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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七夕错(补全)

三年前 七夕

·苏落雪·

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洛城四处早早地边挂起了花灯,许多小贩在街道两侧大声吆喝叫喊着卖乞巧果子、牛郎织女面具、各式七夕人泥……为这原本就富庶的洛城凭添了几分融融暖意。

当然,每年的七夕,苏府有一个人定不会错过,那便是苏落雪。

自幼,她便会与大姐、二姐一起偷溜出府,参加每年的七夕,当然,每回玩到深夜回家必会被爹逮个正着,挨罚是在所难免的事。

直到十一岁那年,在街上捡了个风影回来,她便不需要再跟随姐姐们一起偷溜出府,因为她跟风影学会了轻功,更有风影时不时的为她易容,到十三岁的时候便能在苏府出入自由。

是夜,她穿着一身雪白地羽衣裙裳,在晚风地陪伴下徜徉地走在热闹地人群中,街道两侧地花灯映打在她的侧脸,愈显绯红。

在路过街上卖面具的小贩时,苏落雪的步伐顿了一下,想起如今的姐姐已与辛王成亲,每年的七夕都是辛王陪姐姐去,那她也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在河对岸看辛王了,那就只能戴着这个面具去了。

买下织女面具后,她便戴上,隐在多数与她同样戴着织女面具的人群中,她带着几分期许与感怀朝洛城湖畔走去。

在洛城湖畔,她买了个花灯,在灯上写下一句诗,便将河灯放入湖中,看着河灯在万千河灯中穿梭飘荡着,她那张掩藏在织女面具下的嘴角勾勒出甜甜地笑意。她一直期待着,这么多年的河灯,真能有一次闯入辛王的眼中,他能够注意到对岸的她。

而对岸的苏扶柳却早就注意到对岸那个戴着织女面具的苏落雪,心中暗暗叹气,这个丫头又偷跑出府了,以为戴个面具她就认不出来了吗?她可是看着落雪长大的,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都能认出她来,一个小小的面具就想骗过她吗?

苏扶柳笑着摇头,目光亦注视到湖中她放的那个河灯缓缓地朝这边淌来,她眯起眼睛看着河灯上写的字,正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一愣,这个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学会写这些情诗了。

回去,她定要问个究竟,这到底是写给谁的。

而苏落雪亦发觉了对岸苏扶柳凝视她的目光,她一愣,立刻撇开视线,双手纠结在一起,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大姐不会认出她了吧?她看到那个河灯了吗?不会开始怀疑她了吧?

无数的设想闪现在心中,她的脸颊猛然发烫,脊背冒出丝丝冷汗,转身就往身后的人群中走去,任小小地身影淹没在人海中,直至不见。

·

一路小跑着,终于离开了热闹的人群,此刻的苏落雪只想赶紧回府,总感觉大姐会追上来,问她是不是喜欢辛王。

原来,心里有秘密竟然会这样心虚。

自从大姐与辛王成亲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感觉自己像个小偷,正在偷偷的喜欢自己的大姐夫,看见大姐,心中总是闪过浓浓的愧疚,甚至不敢直视大姐的眼睛。

当小偷,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转过几条小巷,避过回府的大路,要从小路偷偷回府,却在一条小巷的拐角处踢到一个东西,想事情想的出神的苏落雪一下没注意,被绊倒在地。

“哎哟。”她一声呼痛在小巷中显得格外响亮,下一刻,一把冰凉地闪着银光的剑便抵在她的颈项上。

借着天际淡淡地月光,可见地上半躺着一个蒙面黑衣人,看似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清晰可见其眸中蕴含虚弱,却藏着无限地杀意。

苏落雪保持摔倒在地的姿势,不敢动,只怕一动,下一刻便会命丧他的手中。

他们就这样静静对视了许久,全身僵硬地苏落雪再也保持不住跌倒在地十分不适的姿势,正要动一动,却发觉蒙面黑衣人的口中逸出一声闷哼,连手中的长剑都握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苏落雪看到这样一幕,一直憋在胸口的气便松下,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雪白的衣裙,低喃着:“还以为要命丧此处,没想到是个病猫。”

说罢,也不再看那人,转身就要走,却在走了几步后顿住步伐,自言自语道:“他受伤这么重,我不管他的话,会不会就死在这里?那我岂不成杀人凶手了?”

她缓缓转身,看着那人,眉头一蹙,又道:“若他是个江洋大盗,我救了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苏落雪一个人站在原地纠结着,而躺地的那人亦隐约听见了她的喃喃自语,含着杀意的目光渐渐敛去,静靠着听她喃喃自语。

“救他?万一救了他,他反过来要杀我怎么办。”苏落雪摇摇头,还是决定不救。

可才转过身,想要离去,却再次转了回来:“还是救他吧,万一他是个好人,只是被­奸­人所害,那我真就是罪人了……”

黑衣人实在不愿再听她继续念念叨叨下去,暗哑着声音道:“过来帮我拔箭。”

苏落雪听见他那命令的口气,却没有动,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他,满眼的戒备。

“你放心,我身上中了毒箭,杀不了你。你只需要帮我把毒箭拔下,就可以走了。”他耐心的说着,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是好人。”

也因为那句“我是好人”,她真的就信了,在他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握紧她胸前那支毒箭,第一次帮人拔剑,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始终不敢拔。

“没事,你尽管拔,否则毒势蔓延至全身……”蒙面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苏落雪便狠狠地将他胸前地毒箭拔出,他一声重重地抽气,随即狠狠地咬牙,不让呼痛声逸出口中。

随后他用尽全身力气,以右手点住胸口的两个|­茓­道,避免血继续往外流,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瓶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此时的他已经满头大汗,本就模糊地意识愈发模糊。

看着他的模样,苏落雪立刻撕下自己裙角绸缎,然后生疏地为他包扎伤口,待包扎好之后便问:“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可以走了。”

“走?可你……”

“没有毒。”

“没有毒?”她提高了音量重复道。

“不说有毒,你敢上来帮我拔剑吗。”他冷瞪着她一脸的气愤,有气无力地说道。

被说中心事的苏落雪目光闪了闪,收起满脸的愤怒,喃喃道:“不能怪我啊,我总得为我自己的小命考虑嘛……”

听见她又是一阵小声的嘀咕,他无奈地看着她,可嘴角却闪过几分笑意,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有意思的女子。

也许,这一刻,他可以信任她,让她帮一个忙。

“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件事。”此时的他声音软了许多,不再是冰冷的命令声。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一定帮你。”

听到这里,他那掩藏在黑­色­蒙面布下的嘴角再次扯出一抹笑意,像哄小孩一样道:“我都说了,我是好人,怎么会让你杀人放火呢。”

“那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在洛城湖畔东等我,你去通知他我现在所处之地,让他来救我。”

“可我不认识你的那个朋友啊。”

他想了一下:“他与我身材相仿,衣着贵气,只要你见到他,便会被他身上的贵气所吸引,很好认。我与他之间的暗号是二两牛­肉­。”

她噗嗤一笑:“二两牛­肉­?真有意思的暗号。”说罢,她点点头:“我一定给你找到你的朋友,你在这里等着,自己小心。”

他看着她急急跑出去的身影,在寂静地小巷中叫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问话,她止住脚步,考虑了一下才转身,伸出一跟手指指了指天上,笑道:“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了。”

看着那在黑夜中戴着一张织女面具,穿着一身白衣胜雪的娇小女子渐渐在眼中模糊,他强撑许久的模糊意识已经渐渐侵袭,他却缓缓道:“我的名字在晚上,你只要在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见我。”

·

“二两牛­肉­。”

苏落雪不知道,这是她说的第几遍了,在洛城湖畔东,身材与他相仿,容貌俊逸,身着贵气的男子多了去了,她几乎是沿着湖畔东一个一个地问过去,见符合这句话的人便脱口这句暗号,所有人都用异样地目光看着她。

虽然很是窘迫,不想再继续找下去,却想到那个受伤了的人,如今只是暂时止住了他的血,若是不尽快送去救治,也许命就难保。

要不,她帮忙找大夫……

随后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个黑衣人定然是不想让暴露他的行踪,才会让她去找他的朋友,若是贸然找大夫,也许他的生命便会有危险。

在洛城湖畔东走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知道“二两牛­肉­”这个暗号的人,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便想着要去人群中找找看,她穿梭在热闹地人群中,目光四下搜索着,视线最后落在湖畔北处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女子伏在岸边,亦是一身白衣胜雪,脸上戴了一个织女面具,正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湖中。

仿佛又看到另一个自己,不免觉得新奇,便迈出脚步朝她走去。

走了几步,发觉她的身边有一个身穿华丽紫袍的男子站在她的身边,低头正在与她说着什么。

虽然他的脸被牛郎面具遮挡了一大半,但是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贵气,腰间的羊脂白玉佩,拇指的翠玉扳指,再瞅瞅他的身材,完全与那个蒙面人口中形容的相差无二。

她心中一喜,立刻跑到他身边,脱口道:“二两牛­肉­!”

一站,一蹲皆带着面具的男女齐目看着她。

那个男子看了她一会儿,便径自探手将她脸上的面具取下,深邃地目光看了她一会儿,冷道:“你是谁。”

对于他揭下她面具的无理举动,苏落雪心中一阵怒火涌上,却想到还有一个受伤危在旦夕的人正在等着他的朋友去救他,她便压下怒火,瞪着他又重复了一句:“二两牛­肉­。”

“他在哪里。”男子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意。

看他的表情,苏落雪知道自己找对了人,同时也在心中抱怨了那个蒙面黑衣人一句,明明是在湖畔北,却硬是被他说成了湖畔东,害得她走了那么多冤枉路。

她便压低了声音道:“他受了箭伤,现在城北三金胡同,往苏府去的小路上,左转第二个小巷里。”

“他怎么会让你来传话。”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质疑着她此刻说的话,那双眸子里蕴含着无限地杀意。

被他眼中的杀意骇到,她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几步,镇定地说:“我在回家地路上遇见受伤的他,帮他拔下了箭,包扎了伤口,他就托我来找你。”

“是吗,既然他将暗号告诉了你,那你就该知道他是谁。”他又朝她逼近了一步。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被他的气势压迫的几乎喘不过气,再后退一步:“你不要那么多疑好不好,你的朋友就快死了,你还不去救他,反倒是在这里盘问我。”

“哥哥,我看她说的话不像是假话。”他身边的女子倒是开口了。

那人侧首,看着女子沉沉道:“雪儿,看来这洛城留不得了,你先回去,待我找到他便去与你会合。”

“恩,那哥哥你要小心,我等你们。”说罢,她便起身,离开了此处。

苏落雪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目光里含着几分赞赏,这个女子不仅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抹淡然地­性­子,更感激她在关键时刻帮她说了句好话。

那人依旧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一分表情,再次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看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苏落雪接近咬牙切齿地答道:“路人甲。”

那人听到这个答案忽然愣了一下,又逼近了一步:“路人甲?”

此时的苏落雪已经被他逼到湖畔岸边的最边缘,若再往后退一小步便是湖中,她无路可退,只能稍微后倾一点身子,避免近距离接触他身上那股浓浓的杀意。

“你,你想做什么……”此刻的她说不怕是假的,从没想过,此刻的她才意识到今夜她做的一切有多么危险,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忽然,那人地目光看了一下右侧,眸光一闪,后竟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苏落雪疑惑地亦顺着他刚才看过的地方望了去,正好瞧见苏府的管家全德,身后带了十多名带刀侍卫正朝这边走来,目光冰冷地四处搜寻着什么。

她心底“咯噔”一下,难道她今夜出府又被爹逮个正着,派全德管家抓她回去的?

想到这里,她正想收回向后倾的身子,逃离此处,可此时身体的重量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她手舞足蹈想要平衡身体,却止不住身体的受重,整个人向后栽了下去。

“扑通!”

洛城湖水中一声响,湖中溅了偌大的水花,四周的人皆将目光投递至不慎落水的人。

同时,也吸引了另一侧的苏扶柳与辛王,随着人群一同朝这边走来。

掉入水中的苏落雪一连呛了好几大口中,冰冷的水滴蒙了她的眼眸,她在水中挣扎着,大喊着:“救,救命……全爷爷……救……”

此时的全德亦发觉了这边的异样,立刻冲入人群,只见湖水中正不断挣扎地人,他惊呼一声:“三小姐!”后立刻跳入湖中,奋力将湖中的苏落雪救了上来。

“落雪,你怎么回事!”苏扶柳看着浑身湿透被救上来的苏落雪,满脸的责备与心疼。

一阵晚风拂过,如落汤­鸡­般的苏落雪抱着双臂,打了个喷嚏,打了个冷颤,低着头如做错事的孩子说道:“我不,不小心摔下去的……”

“快回府,以免着凉!”苏扶柳不再询问,立刻揽着她便离开湖畔。

而这一路上,苏落雪都能感觉到辛王一直伴随在姐姐身后,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

而她,至始至终都不敢正眼瞧他一眼,想靠近他,却不敢靠近他,只能默默地站在姐姐身边,这才是她与他最近的距离。

·

回到府中,苏落雪便受寒而病倒在床,当夜高烧不退,苏夫人与苏扶柳急坏了,而苏成风看着重病的女儿,满腹怒火也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也不再计较她偷溜出府之事,只是期盼着女儿的高烧赶紧退下。

一直守在苏落雪床榻边的苏扶柳早早地将母亲劝回去睡,她则是时不时地为苏落雪换毛巾覆于她的额上。满脸的关怀,皆是一个大姐对妹妹的疼爱。

直到深夜,苏扶柳依旧待在苏府照顾苏落雪,有些昏昏欲睡地苏扶柳忽地被她梦中呢喃惊醒。

“姐姐,对不起……”

“我真的很,喜欢元翊,喜欢了好久,好久……”

“姐姐,我不会和你,争姐夫的,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满足了……”

“姐姐不要怪我,不要走,对不起……”

站在床榻边,看着苏落雪一直在被梦魇缠身,泪水溢出眼角,滴落在枕上,脸上净是那满满地自责与伤心。

苏扶柳却惊呆了,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三妹喜欢的人,竟然是元翊。

她的双手无力地捶下,缓缓后退几步,摇着头,满脸地自嘲:“三妹啊三妹,这么多年来,你竟然隐藏的这么好。”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沉声道:“喜欢元翊,为什么不早说呢,也许当初嫁给元翊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怎么办呢,如今姐姐也喜欢元翊……”

翌日,苏落雪的高烧便退了,在喝药时,便听贴身婢女晓柔说起昨夜府中进了刺客,刺客的胸口还中了一箭,却被他跑掉了。

而此时端着药碗正准备喝药的苏落雪猛然一僵,顿在半空中。

昨夜苏府进刺客,胸口还中了一箭?

她一个激灵,想到了昨夜她在小巷中救的那个男子,他平静地对她说:我是好人!

难道她昨夜救的那个男子就是苏府的刺客?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怕这件事万一让父亲知道了,她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此后,她心中便多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亦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渐渐地,被她所遗忘。

·

三年前 七夕

·华修·

那天夜里,华修与华雪二人在洛城湖畔北,凝望着满湖的河灯,闪闪地光芒映照在他们的眼眸中,熠熠生光。

华雪一袭白衣,配合着脸上的织女面具更显神秘,她与华修来到洛城一个月,一直都没有好好出来玩过,巧遇今夜七夕佳节,便央求着要出来一睹洛城的百姓是怎样过七夕的。

华修在这世上只剩下华雪一个妹妹,故而对她的要求百依百顺,从来不舍得拒绝她的要求,便答应带她到洛城湖畔过七夕佳节,但是他却与她约法三章:不许离开他的视线,不许和陌生人说话,必须带着面具。

华雪知道此次大哥来洛城是有要事在身,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监视,所以对于他的要求,华雪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当夜便戴着织女面具与大哥跑到洛城湖畔北,买了个河灯便写下一诗,华修便探过身子去看她写了什么。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雪儿春心大动了?”华修含笑问。

华雪含羞一笑,也不接话,只道:“哥哥不许个愿吗?听卖河灯的小贩说了,在七夕之夜放河灯许愿很灵的。”

“哥哥不信这个东西。”华修摇摇头,不打算放河灯。

他如今的心思并不在赏河灯上,而是他在等一个人,他们约好了,在洛城湖畔北见面,可是却迟迟不见那个人的到来,他不禁有些担忧,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华雪知道哥哥心不在焉,撇撇嘴,便伏下身子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河中,任它渐渐远去。

“二两牛­肉­!”忽然,一个清脆地声音在他们身侧响起,华修与华雪满脸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一个带着织女面具的白衣女子。

华修看着她的模样与打扮与妹妹极为相似,心中不免生奇,便探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一张白里透红的清秀脸庞闯入眼眸,她许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揭下她的面具,圆圆地眼睛狠狠地瞪着他,明明很生气,却又好像刻意压着怒火一般。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了一句,目光便开始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身材与打扮与华雪相似,可是却没有华雪美,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极为清澈,里面没有虚假,只有真实,仿佛看见她的眼睛,便能知道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二两牛­肉­!”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又说了句,眼中分明闪着急切。

华修心中沉了沉,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便派一个小姑娘过来传话吧?他略带试探地问:“他在哪里?”

果然,听到这句话,她满脸的喜­色­,仿佛见到恩人一般,急急地说了一大堆话,这让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真的出事了!

他先支开了华雪,本想继续询问她的身份,却瞧见一群贵人家官兵打扮的小队人朝这边走来,四处张望搜寻的目光告诉他,那些人在寻人。

莫非事迹败露!

一想到这里,他也不顾面前这个女子,转身便离开。

才朝前走几步,便听闻身后传来一声“扑通”的落水声,他一回首便见那个女子掉进湖中,挥舞着双手在水中挣扎着,溅起偌大的水花。

看到这一幕,他的嘴角扯过大大地笑意,然后转身快步朝她说的那个地方找寻而去。

华修一路来到她说的地方,终于在那条小巷的角落中找到了那个蒙面黑衣人,他的身上覆了被人丢弃了的烂草席,在黑暗的小巷中若不刻意去寻他,根本无法瞧见这里有个人。

他揭开兰草席,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黑衣人,他一惊,立刻蹲下身子想叫他,却直觉有地方不对劲,探手便扯下他脸上的蒙面黑巾。

浅浅月光若有如无地打在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脸上,华修看清了他的脸,心下蓦然一阵诧异,脱口而出一声:“荀夜?”

满腹的疑惑与惊讶,最终理智告诉他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弯腰便将他从地上扛起,轻功一跃,便飞上屋顶,有些吃力地扛着昏死过去的他离去。

·

翌日,华家在洛城南处的避暑山庄内,华修负手立在屋前的石阶上,晨曦的光芒洒在他的侧身,映了一袭金黄。

他眯着眼,眺望远方,沉入自己的思绪。

“哥哥,你昨晚救回来的人伤势如何了?”一夜没睡好的华雪天一亮便奔赴哥哥的住处,却瞧见他深沉的目光正思考着什么。

“失血过多,受伤昏迷了。幸好及时拔剑止血,否则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他。”华修收回远眺地目光,回头看着华雪。

“那就好,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洛城?”

华修却没有回话,只问:“你可知里面躺的人是谁。”

“不是哥哥来洛城要见的人吗?”华雪回答的理所应当。

华修却摇头:“起初我也以为是他事迹败露,所以找人来传话,可是到了那里却发现,他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那哥哥为何还把他救回来?来历不明的,不怕惹祸上身?”

“因为他是南昭侯荀远的长子,荀夜。”

华雪听到这儿,满脸的诧异:“就是那个十八岁便跟随南昭侯出征打仗的荀夜吗?他不是应该在潼城,怎会在洛城受伤?”

“我也很奇怪,所以我将他救回来了。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能将华家推向另一个高度的人。”

华雪低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华家早已是天下首富,钱多的早已用不完,哥哥何必再……”

“你不懂政治,纵然华家钱再多,若没有依靠,那我们也只是空拥这金山银山,华家没落是迟早的。”

“所以哥哥在找一个强大的靠山?”华雪问道。

“不仅要强大,还要有头脑。”

“所以哥哥想拉拢这个荀夜?”华雪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事:“可是荀家一直忠于朝廷,且远在潼城为天朝坐镇江山,他们不会需要我们华家的,拉拢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傻妹妹,不要光看表面。单单从昨夜荀夜秘密来到洛城,并且受伤就能看出他们荀家并不安分。”华修笑着提醒,随即叹了一声:“但是要得到荀家的信任却很难,只怕是哥哥根本从他口中套不出任何话。”

华雪想了想,笑道:“怎么会,如今我们可是荀夜的救命恩人,只要多下点功夫,得到信任是迟早的。”

华修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恍然低语:“救命恩人……”

华雪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屋内传来很大的动静,他们立刻奔进屋内,只见半­祼­上身的荀夜几乎被雪白的纱布缠尽,此时的他正挣扎着下床,因动作太大再次扯动了伤口,血透着雪白的纱布映了出来。

在看见推门而入的两个人时,目光中猛然闪过戒备,如鹰的眸子藏着尖锐的锋芒,此刻的模样丝毫不像个受伤了的人。

“你醒了就好。”华修平静地看着他,后侧过脸看了眼华雪:“雪儿,你且回避。”

一直看着受伤的荀夜的华雪被这一声惊了思绪,忙收回凝望地视线,点点头便离去。

而荀夜却因华修的一句“雪儿”而将目光投递至转身离去的华雪身上,那一抹雪白地倩影闯入他眼中,记忆中仿佛有个甜美地声音在对他说: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了。

雪。

华修看着荀夜微微迷离地目光盯着华雪离去的背影时,心中顿时闪过那渐渐成形的计划。

“她是我妹妹,华雪。”华修缓步上前,悠然于屋中央的椅子上坐下。

荀夜收回视线,盯着华修,冷道:“昨夜,是她救了我?”

华修的脸上扯过一抹淡笑,可深邃的眼中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是的,昨夜雪儿按你说的去找二两牛­肉­,却没有找到。为了不延误你的伤势,她便求我救你。”

荀夜眼中的戒备稍微敛去几分,却没有道谢,继续问:“这里是哪里。”

“华家在洛城的山庄。”

“华家?”荀夜疑惑:“是……天下第一首富,华家?”

华修笑着点头:“你先把伤养好,有事,待伤好后再细谈。”

·

那一夜的七夕,苏落雪不知,她找错了人。

而当初,荀夜要找的人并不是华修。

华修,要找的人亦不是荀夜。

只不过,一场­阴­差阳错的错误相遇,却促成了华家与荀家的强强联合,更加速了苏家的覆灭。碧草如丝,朝阳和煦,风动含草。

苏落雪与华修并肩坐在小院里那一片葱郁的草丛中,金光地朝阳洒了他们一身,清风袭襟,吹得他们衣袂发丝舞动,远望如一副充斥着溶溶暖意的水墨画。

听着他一字一语的讲着三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她的脑海中亦浮现了那段早已经被她尘封的记忆,几乎就要被忘却,却在此时此刻被华修提起。

我的名字在晚上,你只要在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见我。

夜。

原来,她救的那个人,是荀夜。

那夜他要她找的人确实是在洛城湖畔东,只是她太急了,找到了在洛城湖畔北的华修。

当华修讲完一切时,身边许久许久都没有反应,他收回飘远地思绪,侧首看着她。

头戴花环的她静静地坐在那儿,额前一缕发丝被风吹过,蒙在眼前,她却像丝毫没有反应般,视线依旧凝望碧蓝地天空。

沉默了许久,她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告诉你真相。”华修答。

“这个真相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嗤笑。

“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华修一语出,苏落雪便瞪圆了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华修扯了扯嘴角,看着她这样的目光,似乎又想到了三年前七夕之夜他们初次见面,她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瞪着他。

“都说你已经病入膏肓,华佗在世也难医,所以在你临死前,让你知道这些。”他这句话,似在开玩笑,却又似认真。

她依旧瞪着他,似乎想要冲他发怒,却迟迟没有开口。

他对着她的目光,嘴角那份玩世不羁地笑意渐渐消逝,格外认真地说:“对不起,苏落雪。”

看着他那么凝重地表情,她满腹地怒火早已了无踪迹,亦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只道:“其实,要怪只能怪我不够细心,找错了人。最终,促成了你们的联合。”她的胸口异常沉闷,仿佛有一股郁气,始终都无法散开。

“原来,到最终促使苏家灭亡的人,是我……”

她的脸上,满是自责与悔恨。

她自嘲地笑着,泪水亦随着笑容滚落:“冥冥之中,真是天意弄人,三年前我救了自己的仇人,还错为他与华家牵线。三年后我嫁给了他,算计他,最终被他恨之入骨……”

听着她的话语,华修缓缓开口:“三年前,我告诉荀夜,救他的人是华雪,虽然你与华雪的身材相仿,都是一袭白衣,可是声音却不同,但一向­精­明的荀夜却信了。后来,我与荀家的关系因为华雪,越走越近。那时我不能肯定,荀夜是真的信了,还是假信。”

听到华修说到这儿,苏落雪的脑海中回想起那夜她对他说: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了。

华雪。

苏落雪。

也许荀夜是因为这一个雪字,才没有多疑的吧。

“可是后来我不再想他是真信还是假信,因为华雪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是最好的结果,不论真假,只能是华雪。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做任何事都不会有顾忌。而华雪,也是真的喜欢荀夜。”华修说到此,顿了顿,才问:“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他说的这么清楚,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到如今,救他的人到底是谁早已不重要,因为救他的人只能是华雪。

只有华家的财力,能完成荀夜的野心,将他推向最高处。

而华家也要依靠荀家的权力,更加鼎力在这个盛世天朝中,永保天下第一首富之名。

当苏落雪回过神,一直陪她坐在身边的华修已经没了踪影,这片漫漫草丛中,唯有她一个人孤独地坐着。

·

紫羽在对苏落雪坦诚了自己的身世后,便直接去了荀夜的书房,她在荀夜身边十二年,对于他什么时候应该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了如指掌。

而她,果然也没猜错,如今的荀夜在书房听着下人禀报城中要事,紫羽迈入书房之时,荀夜只是拿目光扫了她一眼,没有发话,管家李百顺便继续禀报着。

“康国传讯,阿达目大将军举兵谋反,二十万军队与半朝官员声讨康国国君,不误朝政,贪恋美­色­,专权暴政……”

“阿达目谋反了?”荀夜听到此处,轻轻一笑,眼中闪过­精­锐地光芒。

“他选在苏后倒台没多久谋反,真是下了一步好棋,想到了如今的天朝另立新君,无暇顾及到康国谋反之事。”李百顺的口气甚是赞赏。

荀夜笑了笑,挥挥手示意道:“你继续派人紧盯着康国的战况。”

荀夜看着管家退下,便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奏折,随­性­地翻阅着,口中却问:“她怎么样了。”

“既然想知道她如何,为何不亲自去看看?”紫羽立在一侧,声音有些冷硬。

“那种琐碎小事,用得着我亲自去吗?”荀夜的目光紧盯着奏折的内容,看罢,便拿起笔,在奏折上小做批示。

“如今的相爷已是万万人之上,就连小帝君与太后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朝中所有大臣的奏折都在您手中审批,您不是帝君却胜似帝君。要从天牢中救出一个苏扶柳,不是难事。”

“苏扶柳死活­干­我何事?”

“苏扶柳活了,苏落雪就能活下去。”

荀夜正在疾书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紫羽注意到他的动作,便继续道:“如今的苏落雪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意念,若是救了苏扶柳,就能有一个亲人支撑着她活下去。”

他勾了勾嘴角,下笔,继续在奏折上写着批示:“从我知晓苏落雪隐瞒身份,刻意接近开始,她的死活,已与我无关。”

“爷,您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手忽然紧撰,考虑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至他面前。

荀夜终于抬头,看着紫羽手中的信,信上写着:荀夜亲启。

“在苏落雪离开莞城之前,她留给了我一封信,可是我没有将这封信交给您。”紫羽自嘲地笑了笑:“原谅紫羽的擅作主张,因为紫羽认为,信里的内容若被爷您看到,会动摇您对付苏家的心。”

荀夜冷冷地看着她,捏着笔的指尖又加重了几分气力。

“现在,我拿出这封信,是想救她。紫羽真的不想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死去,亦不想爷您后悔一辈子。”

紫羽的音未落,荀夜已一把夺过紫羽手中的信,打开便看。

大少,也许此刻我该唤你一声夫君,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我早已离开。

你我大婚半年却从未照面,­阴­差阳错,我与荀洛来到莞城,却在烧敌军粮草时与你巧遇,那时,我想用我的命来换你一个承诺,待他日你攻入洛城之时,能对苏家人手下留情。可幸的是,你我竟安然离开敌军,我如何对你开口,放苏家人一条生路?

你要我留在荀家军,你承诺我二少­奶­­奶­的名分,可你怎知,站在你面前的苏兄弟,就是你的新婚妻子苏落雪。我不能对你坦白,只因,我赌不起,若你用我的­性­命威胁苏家,我便是千古罪人。我想逃,却因华修的一番话而动摇了决心,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我也怕死,为了将来苏荀两家对垒能够自保,我加入荀家军,随你打仗。

古人有云: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苏落雪虽为女子,在行军中瞧见你与将士们亲如兄弟,尤其是你舞剑的那一刹那,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来到这战场,便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我愿与你共死。撇去你所做的恶行,你确实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好将军。

写这封信的意义,不是要你原谅我这些日子以来的隐瞒,只是想对那个曾与我并肩生死的兄弟坦诚。

唯记得在生死一线,你的一句: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这许是你一时意乱,抑或是随口而言,但我感谢,感谢你在生死的边缘,给了我这样一句话。那时,我与你没有身份的阻碍,只有兄弟的情谊。

苏落雪,将这八字永记于心。

看到这里,荀夜的手合着信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桌上的笔砚皆随着这一声巨响而震动。

“紫羽,你以为跟随在我身边十二年,就可以擅作主张,你当真以为我不会重罚你!”荀夜的一字一语说的冰寒入骨。

紫羽双膝一弯,便跪在他跟前:“紫羽知罪。”

荀夜狠狠地看着她,终是拂袖而去,空留紫羽一人跪在书房内,任那一室寂寥将她笼罩。

·

荀夜出了书房,一路朝府中那曲径小道走去,目光凌厉冰冷,蕴含着冰寒入骨地杀意,他的步子很快,直到踏入那深深葱郁小树遮挡住的院落,他的步伐却顿了一下,如矩地目光扫了一眼正从院落中出来的华修。

华修亦瞧见了朝这走来的荀夜,他停在原地,与对面的他对视了片刻,这才举步上前。

空气中荡漾着浅浅地树叶香草气息,芬芳中透着几抹凝重的味道。

二人相互走近,站在那条小径上,对视时的目光中蕴含着一抹冷意,华修的嘴角扯出淡淡地笑意,可话语中却含着讽刺:“看样子,相爷很关心你的妻子嘛。”

荀夜面无表情地说:“彼此。”

华修仰头,看了看天上地白云,也许思绪就在那一刻闪现了许多的想法,最终还是将目光收回,回到了荀夜的脸上:“我以为,她姓苏,你该厌恶她。”

荀夜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越过华修便要走,可华修却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胳膊,阻了他的去路:“荀夜,我只有华雪一个妹妹,若有人让她伤心,我定散尽天下之财亦让他身败名裂。”

荀夜却甩开了华修的手,冷光直视着他:“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了你的承诺。”

华修一语罢,便也不再与荀夜说下去,信步离去。

荀夜则是继续朝那小径深处走去,转过深深院落,一眼便瞧见坐在那片碧绿的青草地上的苏落雪,她双手抱膝,脸­色­苍白,目光游离,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他注意到了她头上戴的那个紫丁香花环,在和煦地暖阳照耀下,显得她像个孩子,依旧保留着那份童真。

他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移动步伐,只是那么深深地凝望着她,瞳子里闪过无限复杂地情绪,紧紧握拳地手最终还是松开,压在胸口的那份沉重被他放下。

他,终是没有踏入院落。

只是转身,离去。

·

夜,悄然来袭,可相国府却依旧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个府邸。

苏落雪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脑海中依稀闪过今日华修对她说的三年前七夕所发生的真相。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飞逝地闪过三年前七夕的一幕幕,包括那个在黑夜中说着“我的名字在晚上,只要有月光地地方就能看见我”的人,一幕一幕如梦魇般纠缠着她,让她无法静下心睡去。

她不断地在想,如果三年前,她没有找错人,也许荀夜就不会与华修有任何关系。

若是三年前,他问她的名字时,她告诉他,她叫苏落雪,也许荀家与苏家的关系会有缓和。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假设,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

“叩叩叩!”

在苏落雪依旧在床上翻覆未睡去之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从床上坐起,哑着声音问:“谁?”

门外没有回话,只是再传来一声敲门,她便从床上起身,穿起鞋,借着屋内地灯光可见门外一个身影映打在门上。

她有气无力地去开了门,可闯入眼帘地却是一身凌乱眼圈很深地苏扶柳。

“大姐?”苏落雪愣了半晌才喊出了这个名字,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苏扶柳的脸­色­很憔悴,在天牢这些日子又睡的不好,吃的不好,害喜也严重,脸­色­十分难看。

于是,两个脸­色­同样难看的苏家姐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相互对望着。

许久之后,苏扶柳才沙哑着嗓音开口道:“我会离开那个天牢,只因我的孩子。”

苏落雪回神,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荀夜带着帝君的圣旨到天牢中将我救了出来,圣旨上写着,苏扶柳腹中怀有元家的皇室血脉,特赦出天牢产下孩童,再行定罪。”

“荀夜?”苏落雪未曾想到,会是荀夜将苏扶柳救出了牢中,依稀记得那日他决绝的眼­色­,丝毫没有动摇过。

“荀夜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暂且留我一命,她要我到相国府来看看你。他说,你要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而如今,你已心病成疾,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命悬一线。”苏扶柳的声音空洞,却含着几分怜悯。

苏落雪听到这里,不禁红了眼眶,却笑着说:“若真能用我命,换姐姐你呣子的命,我亦死得其所了。”

苏扶柳仔细地盯着妹妹:“为什么,到最终要救我的人,是你。我多么希望元翊能来看我一眼,他难道真的那么恨苏家吗?就连我们的孩子,都恨吗……”

泪水,潸然滚落,苏扶柳上前一步抱着苏落雪,头埋在她的肩窝,情绪有些激动:“落雪,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你……是我疑心,最后却错怪了你。我只怪,我苏扶柳竟然与最疼爱的妹妹喜欢上一个男人,我不允许,我无法原谅。是我小心眼,是我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若我好好思量你当时的话,也许苏家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感受苏扶柳冰冷地身躯拥着她,她失声恸哭地颤抖,苏落雪的悲伤也被唤起,听着她的悔恨,那一刻,她似乎也不怪姐姐了。

这个姐姐,从小就是那么疼爱她,呵护她。

如她所说的,怪,只能怪她们姐妹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

苏落雪回拥着苏扶柳,泪亦划落脸颊:“姐姐,是我对不起你,我早该对你说实话的,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年来,隐藏在内心的隔阂。”

苏扶柳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几分,惨淡地脸上挂着真实地笑意:“落雪,答应姐姐,要活下去,苏家……只剩下我们了。”

苏落雪狠狠地点头,哽咽着声音:“嗯,姐姐你也要活下去,为了你的孩子,为了苏家,我们都要活下去。”五日后,苏家于南门集市抄斩,洛城百姓围观无数,唯独苏落雪与苏扶柳没有去。她们知道,家人抄斩的事实改变不了,便没有去,只怕去了会承受不住那血腥的场面,她们无法忍受这么多亲人一个个地在她们面前死去。

这些日子,苏扶柳不仅要调养自己的身子,亦要陪伴在苏落雪身边照顾她的身体,逼着她吃饭,喝药,休息。渐渐地,苏落雪凭借着药物与意志,渐渐康复起来,惨白如纸的脸­色­也有了几分红润。

在这个家破人亡的遭遇下,苏扶柳与苏落雪却找回了年幼时的友情,屏去隔阂,更重视他们在这个世上的亲情,毕竟这个世上,只有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时光飞逝,一晃便已经过去数月,苏落雪的身子已经完全康复,而苏扶柳的肚子也微微隆起,就在这数月中,二人在那小小的院落中度过,没有外人来打扰。

苏落雪没有再见到华修,也没有再见到紫羽,更没有见到荀夜和荀洛。

他们好像突然间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长到十七岁,第一次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起初她不大习惯,渐渐地,她开始习惯。

她明白,今后的世界,只有她与姐姐,她们再也不是苏家的千金小姐,她们是罪臣之女,亦是钦犯。

随着苏扶柳的肚子隆起,她也愈发嗜睡了,经常与苏落雪说着说着便睡了去。

苏落雪看着苏扶柳安详地睡颜,她细心地为她盖上了被子,关好门便不出屋,一阵寒风拂过,她打了个冷颤,原来此时腊月已至,寒风凛冽,看来一年又要过去了。

她环抱双手,上下摩挲着身上的寒意,北风呼啸,吹得她发丝微凌,正欲离开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数月的静养,看来你已康复。”荀洛踏着地上的枯枝残叶朝她走来。

苏落雪冲他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而且,也变得更成熟稳重了。”荀洛走至她面前,声音丝丝缕缕地由口中而出。

“人,总是会长大的。”苏落雪依旧那么淡淡地笑着,可眼中却看不见任何笑意。

荀洛探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散落在肩的发丝,感怀地说:“是啊,今年已十七年华,是个大姑娘了。”

苏落雪感受着他指尖的温柔,还有声音中的宠溺,她没有抗拒,只觉得这样的动作是那么自然,他就像一个大哥哥,正关心着她的妹妹。

“其实我很羡慕华雪,有华修这么一个疼爱她的哥哥,即使他们没有亲人,却有兄妹之间的相依为命。”苏落雪探出手,握住荀洛那只停留在发间的手,只觉那只手一颤,她笑着说:“这一刻我感觉二少你不止是我的朋友,更像是我的哥哥。”

荀洛回握着她的手,眼中闪耀一抹真实地笑意:“傻丫头,我一直都是你的哥哥。”

“真好,我又多了一个亲人。”苏落雪的笑中终于闪过真正地笑意,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个清脆地声音于身后传来。

“苏三,才半年不在,你就抢走我的哥哥了。”

苏落雪闻声而转身,看着身着鹅黄|­色­裙裳朝她快步走来的荀语,身上披着的狐皮貂裘在风中摇摆着。

没想到她的忽然出现,苏落雪立刻奔出回廊,迎了上去:“三小姐。”

荀语倒是豪放,还未再苏落雪面前站定,便将苏落雪抱了个满怀:“大半年了,再也无法找到那个能与我在樱花树下共舞的女子了,也唯有你。”

感受着荀语怀抱的温度,还有那温暖地话语,苏落雪的眼眶泛出酸楚,回拥着荀语,可是又一个瑰­色­身影尾随着荀语身后闯入她的视线,她顿时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惊呼一声:“姑姑!”

荀语松开苏落雪,回首看着来人,此时的荀洛也迈步上前,走至那人身边,嘴角泛出一抹了然地笑意,介绍着:“她是我母亲,阮云玉。”

听到荀洛的介绍,苏落雪一个闪神,恍然明白了为何民间盛传荀远十分宠爱他的小妾,直到今日见到阮云玉,她才知晓,原来荀远宠爱的不是阮云玉这个人,而是她这张酷似苏蔷薇的脸。

荀远对苏蔷薇,真的情深似海。

即便是分隔两处,亦要留一个与苏蔷薇长相相似的女子在身边,给予无尽的宠爱。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荀远十分宠爱阮云玉却不宠爱荀洛的原因了。

这一刻,她不知该羡慕姑姑拥有荀远的如此情深,还是该为阮云玉感到不平。

阮云玉看着苏落雪,仿佛看出了苏落雪在想些什么,嘴角扯出慈爱地笑意:“我很像苏蔷薇吧?”

苏落雪尴尬地收回视线,点点头。

“其实,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侯爷宠爱我只因我像苏蔷薇,可是,我心甘情愿做替身,只因,我爱他。”阮云玉字字句句,说的真真切切,声音中亦只有那浓浓地爱意,没有一丝悲哀与怨恨。

苏落雪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心中五味参杂。

阮云玉上前握住苏落雪的手,如一个慈爱的母亲,笑道:“你就是洛儿常在我身边提起的苏落雪吧?是,荀夜的妻子吧?”

苏落雪感受着她握着自己手心的温度,仿佛忆起了母亲手中的温度,本就泛酸地眼眶愈发闪现明显地泪光。

阮云玉轻轻拍这她的手背:“傻孩子,你不止一个人,以后,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一句话,彻底让苏落雪强忍着的泪决堤,荀语探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苏三,二娘的话很感人吧?想当年,我就是这样被她收服的。”

“今晚我们三就在你这吃晚饭如何?”荀洛也打破此刻凝重的气氛。

苏落雪拿起袖口便将脸上的泪乱擦一通,破涕为笑:“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可以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一个千金大小姐,行不行啊?”荀语极为怀疑。

“这三个月来,一直都是我亲自下厨的,手艺很有长进的。”苏落雪说罢便欢快地朝厨房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道:“你们去屋里坐一坐,我马上就好。”

后面地三个人含着笑她愈跑愈远的身影渐渐消逝,荀语悄悄上前扯了扯荀洛的衣袖:“二哥,你去帮帮她吧。”

荀洛听到这,没有回话,却迈开了步伐,朝着苏落雪身影消逝的地方走去。

阮云玉的眉间却出现愁容,叹了一声:“为何要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呢,苏落雪是洛儿的大嫂。”

荀语扯了扯嘴角:“有名无实的大嫂罢了。二娘你看不出,二哥真的很喜欢她吗?”

“可我听闻府上人说,荀夜其实也是很在意她的,为了她将要处死的苏扶柳救了出来。我不想看见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人反目……”

“反目?”荀语嗤鼻一笑:“早在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反目了,如今只不过是表面的平静罢了。”

·

苏落雪进入灶房后便拿起一把青菜丢入盆中,才欲挽起袖子动手洗,却见荀洛步入灶房内,她愣了一下,便道:“来的正好,帮我洗菜。”

听到这里,荀洛的目光一冷,怒道:“你让我洗菜?”

“那你来­干­什么!”苏落雪丝毫不示弱,比他的声音还高。

“我来盯着你做菜。”荀洛说的理直气壮。

“盯着我?怕我下毒啊!”苏落雪为之气结,可一想到荀洛这个从小就未吃过苦的少爷,也不再生气了,自己坐下,便开始洗菜。

而荀洛就站在她身边,俯视着她洗菜的动作,灶房内突然陷入一片静谧,气氛有些压抑。

苏落雪正要开口,却闻荀洛开口了:“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动手做饭?没有下人?”

“嗯,这样也好,我们本就不想被外人打扰。”她低头洗着菜,声音闷闷地传来。

“这几个月我到潼城安排侯府的琐事,将侯府的重要物品全部带来洛城。”荀洛顿了顿,才继续道:“对不起,在你身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我离开了。”

苏落雪仰头,看着荀洛笑道:“不用解释,也不需要解释,我都明白的。是你说的,我们之间无需相问的。”

荀洛看着她的笑那么单纯,叹了声道:“你永远都不对人设防的,你不知,你有多好骗。”

苏落雪瞪着他:“你会骗我吗?”

荀洛一怔,没想到她会问他,沉默了一下,反问道:“如果我骗了你呢?”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难道你骗我了?”

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着:“我只是随口问问。”说到这里,伸出手就要和她一起洗菜,她立刻将他的手移开,瞪着他:“二少爷,我已经洗完了,你才想到来帮我洗菜,真是令我感动啊。”她在最后几个字时格外加重语气。

荀洛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心情大好:“快炒菜吧,我看看你的手艺有没有­精­进。”

苏落雪冷睇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沉声问:“那个……在莞城,我每夜为你熬的枸杞山药汤那么咸,为何你还要喝?”

荀洛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才说:“因为,那是你为我熬的。”

苏落雪的抱着青菜的手微微一紧,开口想说话,荀洛却先她一步开口:“在潼城时有一个官员送了我支朱钗,我一个大男人拿着这个没啥用处,看着便觉得适合你。”说着便从衣袖中取出一支朱钗,朱钗上有一朵粉­色­的花蕊,晶莹剔透,仿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这是……彼岸花!”她一眼便看出朱钗上的花是彼岸花,微微地激动后,却是一片沉寂。

彼岸花,她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在那里,她喜欢了八年的男人和她的夫君要杀她,还有那个陪伴了她五年亲如兄长的风影就死在那儿!

荀洛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支朱钗Сhā在她的发髻之上,低声道:“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

“菜来啦!”此时,天­色­已暗,苏落雪双手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看着托盘内的几盘菜,生怕会不小心打碎了她这半个时辰的心血。

而荀洛则是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一同往屋里走,却在迈入门槛之时顿了一下,伫立在原地看着屋内。

屋内异常宁静,苏落雪的到来却没有任何人说话,这倒让她觉得有些异样,稳住步伐看着屋内,一眼便见一身黑袍的荀夜站在他们中间格外醒目。

她未曾想到这个时候,荀夜会出现在此,吃了一惊,站在原地看着屋内沉默着的几个人。

“大哥怎会来此。”荀洛率先打破了沉寂,悠然迈步入了屋内。

“闻管家说起你们今日抵达了洛城,却不见踪影,哪知是集体跑来了这儿。”荀夜淡淡地开口,听不出情绪。

“一家人,找个安静的地方聚一聚。”荀洛转身,看着苏落雪一直僵在原地端着托盘,便伸手接过,然后放至木桌上。

“既然大哥也来了,那就坐下一起聚一聚吧,我与大哥也有大半年未同桌用饭了。”荀语含笑邀请,可语气却有明显的疏离,不似与荀洛在一起那般融洽。

“此处简陋,没有什么好菜……”苏落雪的话说到一半,便被荀夜的眼神打断,只见他悠然坐下:“不妨,我与二弟三妹也许久没有聚一聚了,正好借此机会聊一聊。”

荀夜一坐下,周围的人便动了起来,在小小地桌子上围圈而坐,苏扶柳从一开始就没有说一句话,哪怕是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可见她对荀家依旧是恨之入骨。

荀夜坐在上座,迟迟没有动筷,周围的人也便不动筷,荀夜不说话,大家也都不说话,只能互相大眼瞪小眼,气氛冷到了极致。

“好像从苏落雪嫁入府中开始,二弟便与她的关系匪浅,是早就认识?”荀夜终于动筷,一边拨了拨那盘西红柿炒蛋,一边问道。

“自从苏落雪嫁入府中,便倍受大哥冷落,为弟看不过去,便在能够帮助她的地方帮一帮她。”荀洛说的云淡风轻,可语气中却满是讽刺之意。

荀夜依旧在用筷子翻那盘西红柿炒蛋,左挑右挑,好像没一块令他满意的。

苏落雪一直盯着他那双几乎要将那盘西红柿炒蛋翻了个遍的筷子,心中闪现不快。

“带着她离开侯府,去莞城打仗也是帮她?”荀夜终于停止了在盘中乱翻的筷子,不轻不重地将筷子放置碗上,发出一声清脆地声响。

荀洛没有再说话,倒是阮云玉出声道:“咱们一家人许久不见,何必一见面就谈这些,吃饭吧,这是落雪花了半个时辰做的菜。”

“既然二娘也在这,我也就把话摆在这儿了。二弟前些年常年不在家辅助荀家完成大业也就罢了,一回家就连父亲的大寿都缺席,最过分的是作为一个儿子只去了父亲的灵堂一次,连守孝之礼都没有,他何以姓荀。”荀夜的目光依旧冷冷地盯着荀洛,话却是对着阮云玉说。

阮云玉猛然起身,在荀夜的身侧跪下:“是云玉教子无方,相爷恕罪。”

荀洛拍桌而起,一声巨响,桌子隐隐颤动着,可见荀洛的怒火之大,只见他冰冷入骨地盯着荀夜:“错的是我,你何故让我母亲难堪。”

“既然做了错事,就应该想到会连累自己的母亲。即使这么多年来,父亲再如何冷漠待你,这守孝之礼,你该懂。”

荀洛仰头大笑,笑中蕴含着几抹狂傲:“大哥你说的真是轻巧,自幼你深得父宠,如今你还贵为相爷,你这一生中又何曾受过苦。你若是站在我的位置,尝试一下这么些年我承受的一切,你又是否还会说这样的话!”

苏落雪看着荀夜亦是缓缓起身,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只是眼眸中的火药味甚重。

“这些年,你恨我吧。”荀夜勾了勾嘴角,脸上明显地闪过讽刺:“所以,你就把我的妻子带去了莞城,给她机会接近我,意图用她来作为我的软肋,今后更好对付我?”

苏落雪猛然掉头,看着没有说话的荀洛,用眼神质问他,荀夜这话的真假。

苏扶柳只是一声不坑地冷眼看着,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看来,这晚饭是吃不成了。”荀夜巍巍一声,在屋内显得格外空寂,缓步走至荀洛身边,低语道:“所有的一切,我都能当作没有发生,你还是我的二弟。”

说罢,他便迈槛而去,空留一屋子的人。

苏落雪看着依旧跪地的阮云玉,再望望紧紧握拳,青筋浮动的荀洛,她一步一步地后退,最后转身奔出了屋子。

·

微暗地夜空,灰蒙蒙地,令人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昏暗,苏落雪也不顾那呼啸地北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只是一路朝荀夜的步伐追了上去。

“荀夜!”

她在相隔一丈之外叫了声,那声清脆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小院。

荀夜停住步伐,转身看着追到他身边的苏落雪。

跑至他面前的苏落雪还没站定脚便问:“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追上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荀夜顿了顿,才道:“其实,这个你亲自问荀洛岂不是更清楚。”

苏落雪纠结着双手,低头,闷闷地说:“你不要怪荀洛,他也是个可怜人。他的母亲之所以得到侯爷的宠爱,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姑姑,他自幼便没有得到侯爷的一分宠爱,你让他如何敬这个父亲?”

“敢情你是来为荀洛说情的。”荀夜愈发好笑,看着低头低声说话的她,他目光黯了黯:“你说的不错,阮云玉是因为长得像苏蔷薇才得到父亲的宠爱,可是我的母亲呢?她就连那所谓的一丝宠爱都不曾得到,父亲的宠爱全部给了阮云玉。”

苏落雪听着耳畔传来他的嘲讽,嘴巴却没有克制住,脱口而出:“但是你却有侯爷的疼爱,荀洛没有。”

“父亲疼爱我吗?”荀夜像是在自问,无声无息地扯出了嘴角地笑意:“是啊,在所有人的眼中父亲是疼爱我的。”

“因为母亲不受宠,她的地位几欲被阮云玉撼动,也许在人前,我的母亲是高贵雍容的,可她默默垂泪的时候只有我看的见。那时我知道,若是我不得父亲的宠爱,那么我们呣子在侯府就没有任何地位了。所以我主动跟随父亲去战场,每一场战,都是我用­性­命在拼,多少次的死里逃生,才换来我今天的地位。”

“父亲的宠爱,不是我生来就享有的,是我用满身的伤痕与鲜血换来的!”荀夜说到这里,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苏落雪缓缓抬头,看着荀夜,她从来没有想过,荀夜竟然有这样一番过往。

“对不起……”她低喃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任何字眼。

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三年前七夕,他只身潜入苏府,身中一箭险些致命的往事,她似乎明白了,为何一个堂堂荀家大少要只身犯险,原来他一直都在用命去赌。

就如在莞城一战,他任阿达目擒入军帐,他就是那样在用他的命下着赌注。

“你与其在这儿担心荀洛,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荀夜收回微微地失态,恢复了那张万年冰霜地容颜:“荀洛,远比你所见到的那个荀洛要可怕。”

“不论他多可怕,他永远都是我的朋友。”苏落雪一直坚定着这样的想法。

荀夜嗤鼻一笑:“朋友?以后,你就会明白,他究竟欺骗了你多少,利用了你多少。”

说罢,便径步而去,逶地的衣袍带起一阵轻尘。

苏落雪呆站在原地许久,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当她回神之时,天­色­已全部暗下,今夜天际无月光,她唯有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原路走回,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内。

屋内烛光如豆,让她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明。

她恍惚地走至妆台前,对着铜镜看着发髻上Сhā着的那支荀洛送的朱钗,如一朵娇艳地彼岸花生长在发间,衬得她略显妩媚。

指尖轻轻抚摸上那支朱钗,脑海中响起荀洛说的那句: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她摇摇头,低声道:“不会的,荀洛不会如他说的那样……”

一夜北风百花残,凛冽寒雪碎初白。

苏落雪清晨一推开窗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美景,她含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轻寒的芬芳,转身就奔出屋,跑出回廊,一排小小的脚印在那片雪上显得格外清晰。

此时的天际依旧在下着纷纷小雪,她满脸开心地朝对面姐姐地屋跑去,口中欢快地喊着:“大姐,下雪了,下雪了……”

清脆地声音在这凄凉地小院中回响,似为此处带来几分温暖。

还没跑到苏扶柳的门前,苏落雪便猛然停住步伐,目光瞅着正对着自己的小院门,两个打着伞地身影朝这边走来。

直到他们走进院中,苏落雪才能隔着纷飞地雪看清来人,竟然是元翊与荀夜。

苏落雪此刻再见到元翊,不再有当年的那份含羞与爱慕,有的只有冰冷与愤恨。

“咯吱——”一声开门声在寂静地小院中响起,只闻苏扶柳温柔地嗓音响起:“不就下个雪嘛,瞧把你激动的……”声音哑然而止,迈步出槛地苏扶柳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站在雪中的那个人。

荀夜的步子在苏落雪面前停下,而元翊却未停步,朝苏扶柳走了过去,可苏落雪却猛地拦住了他前进的步伐,冷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接她回去。”元翊道。

苏落雪听到这儿,嗤鼻一笑:“背叛苏家的人是你,苏家满门抄斩,救姐姐的人是荀夜,你作为她的丈夫,你为她做了什么?如今你又凭什么来这里接她回去。”

“她有我的孩子。”元翊侧首,对上她怒气腾腾的目光,淡淡地说。

“说实话了吧,到头来你为的只是这个孩子。”

元翊没有说话,倒是苏扶柳缓缓回神,一步一步走下石阶,站在他面前,而苏落雪始终用手臂拦在元翊的胸前,不让他前进一步。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僵在原地。

雪,覆了她们满身。

“我随你回去。”苏扶柳深深地凝视着元翊,手始终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苏落雪听到这句话,拦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无力地放下,眼眶酸酸地注视着姐姐:“事到如今,你还是要与他走?你忘了他对我们苏家所做的一切?”

“你不也一样住在荀家吗?”苏扶柳缓缓地笑了出声,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在荀家与仇人住在一起,还不如随他回去……毕竟,我腹中还有一个孩子,我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苏落雪张了张口,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她说的对,在相国府或者辛王府,都是他们仇人的家,在何处不都是待吗?

苏扶柳探出手,冰凉的指尖抚摸在苏落雪的脸颊上,温柔地笑着:“落雪,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要看到当初那个开朗顽皮的妹妹。”

说罢,她收回手,看向元翊,目光依旧闪烁着未褪去的浅浅温柔:“走吧。”

苏落雪感受着脸颊上那残留着的温度,感受到苏扶柳与元翊正一步一步地远去,她咽下喉头间的那抹哽咽,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呢喃着:“元翊,原来我一直都看错你了。”

冰寒地风雪拍打在她身上,可她却不觉得冷,只觉得心中可悲,到如今,大姐还是随元翊回去了,为了一个孩子。

可女人,为何屡屡要承受这些,就不能为自己选择一次吗?

忽感荀夜接近,她茫然仰头,只见荀夜就站在她面前,撑着伞,为她挡去寒风中的雪花。

荀夜低头看着苏落雪,她正含着溢满泪水地眼眶注视着他,似在忍着泪水,不想落下。强撑许久,却在一阵风过,她眨了下眼睛,泪水便滚落。

他问:“你哭什么?”

她说:“只是替姐姐不值得,为了孩子,就放弃了尊严。”

他勾起嘴角:“也许,她并不只为了孩子,也因为她还爱着他。”

她眉头一蹙:“不可能,元翊在关键时刻出卖苏家,在她入狱后不闻不问,姐姐应该恨他,怎会还爱他。”

“你还是不懂爱情。”他目光黯然,叹道:“如果真爱一个人,就会放下一切尊严,一切骄傲去原谅他的一切。即使,心中是恨他,但是却克制不住爱。”

她摇头:“这样的爱情太卑微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撑着伞,远目那纷乱茭杂地雪花,片刻后才收回思绪,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好好照顾自己。”

接过他递来的伞,伞柄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中闪过一抹浅浅地舒心,她低声道:“谢谢你救了我大姐。”

他淡淡一笑:“我想救的并不是她。”

握着伞柄的手一紧,只闻他又道:“我很庆幸我能看见你那封信,让我明白,那个与我并肩沙场的苏三是真实的。”

她的手越握越紧,隐隐泛着惨白,她也明白了,为何当初那个冷酷无情的荀夜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救了苏扶柳,原来是他看见了那封信吗。

他一步一步地迈出伞,不轻不重地脚步踩在那厚厚地积雪上,而她却撑着伞,转身目随越过她朝大院门外走去的荀夜。

他那孤寂地身影被雪花淹没,唯有那一抹黑,在纷乱的雪花中格外清晰。

她的心,却陷入了一片矛盾中,挣脱不得。

·

一个月后

塞外传来消息,康国君主倒台,阿达目顺应民意继承王位,百姓拥戴。

这个消息无疑是个相国府带来的一个好消息,当日接到这个消息的华修便入相国府与荀夜会面,书房内檀香袅袅,后窗微敞,冬日的凉风袭入屋中,吹在人身上瑟瑟发寒。

荀夜负手伫立在桌案一侧的书柜前,正在找着一本书,而华修则是悠哉地倚靠在靠椅上,手一下一下地敲着身边地桌案,在静谧地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时机到了。”华修考虑了许久才冒出一句话。

“何以见得?”荀夜目光仍旧盯着那一排书,似很随­性­地问。

“康国彻底易主,这样我们便有了他的支持。而那也推翻苏后政权,解救帝君,顺应圣旨立元鑫为帝,荀家在民间的声望早已盖过如今这个十岁的小帝君,是时机动手了。”华修低声道。

“是,一切看上去都是时机成熟,可是你漏了一个人。”荀夜终于找到了那本《资治通鉴》,拿着他转身走向桌案。

“谁?”

“元翊。”放下书,荀夜的目光顿露一抹­精­锐地冰寒。

华修仿佛想到什么,却还是道:“元翊?他与我们一直是盟友。”

“苏后未倒台之时,也许他是我们的盟友,如今难保他没有异心。”荀夜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要忘记,元翊当初是为了推翻苏后才与我们结盟。可为何他要推翻苏后呢?”

华修恍然大悟,立刻警戒起:“因为这个天下姓元,而不姓苏。”

“而如今,这个天下仍旧姓元,不姓荀。”

“他不会的,有几次我探了他的口气,似乎也很不满元鑫为帝,一个十岁的孩子为帝,无人信服。”

“即便是他不满元鑫,那他也还是姓元,不是吗?他手中掌控宫中禁卫军,控制九门,又是威信极高的元姓王爷,若他在关键时刻倒戈,是件很棘手的问题的。”荀夜说到此处时依旧处之泰然.

“这些都只是猜测罢了,不然找个机会试探……”华修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见门被猛地推开,紫羽没有经得允许便闯了进来,面带难­色­地看着书房内的两个人,欲言又止。

“何事慌张。”荀夜沉声盯着紫羽问。

“有下人传话,华雪夫人往南院去了。”紫羽小心翼翼地说:“奴婢猜测,是去了……”

没等紫羽的话说完,荀夜便放下手中的《资治通鉴》,起身便迈步而出。

华修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荀夜疾步而出的身影,深深地闭了下眼,睁开后,如矩地目光直­射­紫羽:“你倒是对苏落雪挺上心的。”

“奴婢一生为相爷做事,此事有必要告知相爷。”紫羽恭敬地答道。

“既然你知自己身为奴婢,那么相爷的家事也不是你一个奴婢能够Сhā手的。”华修冷斥着警告一声,亦起身,走出书房。

·

在那简陋地小院内,树木枯萎,残叶早已零落,唯剩下多日前下的一场大雪的残余淡白,点缀在四周显得萧瑟冷寂。

身披白­色­貂裘地华雪走入冷寂地小院,北风吹起她的裙角,挽起地发髻更显她雍容高雅,淡然地眉目间蕴含几分冷然。

在小院走了片刻后,便见到回廊的石凳上,一名娇弱地女子正低头翻阅着书,看的极为认真。

华雪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而看的正认真的苏落雪也没有感觉到有人的接近,直到她的身影挡去了她的视线。

苏落雪仰头,看着正在俯视她的华雪,愣了一下。

华雪在看见苏落雪的那一刻也愣了一下,许久才说:“原来你就是苏落雪。”

苏落雪放下手中的书,起身,与她相对而站,未曾想到华雪会来到此处。

“当初我还奇怪为何一向痛恨苏家的荀夜,会在朝堂上力保苏落雪无罪,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为何他会如此。”华雪笑了一笑,盯着她的脸,似乎要将她看透:“一个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女子,能够与他共赴生死的女子,确实很难以令人忘怀吧。”

苏落雪任她审视着自己,始终都没有接她的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荀夜绝对不会仅限于一个相爷府,所以我从未想过能够独占他的一颗心,只求能在他的心中有一席之地便好了。可当我知道他对你的特别时,我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动心了。”华雪笑得淡然,在那萧瑟北风中,她仍旧是那么的风华绝代,即便是冷嘲热讽,依旧难以掩盖她绝世无双的气质:“我看到是你,我便解惑了,若换做我是男儿,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罢。”

“华姑娘。”苏落雪终于开口了,一双灵动地目光注视着她,轻声道:“两年前苏后赐婚,非我二人所愿,亦知苏后的赐婚,让你们这对有情人两地伤心。你也说了,相爷他绝不会仅限于相爷府,苏落雪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相国夫人,你要面对的将是无数的人间绝­色­,而不是将心放在一个罪臣之女身上,我无心与你争些什么。”

华雪看着她,耳中亦将她的字字句句听进了心中,心中悄然闪过一丝­阴­霾,还有几分酸涩。

“更何况,你还是荀夜的救命恩人,你根本没有必要担心。”

当华雪听到她说到“救命恩人”四个字时,她怔了怔,眼眸里闪烁着心虚,却很快平复,浅浅一笑,最终却没有回话。只是平静如水的目光看着小院一处定格,看着那个疾步走来的黑衣男子。

苏落雪也注意到走入院中的荀夜,还有紧随其后的华修,有些无奈,这个小院里还真是热闹,都爱往这儿跑。

“你到这来做什么。”荀夜走到她们身边后,便问道。

“我这个为妾的入府半年却从未见过你的正妻,礼数上我应该来拜会。却没想到,把你也给引来了。”华雪笑的嫣然,声音却有明显的尖锐。

“拜会完了?”荀夜的目光扫了一眼苏落雪便收回,用话语示意着华雪应该离开了。

“真庆幸我来拜会了,才知道原来苏落雪便是在莞城陪你共赴战场的苏三呢,这到底是你们缘分呢。难怪,不顾文武百官的反对,亦要保下苏落雪。”华雪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淡淡地说着,几个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暗指。

“雪儿,回去吧。”华修上前,轻声对着妹妹说,他很明显能感觉到华雪现在的情绪有些紊乱,即使她表面依旧是那么清傲淡然。

一阵冷风刮过,吹在众人身上,冰寒直袭心间,似吹散了华雪心中隐隐被提上来的怒火,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回首冲苏落雪笑道:“今日,谢谢你的提醒。”说罢,便翩然而去,独留下裙角带起的一阵清尘。

华修冷望苏落雪,许久后,终是将目光投递在荀夜的脸上:“你荀大少处处留情不碍事,但是不要伤到我的妹妹。”

“其实刚才……”苏落雪见荀夜没有说话,便欲开口想说说方才与华雪独处的事,却被华修厉声打断:“够了!”

第一次见到华修生这么大的气,苏落雪有些骇住,僵在原地看着华修瞪着自己的目光,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华雪在华修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高。

顿时,她想到了当初华修与她坐在翠绿的草坪上说的话,他告诉她的一切,还有危险地提醒。

直到华修拂袖而去,荀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至回廊前的石凳上坐下,探手拿起摆放在石凳上的那本书,随意地翻开:“你倒是有打发时间的一套,《诗经》你看的懂吗?”

苏落雪听到这声讽刺,顿时撇开心中的思虑,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书:“自然比你懂。”

荀夜含着淡淡地笑,往石椅靠去:“华雪和你说什么了?”

捏着手中的《诗经》,她笑了笑,只道:“不过闲聊几句,我以为,你该去追她。”

“她就这个­性­子,明日便会好的。”他似乎依旧习以为常。

苏落雪张了张口,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荀夜瞧见,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我让管家收拾了一下兰亭轩,明日就搬过去吧。”

“我觉得这儿住的挺好。”

“你是相国府的夫人,怎能委屈了你住如此简陋之地。”

“也委屈了这么多月了。”她低声嘟喃了一句。

“这些日子,我之所以把你安置在这儿,一来是因当时你的身份有争议,不便出入在府中引人闲话。二来是因你与苏扶柳同住,这个清净的地儿,更便于养病。”他草草地解释了一下。

“如今,我的身份已没有争议了吗?”

“你似乎总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荀夜不想再与她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了,冷着脸道:“让你搬过去就搬过去。”

“我若不搬呢?”她似乎与他较上劲了。

“记住你的身份,相国夫人!”

·

翌日,苏落雪才吃过早饭,一群下人便在管家李百顺的带领下拥入园中,在李百顺一声令下,便开始搬着苏落雪房中的东西。

苏落雪无奈地站在李百顺身边,看着那群磕磕碰碰搬东西的人,心中叹息着:荀夜真是个说都便做到的人,真的命人来搬东西了。

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将整个兰亭轩打扫完毕,将她本就不多的东西安置好,便恭敬地退下。

在兰亭轩,有四名婢女、四名下人以及四名侍卫分配在兰亭轩,她眼尖地看见了紫羽也在其中。可转念一想,甚觉奇怪,她可以说是荀夜的贴身婢女,跟随他十二年有余,当初被派至身边伺候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可如今荀夜还是要监视她的举动吗?

“夫人,这是二少命人送过来的,说是从南昭侯府托人运过来的东西到了,这一个包袱里全是夫人的物品。”一名下人捧着一个大包裹进来,小心地放至桌案之上。

苏落雪点点头,便屏退了下人,打开那个包裹,里面有一些她曾在候府的衣物,还有曾经她用来夜夜迷晕紫羽的迷香,还有一个人皮面具。

她的脸上顿时涌上几分热气,这些东西,不会全都是荀洛帮她收的吧?若是他收的,她又该怎么解释这些东西呢。

指尖抚摸上那个人皮面具,恍然间又忆起了那个满脸刀疤,却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风影,她的喉头间顿时哽咽。

“风影,原谅我不能为你报仇,也无能为力……荀夜他,救了姐姐,救了我。而元翊,我真的下不了手……”

手,猛然捏紧那张人皮面具,微微颤抖着。

许久,她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找到一个小盒子,便将人皮面具与迷香放了进去,最后小心地放到床底下。

忽然,紧闭着的门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苏落雪一惊,立刻疾步走上前拉开门,可是门外却空空如也,唯有黑夜的苍穹中那一轮明月,还有那厉厉寒风吹得她衣襟微凌。

忽见屋檐上一个黑影飘过,她立刻飞身追了上去,灵活地身躯一直跟随着那个黑影,一路追随,用尽全力却也只能离那个黑影十米。

不知不觉,竟一路追出了府,奔入那深深小巷,空寂的四周回想着一重一轻的脚步声。

忽感那个黑影步子慢了几拍,她抓准了这个机会,提气丹田,全力冲上前,掌风便朝他背后逼了过去,只见那人一个回身,别躲去了她那一掌。

侧身的那一瞬间,他的左手掐上了她的颈项。

这一幕,仿佛让她想到了初次夜探南昭侯的书房,与黑衣人纠缠的场景,只不过换了个地点,换了个时间。

苏落雪看清了眼前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脱口道:“荀洛?”

荀洛目光中闪过几分笑意,掐着她颈项的手收了力。

“大晚上的,你竟然装神弄鬼。”苏落雪瞪着他,拍了拍胸口。

“今个是上元节。”此时的荀洛不再是一身白,而是一袭暗灰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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