记起前任北镇抚司镇抚使杨烈,这位一手训练他的教头曾经说过一句话,任务的成败往往决定于最细微的末节,计划在最要害的关节上很少会出现漏洞,因为那种地方谁都能看到,但却经常在最无关紧要的环节出现问题,所谓的千里之堤毁于蚁|茓就是如此。
只是那位倭国使者是否已经认出自己的身份?徐若麟不敢确定,虽然他并没有落下任何可以辨别身份的物事,可那女使者的眼神却让他感到有一丝不安,这也是他成为锦衣卫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心产生怀疑。
但无论如何,现在徐若麟已经搞清楚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倭国确实是在准备对朝鲜用兵,而朝鲜却是大明最重要的属国,这意味着什么徐若麟非常清楚——普天之下凡是大明势力所能达到的地方,这种事情是绝不会被容忍的,恐怕很快大明就会对倭国进行惩罚,自己的任务就是立刻把这消息立刻发往北京,现在他只需要一件东西,那就是证据。
这时,毫无声息的暗巷里面传来轻微的两声猫叫,徐若麟停住脚步,低声说道:“事情如何?”
黑暗的角落中无声无息地走出一个人来,微弱的月光下,灰色的人影几乎肉眼难以分辨,这人走到徐若麟面前,躬身说道:“大人,已经擒获东平馆内倭人派往倭国的信使,除正使外,两名随行已经被处置,正使交由第三组带回慕华馆。”
在宴会上遇到倭国使者宗义智后,徐若麟就派燕烈持自己的腰牌前往朝鲜锦衣卫衙门从杨影风处调集人手监视东平馆,果然,宗义智立刻将在朝鲜王宫发生的事情回报给倭国,只是不知那名在船上刺杀韩大人的忍者现在在干什么?想到这里,徐若麟眼角不由得跳了跳,虽然慕华馆有叶韩等人护卫,今天他自己遇到的事情却证实已经有大批倭国忍者潜入到朝鲜,东平馆内那位名叫初音使者固然奸狡,船上遇到的那名初念特使却也神出鬼没,只怕锦衣卫的人手还是稍显不足。
燕烈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大人,刚才东平馆内似乎有些动静,但我们并不敢过于逼近。。。”
徐若麟并没有回答是自己潜进东平馆,这并不需要燕烈知道,只是吩咐道:“你继续盯住这里,另外,让杨影风给你们重新送几套朝鲜人的衣服来。”
燕烈现在身上穿的是一身灰色的朝鲜服饰——朝鲜号称是小中华,衣冠礼仪和大明无二,只是在某些细微处才略有差异,但为了完全起见,燕烈等人穿的还是朝鲜锦衣卫指挥衙门所提供的当地人的衣服。燕烈有点疑惑,心想身上的衣服应该没问题吧?还是回答道:“是的,大人。”
徐若麟淡淡地说道:“你身上这套衣服太新太好,知道吗?”
这些朝鲜衣服都是朝鲜锦衣卫衙门新制的,原本也没什么,但朝鲜国一向就看不起所谓“化外蛮夷”的倭国,所以就把这间接待倭国使者的东平馆放在汉城较为贫困的所在,附近都是些贫贱人家,要是白日里忽然多出七八个这样衣着光鲜的人来。。。想到这里,燕烈不由得背上冷汗滑下,急忙说道:“卑职知错,请大人责罚!”
徐若麟没有回答,挥手示意燕烈继续监视这间东平馆,然后身影便没入黑暗之中。
审讯(2)
徐若麟回到慕华馆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三刻,这在初春的汉城正是最黑暗的时分,徐若麟从自己寓所边上的围墙进入,绕到那位正使韩籍寓所的花园附近,在那里迅速换去身上的刺服,然后再往自己寓所的大门走去,万一这间慕华馆内的侍卫里面有倭人安排的奸细的话,想必也会认为自己是刚从韩籍大人那里夜谈回来吧?
他走到寓所大门的时候,门口守卫的两位朝鲜侍卫正倚在门框边打盹(虽然徐若麟一抵达慕华馆,就用随行士兵替代原有的朝鲜警卫,但毕竟慕华馆占地太广,这次七十八人的使团中士兵不过三十余人,朝鲜锦衣卫衙门的人手也实在有限,所以慕华馆内有些无关紧要处的警卫还是交由朝鲜侍卫负责),看见这一幕,徐若麟不由得皱眉——看来朝鲜确实是承平已久,连这些王宫侍卫都敷衍塞责,轻轻咳嗽一声,这时两名朝鲜侍卫才慢慢醒过来,睁开朦胧的双眼,嘟哝着说着些什么,大概以为是接班的人在开自己的玩笑,猛然发现是大明使团的副使大人,一激灵就清醒过来。连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礼,用不怎么熟练的汉语说道:“大人!”
徐若麟皱眉道:“你们怎么敢在这里睡觉?你们的统领呢?”
两名侍卫吓的立刻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地说道:“小人一时大意,请大人恕罪!”
徐若麟也没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他本来就没指望这些人能干什么,盯着这两名侍卫看了几眼就走进自己的寓所,穿过前面大花园的木桥假山后,发现自己歇息的那栋房屋门口侯着一个人影,却正是叶韩。
他一看见徐若麟回来,立刻迎上去低声说道:“大人,燕烈刚派人送来一名倭国信使,是否开始审问?”
徐若麟一边解下腰间的佩刀,一边说道:“立刻带到我房间来,有外人发现吗?”
“咱们的侍卫有几个看见了,不过卑职已经交代过他们不许外泄,也不许互相议论,朝鲜侍卫没有看见的。”
“把这几个侍卫的名字记下来,另外,派人通知杨影风,让他快点整理好衙门的事情,即刻回报!”徐若麟其实也知道,朝鲜锦衣卫衙门在锦衣卫编制里面,向来是比较特别的,杨影风不过昨天刚到,要想这么快处理完千头万绪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但现在人手精力都有限,不可能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叶韩接到命令后就转身匆匆而去,片刻后就带来一个扎的结结实实的麻袋,随手抛在徐若麟卧榻前的木板地上,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哼声。徐若麟缓缓地点亮身前的几盏烛台,对叶韩说道:“事情都办妥?”
叶韩点点头,徐若麟示意他解开袋子,叶韩从腰间拔出绣春刀,轻轻一割,就挑开了麻袋口子,从里面揪出一名满脸血污的倭国商人,一放出来,这人就大声嚷嚷着什么,但在叶韩几下重手下,便停止了叫嚷。
徐若麟用日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倭国商人对徐若麟怒目而视,反问道:“你又是谁?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徐若麟若无其事地说道:“看你这副样子,想来也不会是个普通商人。。。”
那倭国商人咬牙说道:“没错,我是对马宗氏家主宗义智大人的信使!你们知道这样对待宗义智大人的信使的后果是什么吗?”
徐若麟淡淡一笑,灯光下却显得冷酷无比,那名倭国商人看的心头一寒,只听徐若麟说道:“对我们来说,无论是你们的太阁,还是宗义智和你,都没什么区别,好了,我也不想和你多说废话,下面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别企图不回答或者欺骗我们,知道吗?”
话语中没有一个威胁的字,但这名信使却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忽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瞪着徐若麟说道:“你是明国人?”说的居然是汉语,虽然不太熟练,但却听的很清楚。
徐若麟道:“很好,你能听懂汉语,这最好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那信使冷笑着道:“明国人,你认为一名武士会在这种情况下回答任何问题吗?”
徐若麟心想既然你懂汉语,那就不需要我在这里多费手脚了,站起身来对叶韩说道:“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
叶韩躬身说道:“遵命,大人。”说着侧目望着跪在身边的倭国信使,眼中隐约闪出一丝兴奋的光芒。
徐若麟缓步走出房间,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各种奇异声响——他很明白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锦衣卫刑房百户叶韩有些什么手段,到现在为止,徐若麟还没有看见一个人能在叶韩手里撑过三个时辰不招供。
静谧的花园流溢着清新的露水花香,徐若麟静静地站在一树梅花前,正是初春时分,梅花绽放如雪,负责慕华馆的朝鲜官员们知道大明举国上下都偏爱梅花,竟然在这慕华馆的花园里种了满园的梅花,暗香浮动中,徐若麟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眼前山雨欲来的朝鲜局势,大明朝廷上的党争,锦衣卫内部的倾轧。。。有时他甚至想停下来,但身后的鞭子却毫不留情地鞭策着他继续前进,或许走上锦衣卫这条路,就不能再有常人的感情吧?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开始现出一抹亮色,徐若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叶韩说道:“大人,这是那倭寇信使的口供。”
上折(1)
徐若麟头也不回地说道:“把废话去掉,其余的念来听听。”
“此人名叫佐藤三右卫门,对马宗氏家臣,奉家主宗义智之命传信日本之太阁丰臣秀吉。。。”叶韩回答时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自从离开南京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审讯过人犯,基于一种难以理解的心理,叶韩对施用刑罚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兴趣,徐若麟知道这种人就是史书上所说的那种天生的“酷吏”,不过锦衣卫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叶韩正好有他的用处,所以一直以来从锦衣卫指挥使到各千户,都对叶韩这种人颇为纵容。
“丰臣秀吉现在在日本哪里?佐藤三右卫门如果不被我们截住,大概多久能将信送到?”徐若麟需要知道倭国人的反应时间。
“回大人,丰臣秀吉在哪里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肥前国——他正在倭国九州岛西部的名护屋城集结大军,从那里转往对马岛可直渡海峡抵达釜山,不过四五个时辰的海路,如果这佐藤没有被我们截住,海行顺利的话,最多十天之内就能将信送到,也就是说,二十天之内倭国就会知道佐藤的事情。”
“拿万国舆图来!”徐若麟他们手上这份万国舆图是万历五年由利玛窦绘制的世界地图,十五年来大明海外商人、欧罗巴传教士对它历加修改,已经颇为精确。
叶韩根据佐藤三右卫门所说,仔细地在万国舆图上找到倭国肥前国名护屋所在地,但这城据说是新建的,佐藤三右卫门的汉语也不是很流利,所以叶韩只能标注个大概位置,具体情况只能等那些和倭国做生意的商人们来确认。但这已经足够,从叶韩标准的位置上来看,名护屋简直就是个天然的补给基地——如果那位太阁真的疯狂到要攻略朝鲜的话。虽然事先已经料到倭国有进攻朝鲜的计划,但确认之后还是让徐若麟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那佐藤三右卫门带的信呢?”
叶韩不敢看徐若麟脸上的表情,恭恭敬敬地把一封洁白的绢书递给这位大人,徐若麟轻轻一抖,展开这封信函,上面写的是汉字——这倒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倭国本来就和朝鲜一样,达官贵人们平常都以书写汉字说汉语为荣,那些在宴会上用本国文字的,往往被视为没有修养的贩夫走卒。
信上面的字虽然徐若麟都认识,但意思却一点都看不懂,叶韩连忙解释道:“大人,据佐藤三右卫门所说,这是甲贺五十三家的一种书写方法,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读这封信。”
徐若麟点点头,这种事情本来一个小小的家臣就不太可能与闻,在叶韩的酷刑之下,只怕这人也不会有所保留,但这封信的内容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毕竟活人所能告知的情况肯定会更多。
“大人,据佐藤所供,他们之前已经派过一次使团,使团正使是柚谷康广,但朝鲜王李昖置之不理,柚谷康广递交国书后数月依然毫无音信,最后莫名其妙地就被打发回国,丰臣秀吉大为震怒,将柚谷康广全家诛杀,这次派遣宗义智的任务就是让朝鲜臣服于日本,并且。。。”
叶韩吸了口气,望了望徐若麟的脸色,才继续说道:“并且协同出兵攻略大明!”
徐若麟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转身大步走进那间卧房,那名对马宗氏的使者已经消失不见,地面上只剩下隐隐的一滩血迹,徐若麟左右踱了几步,忽然从腰间拔出长刀,奋力往地上一掷,“哧”地一声,长刀锋刃没入木制地板几近两寸,撮尔小国化外蛮夷,居然胆敢如此冒犯天威!
上折(2)
“叶韩,立刻具结上报!”
“是的,大人!”叶韩从怀中拿出锦衣卫的专用折子——这种折子可避过外庭和内阁,直送当今的皇帝陛下,甚至连北镇抚司和锦衣卫指挥使都不得羁留。
“第一,谋刺韩籍大人的刺客已经确定,是为倭国甲贺五十三家忍者初念,此女假扮为朝鲜伶人,以挑拨我大明与朝鲜之邦交。”
“第二,倭国已派出使团前往朝鲜,企图胁迫朝鲜为其臣属,以图谋大明社稷!”
“第三,倭国已派出大批忍者细作,刺杀朝鲜军中坚力量,朝鲜国上下依然懵懂不知,孰为可虑。”
“第四,倭国酋首丰臣秀吉已抵名护屋,战事或已迫在眉睫。”
“已报,锦衣卫知朝鲜事徐若麟,随折附倭国使者口供一。”
叶韩依徐若麟所说按密折规矩详细记录下来,然后在其后加上锦衣卫的印信,打上火印将之密封,这时徐若麟又问道:“那倭国信使呢?”
叶韩略微低头回答道:“卑职已经将之关押起来,是否要立刻除去。”
徐若麟沉吟着道:“不,此人先留着,我还有用。”
这时他发现叶韩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于是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叶韩低声说道:“大人,是不是应该将这些情况告知朝鲜方面?让他们早做准备?否则战事一起,朝鲜若是毫无防备,只怕。。。”
说到这里,徐若麟脸色变了变,叶韩也立刻知趣地闭上嘴,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已经冒犯锦衣卫行事中最大的忌讳,自太祖皇帝设立锦衣卫以来,所负责的就是缉捕探察审讯之事,是以锦衣卫审讯的记录和获知的情报是绝对不允许让外人看见的——就算当年的首辅张居正权势通天,满朝文武皆是其党羽,也不可能从锦衣卫这里得到任何情报信息。徐大人如果未得许可第一时间就擅自将情报泄露,而且是在皇帝陛下收到折子之前,只怕杀身之祸随之而至。
只见徐若麟拔出地上的长刀,用袖口缓缓擦拭着锋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的没错,可朝鲜虽是太祖皇帝所列的永世不征之国,毕竟还是外藩,如果我们这么做的话,只怕。。。南镇抚司不会放过我们。”
“卑职知错!”叶韩低头说道。
“不过如果不通知朝鲜方面,恐怕于大明社稷也是不利。。。”徐若麟沉吟道。
“大人的意思是?”叶韩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事虽然我们不太方便出面,但韩籍大人却没有这种顾虑,而且他是正使,由他来知会朝鲜方面,正合所宜。”徐若麟目光闪动。
“可他要是透露这些情报是我们所提供的怎么办?要是传入南镇抚司那些人耳中。。。”
“这位韩大人是个聪明人,一路上他和朝鲜人的交往都在我们的眼里,前后他收受了多少好处?谅他也不敢说出什么不合宜的话来,而且这是白送他个功劳,如果倭人真如我们所料攻略朝鲜,韩大人也算是一功,想来他也不会推托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吧?何况由他知会朝鲜方面并上折朝廷会更好,毕竟他是文官,外庭文官们和内阁向来不喜我等,对韩大人所说却或许会重视,现在朝廷为国本一事党争激烈,只有我们和韩籍双管其下,或许才能稍微引起朝廷和陛下的注意,就只怕这样也。。。无人理会。”
说到这里,徐若麟眼中浮现出一种难以言传的愤懑之色,庙堂之上争论纷纷,可又有几个真是为大明社稷着想?当年的张居正虽然跋扈,却还做了些事情,比起现在的内阁大臣们。。。
“大人所言极是!”那边叶韩却对徐若麟的分析非常佩服,钦佩之色流于言表。
密谈(1)
又交代了几句,徐若麟便让叶韩派人即刻将密折送出,叶韩离开后,徐若麟趁天还未全亮,稍微倚在卧榻上休息了一会儿。睡梦中,徐若麟梦到自己仿佛陷入茫茫流沙之中,无论如何挣扎呼叫都无法避免被吞噬的命令,不由得满头大汗,正在这时,徐若麟只觉得身边似乎有什么响动,警觉之下一跃而起,却看见正是尹恩姬捧着个盘子在案几边收拾什么。
看见徐若麟望着自己,尹恩姬不由得脸上一红,轻声说道:“大人,您做噩梦了?满头都是汗。”
说着递过来一条湿手巾,徐若麟顺手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快到辰时了,大人要用些早饭吗?”尹恩姬一边服侍徐若麟穿衣着靴一边问道。
徐若麟拿起盘子里的嫩柳枝,稍加咀嚼后便端起漱口杯子喝了口水,漱口时发现似乎有点莫名的熏香,随口问道:“你在这里面放了什么?”(明人最习惯的漱口方法,见李时珍的本朝纲目)
“这是王京东郊山上的佩兰掺在盐水里面,我们这里的富贵人家都用这个的,大人您不喜欢吗?”尹恩姬有点惶恐地回答道。
徐若麟摇了摇头,接过尹恩姬准备好的热毛巾,擦拭了手脸后对她说道:“早饭我不在这里吃,你不用准备,不过上午我可能会出门,你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出去。”
尹恩姬答应了一声,徐若麟望了望她秀丽的脸庞,笑着说道:“看来你还不习惯自己已经是大明人,记住,你的皇城是北京或者南京,不是汉城,下次别再弄错了。”
“是,大人,婢子知错了。”尹恩姬低下了头。
着好衣服后,尹恩姬在徐若麟身前身后不停地抚平细小的褶皱之处,直到挑不出半点毛病。
虽然只睡了大半个时辰,但洗漱完毕的徐若麟却仿佛酣睡了一整夜,穿着五品麒麟官服的他显得精力充沛而精神饱满。穿过花园时,园中的花草清香伴随着清晨清新的空气让徐若麟更是精神一振——今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成。
他大步走到位于慕华馆中心位置的韩籍寓所前,对门口的侍卫说道:“韩大人起了吗?本官有事求见,烦请通报一声。”
那侍卫连忙说道:“韩大人正在用早饭,卑职立刻就去通报。”
说着快步就走了进去,徐若麟等了片刻,那侍卫就走出来说道:“徐大人,韩大人有请。”
徐若麟点了点头,跟着这侍卫穿过走廊、花园和三重门户,来到韩籍下榻的寓所,虽然同是大明使臣,但一来韩籍是正使,官位也高得多,二来大明和朝鲜的惯例都是文官为先,所以这天恩阁要比徐若麟的住处宏大壮丽的多,亭台楼阁之类更是错落的极富匠心,朝鲜为了讨好大明使节,竟是不惜巨资装饰的奢华异常,徐若麟不由得看的心中百味交集。从仁川到汉城的一路上,他看到的朝鲜乡村虽然不至于民不聊生,却也说不上富裕,可朝鲜朝廷却在这上面大肆铺张,固然是对大明的一片忠心,但长久以来,又岂能安抚国内的民众?
徐若麟来到一栋淡朱色的寓所前面,那侍卫大声禀告道:“大人,徐大人来了。”
韩籍迎到门口,挽着徐若麟的手笑着说道:“来,来,徐大人这么早过来,怕是没用过早饭吧?可愿与本官共进一餐?”
徐若麟也不推辞,随着韩籍走进大厅,分宾主坐下,立刻便有人在徐若麟面前的案几上摆上碗筷和三四个碟子,不过是些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稀粥,看来这位韩大人虽然昨天收了一万两银子,却没有将之花在吃喝上的兴趣。
密谈(2)
韩籍看了看徐若麟,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着说道:“徐大人不知,本官虽然好酒贪杯,但早饭却向来吃的清淡,道家虽然治国无能,养生之道却大有道理,可惜肃皇帝(嘉靖)却反其道而行之。。。啊,不说这些,请,徐大人请用。”
和大多数文官一样,韩籍丝毫不想隐瞒自己对那位喜好修道的嘉靖皇帝的不满,就算当着锦衣卫千户的面,也这样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徐若麟也知道,这种话何止这位韩大人说说而已,就算是对当今陛下,市井坊间也是非议横生,甚至有书院明目张胆地对当今皇帝陛下著书批判,皇帝陛下对这些流言蜚语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今天徐若麟来可不是打算和韩籍说这些,稍微吃了几口敷衍一下后,就对韩籍说道:“大人,下官有要事须与大人商量,烦请大人秉退左右。”
韩籍愣了一愣,挥手对边上的侍女们说道:“你们先退下。”
然后疑惑地望着徐若麟:“徐大人有何要事?”
徐若麟仔细地在心头想了想,说道:“大人,下官已经查出那名女刺客的真实身份。”
“原来是这事啊!徐大人果然了得,这么快就能查出刺客身份!只是不知是否已经将贼人擒获?本官倒要仔细地审她一审,看是谁居然敢谋刺大明使节!”韩籍大笑着说道,这些天他可一直为这事提心吊胆,虽然身边侍卫重重,但想到那势若雷霆的一击,还是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这时听说徐若麟已经查出刺客,不由得脸露喜色。
“此女为倭国甲贺忍者,名为初念,是倭国新任太阁丰臣秀吉所遣,下官无能,还未能将之擒获归案。”徐若麟面不改色地说道。
但韩籍却大吃一惊,虽然现在浙江福建一带沿海的倭患已经大体平定,但通倭却依然是不赦的罪名,为免牵涉其中,自己可从来没和倭人打过什么交道,怎么那倭国太阁丰臣什么的会派人来刺杀自己?
想到这里,韩籍不由得脸色极为难看,说道:“徐大人可能确定?本官试问从未与倭人有过什么来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徐若麟淡淡地说道:“和大人无关,这只是倭人为了挑拨我大明与朝鲜之间的邦交而出的诡计罢了。”
韩籍也是个聪明人——能在大明的官场上混到三品高官礼部左侍郎,在这方面绝对是一点就透,自己身为大明使臣,搭乘的又是朝鲜的进贡使船,如果在船上被一名朝鲜伶人刺杀,无论如何,朝鲜都难辞其咎,只是倭人为何要如此?
只听徐若麟又接着说道:“大人,你可知那倭国使臣来朝鲜的目的何在?”
韩籍猛然一惊,仿佛明白了什么,说道:“听那丰原府院君柳成龙说,这些倭人是来要求通商的,并与朝鲜商讨釜山一带倭患之事,难道不是如此吗?”
徐若麟摇头道:“并非如此,早在去年,倭国太阁丰臣秀吉就已经遣使来朝鲜,今次和去年的目的一样,那就是要求朝鲜归附日本!”
“什么!”韩籍霍地站起身来,衣袖拂动处将身前案几上的一只青瓷碗扫在地上,“砰”地一声,这只远从瓷都景德镇运来的昂贵瓷器被摔得粉碎。
“倭奴怎敢如此无礼!”韩籍勃然大怒,在大部分大明文官眼里,朝鲜是大明所属藩国之首,是太祖皇帝所言的“永世不征之国”,早就把朝鲜视为大明的禁脔,怎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那为什么朝鲜直到现在也没有上报?”韩籍盛怒之下依然想到事情的关键,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朝鲜面临这种事情却不呈报大明朝廷,那简直意味着变相的背叛,难道他们已经和倭国连成一气?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密谈(3)
“不,下官揣测朝鲜也未必清楚倭人的目的,近年来朝鲜朝廷之上忙于党争,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去年那倭国使臣就未曾见到朝鲜王和其他重臣——据下官所知,朝鲜一向鄙视倭国,将之视为蛮夷,所以接待那使臣的也不过是地方官员,将其所携国书呈上后就无回音,或许早就束之高阁,而此次朝鲜王还未正式接见倭国使团,通谋之事应该是没有的。”徐若麟心想就算朝鲜报上来,当时你们这些文官为立太子一事已经焦头烂额,谁会有心思管这个?
“嗯,徐大人言之有理,本官也觉得朝鲜不会如此愚蠢。”韩籍点了点头,还是抑不住怒火,又说道:“倭奴屡屡犯边,早应施以天惩,奈何朝廷重臣们迁延日久,以至酿成眼前之事!”
韩籍这也算是文官们的习惯性思维方法,遇到任何事情,必然是先想到怎么利用这件事情来打击政敌,而后才是解决问题,不过徐若麟现在可没心思和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废话,只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大人,据下官所知,倭国侵犯朝鲜之事只怕迫在眉睫,丰臣秀吉的大军已经集结在倭国肥前国的名护屋城,大人请看,就是这里。。。。”
说着徐若麟从怀里拿出那张万国舆图,将上面所标识的情报地理指给韩籍辨认,然后说道:“倭人在此地建城并集结大军,狼子之心昭然若揭,所谋必然在于朝鲜,望大人定夺!”
“徐大人的意思是?”
“下官想请大人上书朝廷,请陛下和内阁外庭早做准备,并知会朝鲜王李昖,整肃军备,以御倭奴,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徐若麟心知这位韩大人是只老狐狸,所以也不打算和他玩什么机关。
刚才还激怒的韩籍这时却迟疑起来,虽然他对徐若麟所说的话比较相信,但此事涉及朝廷,万一要是徐若麟判断错误,自己一个“危言耸听有辱邦国”的罪名可跑不掉,到时御史台的言官们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当年他就是这么被发到南京担任礼部侍郎这个闲职的。
“徐大人为何不自己上报,据本官所知,徐大人是可以直接上书陛下的。”韩籍迟疑着说出心中的顾虑所在。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职务所限,不便于和朝鲜牵涉过多。。。而且,外廷文官们可不都像大人这样的,对下官这等人大多颇有成见,到时反而不妥。”徐若麟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毕竟面临这种情况,还是以大事为重。
韩籍心知徐若麟所说的是实话,但却依然迟疑不决,心想现在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万一最后你弄错了,我怎么收场?
徐若麟望了望这位韩大人,已经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于是低声说道:“假若真的倭奴肆虐,朝鲜若是毫无准备,到时候难免玉石俱焚,大人与丰原府院君柳成龙和临海君交情如此深厚,难道就不为他们着想?”
听到这句话,韩籍的脸色不由得忽红忽白,他知道徐若麟暗示的是自己收受柳成龙贿赂而支持临海君一事,他也知道这种事情肯定瞒不住徐若麟,虽然本朝官员贪污受贿乃是家常便饭,就算捅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追究,但徐若麟却是锦衣卫千户,虽说他也答应过支持临海君,可到现在却没有收过朝鲜大臣的一两银子,到时候闹出来自己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至少官声就会大受影响,只怕要永远留在南京任闲职了,思虑之下,韩籍不由得气绥。
只听徐若麟又说道:“大人学的是孔孟之道,但求治国平天下,此时不正是大人为天下造福之时吗?何况就算万一有误,陛下和辅臣们也会体念大人一心为国,不会加以追究的,大人以为如何?”
这片刻之间,韩籍心中已经计算过千百次,还是觉得依从这位徐大人所言较为有利,这点风险自己想必也担当的起,于是截然说道:“好,就依徐大人之言,本官立刻上折给朝廷,请朝廷即刻处理,晚宴面见朝鲜王李昖时也会告知此事!”
徐若麟大喜,对韩籍深深一拜,大声说道:“大人能如此,实乃大明之幸!”
韩籍抚须笑道:“徐大人能一心为国,难道本官忝为圣人门生便不能么?”他仿佛也明白徐若麟的顾忌所在,又低声说道:“徐大人只管放心,此事本官绝不将你牵涉在内。”
徐若麟淡淡地笑了笑,心想锦衣卫内部的倾轧虽然残酷无比,但微妙之处比起这些外廷文官来似乎又有所不及,只看这位在南京挂个闲职的韩大人的心机便可见一斑。
韩籍决定一下倒也痛快,立刻让侍女拿来文房四宝,他是进士出身,上折言事那是轻而易举之事,片刻后挥毫而就,写完后对徐若麟说道:“徐大人可要过目?”
徐若麟连忙推辞道:“下官文墨粗疏,还是不看的好。”他对这位韩籍大人还是比较放心的,毕竟两人有的是共同利益,并没有什么冲突的地方。
韩籍不在意笑了笑,将折子装入函封打上火印,让自己的亲随即刻送到慕华馆外的驿站,交待必须加急送往京城,然后对徐若麟说道:“此事便这等处置,今晚那朝鲜王李昖依然在庆辉楼设宴,到时本官再知会他便了,徐大人意下如何?”
“嗯,如此便多谢大人了!”徐若麟这句话倒是说得颇为由衷,这位韩大人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好官,但毕竟也算不上昏庸无能之辈。
只见韩籍目光闪动,说道:“我料想那倭奴不过撮尔小邦,纵然有不臣之心,料来也不为大患,倒是那朝鲜世子一事。。。对了,昨晚那柳大人邀请本官和徐大人今天上午去他府上一叙,徐大人若是无事,不妨一同前往如何?”
其实本来韩籍没有打算邀请徐若麟一起去的,虽然相处以来,韩籍对徐若麟颇有改观,但二百年来文官们对锦衣卫根深蒂固的反感和戒心却不会消失,立世子是国家根本所在,是大臣们所应该考虑的,和武将们有什么关系?就算徐若麟是皇帝亲卫,事后知会一声也就是了,还不用他来参与其中。
但眼下情况却不同了,刚才徐若麟暗含威胁的那段话让韩籍颇为顾忌,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心想最好让这位徐大人亲眼看看自己是怎么样的大明臣子。
党争之祸(1)
听到韩籍邀请自己一同去拜访丰原府院君柳成龙,徐若麟稍作思索便答应下来,柳成龙是现在朝鲜朝廷中南人党的精神领袖,自己这个锦衣卫知朝鲜事还不知道要当多久,迟早要和这人打交道的,眼前倭人图谋甚急,柳成龙的态度对朝鲜朝廷随之而来的举措无疑有极重大的影响——假如倭人真的入侵朝鲜,大明势必不会置身事外,到时可能还有很多地方用的上这位现任朝鲜左议政(相当于大明内阁的次辅)。
得知倭人图谋朝鲜的消息后,韩籍虽然很快从最初的震怒中平静下来,但还是没什么心思享用这顿清淡的早餐了,和徐若麟匆匆用饭完毕后,便乘使节轩车前往左议政府邸(本来文官向来习惯乘轿,但任使节时为了展现威仪大多乘车),徐若麟骑马随行,一路上自然是前呼后拥威风凛凛,途径市集道路时,汉城百姓们纷纷欢呼拜礼。
不过徐若麟和韩籍他们路过一间书院时,里面书声阵阵,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瞻仰天朝使节的风采,徐若麟眼尖,发现这间书院居然和闻名遐迩的庐山“白鹿洞书院”极为相似,不由得暗暗诧异,便催马上前几步问道:“韩大人,这间书院倒是教导有方,学生们颇有当年古人管宁的气度。”
韩籍一笑道:“徐大人有所不知,五日后正是朝鲜大比之期,多少学子十年寒窗为得就是这一日,又怎么会为外事分心?这次柳西崖(柳成龙字西崖)正好是科举主考,邀我们过府也是想请教一下大明在这方面的经验吧。”
徐若麟笑了笑道:“大人为礼部要员,自然对科举为国家选拔人才之事了如指掌,下官不过是粗鲁武夫,对此一窍不通,这位柳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徐大人未免过谦,本朝科举从省府乡试到金殿殿试向来都是由锦衣卫有司负责巡查监管,徐大人进科场的次数只怕要比本官多的多吧?”
文官们总是喜欢在武将面前讨论科举之事,这位韩大人也不例外,不过徐若麟倒不觉得有什么,本来大明开国以来的国策就是文官治国,他们早就已经习惯。
这时韩籍瞟了一眼书院的匾额,忽然“咦”的惊呼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阳明书院?那不是阳明先生在庐陵青原山讲学所设的书院么?怎么这里也会有?”
王守仁虽然去世已久,但他所创立的“心学”已经彪炳天下,门生遍布整个大明,甚至在朝鲜、倭国、安南等处都享誉大名,被尊称为“先儒”,韩籍本人也是阳明先生的仰慕者之一。
徐若麟倒也知道庐陵的阳明书院,虽然心学大盛以来,大明各地都涌现出一批王守仁门徒们所设立的“阳明书院”,却没想到朝鲜居然也有这书院,于是说道:“或许这是阳明先生的弟子所创办的吧?”
韩籍摇头道:“应该是如此,至少应该是阳明先生的追随者所设,待我们回来时,倒要进去拜访一二。”
大明各地书院的势力极盛,大儒学子们不但在书院聚众讲学,而且抨击时政褒贬人物,几乎能左右朝廷舆论局势,因此各地官员对书院大多采取笼络态度,甚至许多官员本身还兼任书院的领袖,韩籍就是南京朱雀桥书院的讲师,主讲的又是心学,是以对朝鲜的这阳明书院颇为感兴趣。
边走边谈之间,车队已经到了左议政的府邸,柳成龙早已立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迎接,礼乐声中,柳成龙亲自扶着韩籍下车,将一行人迎入府中。
党争之祸(2)
随行的尹恩姬虽然已经见过不少这种场面,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紧张地跟在徐若麟的身后寸步不离,徐若麟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笑了笑说道:“你认识这位左议政大人?”
尹恩姬嗯了一声,轻声说道:“婢子幼年时是从柳大人府邸选送进宫的,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这种故地重游的感觉让这朝鲜女孩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当年不过是个卑微低贱的侍女,现在却有柳成龙大人亲自迎接,当真是恍若隔世。徐若麟轻轻一笑,尹恩姬现在这样子倒像极了他少年时那位恩师的女儿,这也是徐若麟一直对这朝鲜女孩另眼相看的主要原因。
柳成龙将韩籍和徐若麟一行人恭敬地迎入大厅中分宾主坐下,立刻便有侍女送来香茶糕点,闲聊的时候这位左议政大人却看上去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不好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苦笑着说道:“韩大人,徐大人,本来有些话下官是不敢在天朝使节面前开口的,实在是事关本国气运,才不得不告知两位大人,望两位大人多多海涵。。。”
韩籍不动声色地说道:“柳大人但说无妨,大明朝鲜两国虽份属君臣,却义同父子,何况我与柳大人皆为先儒门生,又何必见外?”
柳成龙迟疑着说道:“今日早朝时那倭国使臣宗义智面见大王递交国书,居然。。。”
“倭奴说些什么?”韩籍脸上浮现出怒色,转头望了望徐若麟,心想徐大人果然说的没错,看来是真的有这事。
“那矮人国不过是些半开化的野蛮匪类,得大明恩准才让他们纳贡称臣,而朝鲜却是大明最忠诚的臣子,那倭奴却不知感恩图报。。。居然要我们朝鲜臣服于他们!”说到这里,柳成龙已经是怒形于色,甚至忘记文官应有的形象斯文,大声痛骂起来。
韩籍蹭地站起身来,虽然已经提前知道这消息,但证实后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怒,只听柳成龙又说道:“于是大王当场便下令将他们逐出朝廷,并派下官知会韩大人言明此事。”
说到这里,柳成龙望了望韩籍的脸色,深怕这位大明使节误会到朝鲜的忠心,看到韩籍除了愤怒外并没有怀疑的神色,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其实去年倭奴也派过一次使臣来小邦,只不过没有见到大王就回去了,呈递的国书也被负责官员给遗失,那宗义智居然在朝廷上大言不惭,说期限已到,若是抗拒不服,大军到时玉石俱焚!”
徐若麟双眉一竖,沉声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柳成龙叹了一口气道:“就是这事难办,当时下官就主张立刻加强海防,建造船只,扩充水军,毕竟倭国与小邦隔海相望,若是真要入侵,水军肯定是小邦最好的御敌方法。”
韩籍点了点头,这倒是最现实可行的主意,连徐若麟也对这位左议政另眼相看,看来此人倒也对军阵之事颇为熟悉,柳成龙仿佛猜到他们想些什么,连忙解释道:“这不是下官自己的主意,而是下官一位同僚的想法,徐大人说不定还记得他。”
徐若麟一惊道:“是那位全罗道水军节度使李舜臣?”
这人徐若麟是早有耳闻了,据说极为精通水战,昨天国宴时给徐若麟的感觉也颇为精明能干,说不定以后能成为朝鲜军中的中坚将领,而那些忍者刺杀朝鲜将领的名单中也只有他尚未得手,看来这人自己倒要好生盯着,说不定眼前会有极大的用处,这时徐若麟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柳成龙点头道:“嗯,就是他,可北人党以李山海为首的那群国家蟊贼却担心我们乘机扩大在水军中的势力,竭力反对整肃水军军备,反而要求增强咸镜道一带与女真接壤地区的防务,认为倭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不可能入侵朝鲜,根本不必杞人忧天!”
听到这里,徐若麟总算明白一件事情——在这朝鲜朝廷中,无论是南人党还是北人党,都根本没把倭国企图入侵当回事,或许在他们看来,那还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柳成龙和南人党要求加强水军,那是因为水军将领是他们的人,而李山海和北人党,想必是因为他们掌控着咸镜道和平安道一带的军队,只不过一个是打着抵御倭国的旗帜,另一个则是以防备女真袭扰为借口,根本没有人真的想过社稷大祸已经迫在眉睫!
徐若麟不由得想起当年平倭时,大明内阁的权臣们甚至把平倭战场当成党争的场所,不知道浪费了几许国家饷银,战死了多少忠勇将士,而现在的朝鲜又是何其相似!
比较起来,锦衣卫内部的倾轧诚然是残酷无比,可大多是止于当事者本人,很少牵涉过国家大事,而这些文官们号称是为天下谋太平,却如此的败坏国家社稷,徐若麟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愤怒,几乎想拔刀将眼前这两人斩于刀下,但多年来的锦衣卫生涯让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只是对韩籍使了个眼色。
韩籍明白徐若麟什么意思,立刻说道:“柳大人言之有理,眼前之心腹大患在于倭奴,女真暂时还不足为虑,本官以为,既然倭国使臣敢如此无礼,想必已做好准备,其实本官也早已风闻倭国那丰臣秀吉有不臣之心,事已至此不可不防,待今日晚宴时,本官定然与王上仔细商量。”
柳成龙大喜过望——想不到天朝使节如此知情达理,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手脚才能说服天朝使节支持自己的政见,想不到他居然一言而定,柳成龙这时却没想到,再来这里之前,这位韩大人就已经打算让朝鲜准备抵御倭国,现在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柳成龙连忙拜倒在地道:“多谢大人!不想大人如此为小邦殚思竭虑,小邦举国上下永世皆感大明之恩!”
韩籍连忙把他扶起来,说道:“大明与朝鲜乃君臣父子之国,柳大人不必如此。”
暗示
韩籍和徐若麟在柳成龙府上用过午饭后,便起身告辞,柳成龙一再挽留,并邀请两人下午同去那“阳明书院”讲学并希望韩籍顺便能对本次科举做些点评——柳成龙身为这次科举的主考官,当然希望大明使节能稍做褒奖,这对提高自己在儒林和朝廷中的声望可是大有好处的。
徐若麟对此没有什么兴趣,但看到韩籍颇为意动的样子,便笑着说道:“韩大人只管自己去罢了,下官另有公务在身,只怕不能侍卫韩大人左右,只得先告辞了。”徐若麟这次来朝鲜除了接掌锦衣卫朝鲜衙门以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使节韩籍的安全,不过韩籍身边一直都有徐若麟安排的眼线和侍卫,安全方面应该问题不大,也不怕他另有什么想法,现在徐若麟和韩籍之间并无利益冲突,这样做只不过是以策万全而已。
韩籍自从出使以来,经历不少大出意外之事,对徐若麟一开始的鄙夷之心早已收起,倒变成三分忌惮七分感激,至少徐若麟曾经救过他一次命,这次也白送给他一份功劳——若是倭国真的入侵,自己也算是勘察有功。只是这位锦衣卫千户徐大人似乎对自己的任何事情包括那些隐私之事都了如指掌,不由得让韩籍甚为忌惮,而和这徐大人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内心深处都被看透一般,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压力感。
这时候听说徐若麟要独自离开,韩籍倒有三分高兴,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徐大人只管处理公务要紧,本官自有随行卫士,再说在这朝鲜王京之中,贼人还真敢如此大胆妄为不成?”
徐若麟微微一笑,心想你要是靠那些卫士,只怕现在已经不知道死了不少次——那些倭国忍者一直以来可没有放弃过刺杀韩籍,但叶韩现在就在附近,以他的谨慎,不太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不过徐若麟也没有多说,对韩籍行了一礼后便告辞出府。
杨影风被派出接掌锦衣卫驻朝鲜指挥衙门已经大半天,想必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任务了吧?徐若麟心想,他对汉城并不熟悉,虽然知道指挥衙门在明德坊附近,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也不会说朝鲜话(朝鲜高层使用汉语却非常普遍,柳成龙等大臣大多懂汉语汉字),幸好身边的尹恩姬从小就在汉城长大,对汉城的大街小巷非常熟悉,在前面引路,将徐若麟带到明德坊街口的白玉石门楼附近。
徐若麟心想看来自己将这朝鲜女孩收为侍女倒真能帮不少忙,这时看见尹恩姬脸色通红,鼻尖冒出细微的汗珠,不由得起了怜惜之意,柔声说道:“你还是乘马吧,我们还有空马的,前面似乎还有一些路呢。”
尹恩姬惊道:“那怎么行,在朝鲜奴婢是不能骑马坐轿的,不然会被责罚的!”
注:当时朝鲜各地奴婢众多,汉城附近六成以上人口为奴仆身份。
徐若麟怫然道:“就算是在南京也没这种莫名其妙的规定,你是明人,不必理会这些所谓的规矩,难道还有人敢动你不成?”
尹恩姬怯懦着不敢说不也不敢答应,徐若麟一伸手就把她拉到身边的马上,眼看两人就要并辔而行,尹恩姬连忙挣扎着想跃下马来,一边惶恐地说道:“大人,不能这样的,这对您太不敬了!”
徐若麟淡淡地说道:“无碍,你不会骑马,这样我才能照看着你一点,不然你摔下去可不太好,那不就没人给我抚琴了么?”
一刹间,徐若麟仿佛忽然回到少年时,和那位恩师的女儿也是这样骑着马,在南京秦淮河畔的依依杨柳中穿行,那时候的自己还不过十四五岁,觉得眼前的万里江山都可任由自己驰骋,而现在却已经经历种种风霜雨雪,看尽世间百态,那曾经陪着自己的少女更是已嫁为他人妇。
想到这里,徐若麟转眼看了看身边的这位女孩,后者被他说的话惹得脸色通红,却又正在手忙脚乱地抓紧辔头缰绳,生怕摔将下去。徐若麟一笑,顺手扯过那匹马的缰绳,说道:“别担心,慢慢就会习惯的。”
这时尹恩姬的眼圈红了红,仿佛要哭出来一般,徐若麟也不在意,回头对跟在身后的两名随从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先处置,不用跟着我。”
两名随从应诺而去,徐若麟和尹恩姬两人缓缓并辔而行,这还是徐若麟第一次能稍微有点空暇看看汉城的坊市人情,只见人物居民房屋建筑和大明几乎完全一样,市集贸易也算得上是相当繁华,这几天由于大明使节到来和科举之期将近,城中更是多了几分文气,到处都是些头戴方巾身着襕衫的儒生。
徐若麟指着一间专卖纸笔的店铺,对尹恩姬说道:“你可读过书?会不会写汉字?”
尹恩姬这时总算平静下来,轻声回答道:“婢子读过列女传和女诫,会写一点字,是宫中的尚宫教的,她们说要想出头人地,一定要学会汉字和汉语。。。”这时,尹恩姬心想尚宫们说的果然没错,自己要是不会汉话,又怎么能有今天呢?但这时她忽然想起那件困扰的烦心事,不由得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徐若麟仿佛从她眼中看出了什么,大有深意地说道:“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很想成为真正的大明人,对吗?”
尹恩姬嗯了一声,不知道徐若麟到底什么意思,只听徐若麟又说道:“我也答应过你,一定会带你回大明的,但你现在最好想想自己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
尹恩姬茫然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心乱无比,徐若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清秀可怜的朝鲜女孩。
处置(1)
片刻之后,徐若麟便带着尹恩姬来到锦衣卫驻朝鲜指挥衙门的大门口,和大多数锦衣卫指挥衙门一样,朝鲜的这个衙门外表看上去也是平平无奇,和普通的官府衙门并没什么区别,只是门口少了那些威风八面站岗的士兵们,而且大多数时候正门都是关着的,似乎衙门里面办差的人,都习惯从旁门出入。一开始的时候,附近的居民不免有些好奇,不过时间一长,也就都习惯了。
徐若麟在衙门门口的驻马石上拴好马匹,尹恩姬学着样子也想把马拴好,但那匹马似乎不怎么喜欢她,不住的嘶叫咆哮,尹恩姬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徐若麟大步走上前去,拔出腰间的佩刀,刀柄重重地撞在那马的颈部,那匹马才安静下来,顺从地让尹恩姬把它拴在驻马石上。
徐若麟望着尹恩姬略显笨拙的动作,目光闪动地说道:“对付这些性子暴躁的烈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知道反抗的后果是什么,以后它要是再敢反抗,你不妨用我的方法试试。”
尹恩姬嗯了一声道:“明白了,大人。”
徐若麟眼中闪现出一抹失望的神色,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然后说道:“我们进去吧。”
徐若麟拉起大门上的铁环,砰砰地敲了几下,里面却毫无反应,并没有人来开门,尹恩姬正在纳闷,忽然发现身边多出两个身着灰衣的青年男子来,看上去和大街上那些居民们没有什么两样,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出现的,想必刚才是隐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吧?
只听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道:“你们是谁?来这里有什么事吗?现在衙门不办差,两位还是请回吧。”
徐若麟从怀中掏出自己那张刻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徐”的腰牌,在他们面前亮了亮,两人吃了一惊,躬身说道:“参见大人!卑职刚才失礼,请大人见谅!”
徐若麟将腰牌放进怀中,在两人的引领下,从侧门走进这朝鲜锦衣卫指挥衙门,望着前面带路的两人,徐若麟问道:“杨影风大人现在在里面吗?”
那人回答道:“回大人,杨大人从昨天傍晚到这里后,一直都在办理公务,我们两人就是杨大人派出来迎接大人的,只是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来了。”
徐若麟脸色放松下来,显然这两人是杨影风觉得放心的人手——不知道是不是传统惯性的缘故,几乎所有的锦衣卫衙门首领更换后,都会对前任留下的人手进行甄别,以确定哪些是自己可以信赖的,徐若麟也不例外。当然,大多数前任都会将自己的心腹带走,毕竟在锦衣卫里面,互相能完全信任的人并不多。
徐若麟又问道:“你们现在担任什么职位?”
两人脸露喜色,互相望了一眼,恭谨地答道:“卑职现任朝鲜锦衣卫指挥衙门小旗统领,请大人多加提点。”
(注:锦衣卫首领为锦衣卫指挥使,其下辖南北镇抚司,分别由南北镇抚使掌管,其中南镇抚司负责本卫刑律(就是掌管锦衣卫的内部纪律),北镇抚司负责巡查缉捕密探,并拥有自己的监狱——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诏狱,成祖以后,北镇抚司的地位越发重要起来,成化元年,又增设北司印信,一切刑狱不必关白本卫,可直接上奏皇帝陛下,而到徐若麟这时,连锦衣卫千户都可以直接上奏皇帝(当然,皇帝看不看那是另说),可以说,北镇抚司的权势地位要远远领先南镇抚司。
处置(2)
在南北镇抚司下本来设五个卫所,但二百年来屡加扩充,现在锦衣卫在大明已经有十三卫所之多,不过朝鲜这种藩属国的锦衣卫卫所,则受到的关注较少,在卫所的统领官最高为千户,其下为百户、总旗、小旗,然后就是普通的锦衣卫校尉和力士,也称为缇骑,最底层的则是那些临时招募充当眼线的普通当地人。
近年来,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冲突愈加激烈,随后本书也将会提及这方面的事情。)
这时,两人已经引着徐若麟到指挥衙门的议事房门口,对徐若麟躬身道:“大人,杨大人就在里面处理公事。”
徐若麟点点头道:“你们先下去吧,把她也带到隔壁房间休息,恩姬,你就呆在这里,一会儿我还有事要你办。”
那两人应诺而去,徐若麟望了望尹恩姬苗条的背影,她沉默着不知道想些什么,徐若麟推开门走了进去,议事房里杨影风正在一大堆卷宗前面批示着,忽然发现徐若麟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道:“大人,卑职已经处理完前任留下来的卷宗资料,只不过大多资料都散乱无章,能用得上的并不多。”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徐若麟也不觉得过于意外,只是问道:“现在衙门里人手如何?”
杨影风不假思索地就答道:“禀大人,前任姜楚大人带走了三名百户统领,留下的记录说的是随同转任辽东都司锦衣卫指挥衙门,现在衙门里共有总旗统领四人,小旗统领九人,校尉力士共二十七人,另有厨子账房杂役等六人,共四十六人,造册上并没有找到有招募当地百姓的记录,应该已经被前任姜楚大人销毁。”
徐若麟哼了一声,这位姜楚大人销毁的资料他现在能猜出个*不离十来,无非是最近那些倭人的举动,毕竟自己刚来两天就发生这么多事情,而姜楚在这里数年之久,难道还没有一点消息吗?他不告知自己可能有两个目的,第一就是姜楚本身就是站在新任指挥使那边的,等着看自己的好戏,甚至打算找借口将自己除去。第二则是姜楚和倭人可能有接触,替他们隐瞒了这些情报,只是他要真这么做的话,背后肯定还有势力,至少在锦衣卫中还有更高层的背景支持,不然只凭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知朝鲜事,根本不敢也没能力做出这种事情来——锦衣卫内部的互相监视早就让他死路一条了。但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徐若麟都没能力反抗,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刚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在倾轧中苟延残喘的小千户,只能选择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想到这里,徐若麟心中不由得游动着一丝愤懑,不过刚才杨影风说得如此肯定,却让他颇觉意外:“哦,你如何能肯定是他销毁的?招募当地人充当眼线一事,必须百户统领以上官职才能执行,姜楚不是将衙门里的三名百户都带走了吗?你又是如此得知的?”
杨影风答道:“回大人,虽然造册上找不到,但据卑职查证卷宗资料,在账房中发现的发放饷银的记录中,发现有些记录上注明的饷银发放数目较为异常,不同于衙门内所有人等的月俸,而本卫中各级统领的俸禄向来规定严格,若说是姜楚大人冒领饷银,却又太过微薄,这些领饷银的想必都是姜楚大人招募的当地朝鲜人,请大人明鉴。”
徐若麟脸色阴晴不定,并没有说话,杨影枫看了看他的脸色,又说道:“大人,卑职已经将衙门上下所有人等查勘完毕分别处分,其中大多是可用之人,五名不可信之人已安排人手监管,不知该如此处置此五人?请大人明示。”
徐若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暂时先把他们留在衙门里,没有我的口令不许外出,现在还有多少人手可用?”
“昨晚燕烈持大人手令来衙门里调走总旗统领两人,小旗统领三人,校尉力士四人前往东平馆办事,另外卑职今天早上已经按照昨天大人的意思,安排总旗统领一人率校尉力士十一人分别监视在汉城的六名倭国大商人,再过半个时辰应该有第一次打事件记录返回,现在衙门可用人手还有十二人。”
“即刻加调人手保护使节,叶韩那边人手不够,若是这位韩籍大人有些什么闪失,我们只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徐若麟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虽然眼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但倭国忍者既然刺杀过一次韩籍,难保就不会有第二次。
“是的,大人!”杨影风并没有问为什么,在锦衣卫的概念里,下属只需要执行命令即可,不过徐若麟却说了出来,因为杨影风一直以来就是他最好的商议对象。
“那次倭国忍者在船上刺杀韩大人虽然只是想挑拨我国与朝鲜邦交而已,现在既然已经败露,再对韩大人下手已经无法达到目的,但倭国忍者却未必知道我们已经发现她们的计划,只怕还会继续行动,而且事关大明威望所在,我们也不得不防。嗯,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知晓,倭国忍者已经对朝鲜军中将领下手,至少已毫无察觉地除去九名将领,虽然这些将领大多官位不高,不怎么容易引起注意,却都是朝鲜军中精华所在,现在虽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但如果战争爆发,影响却非常严重,从这点看,只怕倭人很快就会大举出兵。”
徐若麟并没有说出这消息是他夜探东平馆得来的,杨影风也不敢多问,事实上,这已经让他吃惊不小——看来倭奴是真的想挑战大明的权威,他们难道疯了不成?
只听徐若麟又说道:“现在倭国忍者关于朝鲜将领的刺杀名单上还有一人,就是全罗道水军节度使李舜臣,影风,这人我已经让影子亲自去保护,这里就由你照看着,明白吗?”
这时徐若麟语气忽然凝重起来,眼中也闪动着奇异的光辉,和徐若麟相处这么久,杨影风自然明白徐若麟到底想些什么,或许,这位大人已经将骰子摇下,只等揭盅的那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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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1)
随后徐若麟又交待杨影风一些细节上面的事情,直到确认已经完全掌控这指挥衙门的武器、钱粮、资料以及最重要的人手,才稍微放下心来。
差点了一番后,徐若麟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影风,咱们这次本来是很难有机会翻身,但现在却不同了,说真的,我倒有点希望倭奴真的能进攻朝鲜。”
在徐若麟直属的七名锦衣卫百户统领中,有三名留在京城没有来到朝鲜,这时想必已经被新任指挥使和南镇抚司给处决——虽然迫于徐若麟家族的政治势力,那位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并没有将徐若麟处置的太过严厉,但对这些失去靠山的百户统领官,是绝不会有什么顾忌的。想到这里,徐若麟就觉得心痛,他那三名部下都是锦衣卫中非常杰出的人才,各有自己的专长,也曾立下不少大功,这么消失实在是可惜之至。
随徐若麟来到朝鲜的四名百户统领,除影子以外,叶韩和燕烈都只是执行的好手,也只有一直担任他副手的杨影风能和徐若麟谈谈话。
杨影风明白徐若麟的意思,前任姜楚大人或许还有他的上司说不定已经得知倭国要进攻朝鲜的讯息,所以顺便就把自己这些人调来朝鲜,一来是可以避免徐家的压力,不愿意做的太过火,二来只怕也有借倭国的刀杀人之意。只是大凡事情都是有利有弊,固然现在朝鲜是危险之至,但何尝又不是一次好机会?只要徐大人能从中取事建立大功,也不是没可能重新翻身的。
杨影风喟叹道:“大人,虽说是如此,可现在我们大明内乱频频,姑且不说播州杨逆应龙造反,我们离开南京的时候,宁夏悖拜又反叛朝廷,现在朝廷军力疲惫,财政匮乏,哪里还有余力对付这倭国朝鲜之事?”
杨影风是举人出身,因家人犯事受牵连被革去功名才进入锦衣卫办事,向来比较关注朝廷大事,不比燕烈叶韩等人只管服从指令而已。徐若麟笑了笑说道:“影风,你我相交已经多年,有句话我一直都没对你说,你可知为什么以你的才干这么多年来却一直都只是个百户统领?”
杨影风垂下头道:“想来是卑职无能,办事总有疏漏之处,未能为朝廷尽力。”
徐若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的问题就在于为朝廷想得太多,你这种人在现在的大明朝廷,就算是外廷文官那里也呆不下去的,何况锦衣卫东厂这种所在?锦衣卫里面只有两种人能生存下去,一种就是影子这种,只听命令不管其他,另一种则是姜楚杨决那种,为求利益不择手段。”
杨影风涩然道:“大人,你说的这些我懂,但。。。。我还是做不到那样。”
徐若麟默然不言,他们这些锦衣卫之间的情感就好比那终年尘封的一扇窗子,偶尔打开后透出一丝光亮,之后又是长久的黑暗封闭。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杨影风立刻低声问道:“谁?”
“第四组沈继鳌,有事禀报徐大人。”
“进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名小商人模样的瘦削中年人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走到徐若麟面前躬身说道:“卑职参见徐大人,恭贺大人上任!”
徐若麟看了看这沈继鳌,只见他神情打扮虽然是个十足的奸商,眼中却满是精悍之色,一看就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心想这姜楚虽然奸猾,手下倒也有些人才,挥了挥手道:“不用多礼,你有什么事情?” txt小说上传分享
逃离(2)
沈继鳌简洁地说道:“今天清晨杨大人派卑职率十一名弟兄监视打探在汉城的倭国商人,截止七日前,在汉城的倭国商人共有一百一十三人,由于人手不足,卑职只能从中选出八人加以监视,这是每天一次的打事件簿,请大人过目,另外,卑职还有事要详细禀报大人。”
这是锦衣卫的规矩,派出执行任务的人员要将每天的记录按时送回,若是路途太远,也必须每天详细记录,以待完成任务后上交,以便事后查证核对。
徐若麟接过那本记录,却没有翻看,只是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回大人,卑职受令后立刻加紧打探,却发现有三名倭国商人仿佛非常着急出售手中的货物,到处询问是否有人能一次性将他们带来的货物全部收购,哪怕贱价也愿意出售,卑职心想商人无利不起早,这些倭人怎肯做赔本的买卖?于是立刻扮成一个大客商的伙计前去和他们商谈,不想发现一件事情。”
“哦?说来听听。”
“大人明鉴,这些倭国商人都来自对马岛,一年来朝鲜做一次买卖,本来剩余的货物还足够他们出售半年以上,但不知为何却要匆匆出手,卑职怀疑其中有诈,于是假装想全部收下他们的货物,但要等主人来了才能做最后决定,不料他们却非常焦急,卑职只好和他们约好今晚在文德坊附近的明春楼商谈。”沈继鳌似乎也明白这消息的重要,尽量用最简洁的话语讲清楚前后过程。
只见徐若麟嘿地站起身来,赞许地点头道:“好,你做的很好。”
杨影风不觉一愣,他素来知道徐若麟对部下很少有溢美之词,部下完成任务后难得听他说一个好字,不想这沈继鳌居然能当上“很好”这两个字。
沈继鳌脸露喜色,但又迟疑着问道:“那卑职今晚是否还去和这些倭人商谈?”
徐若麟沉吟片刻,说道:“我会亲自前去,你去通知他们,今晚酉时二刻准时在明春楼相侯。”
沈继鳌应诺后恭谨地行了一礼,便退出了议事房。
徐若麟转头对杨影风说道:“这沈继鳌提供的讯息很重要,依规矩赏银十两。”
杨影枫答应下来,但神情却不免有些疑问,徐若麟仿佛知道他想些什么,便解释道:“对马岛的商人,哼,你可知这次倭国使臣是谁吗?”
杨影风来到朝鲜之后便被徐若麟派到指挥衙门办事,一直忙到现在,徐若麟在朝鲜王宫的事情只是隐约从燕烈那里得知一些而已,这时听徐若麟这么说,恍然道:“难道倭国使臣是。。。”
“恩,倭寇使臣宗义智就是对马宗氏第二十代家主,这些对马岛的商人无疑是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些信息,才会把带来准备出售半年的货物立刻贱卖掉,据说小西洋的商人有句话——当船只沉没的时候,所有的老鼠都会争相逃离,现在这些倭国商人就是逃离的老鼠!”
杨影风自然清楚徐若麟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倭国进攻朝鲜的时间已经是迫在眉睫。
布局(1)
得知这消息后,杨影风立刻说道:“大人,是否要将这些倭国商人拿下审问?”
徐若麟摇头道:“不,这样会惊动东平馆内的倭国使臣,眼下还没这个必要打草惊蛇,而且也用不着这样,可以有别的方法对付他们。”
“大人。。。”杨影风仿佛欲言又止,徐若麟皱眉道:“什么事情不好说?”
“卑职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请韩大人知会朝鲜方面,将这些倭国使节和商人全部擒下,料想朝鲜方面也不会反对,那时候一一加以审讯,事情自然一清二楚,或许可免朝鲜一场大难,不然战端一起,只怕于我大明不利。”显然杨影风对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顾忌,对这些倭人还用讲什么礼仪?当年班定远不就是这么对付匈奴使者的吗?结果却青史留名,但他却没想到,秦汉时的文官可不是现在大明的文官。
“不行,第一,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们如果这么对付倭国使节,于理不合,韩大人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做,第二,就算最后搞清楚所有事情,外廷的文官们也不会放过我们。更重要的是,今天早朝时倭国使节虽然被朝鲜王下令逐出朝廷,但毕竟还是使节身份,何况倭国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想开战,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证据,燕烈虽然擒获一名东平馆的信使,可除了一封看不懂的密信外,却没什么实质的证据,这么做得不偿失,说不定最后被反咬一口。”徐若麟显然已经思虑仔细,将事情的得失分析得非常清楚。
“那大人的意思是。。。”
“此事暂时只能暗中进行,本官已经请韩大人上折朝廷并知会朝鲜方面做好准备,以策万全,同时也已具结上报,相信就算战端突起也不至措手不及。从那丰臣秀吉屯兵名护屋来看,想必是要在釜山一带登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打探清楚倭人具体进攻朝鲜的日期,还有就是保证韩大人的安全,你立刻加派人手协助叶韩办理此事,这事关大明威望,而且若是韩大人在朝鲜出事,无论如何,朝鲜的责任都无法推卸,内阁肯定会迁怒朝鲜,那时势必也牵连到我们指挥衙门,绝不容有什么闪失!”
“至于全罗道水军节度使李舜臣那边,我自有用处,我会亲自处理此事,让影子随同协助即可,你在这指挥衙门留守!”徐若麟顷刻之间就将任务分配完毕。
杨影风知道将要面临着些什么,大声应道:“遵命,大人!”
议事房中,徐若麟将杨影风余下的那些他不能处分的卷宗一一处理完毕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他望了望桌上的沙漏,申时三刻堪堪将过,想来那边和倭国商人的会谈沈继鳌也已经安排妥当,便站起身来对在旁边候命的杨影风道:“我现在要去那明春楼,你从衙门里提两百两银子给我。”
杨影风答应了一声,却站在那里不动,徐若麟奇怪道:“怎么还不去?”
杨影枫迟疑着,终于苦笑道:“大人,衙门最后一点现银已经被您刚才赏给那位总旗统领沈继鳌了,下季的钱粮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到,现在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了。”
虽然徐若麟知道锦衣卫驻朝鲜指挥衙门肯定不会富裕,倒也没想到会穷到这种地步,事实上,近年来别说是朝鲜马六甲这些藩属国的锦衣卫衙门,就连京城的南北镇抚司也时常难以为继,原因很简单——内阁和户部是不给锦衣卫衙门银子的,他们认为锦衣卫既然是皇帝亲军,自然应该由内库(皇帝的私房钱)负责他们的日常开销。而前些年首辅张居正改革税收,把内库最重要的来源之一皇庄税收给砍掉一半,现在皇帝连赏赐得胜的将军宠爱的妃子都没钱了,不免又落下一个刻薄吝啬的名声。
布局(2)
“那还有多少?”徐若麟皱眉道。
“除去刚才的奖赏,库房还有八十两散碎银子。”
“也罢,你将这些银子全部提给我,今晚肯定得用上,等下季的钱粮到了或许会宽松些。”徐若麟淡淡地说道,今晚他要见的是倭国商人,虽然这种场面他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但就算是大明的锦衣卫千户,口袋也得有银子才能撑的起来,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杨影风嗯了一声,匆匆去库房把剩余的现银全部交给徐若麟,徐若麟在账本上签字后,随口问道:“对了,让你招募当地朝鲜人充当眼线,这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杨影枫答道:“此事已经安排专门人手开始进行,大致后天就可完成招募,卑职会逐一调查后并进行必要的训练,只是。。。大人,如果招募人数过多的话,难免会走漏风声,若是让倭国刺客混在其中,岂不是得不偿失?”说到这里,杨影枫脸上露出忧色,确实,招募人数少了没什么作用,而人太多的话,谁能保证万无一失?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大明。
“嗯,这点确实需要多加留意,可现在也没办法,毕竟朝鲜的衙门不比南北直隶人手充足,只能靠这些当地百姓来补充一二,我相信之前的知朝鲜事姜楚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徐若麟忽然语音凝重起来,沉声说道:“五天后是朝鲜科举的大比之期,韩大人身为使节,肯定会在拜祭文庙的典礼上出现,虽然成均馆内我们可以安排人手严加防备,当从慕华馆到文庙这段路上,围观的百姓必然众多鱼龙混杂,难免会有倭国刺客混在其中,一来我们原本就人手不足,二来我们的人过于惹眼,而且对汉城的街道地理不算熟悉。这些招募来的朝鲜人正好用得上。。。”
徐若麟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虽然时间有点仓促,但你却一定要小心仔细的训练这些人,知道吗?”
“卑职明白!”杨影枫应诺道,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之色,他虽然知道徐大人所说的是眼前唯一的办法,却不免还是有些担心。这不比使团刚进汉城时,那次虽然是从迎恩门直到慕华馆,但朝鲜王也陪同其中,随行侍卫何止千百,而且早有禁卫军前后开道,安全性自然大大提高,但祭祀孔子却向来都是衣冠之会,如果有甲士随行会被视为对圣人的大不敬,可以说只能靠指挥衙门的这些人手,就算加上一些临时招募的当地朝鲜人,在那人山人海的场合又有什么用?
其实徐若麟也明白,任何人的安全最重要的反而不在于护卫的多寡,而在于行动的不测,当年始皇帝威风赫赫,博浪沙一锥若不是误中副车,还不是死路一条?只要让刺客们事先知道行动的时间路线,再严密的护卫也是有漏洞可钻的。而相反今天徐若麟和韩籍前往柳府,由于只是临时起意,相对而言就不会有太多安全问题(固然某些受过严格训练的刺客可以长时间潜伏在刺杀目标可能出现的地方,但潜伏的隐蔽性向来是和潜伏时间成反比的,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刺客也不可能过长时间潜伏)。
从这些情况来看,这次祭孔韩籍大人的安全倒是真值得忧虑。但此时徐若麟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地笑容,边上看着这一幕的杨影枫知道,作为新一代锦衣卫中最能干的青年军官,徐大人只有在胸有成竹的情况下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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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楼(1)
从明德坊的指挥衙门离开后,看看时候已经差不多了,徐若麟便准备动身去那文德坊附近的明春楼,不过他这次并没有让尹恩姬随同,而是让她留在指挥衙门给杨影风充当通译,以便训练那批新招募来的朝鲜人,毕竟衙门短时间里也很难找到合适可靠的通译,虽然有些在汉城时间较长的锦衣卫懂点朝鲜话,却大多只能听,说起话来还是词不达意。
在来朝鲜的路上,徐若麟就听尹恩姬提起过文德坊,这地方在汉城的地位类似于南京的秦淮河,歌楼舞馆处处林立,而明春楼更是其中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向来以奢华著称,看来那沈继鳌倒扮得挺像,本来明国的大客商就应该选在这种地方谈生意,只是徐若麟就算把自己的俸禄也加上,在明春楼也只是勉强不算寒酸而已。
(注:大明官员的俸禄向来微薄,徐若麟这个锦衣卫千户算是五品官,年俸不过一百九十二石,折银不过百余两,只是徐若麟孤身一人并未成家,所以日子过得算是非常宽裕。要换成个七品知县,年俸不过九十石,维持一家几口人的生计自然问题不大,各种官场上的应酬交际就让他捉襟见肘了,这也是当时海瑞这种清官一贫如洗的原因)
由于今晚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现,徐若麟将佩刀和官服官靴留在了指挥衙门,换上一身轻衣打扮出门,出门后先去估衣肆买了一身时兴的衣服,略作收拾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破绽,便雇了顶四人轿子前往明春楼,距离明春楼尚有百步之遥时,发现了守在附近的沈继鳌,徐若麟止住轿子,刚走出轿门,沈继鳌就迎了上来,徐若麟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沈继鳌便心领神会地扮作随从的样子跟在徐若麟身后。
虽然只是第一次合作执行任务,但沈继鳌显然经验很丰富,看上去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神情步伐都无可挑剔,徐若麟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心想这人虽然只是个总旗统领,但若是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快到明春楼那六开间的大门口时,沈继鳌低声说道:“大人,那三名倭国商人已经在二楼的礼字三号房等着了。”
徐若麟嗯了一声,说道:“你查过他们后面有没有尾巴?”
沈继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没有,卑职已经仔细查过,他们只带了几名浪人保镖,身后并没有跟着任何可疑人物。”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明春楼的门口,立刻止住谈话,徐若麟整了整衣襟,器宇轩昂地就走了进去,门口的四名迎客少女立刻娇声喊道:“贵客里面请!”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整个文德坊附近一片歌舞笙歌太平天下的景象,如昼的灯光下,青石板铺成的宽阔大街到处都是游玩的行人,远处的天空不时绽放出点点烟花,在这如梦如幻的软红倚翠中,这间明春楼里莺歌燕舞,一曲婉转的箜篌伴随着杯盏交错的声音传了出来,十余名长裙及地的少女在正厅的月台上舞弄着纤罗璎珞,一时间,徐若麟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那金粉楼台画舫凌波的秦淮河畔,好一个小中华!
徐若麟刚一走进明春楼,便有两名宫装少女迎了上来,巧笑着问道:“两位官人可要用些什么?不知是在楼下同乐呢?还是去二楼雅座独酌?”
这两名宫装少女说的竟然是汉语,徐若麟倒吃了一惊,打量了两人一眼,说道:“我约好的朋友已经在二楼礼字三号房等着了,相烦两位引我们前去。”
明春楼(2)
“是的,官人这边请。”说着两名少女便抚开帘子,引着两人从楼下大厅侧面的楼梯上拾级而上,宫装少女脚上穿着的木屐踩在木板上发出格格的响声,仿佛和不远处那正舞着的少女歌声相应和,转过楼梯后放下帘子,进入雅座的过道,过道中的陈设幽静文雅,而楼下的笙歌饮宴之声也仿佛渐渐远去一般。
徐若麟望着那两位少女的背影,随口问道:“两位小姐也是明人吗?怎么也会说我们汉语?”
注:宋明时期,习惯将宫女丫鬟侍女等称为小姐,而官宦人家女儿大多称为“女公子”。
其中一名少女轻笑着答道:“我们哪里会有那种福分呢?不过都是王京附近穷人家的女儿罢了,官人是从大明来吗?”言语中流露出些许欣羡,也有些无可奈何自伤身世的意味。
明春楼是当时在汉城各国商人最常聚集的地方,其中朝鲜日本安南三国商人尤多,结识谈论大多使用汉语作为通用语言,是以明春楼里的侍女们大多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因此也会对徐若麟有此一问。
徐若麟点头道:“不错,我是大明南京人氏,经常来朝鲜做些生意,不过王京倒是第一次来。”
听说徐若麟两人是明国人,这两名少女脸上神情显得更加恭谨,另一名少女欣羡地说道:“官人们真是好福气,我们这里的老人们都说,要到中华大明去托生可不是谁都可以的,官人肯定是前世积德行善,才会有现在的厚报。”
说到这里,少女们停住了脚,齐声道:“就是这里,官人们请进。”
说着两人揭开镶满翡翠珍珠的帘幕,对房间里面盈盈一礼道:“三位客官,你们等的客人到了。”
徐若麟抬眼往里面看去,只见三名或胖或瘦的中年男子正距座在案几前,上面摆着倭国的清酒和饭菜,不过却丝毫未动,他们身后站着四名浪人打扮的佩刀卫士——这几个倭国商人打扮的男子正指点着观看前面四名身披轻纱的少女的舞蹈,仿佛对刚才那两名少女的话视若未闻。
那两名宫装少女不由得甚是尴尬,这时沈继鳌在徐若麟耳边低声说道:“主人,您该打赏这两位小姐。”
徐若麟立刻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些倭人会假装没听见——因为如果听见的话,按规矩他们就应该打赏钱物,所以干脆就假装不知道,可以省下一笔开销,早听说倭寇商人以吝啬刻薄闻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徐若麟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戚继光将军形容倭人的那句“精于计算而无智”实在是没有说错,他随手从怀中掏出两枚玉珠,这是三年前徐若麟给皇帝陛下担任一天侍卫后,万历随手赏赐给他一串佛珠,这两枚玉珠就是从上面摘下来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但在朝鲜却也是难得之物。
两名少女不由得欣喜异常,齐齐敛衽为礼,脆声道:“多谢官人赏赐!”
徐若麟微微一笑,挥手示意她们两个可以退下,望着两名少女苗条的背影,徐若麟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那三名倭国商人,笑着说道:“三位可是小弥君,佐须君和佐藤君?”
本来倭国商人大多并没有姓氏,不过对马宗氏向来以贸易立国,商人的地位便有所提升,所以这几个对马大商人也就都有了赐姓,颇足以在对马岛上耀武扬威一番,只不过在他们祖父那一辈就又不知道该姓什么了。
这三名倭国商人倒也略懂些汉语,这时都纷纷站了起来,鞠躬行礼道:“阁下就是这位李君所说的主人?”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明春楼(3)
沈继鳌立刻走上前来,躬身说道:“这就是我们商行主人徐大官人,这次来朝鲜主要是想收购一些日本国和朝鲜国的特产。”
徐若麟微笑着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说道:“听说三位有不少日本国的特产希望出手?”
那位叫佐须二郎的商人看上去似乎是这三名倭国商人的首领,听见徐若麟的话立刻回答道:“是的,我们有许多折扇、屏风、硫磺、太刀、铜块,听李君说阁下很有兴趣?”
徐若麟知道他们说的李君指的是沈继鳌,不过他们说的货物好像比沈继鳌所说的多出了一些,怎么铜块也想卖出去?难道真以为明国商人是收破烂的么?其实这是徐若麟想左了,当时日本产的铜块赫然是大明商人最喜爱的物品,因为日本当时治铜技术落后,铜块中往往含有大量的银,明朝商人往往以丝绸换铜,然后将白银从中提炼出来牟取暴利,双方皆大欢喜。
不过徐若麟本身就不是来做买卖的,只愣了一下就不再计较,那几名倭人暗暗心急,以为这大买主嫌少或者想坐地起价,自己可没有什么时间等下去,于是那佐须二郎又赔笑说道:“阁下觉得如何?如果真的愿意购买的话,在价钱上面我们是可以商量的。”
这时雅座内的那四名舞女正边舞边唱道:“我们的礼仪风俗都来自那鲜花盛开的地方啊,大明来的人们都盛赞我们是小中华。。。”
徐若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舞蹈,似乎没听见这倭国商人在说些什么,在佐须二郎连续问了几次后,徐若麟才淡淡地说道:“佐须君,你是否应该先给我看看样品呢?”
佐须二郎恍然大悟,用日语对身边两名一直没有开口的伙伴说了几句,两人点了点头,一名浪人打开旁边的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几件物事放在徐若麟面前的案几上,分别是一把小巧精致的褶叠扇,一把锋利的太刀和一袋硫磺,然后两名浪人从另一个大箱子中取出件物事,慢慢展开放在木制的墙边,却是一面青翠欲滴的翡翠屏风,屏风扇面上的飞凤栩栩如生,显然是巧匠手中雕砌而成。
“不错,确实是好东西,这样的货物三位还有多少?”徐若麟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他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在禁宫大内中见过的珍品自是不少,这样的东西也不怎么放在眼里,现在扮演起商贾来,倒也似模似样,看的身后的沈继鳌不由得暗暗心服。
“太刀四百口,折扇四千把,屏风三十面,硫磺六千斤。”佐须二郎发现这明国商人似乎对铜块不怎么感兴趣,也就不再提起,毕竟铜块这东西要好出手的多。
“阁下若是想要的话,太刀每口三贯,扇每把五百文,屏风每面五十贯,硫磺每斤二十文。。。嗯,折算成银两的话,应该是四千八百二十两银子,零头不算,阁下只须付给四千八百两银子即可,不知意下如何?”这佐须二郎算账倒是快捷,只是颇有漫天要价的意思。
徐若麟向来不喜欢讨价还价这一套,但现在如果一口答应下来,不免惹人怀疑,于是摇头道:“佐须君,你这价钱未免过高,比如那太刀,在你们日本国一口不过一贯五百文罢了,怎么现在忽然翻了一倍?难道以为我不懂这方面的行情么?”
徐若麟在福建一带平倭时,那种普通的武士刀见过不少,知道在日本国内这种太刀也算不上昂贵,眼前这家伙明显是在胡说八道,当然,初念和大石智久使用的那种武士刀又是另外一说。
明春楼(4)
这种直接了当的话让佐须二郎颇有点尴尬,勉强笑了笑道:“那徐君的意思是?”
徐若麟不想在这种无聊的场合浪费太多时间,截口说道:“这样吧,你们急着要出手,但我们明国人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下作之徒,就按照你们日本国内的市价收下来,我刚才算了,大概总计两千两银子,如果愿意,我可以立刻付给定金,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如何?”
佐须二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和两名同伴低声商议了一阵,终于勉强说道:“就按照徐君的意思办,但能否将付银的时间尽量提前?”虽然这样卖给徐若麟,佐须二郎他们可以说得上是毫无所得,但总比将货物重新运回对马岛要好得多,至少还能把本钱收回来。
徐若麟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沉重的银袋子,随手抛给佐须二郎,用一种仿佛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这是定金五百两银子,一个月后我会付给你们剩下的银两,到时候你们把货物运来给我即可。”
“一个月?那绝对不行,那太久了!”佐须二郎还没有说话,边上那胖商人几乎要跳起来喊道,情急之下用的居然是日语。
徐若麟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这也正是他今晚来这里想看到的东西,他假装听不懂日语,不动声色道:“这位佐藤君说些什么?”
佐须二郎脸色也很难看,有点焦虑地说道:“佐藤君情急之下未免过于失礼,尚请徐君见谅,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确实是太久,我等都有急事必须立刻赶回日本,这么长的时间是不可以的,希望徐君能够再提前一点。”
“可我现在收下你们的货物也没有地方可以储放,何况本商行要到下月才能有海船转会大明,正好这批货可以和其他货一起运回大明,这样对我来说是最合宜的,三位不会想现在就收到现银吧?据我说知,就算在你们日本国,也很少有这种交易吧?”徐若麟淡淡地说道,从这三名倭国商人的表现来看,自己很快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徐君,我们愿意再将价钱压低一成,不过必须在七天内收到货款,徐君您觉得如何?”佐须二郎咬咬牙,仿佛身上掉了一块肉似的说道。
“这几名倭国商人如此锱铢必较,现在却宁愿做赔本买卖,看来确实是知道什么消息。”想到这里,徐若麟沉吟了一会儿道:“十五天怎么样?”
三名倭国商人对望一眼,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徐若麟乘在马车上,望着身边的两口箱子,想到刚才那倭国商人佐须二郎告辞时谦恭地给自己敬酒的神情,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次虽然他把自己历年来的积蓄给送光了。徐若麟虽然出生名门望族,但从小习惯节俭,并不是那种奢侈浪费的世家弟子,这或许是他从小到大最大的一次开销,不过交换到这个消息,他却认为是值得的,只希望大明朝廷和朝鲜那些大臣们能好好利用这个情报。
此时已经将近亥时,坊市中的人们渐渐散去,只有远处的游船画舫上依然亮着淡淡的烛光,风中不时送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大概是歌儿舞女们依然在陪客人们寻欢作乐吧?只是不知道这太平盛世还能有几天?
“十五天?二十天?最多也就是三十天吧?”徐若麟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倭国将会在这个月内开始进攻朝鲜——这也是那批倭国商人最晚的逃离时间,或许其中会有些误差,但从其他种种迹象来看,徐若麟宁愿认为战事很快就会来临。
只是那对马宗氏的家主宗义智为了自己封地的小小利益,居然会将如此重要的情报泄露,倒着实有点出乎徐若麟的意料之外,不过听说倭国诸侯林立,那太阁丰臣秀吉不过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罢了,对马宗氏这小诸侯为了自己封地的利益做出此等事来,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大明和朝鲜不也有的是这种官员吗?
东平馆(1)
子时,汉城,东平馆内。
橘黄|色的烛光从某栋木制房屋的缝隙中轻柔地洒了出来,虽然已经是午夜时分,这栋房屋里面却还不时传出一缕若有如无的琴声,抚琴的是名二十来岁的绝*子,微弱的烛光下,秀气的脸庞被宝蓝色和服衬映得仿佛梦幻一般。
恍惚之中,蓝衣女子仿佛又回到那孤寂冷酷的伊贺山谷。。。。
那时正是寒冬,冰天雪地之中,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气喘吁吁地奔跑着,踩着脚下的冰层嘎嘎作响,飞舞的雪花落在他们的脸和肩膀上,很快就被汗水化去。近乎三十里的路程已经让这三个小孩达到体力极限,但他们却绝不敢停留下来——忍者的生存之道,正如这附近险恶的山势一般,如果停止下来,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亡。
前方渐渐清晰,望着雪地上Сhā着的那根竹制的长矛,跑在最后的那名小孩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庆幸的神色,今天自己终于可以吃上饭了!
在这群小孩的体力训练中,能在规定时间内把三十里外的兵器带回来,就有饭吃,反之就只有饿着肚子,这就是千贺家的训练法则,和所有其他的忍者家族的做法一样,简单严酷而有效——在伊贺这片贫瘠的山地上,弱者是没有生存余地的。
当千贺清司喘息着踏过坑洼不平的山地,准备伸手拔起雪地上的竹矛时,边上一个人影忽然冲了过来,重重地把他撞开,千贺清司踉踉跄跄地倒坐在地上,充满恐惧地望着站在自身前的家伙,这是他的哥哥千贺右卫门,也是他们三兄妹中最大的一个,他最强壮,也最凶狠,他们的父亲早就已经把他视为千贺家忍术的继承者。
只见千贺右卫门鄙夷地望着坐在地上的千贺清司,说道:“你这废物又是最后一个,根本不配吃千贺家的食物!”
说着他拿起雪地上的那根竹矛,同时还挥舞了一下右手的竹刀,大声说道:“这是属于我的!懂吗?下次不要再让我自己过来拿!”
在千贺家的规矩中,一把兵器就代表着一份食物,虽然那只是让人觉得微不足道的三个饭团和一个山芋,但却是这些孩子一天的食物。严酷的忍者训练*力消耗巨大,往往让这些孩子觉得很饥饿,所以千贺右卫门便经常用这种方法抢夺千贺清司的食物,而他们的父亲千贺忍对这种情况却视若无睹,甚至觉得是理所当然,在他看来,弱者本来就应该挨饿,连自己的食物都不能保护的人,还能指望他以后侍卫家主吗?
望着千贺右卫门远去的得意背影,千贺清司拼命咬住牙,勉强控制住眼眶中的泪水,擦了擦落在脸上的雪花,挣扎着站了起来。这时边上忽然递过来一支短短的竹剑,千贺清司泪眼模糊地望去,却正是他的姐姐初音。初音的脸颊已经冻得发青,瘦小的身体在单薄的衣服下索索发抖,作为一个女孩,她在千贺家的地位是最低的,甚至连懦弱的千贺清司都比不上,不过初音却总是有办法能保护好自己,这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千贺清司颤抖着接过竹剑,他知道,这也是他们姐弟俩今天一天的食物,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道:“初音姐姐。。。你自己也会饿的!”
“清司,你现在想必不会再挨饿了吧?”,想到这里,女子忽然素手一抚,“叮咚”一声将琴弦划断,望着窗外似乎无边的黑暗,淡淡地说道:“百地河信,想必这次你总能带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东平馆(2)
仿佛一阵风掠过,窗外忽然闪进一个身着深蓝色服饰的忍者,恭谨地对女子行了一礼,沙哑着声音道:“大人,虽然我已经跟踪那明国武将两天,但此人非常之警惕,而且周围护卫甚多,根本没有办法接近。。。”
那女子秀眉一蹙,说道:“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
哪怕已经是杀人无数,百地河信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俯首道:“不,初音大人,不只是如此,昨天晚上那明国武将去了文德坊的明春楼,大约一个时辰后便离开那里回到明国使节驻扎的慕华馆,随行的也是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小人随后从明春楼的舞女处得知,此人见的是对马宗氏封地上的三名商贾。”
“对马宗氏?宗义智大人的封地?难道说。。。”初音沉吟着问道:“河信,你是否探听到他们谈些什么?”
百地河信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之色,勉强说道:“小人已经将这三名商贾详细审问,确定他们只是和那明国武将谈的纯粹是买卖贸易之事。。。”
初音随手在未断的琴弦一抚,滑过一串流水般的琴音,琴音中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不会,此人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去做什么经营贸易,其中必然有诡计,河信,你详细复述一遍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给我听。”
百地河信心头一凛,立刻一五一十地将他所知的信息说了出来,在听到“明国武将”徐若麟和那几名商人交涉付银时间的时候,初音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杀机,直到百地河信说完,她才缓缓坐回琴案后面,低头半倚着那张紫檀木案几,仿佛在思索什么,百地河信也不敢说话,只是默然低头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初音才抬起头来道:“或许对马宗氏很快就会被太阁大殿严厉地惩罚的,不过这对家主倒是个好消息。。。”
这时初音一直柔和的语音忽然变得森冷起来:“河信,你现在立刻将那三名商贾的首级取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是你做的,如果还有什么失误的话,你就用自己的首级来代替他们的,懂吗?”
百地河信俯首道:“遵命,大人!”
转身闪了闪,便从漆黑的窗外消逝的无影无踪。
“那位明国武将想必已经得知太阁大人的行动计划和时间了吧?这对太阁大人固然是件恼火的事情,不过想必家主会很乐意看到丰臣家的武士因此而多流血的。至于那位贪图小便宜而泄露机密的对马宗氏第二十代家主,要是知道自己制造出这种麻烦来,或许会吓的魂不附体吧?那就由我这德川家的忍者来帮他善后吧,不过当宗义智看到那三名商人的首级时,也就是他归顺德川家的时候!”
想到这里,初音轻轻地端起榻边案几上的茶杯,微微啜了一口香茗,然后接好那根已断的七弦琴琴弦,低声唱道:“人生五十年,与天地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如水,任人生一度。。。。。。”
静夜中,优美婉转的歌声和着凄美的琴音如梦似幻般地流转着。
就在东平馆内,距初音所住寓所不远处的议事房内,六名身着深紫色服饰的甲贺忍者正坐成两排,聆听着他们的首领的训示——那是甲贺五三十家目前唯一的女上忍,初念。
房间内并没有点灯或者蜡烛,若不是窗外斜斜照进来的银色月光,几乎要漆黑一团,不过这并不会对这群甲贺忍者造成任何影响,在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甲贺城和饭道山,穷困的甲贺部众们早已经习惯夜间视物。
东平馆(3)
这时,悠扬传来的琴音忽然打断他们的会议,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一名满脸阴鸷之色的忍者忽然问道:“大人,德川家的人真的会和我们合作行动吗?”
初念冷艳的脸上毫无表情,反问道:“望月君,你会和伊贺服部的那些人潜伏在同一个地方吗?”
“不,当然不,我宁愿和他们发臭的尸体呆在一起,也不愿和一个活着的伊贺服部家的忍者挨着。”作为甲贺望月家年轻一带最擅长使用火器的忍者,望月风之助,他不但继承望月家的忍术,也继承了对伊贺的不满。
注:甲贺望月,伊贺服部号称是忍者的两大家族,但之间却屡有冲突。
“他们也会和你一样想,伊贺的忍者,怎么可能会真心和我们一起行动?”初念冷冷地说道:“所以这次行动只能靠我们自己,德川家也绝不会真心帮助家主建立伟业的——他们只会在背后算计我们丰臣家,现在朝鲜的计划已经到收官的时候,诸位一定要多多努力,家主绝不会吝啬赏赐!”
“是的,大人!”忍者们俯首说道。
“大野君,近期李舜臣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回禀大人,李舜臣此人向来比较谨慎,要成功下手而又不让旁人察觉并不容易,而且这几天他周围忽然多了一群神秘人物,现在连监视他都非常困难,并没有什么进展。。。”一名轻捷瘦小如狸猫的猿脸忍者恭谨地说道,不过话语中却流出惧意,甲贺统御下属向来严苛,稍有失误责罚立至,自己这次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处罚。
“哼,想必又是那明国武将搞的鬼,伴长幸,你调查此人可有什么结果?不要告诉我你和大野一样没有什么进展!”初念冷笑着说道。
那大野家的忍者立刻伏在地上低声说道:“小人办事不力,请大人处治!”
初念理也不理他,只是望着伴长幸,那伴长幸恭声说道:“从明国那人提供的资料和慕华馆那人提供的消息来看,这明国武将是明朝皇帝亲军锦衣卫的千户统领,名叫徐若麟,二十六岁,明国松江府人,不过从小在南京长大,出身是曾任明国内阁首辅的徐阶家族,但并不是嫡系支派。此次到朝鲜是被贬斥而来,并非是单纯的担任明国使团的护卫,据明国那人提及,徐若麟剽悍善战,曾在鞑靼人那里连续斩杀十余名百夫长,在明国青年锦衣卫统领中号称最勇,不过却心机深刻,狡诈多变。。。”
“此人的特长是什么?这么多评论就不是特长——特长只能有一个,知道吗?”初念皱了皱眉,打断了还在继续说下去的伴长幸。
伴长幸迟疑一下,终于说道:“细致,此人最善于从最细微处入手对付敌人。”
初念点了点头,她想起自己上次刺杀韩籍时的失手,只是因为左手小指的细微动作就被揭破,看来明国那人提供的资料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弱点呢?是人就会有弱点,难道明国那里就没有记录吗?”初念明白,要想把这次在朝鲜的计划顺利完成——杀死最后一位名单上的将领李舜臣和明国使节,就必须先除掉这位名叫徐若麟的锦衣卫千户统领,否则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至于现在刺杀明国使节是否还能达到之前的目的已经不重要,初念知道,这是个打击明国威望的好机会,对离间明国和朝鲜的关系也会有一定用处,毕竟无论如何明国使节都是死在朝鲜的。
“回禀大人,明国那里并没有记录。。。”伴长幸有点惊惧地说道,从初念大人船上刺杀失败到现在不过十余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明国那人也只能提供这么点消息,事实上,明国锦衣卫的资料向来非常隐秘,就这么点东西,都是非常困难才拿到的。
东平馆(4)
这时初念却仿佛若有所思,低声说道:“我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他,或许根本不用我们动手。。。”
“大人?”伴长幸不解地问道,其余几名忍者也都非常疑惑。
“伴长幸内,你立刻前往明国,带上太阁大人的珍宝,让明国那人想办法立刻将这徐若麟处理,不过我估计,明国那人本来就希望徐若麟死,肯定不会拒绝我们的要求,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吗?”初念嘴角露出残忍而自信的笑容。
“遵命,大人!”伴长幸心悦诚服地道。
“至于你,大野隐,今次我先留下你的首级,如果随后的行动还是无功而返的话,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初念对那名一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忍者轻描淡写地说道。
“多谢大人!”大野隐浑身都被汗湿透,这时终于透出一口气来。
“三天后是朝鲜国的科举之期,我们已经知道讯息,那明国使节韩籍会率领朝鲜的主考官和考生等一干人等前往成均馆的文庙祭祀,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这是他们从慕华馆到成均馆的沿途路线图,每个人都完全背熟!”
刀锋般的光芒从初念眼中一闪而过,冷声道:“沿途的路线我已经仔细勘过,所有适合隐藏的地方都已经标出,在行动前一天我会告诉你们每个人的位置。”
基于上忍对中忍下忍的统御原则,初念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让部下知道的太多,尤其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更是被严格限制——这是确保行动秘密的最简单也有效的方法。
“初念大人,那李舜臣怎么办?”一名袍角绣着六角星的忍者低声问道,相对于明国使节来说,李舜臣无疑也是个重要目标,这次来朝鲜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半,目标中的九名朝鲜将领已经被清理,仅剩的最后一名如果无法完成,那还是功亏一篑,太阁大人和石田大人肯定是不会容忍的。
“李舜臣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你们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即可!”
“可大人,那明国锦衣卫统领徐若麟我们还没有解决,万一他要是又干扰到我们行事。。。”这忍者迟疑着问道,身为甲贺第一的六角家的次子,虽然这次在朝鲜的行动要听从初念的命令,却并不算是她的属下,还是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
“六角君请放心,初念不会只依靠明国那人对付徐若麟——明国人大多时候都是不可信的!今次或许伴长幸还没有离开朝鲜,我就已经将那徐若麟除去,至于那李舜臣,到时本人也会将他一并清除!”初念表面上对这位六角家的忍者比较客气,但却仿佛早已智珠在握胸有成竹,显然是另有打算。
“既然初念大人另有安排,那再好不过。”六角家的忍者不再提出异议。
说到这里,初念直起身来,表示谈话已经结束:“诸位请做好随时行动的准备,对标注的路线每一步都要熟悉,这次绝不容许有任何差错,明白吗?”
“遵命,大人!”所有甲贺忍者都顺从地答道。
这时初念眼前忽然浮现出慕华馆那人的身影,想必就算那徐若麟狡猾如狐兔,也不会知道自己这着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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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虞我诈(1)
雨后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清新无比,窗外盛放的鲜花不时滴下几颗晶莹的露珠,一阵晨风吹过,满树樱花如雪飘落,这正是锦衣卫驻朝鲜指挥衙门的后花园,宁静柔和的景象让人很难认为这是以神秘严酷著称的锦衣卫衙门。
“后天就是祭孔之期了。。。”徐若麟思衬着,他站在庭院中那眼水井的旁边,穿着那身金色麒麟官服。
刚从慕华馆韩籍大人那里回来的他,再次对眼下的形势感到棘手——并不是说徐若麟没有尽力去解决,而是朝鲜朝廷从上到下的所作所为让人简直无言以对,或许就算是于少保(于谦)来了,对这群人也只有无可奈何吧?
三天前,韩籍在王宫摆设的晚宴后和朝鲜王李昖进行了一番密谈,并将锦衣卫打探到的情报告知这位太平大王,李昖当即表示对天朝使节如此关怀下国万分感激,但随后两天来,朝鲜朝廷竟然是毫无动静,原因很简单——几乎没有大臣去关心那些看上去依然遥不可及的倭人,他们唯一想的就是怎么利用这次事件来打击政敌,南人党依然坚持以李舜臣出任整个朝鲜的水军大将,而北人党则建议以元均为将重整咸镜道的防务,两党在朝廷上反复辩论,每次都是李昖无法忍受而终止朝议。于是直到今天,朝鲜朝廷也没有拿出任何一个可行的计划来。
虽然朝鲜锦衣卫指挥衙门不断地获知有关倭国进攻在即的信息,除具结上报以外,徐若麟已经屡次催请正使韩籍知会朝鲜方面,并将倭国商人的动向也一并告知,试图令其早作准备。但忙于党争的朝鲜群臣们现在就算是宗主国的建议都已经无暇理会——就在昨天,西人党彻底失势被排挤出朝廷,几乎就在同时,南人党和北人党就已经开始更加剧烈的争斗,至于还未到来的倭国入侵,早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
“这三千里江山恐怕迟早要属于他人!”徐若麟忽然觉得很有点可笑,自己一个外人,看上去都比那些朝鲜群臣们更关心朝鲜所面临的威胁——或许因为朝鲜是大明利益所在吧,现在辽东女真和蒙古人都蠢蠢欲动,若再失去朝鲜,大明在辽东的势力势必就会被极大地削弱。
“大人,那批招募来的朝鲜人已经初步训练完毕,大人是否要去训示?”身后传来杨影风的声音。说也奇怪,朝鲜群臣们或许是由于受大明重文轻武的影响过了头,对整备军务兴趣全无,但对科举选拔却雷厉风行,这几天来汉城已经文气郁郁,朝鲜三都八道的学生仕子们都云集于此,这让徐若麟他们更难处置——祭孔是科举开场前最后一项也是最隆重的仪式,看现在这样子,不会比在南京举行的南榜开场逊色多少,徐若麟手头现在总共就这么点人,不免有些捉襟见肘之感。
“嗯,每个人都发放武器了吗?”徐若麟从沉思中醒过来,就算朝鲜人想自寻死路,自己也不能让韩使节在这里出什么事。
“回大人,已经全部发放,有些精明可靠的被派为头领,他们发放的是拐子铳,其余人也配备了短刀和软甲,只是指挥衙门的火药储备不多,恐怕支持不了多久。”杨影枫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虽然这批新招募的朝鲜人大部分都是汉城各王公大臣府上的侍卫,只有少数是当地的戍卒和平民,但朝鲜确实是承平已久,其中有很多人居然连火器看都没看过,更别说懂得使用了,要把这些人派去执行任务,最多也就能充当个报信的眼线。
尔虞我诈(2)
不过徐若麟听到杨影风这番话,似乎却不怎么在意,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多虑了,这些人只是我们衙门暂用的人手,难道要每个人都和你们一样吗?”
说话间,杨影风引着徐若麟到了指挥衙门的侧厅,门口站着的两名身着软甲,腰佩长刀的锦衣卫校尉立刻俯身行礼:“参见大人!”
“他们都在里面吗?”徐若麟摆了摆手道。
“都在,没有人乱走一步。”左边那名校尉恭声回答道。
徐若麟点了点头,推开侧门昂步走了进去,杨影风和那两名校尉也跟在身后,并顺手将大门掩上。
原本宽阔的侧厅里现在挤了四十五个人,也显得有些拥挤起来,虽然大厅里摆放着十多张椅子,但这些新招募来的朝鲜“缇骑”却没有一个人坐下,他们静悄悄地站成五排,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如不是进来,很难想象厅中居然有这么多人站着。
看见徐若麟和杨影风走了进来,这些朝鲜“缇骑”不约而同地俯身拜了下去:“参见千户大人!”
这些人说的都是朝鲜语,不过徐若麟虽然听不懂却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转头满意地望了望杨影风,虽然时间比较紧促,但看上去训练的效果还不错,至少在纪律和服从上并不比大明锦衣卫差太多,至于技巧和能力,或许可以通过长期训练来弥补,只不过现在是没这个时间了。
徐若麟对杨影风道:“任务已经安排给他们了吗?”
“并没有具体布置,还要请大人亲自训示。”
“嗯,我已差人将慕华馆至成均馆文庙的路线画成图本,并标注每个可能隐藏刺客的地方所需分配的人手,你按照这些缇骑的特点分别派出任务,其余需要关注戒备的事项按照往例处理即可。”说着,徐若麟从怀中取出一份图本递给杨影风。
这时他仿佛想起什么,对杨影风说道:“我那侍女呢?这两天来是否能帮到衙门处理一点事情?”
杨影风露出赞赏的神情,笑道:“大人那名侍女是快好料子,这几天来倒真做了不少事情,衙门里有关朝鲜谚文(朝鲜文字)的卷宗大多是她负责处理的,而且这些新招募来的朝鲜人都不会汉语,也是由她担任通译,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初步训练,若不是锦衣卫中向来没有女子,卑职倒真想让她留下。”
徐若麟看上去也比较满意,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妨现在让她过来,我还有些话要对这些缇骑说,只怕他们听不懂。”
杨影风交待旁边那名校尉两句,那校尉便疾步离开侧厅,不一会儿,就将尹恩姬带了过来。只是两天不见,这朝鲜女孩似乎瘦了不少,是因为指挥衙门的事情太多太累,还是另有心事呢?
尹恩姬看见徐若麟,咬了咬嘴唇,仿佛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只是敛衽为礼道:“婢子见过大人!”
徐若麟凝目望着她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尹恩姬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低声回答道:“婢子刚才在誊写一份笔录,未能迎接大人。。。”
徐若麟忽然一笑道:“辛苦你了。”
看着徐若麟露出笑容,尹恩姬本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只见徐若麟转身面对着那些新招募来的朝鲜缇骑,这时屋顶的明瓦上洒下缕缕阳光,闪耀在这大明锦衣卫千户统领身上的金黄|色的麒麟服,高大的身影看上去威严神圣无比。徐若麟沉声说道:“你们都是朝鲜的臣子,也是大明的臣子,现在大明需要你们去做一些事情,以证明你们对大明的忠心和服从,你们愿意吗?”
尔虞我诈(3)
当尹恩姬将这些话翻译成朝鲜语给她的同胞们听时,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拜倒在地,大声呼道:“大明万岁!”
徐若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当然,大明决不会亏待对他效忠的臣下,你们将会得到自己的一份赏银,甚至是这里的一个职位,如果能做的足够的好,或许还会有机会在北京或者南京效力,明白吗?”
注:明朝曾经有过两任外籍锦衣卫指挥使,其一是蒙古人赛哈智,另一个则是朝鲜人金顺义。
“多谢大人!”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兴奋激动的神情,是的,比起赏银来,能成为明人或许更让他们欢呼雀跃。
训示完毕后,徐若麟留下杨影风和尹恩姬给这些朝鲜缇骑布置任务,自己离开侧厅去处理一些紧急公务——其中包括正在护卫李舜臣的影子,监视东平馆的燕烈,护卫韩籍大人的叶韩,这些人等的汇报都急需处理,不过最让他的警惕还是这几天东平馆的那些倭国忍者居然看上去没什么动静,但徐若麟却绝不相信他们会就此罢手,当年在福建平定倭乱时,徐若麟对他们也有一些了解,这种情况只意味着他们在积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做出雷霆一击!
但徐若麟希望的是由自己来掌控他们行动的时间和地点,这样才能彻底破坏倭国的计划,只是那倭国使节宗义智似乎收到什么信息,这几天来汉城的倭国商人们忽然之间毫无动静,难道他发现自己曾经和那几名对马岛的商贾会面了?
“如不是怕打草惊蛇,那天就不应该让那几个倭人离开。。。可自己和他们约定的付款时间还未到,怎么会让人察觉?”徐若麟算来算去,也没发现自己身边有可能泄密的人,只有杨影风和张继鳌知道这件事,其中杨影枫跟随自己多年,这几名倭人又是张继鳌引荐的,怎么也不可能是内奸。
“难道一直有人监视着自己?不可能,倭人靠什么监视自己?倭人现在虽然已经确定自己的身份,但要想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说是。。。”徐若麟心头忽然涌起一种诡异的感觉,这些倭国忍者虽然和锦衣卫有很多相似之处,但许多诡异之处就连徐若麟也无法理解——譬如现在徐若麟也无法想象伊贺的忍者居然能只依靠嗅觉跟踪他三天之久,只不过这种监视不是太有效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晚下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剥啄声,徐若麟立刻从沉思中醒过来。
“谁?”
“大人,是杨影风。”门外那人低声说道。
“进来。”
杨影风面色凝重地拿着份图本从门外走了进来,说道:“大人,刚才卑职已经给那些朝鲜缇骑布置任务,在大人标注的六十七个位置都安排了戒备。除大人派出执行任务的兄弟外,衙门里原有的人手也都外放出去,不过,大人。。。”
“嗯?你有什么话?”徐若麟仿佛知道杨影风会提出什么问题。
“大人,卑职刚才从慕华馆到成均馆文庙走了三遍,觉得大人说标注的地方似乎还有些遗漏。。。”说到这里,杨影风似乎很有些紧张,毕竟虽然他在徐若麟部下已经很多年,但锦衣卫内部等级森严,上司的命令下属绝不容置喙,可这次任务事关大明在众多藩属国面前的威望,万一有失的话,只怕徐大人无法收场,杨影枫左思右想才斗胆提了出来。
“人手不足,难免会遗漏之处,影风你多虑了。”徐若麟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大人。。。”杨影枫还想说些什么。
徐若麟皱眉道:“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情,我自有处置。”
“是的,大人!”杨影枫无奈地答道。
慕华馆(1)
次日中午,徐若麟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一批事务,将余下的事情尤其是此次成均馆祭孔应该留心的地方,交给杨影风分拨完毕后,便离开指挥衙门转回慕华馆,明天就是科举开场的日子,无论是作为大明使团的副使,还是为了护卫正使韩籍大人着想,徐若麟都必须赶回慕华馆,毕竟祭祀文庙之前还是不少事情要他协助处置的。
三天没有回来,慕华馆外面已经变了个样子,黑色的娟纱将本以肃穆宏阔的大门装饰的更加庄重,门下不时有几个身着襕衫头戴方巾的朝鲜士子出入,当经过门口时,便有叶韩布置的锦衣卫校尉对他们进行详细地搜查——这让大多数士子们都脸色不愉,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侮辱斯文,就算是进王宫朝见大王,也不需如此践踏衣冠。
看见徐若麟带着尹恩姬走过来,其中一名襕衫上绣着翠竹标识的士子立刻大步走上前来,对徐若麟施了一礼,用汉语说道:“大人,在这科考之际,圣人之地,怎可让这些武人对我辈如此无礼?大明乃礼仪之邦,大人想必不会如此。”
徐若麟知道叶韩也是没办法,听说那韩大人每天至少要给三十个学子们讲学论政,不这样话,怎么确保不会有刺客混进来?却不免让徐若麟在这种情况下有点为难。
只见徐若麟笑了笑,淡淡地说道:“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岂不知君臣礼仪之道,凡天下必有制度典章,臣下参见至尊,起舞拜礼山呼万岁,是为典章,无则易乱,搜检之事虽然稍稍有点过分,但此非常之时,用非常之典,连本官也不例外,诸位又何须抱怨?”
说着徐若麟走上前去,示意那两位锦衣校尉在自己身上搜检,那两名校尉认识徐若麟是自己新任的统领千户,踌躇着不敢动手,徐若麟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人立刻明白过来,仔细地在徐若麟身上搜检半晌,然后躬身一礼道:“大人请进。”
那几名士子看到这一幕,也不好再说什么,顺从地任由锦衣校尉挨个搜检。徐若麟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些读书人现在就不比倭国忍者难对付多少,今后他们要是做了官,只怕不比大明朝廷上的那些文官难缠。
这时徐若麟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约莫是正午时分,便对尹恩姬说道:“你先回我的住处,我还有事情要和韩大人商议。”
尹恩姬答应一声转身而去,徐若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苗条的背影,然后理顺身上穿的官服,沿着慕华馆内的正道走到韩籍所住的寓所门口,对门口的那名锦衣校尉说道:“韩大人可在里面?”
那锦衣校尉连忙回答道:“回大人,韩大人正在正厅给阳明书院来的一些朝鲜学子讲学,韩大人交代过,要是大人来了不必通报,进去就是。”
这也算是对自己表示亲近的意思吧?在一向瞧不起武人的文官而言,这倒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何况韩籍的官位也要比徐若麟高得多。徐若麟嘴角浮现一缕苦涩的笑容,或许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得到大明朝鲜这些主流势力的承认——就好比自己在家族中,永远也比不上那位考中进士的堂兄,就连自己的授业恩师和他女儿都是这么认为的。
徐若麟尚未到正厅门口,就听见韩籍宏厚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辈读圣贤之书,习孔孟之道,切不可学那隐逸之士,譬如晋时陶渊明,私德固然高妙,但于国于民何补?汝等苦读寒窗,一朝初仕,当为朝廷臣子,为帝王师友,建天地之正气,立万世之太平,不可学那奸佞小人,逢迎上意,为世人所不齿!”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慕华馆(2)
一名朝鲜士子站起身对韩籍施了一礼,说道:“夫子,若是帝王无德,置天下万民与不顾,我等又当如何?”
韩籍抚须道:“孔子云: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若是君王无道,则天下共弃之,何况我等?”
说到这里,韩籍又正色说道:“尔等应知晓一事,天下者,中国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万姓、三军之天下,非皇帝之天下,学子出仕,非为皇帝一人,乃为天下万姓谋福祉也!”
听到这里,徐若麟不由得苦涩一笑,韩籍这种言论随便在大明任何一间书院都能听到,现在大明朝的文官们几乎都这种调子,只不过大部分都是说说而已,何尝有人真的将天下万姓放在心上?就以江浙一带而言,那里早就是官员和商人的天下,江浙富商动辄家产百万,可在当地官员的庇护下却很少缴纳税收,而大明国库年入不过二百万两白银,以至陕西大旱河南蝗灾时,由于税收不足朝廷根本无法赈济!
那些阳明书院的朝鲜士子都心悦诚服,恭谨地说道:“夫子教训,学生莫不敢忘!”
这时韩籍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徐若麟,匆匆交代几句,让士子们自己议论,便将徐若麟迎入后堂。礼毕后,徐若麟歉意地说道:“下官打扰大人讲学,还望大人见谅。”
韩籍一笑道:“徐大人言重了,只是明日科举开场祭拜圣贤一事,还有诸多事务要请徐大人协同办理,毕竟选拔人才乃是国家大事,不可轻忽啊。”
徐若麟心想倭奴可能用不了多久都要打来了,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国家大事?但他也知韩籍已经尽力,只是朝鲜群臣视若罔闻罢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自寻死路吧?
虽然如此想,但徐若麟还是立刻答道:“那是自然,不过下官另有要事禀报大人,还望大人屏退左右。”
韩籍知道肯定又是倭人有什么动静,心头有点不快,挥手让身旁的侍女们退下,然后皱眉道:“倭奴是否有什么异动?”
徐若麟面色凝重,将目前的情况简略地告知这位韩大人,特别强调的是倭国忍者极有可能在科举开场祭祀文庙的路上对他下手。
韩籍听得神色一变,怒声说道:“此等人真是毫无礼仪廉耻之徒!此乃天下神圣之事,倭奴安敢如此亵渎圣贤!”
“韩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只要大人同意,不但可保祭祀典礼和大人万无一失,或许还可将倭国刺客一网打尽,到时人赃俱获,大人便可知会朝鲜方面将东平馆内倭人尽数拘捕,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哦,徐大人有何妙策?只要本官权职所内,自当尽力而为。”韩籍点头答应道。
徐若麟走上前去,俯在韩籍耳边低声说了一段话,韩籍面露讶异之色,思索一会儿才摇头道:“这样似乎并不妥当,徐大人是否另有良策?”
徐若麟正色分辨道:“大人,有道是大行不拘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只要大节无亏,其余又何必理会?”
韩籍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一时下不定决心,最后在徐若麟的竭力说服下,终于勉强点了点头,徐若麟眼见韩籍同意,立刻俯身拜下去道:“多谢大人体谅下官难处!”
韩籍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从韩籍处告辞回来,徐若麟心头略微轻松一点,毕竟有正使大人的允可,下面的事情几乎是水到渠成,转过几处楼阁,便到了他居住的“承恩阁”寓所门口,虽然现在慕华馆内到处都是叶韩布置的侍卫和军士,但徐若麟住的地方却看不出有什么戒备——这也是锦衣卫统领们最喜欢用的手段,看得见的侍卫不过是敌人的标记而已,真正能发挥作用的往往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警戒。
虽然从承恩阁的寓所大门到正厅一路上的景象看上去平和无比,但徐若麟却知道,就在这寓所的花园院子里,至少有三个人隐藏在暗处监视着进入这寓所的人们的一举一动——还不包括正站在门口等候的叶韩。
看见徐若麟回来,叶韩立刻迎上去行了一礼,说道:“大人,影子已经将全罗道水军节度使李舜臣请来,正在大人的下榻处等候。”
这是徐若麟今早发出指令让影子做的,一来是因为这两天让李舜臣留在慕华馆更便于掌控倭国忍者的行动,二来是徐若麟也有一些事情要提醒这位水军节度使。
徐若麟嗯了一声,问道:“近期慕华馆内有没有什么异常动向?”
“没有,韩大人只要留在慕华馆内,安全绝无问题,但明天科举开场在成均馆的祭祀典礼。。。”叶韩迟疑着回答道,显然他也认为仅凭现在的人手,在那种场合很难保证韩籍完全的安全。
徐若麟忽然笑了笑,奇怪的是叶韩却感觉到这笑容中满是杀气,只见徐若麟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倭奴跳梁,不知天高地厚!”
然后转头对叶韩道:“这里不用你呆着,你去韩大人那边照看,到时我自然会有指令给你,明白吗?”
“是的,大人!”叶韩应诺后便转身而去。
徐若麟深深地吸了口气,大步往自己的居处走去。
朝鲜水军(1)
夜色渐渐降临,前来慕华馆听天朝使节讲学的朝鲜士子们都已经离去,韩籍所住的天恩阁也在礼乐声中摆上晚宴。但在不远的承恩阁内,徐若麟却还在和一名满脸英气的中年武将谈论不已,这人正是现任朝鲜全罗道水军左节度使,李舜臣。
虽然由于北人党的掣肘,李舜臣整肃水军的筹划没办法按原定计划进行,但在其职权范围内却还可实施一二,徐若麟这次把他请来,就是想和他谈谈有关朝鲜水军防务之事。
这时倭国使臣企图迫降朝鲜的事情早已经传到水军衙门,李舜臣属于柳成龙南人党一派,更是认定倭人必然会有异动,只不过柳成龙是嘴上说说,李舜臣早已开始实际布置。
身为水军将领,李舜臣和沿海袭扰的那些倭寇们打过不少交道,对最近对马岛上倭国水军的异动也有所察觉,可惜的是他根本就无能为力——因为从对马岛到釜山的航线是庆尚道水军的防区所在。
“使节大人,下官现在只有二十艘板屋船,十五艘挟船和四十六艘鲍作船,加上全罗道右水军的实力,也还是很难支持和倭国水军作战的,虽然小邦舰船在火炮上有一定优势,但火药和箭矢都不足,而据探子线报,倭人仅仅在伊势湾就有数百艘舰船,其中还包括铁甲安宅船。。。”李舜臣显然对自己手上拥有的力量非常不满意,事实上,当时在朝鲜庆尚、全罗、忠清三道水军中,全罗道水军实力最弱。
“庆尚道水军呢?据我所知,贵国水军兵力以庆尚道水军为第一,而且釜山在庆尚道水军所辖范围之内,庆尚道水军如果能在倭人出击之际,从海上截击他们的运兵船队,岂不是一劳永逸?”徐若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从地理位置上看,截击倭国水军的任务,怎么也应该是庆尚道水军负责,全罗道水军从旁协同即可,怎么李舜臣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手上的实力?
只见李舜臣苦笑道:“使节大人有所不知。。。朝廷今天上午刚下到水军衙门的调令,朴泓出任庆尚道水军左使,元均出任水军右使,此二人都是领议政李山海的亲信,怎么可能和我这由柳成龙大人举荐之人合作?尤其是元均大人,当年在咸镜道之时,就对下官颇有心病,更是不会理会我等。。。”
说到这里,李舜臣脸上露出愤懑之色,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使节大人,你可知那元均原本担任咸镜道平安兵使,主要是防备女真骑兵袭扰,对海战之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朴泓更是无能之辈,现在北人党得势,为了将自己的势力安Сhā进水军,才将此二人调往庆尚道掌控水军,而下官所部可以说也是他们所辖,若是与倭国战事一开,小邦的水军只怕凶多吉少。。。”
徐若麟心中暗暗叹气,这种事情在大明也不是没发生过,譬如说这次播州杨应龙叛乱,先后易将数次,还不是因为朝廷党争?但做到朝鲜这么离谱的,连徐若麟也是头一次听说,可自己一个锦衣卫知朝鲜事,又有什么办法更易朝鲜朝廷的决定?连正使韩籍大人的提醒都被他们视若罔闻,何况于自己?
但徐弱麟还是希望能让现在朝鲜的局势稍微好转点——这样就算大明以后要和倭国开战,也能少付出点代价,他沉吟着道:“李大人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本官看能不能从中协助一二?”
徐若麟很清楚,只要和倭国的战端开启,首当其冲的必然就是水军,而倭国的后续部队和粮草给养都是要通过海运才能从本国运来,是以徐若麟对朝鲜水军格外关心。既然这李舜臣被倭国忍者如此重视,想必倭寇在他交战中曾经吃亏不少,水战方面必然有过人之处,所以徐若麟对此人也颇为重视。
朝鲜水军(2)
“上次王宫宴会上,大人曾赐下官一支万胜佛郎机,极其巧妙,虽然水战中以火炮为先,但倭奴水战却向来以登船肉搏接战为主,这万胜佛郎机想必对倭奴能有不小威慑,不知大人能否多赐予几支,以便下官能使巧匠仿造?”李舜臣脸上露出患得患失的神情,显然他认为这万胜佛郎机如此精巧,铸造之法在大明必然也属机密,虽然使节大人对自己颇为亲善,但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就交给自己这样的外藩武官。
但这点李舜臣却想错了,整个大明在两种事情上是毫无机密可言的,那就是朝廷的廷议折子和工匠技艺,在大明的版图内发行的邸报上,所有大臣的折子和皇帝的批示都一览无余,而兵仗局军器局则负责和外国的武器技艺方面的交流——包括各种火器,在这点上大明继承了华夏文明一直以来的特点,从来不耻于从外藩学习各种技艺,却也不会秘技自珍。
听到李舜臣的要求,徐若麟淡淡一笑,从怀中和腰间分别拿出两支拐子铳递给李舜臣,李舜臣大喜过望,接过来后连连赞叹。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想起什么,脸色有点泛红地说道:“使节大人,这段时间下官和一名部下一直在想办法复原小邦太宗时期的龟甲船。。。”
说着李舜臣要来纸笔,在案几上把他复原的龟甲船图样大略地勾画下来,这种船船身长28米,宽9米,高6米,分为上下两层,其中下层设浆20支,每侧10支,每支由3名水手划动,上层则有射击口,可射出火矢或喷筒,船头是一龙首,龙口中伸出一门火炮,同时船尾亦设一门火炮,甲板之上设有顶棚覆盖,可防御敌人火炮火枪的射击,保护船上军士不受伤害,顶棚外侧布则满锋利的尖刺,正好针对倭国水军喜欢爬上敌舰肉搏的战法。
徐若麟不由得暗暗赞赏,看来这李舜臣复原的龟船是专门用来对付倭国水军的,此人倒有几分见识!
两人一直谈论着水军防务方面的问题,直到天色已经全黑,两名侍女走进房来,点亮案几旁边的四只烛台,这时李舜臣才猛然发现在这里时间呆的太久,歉然道:“下官一时不察,耽误大人休息了!”
徐若麟心想就算你在水军衙门里呆着,一样也要派人保护你,留在这里还能节省锦衣卫几个人手。不过限于锦衣卫的铁则,徐若麟也不能直接告诉他有关倭国忍者准备刺杀他的计划,只是拐弯抹角地对他说起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包括李舜臣已经被杀的那九名同僚。
李舜臣凝视着徐若麟,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军中那些莫名其妙重病而死或者卧床不起的将领,仿佛明白了这位使节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慨然说道:“下官一介匹夫,能让他国敌寇如此劳神费力,倒也是一件快事!大人不必为我担心,下官自有处置之道。”
徐若麟并没有回答,淡淡地笑了笑,这时门外传来尹恩姬的声音:“大人,戌时都已经快过了,是否要用饭?”
李舜臣连忙站起身来道:“下官打扰了,大人只管用饭,下官这就告辞。”
徐若麟摇头道:“李大人还是请留在此处,待明日典礼过后,本官会陪同你去见韩大人,把现在水军方面的情况对韩大人言明,看他是否能帮忙一二,至不济也要让李大人能独自作战,不受朝廷内党争的制约。”
其实徐若麟也明白,自己最近几天有些地方已经超出锦衣卫的职责——某些事已经不是自己该管的,这在锦衣卫里是极危险的信号。但若是自己袖手旁观的话,只怕朝鲜覆亡就在旦夕之间,那大明恐怕就会失去一个最重要的属国,三番四次的思量后,徐若麟终于如履薄冰般地参与其中。或许这也算是个机会,自己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锦衣卫驻朝鲜指挥衙门,而要想回大明除去那些逆贼,就必须要建立足够的功勋!
李舜臣听到徐若麟的话,不由得欣喜若狂,能有天朝使节的帮助,就算不能到更多的舰船,至少在全罗道左水军自己不再会有压力。他离开案几,恭恭敬敬地俯身拜了下去道:“多谢天使大人!”
徐若麟连忙让他起来,朝鲜人多爱杯中之物,李舜臣更是善饮之人,大喜之下,拿起案几上的茶壶就往被子里倒满,忽然发现原来是茶水,不由得有点尴尬。
徐若麟却不以为意,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道:“本官就以茶代酒,预祝李大人一展宏图!”
两人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时门外传来叶韩的声音:“大人,韩大人有事相请!”
李舜臣眼中露出渴盼的光芒,显然是希望能从韩籍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徐若麟看到这一幕,笑道:“既然如此,李大人就和下官一起前去吧,待回来再叙谈其他。”
下毒
但韩籍请徐若麟过去只是商议明天典礼的事情,显然他对徐若麟的计划还有所顾虑,直到徐若麟再三解释后,才勉强放下心来,此时李舜臣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将近半个时辰。
韩籍将李舜臣召进来,得知是有关整肃军务方面的问题后,不由得露出难色,毕竟现在朝鲜朝廷形势如此混乱,他也无计可施,只得敷衍着表示自己会试着解决李舜臣的难处,不过只是这样李舜臣也已经非常高兴。
徐若麟眼见韩籍有点顾虑重重的样子,于是又安慰了几句,然后才和李舜臣告辞出去。其实徐若麟也知道,自己明天的计划对锦衣卫而言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韩籍这种文官来说,却不太容易接受,显然韩籍也是没办法,才会同意自己的计划。
回到自己的寓所后,徐若麟点燃烛台,只见李舜臣满脸喜色,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道:“多谢大人相助!”
徐若麟暗暗喟叹,有点为这位朝鲜水军将领可悲——居然要靠别国的帮助,才能在自己的军务上一展所长。
这时李舜臣又倒上一杯松子茶,然后替徐若麟也倒上,恭声说道:“下官敬大人一杯!”看来他确实也是好酒之人,没酒喝点茶做个样子也是好的。
就在两人举起杯子的时候,徐若麟眼角撇过案几,忽然心中一动,抬手就握住李舜臣的手腕,将他手中的茶杯夺下。李舜臣吃了一惊,说道:“大人,怎么了?”
徐若麟淡淡地说道:“若是喝下这杯茶,恐怕我们永远都不用喝茶了。”
李舜臣惊道:“为什么?大人的意思是?”
徐若麟转眼望着案几边上的烛台,沉声道:“我们刚才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熄灭这烛台?”
李舜臣不明白徐若麟什么意思,只得茫然点了点头。
徐若麟慢慢地伸手从案几上拈起一个物事——那是只飞蛾,说道:“我们出去之前,这案几上没有这只飞蛾。”
“大人,只不过是只虫子而已。。。”李舜臣不解地问道。
徐若麟目光闪动,说道:“可这是烧死的,我们出去的时候,既然已经熄灭烛台,这飞蛾又怎么能烧死在这里?”
李舜臣精于水战,但对这些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却很少去注意,这时听徐若麟一说,才发现其中的问题。
只见徐若麟将杯子里的清茶往地板上一泼,初时毫无反应,片刻后,淡黄|色的木制地板却慢慢地变成黑色,显然,刚才有人趁徐若麟和李舜臣出去时,潜入这房间里在茶水里下毒,但点燃烛台的时候,却有一只飞蛾凑巧被烧死落在案几上,徐若麟也是由此发现有人在这段时间内进过房间。只不过下毒的这人显然是个新手,若是那些倭国刺客,还用什么蜡烛?只不过倭国刺客也进不来这慕华馆罢了,这点把握徐若麟还是有的。
徐若麟沉吟着说道:“李大人,你今天最好不要离开这里,不如就留在这慕华馆。”
不等李舜臣回答,他忽然沉声道:“来人!送李大人去迎恩阁休息!”
门外的侍卫立刻答道:“遵命,大人!”
李舜臣仿佛想说些什么,最后终于没有开口,转身和那名侍卫离去。
徐若麟安静地坐在那里,烛光将他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摇曳不已。
他慢慢地拿起身旁的佩刀,拔刀出鞘,一时间房间内似乎亮了几分,刀刃处流转的锋芒照的徐若麟满面皆青。
徐若麟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来人,把尹恩姬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尹恩姬就被带到徐若麟面前,徐若麟对侍卫吩咐道:“在外面侯着,没我的指令,任何人都不能走进十丈之内。”
侍卫躬身应诺后立刻退了出去,徐若麟转头望着尹恩姬,默然不语。
烛光下,尹恩姬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已经注定的命运。
“你以为我已经死了,是吗?徐若麟冷冷地道。
尹恩姬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倭奴给了你什么好处?说说看,或许我能出价更高。”徐若麟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虽然他在锦衣卫已久,杀戮欺诈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却还是很厌恶背叛,可偏偏却经常遇见这种事情,从秦霆和杨决,然后是现在的尹恩姬。
尹恩姬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往自己胸口直Сhā而下!
“铿”地一声,匕首被徐若麟手中的长刀击飞,尹恩姬脸色苍白无比,低声说道:“大人,你杀了我吧!”
“你从刚到汉城的那一天就站在倭奴那一边了吧,那天我让你回家看望家人,你家是在外城的莲花坊吧?”
“如果你真的回家了的话——当夜你是亥时二刻回来的,可戌时之后进内城就要盘查,我派人去问过当夜莲花坊附近城门的守城士兵,那晚并没有人持这符节回来过,你根本就没有回家,对吗?”说着,徐若麟从怀中掏出那天交给尹恩姬的使节符信。
“大人。。。你早就怀疑我了吗?那你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揭穿我呢?”尹恩姬脸颊上滑过一滴泪珠,也不知是悔,是痛?
“因为你还有用,我至少可以用你来钓鱼。”徐若麟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还是想再给这和自己少年时恋人相似的女孩一个机会呢?可惜的是,她并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
“大人。。。”尹恩姬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刺痛,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碎裂。
徐若麟凝视着尹恩姬,忽然道:“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尹恩姬猛然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徐若麟。
“我派人去莲花坊找过你的父母家人,得到的消息却是几天前他们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想必那些倭奴就是用他们来威胁你当奸细的吧?”
“大人!婢子愿一死请罪,只求您能救救他们!”尹恩姬忽然扑倒在地,泪水涟涟而下。
徐若麟眸子中闪过一阵痛苦的神色,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说道:“在倭国忍者手中,是绝不会留下他们的性命的。”他很清楚这些倭国忍者的手段和行事方法,或许东厂和锦衣卫在某些方面和他们也差不多。
想到这里,徐若麟的目光黯淡下来,将手中的长刀Сhā回刀鞘,转身离开房间,淡淡地说道:“不过我对你说过的话并没有取消,等这件事完成后,我会带你回南京。”
身后,尹恩姬已经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触即发
轻柔的晚风吹拂过园中的樱花,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庭院中,月色下的东平馆看上去依然雅静,但隐约却流动着一种莫名紧张的气氛。
在东平馆的议事厅内,二十多名身着深蓝和深紫色的忍者静静地分坐在两边,在他们身前是此次计划的负责人,伊贺服部氏最优秀的女忍者初音和甲贺五十三家唯一的女上忍初念。
穿着深蓝色忍者服的初音更是显得静雅,看上去似乎更像是知书达礼的女公子,而不是神秘难测心狠手辣的忍者。只听她平静地说道:“宗义智大人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汉城,我们是否确定要如期进行计划?”
初念冷冷地说道:“你弄错了一件事情——这计划中并不包括你和你的部下,请记住,从始至终这都是甲贺的事情,和伊贺没有任何关系。”
初音身后的忍者们脸色都微微变了变,初念的话说的太过无礼,初音大人也是奉太阁大人和家主之命来协助进行朝鲜计划的,就算初念是太阁大人的亲信,又怎能如此无礼!不过忍者内部等级深严,初音没有开口,这些忍者绝不敢抢先站出来说话。
但初音只是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道:“阁下的意思是,明天你们会单独行动?可这样是否会。。。”
不等初音说完,初念就截然道:“就是如此,或许你们明天可以随宗义智大人一起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伊贺的事情。”
初音垂下头望着自己洁白如玉的尾指,说道:“阁下有办法对付那些明国人吗?明天的祭祀典礼上,他们绝不会放松警惕的。”
初念冷笑道:“我们自然有办法,不劳阁下费心。”
于是初音不再说话——面对着初念这冷艳而咄咄逼人的女忍者,她似乎没有任何对抗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初念。过了半晌,初音俯身行了一礼,低声道:“既然如此,初音拜托诸位了。”
说完站了起来,又优雅地对初念行了一个忍者礼,然后转身离开议事厅,而她不下的那些伊贺忍者也都纷纷跟随出去。
望着初音和伊贺忍者们的背影,初念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如果让这些伊贺的家伙参与自己的计划,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尤其是他们的首领初音,来朝鲜之后不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反而放走了那名来东平馆刺探的明国武将,德川家的忍者是绝不会和丰臣家同心协力的。而且到目前为止,朝鲜的计划大部分都是甲贺完成的,初念也绝不会容忍伊贺到最后关头再来分走功劳!
直到初音消逝在议事厅门口,初念才开口问道:“大野隐,今天李舜臣去了慕华馆,那侍女的消息到了吗?”
这名差点被初念处死的猿脸忍者立刻恭声答道:“回禀大人,那朝鲜侍女已经发出信息,确认将我们给的七日份削命丸让那明国武将徐若麟和李舜臣服下,最多七天内他们就会死去,明天徐若麟也绝不可能出现在祭祀典礼。”
“你能肯定吗?”初念很清楚,明天的行动计划最大的障碍就是徐若麟,若能将他先行除去,等于计划已经成功一大半。
“回大人,半个时辰前,朝鲜王宫派遣了三名御前医赶往慕华馆,看上去非常匆忙,想必是徐若麟和李舜臣已经毒发,而且那朝鲜侍女的父母家人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必然不敢对我们虚言欺骗。”大野隐自信地说道,仿佛已经忘记上次险些被处死的事情。
初念蓦然转过身来,面对着这群甲贺忍者,一字字地道:“好,那我最后再问一次,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潜伏位置和行动计划吗?”
“知道,大人!”所有的甲贺忍者都俯首说道,只是不明白为何初念大人只是选定那些位置埋伏,以大多数忍者的眼光来看,在那张从慕华馆到成均馆文庙的路线图上,可供刺杀时伏击的位置很多,甚至有许多位置要比初念大人安排的地方好得多,至少更隐蔽更安全得手后更容易脱身,不知道为什么大人要这么安排?不过他们这些中忍和下忍,只能服从命令执行计划,其余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也不能由他们考虑。
但初念却很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手中那份路线布防图就是朝鲜的锦衣卫指挥衙门提供的,敌人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次行动的计划可以说近乎完美。
自从那次在船上刺杀明国使节失败,初念就已经通过在明国锦衣卫中的合作人得知了徐若麟的身份,虽然徐若麟的锦衣卫指挥衙门招募当地朝鲜人之事非常隐秘,可招募人数如此之多,又如何能瞒过甲贺忍者的耳目?在杨影风招募而来的朝鲜人中,早就有初念安Сhā进去的忍者,可以说对锦衣卫在祭祀典礼上的警戒安排了如指掌,而那几天在锦衣卫指挥衙门担任通译的尹恩姬,也把所有资料都一五一十地传了出来。
结果两份情报对比下来几乎完全一致,这样也让她能确认尹恩姬确实不敢有任何欺瞒的地方——初念是绝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的。
现在,徐若麟和李舜臣都已经除去,解决朝鲜军中坚将领的计划已经顺利完成,明国锦衣卫更是群龙无首,自己手中还握有祭祀典礼的路线布防图本,所有的警戒漏洞都已经一览无余——只需自己的一声令下,那明国使节绝不可能活到明天日落,当然,甲贺可能会因此损失人手,但只要能完成这次计划,死几个人又算什么!这些忍者本来不就是为太阁大人效死的吗?
想到这里,初念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美艳绝伦的脸忽然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只听她冷冷地说道:“诸位,这次我们不但要杀明国使节,还要让大明从此在它所有的藩属国面前威望扫地!太阁大人的军队将会摧毁所有的抵抗,征服从朝鲜到大明的广袤土地,而我们则是太阁大人的先行!还望诸位多多努力!”
“遵命,大人!”甲贺忍者们齐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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