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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七夕错(补全)

“上元节。”苏落雪重复了一遍,随后恍然一笑,原来今夜是上元节,难怪兰亭轩的下人们帮她收完屋子后就没了踪影。

“你在相国府上也好些日子没出去了吧,你这好玩的­性­子能忍得住吗?”荀洛一边说着便一边迈步朝小巷外走去。

“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你,今夜引我出来过上元节了。”她跟在他身后一边笑着一边说:“没想到,爹娘离开后的第一个上元节竟然是和你在一起过的。”

听到她的语气隐隐有着悲伤,荀洛只是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往外走,带着她,走入大街上那热闹的人群中。

街道上有许多孩子正放着烟火,满脸笑意地围着四­射­地烟火转着,口中还念着童谣。

苏落雪看着那孩子们纯真地笑容,自己的脸上也不由地流露出笑容。

荀洛却是侧首,看着苏落雪的笑脸,亦注意到她发髻上那支彼岸花朱钗,在烟火与灯笼地光辉下显得熠熠生光。

他的手,抚摸上她的发髻,指尖触及那冰凉地珠钗,目光里蕴含着一抹不忍。

她感觉到他的异样,侧过头,看着他的目光,心间仿佛被钝器击打过,痛的有些喘不过气。

“荀洛……”

“答应我,永远都戴着它。”

她避开他炙热地目光,低声道:“我一直当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他恍然间一笑,笑的那么俊美,仿佛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她敛目,沉寂了片刻,只觉气氛凝重,她扯出一抹笑,指着前方:“你看,那里有卖鬼面具。”然后便借机奔了过去。

他看着她欢快而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这才追了上去。

她站在一个卖鬼面具的小摊前,一手拿着一个样式的鬼面具,左试试,右试试,然后问他:“哪个更好看?”

“都是鬼面具,只有哪个更丑。”他无奈地回答。

她想想也对,便又试了一下,问道:“那哪个更丑?”没等他回答,她便将右手的鬼面具往他脸上戴:“你也来试试。”

他站在原地,任她将鬼面具戴在脸上。

“像你这么美的男子,戴上这个,会不会……”突然,她的声音哑然而止,神­色­呆滞地看着已经戴上鬼面具的荀洛,眼中有着迷惘、惊愕、挣扎。

她有些颤抖地探出手,缓缓地抚摸上荀洛脸上那个冰冷的鬼面具,此时,她只觉手中的鬼面具如千斤重,她需要很用力很用地一点一点将它摘下。

当完全摘下那张鬼面具,荀洛的一张绝美的脸呈现在她的面前,她才将几乎要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不愿再继续往下面想。

眼中无数的情绪终于还是归于黯然,还有那浅浅地自嘲。

“怎么了。”荀洛的眼中没有疑惑,只是问的格外严肃。

“没……”苏落雪摇摇头,将双手的鬼面具放回小摊:“只是你戴着鬼面具的时候,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刚才,我几乎要错把你认作他了……”

“落雪。”荀洛的目光愈发深沉,那无声无息的一声叹逸出­唇­,正想说话,苏落雪却不再看他,转身奔入人群,口中还嘟嚷着:“你看那边有舞狮……”

荀洛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苏落雪那娇小地身影正往人潮处奔去,她的背影看似很欢快,却蕴含着无比地寂寥与沉重。

也许,她发现了。

荀洛的手,不由地握紧成拳。

当他回神,苏落雪的身影却早已离开了他的视线,消逝在那茫茫地人潮中。

·

上元节,府上热闹非凡,张灯结彩,正堂中早就摆好了满满一桌酒席,而荀夜却仿佛瞧不见正堂那丰盛地晚餐,径步出了正堂,走过重重皑皑枝木,不知不觉走入了兰亭轩。

兰亭院轩内丝毫没有上元节的喜气氛围,唯有小径隐寒香,寂寥风袭人。

走至屋外,却发觉她的屋内没有亮灯,漆黑一片。

他缓步走至门外,发觉门半敞着。

荀夜的目光蓦然一黯,脸­色­生冷。

才搬来兰亭轩的第一日便玩失踪?上元节,不待在府中,难道贪玩出去了?

“相爷……”管家李百顺手中捏着一封刚收到的飞鸽传书,疾步奔来:“相爷您可让奴才好找。”

“何事慌张。”

“您让奴才派人去查的事有眉目了。”李百顺恭敬地将信件递给荀夜。

荀夜接过信件,借着屋外地几盏灯笼的光芒快速阅读完信件,当即将其全数拢成团,握在拳中。

目光,冰冷地吓人。

李百顺被他这样的光芒骇住,也不敢大声,小心翼翼地问:“爷……”

“荀洛不在府上?”荀夜的声音冷入寒冰,透骨骇人。

“似乎不在。”李百顺的话音方落,只见荀夜便飞奔出去,冰冷地脸上闪过一抹惊­色­。

李百顺看着他片刻便消逝不见的身影,心中暗暗惊疑,头一回,他瞧见相爷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如此在乎。

·

荀夜在拥挤的人潮中,烟火四­射­,璀璨地光芒破空耀眼,笑声弥漫。

可是荀夜的脸上却布满了焦急的神­色­,一双­精­锐地眸子搜寻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张脸,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微喘着,额头上渗出了丝丝汗珠,苍穹中烟火的声响却像是蒙了一层在他耳膜,万物的喧嚣都与他无­干­,他只想找到那个人。

忽然,迎面也走来一个男子,他亦是满脸焦急的四处在寻着什么人。

荀夜冷冷地看着那个四处奔走的男子,一抹杀意涌入眼眸,迎面上去便揪其他的衣襟,冷冷地瞪着他:“苏落雪呢!”

未曾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荀夜,荀洛怔了一下,冷笑着:“大哥真是关心她呀,可为何这些天却要装作对她不在乎,不闻不问呢?”

荀夜揪着荀洛衣襟地手愈发紧,那双寒意逼人的目光似乎要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我问你,苏落雪在哪!”

荀洛任他揪着衣襟,嘴角扯出冰凉的笑意也不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望着他。

片刻的平静,让荀夜渐渐冷静,缓缓松开荀洛,沉声道:“你能够虚情假意这么多年,也真是为难你了。”

荀洛的脸­色­一变,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握拳,狠狠地凝视着他,目光中说不尽的凶残。

“若不是苏落雪曾无意中的一句话,我不可能会知道,原来我那一向不问世事的二弟竟然在这些年秘密培养了那么大的暗杀势力,而父亲……到死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荀洛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荀夜迎视着他那愈发明显地杀意,这是第一次,他真正感受到荀洛身上那明显地杀意。

“大哥好本事,一句话便能查到这么多,大哥的情报势力也不比当年苏后差。”

“相爷……”远远地传来一声中年男子的浑厚之声,只见李柏顺匆匆奔来,随后附在荀夜的耳边低语几句话,只见荀夜的脸­色­一冷,也不管荀洛,便领着李柏顺离去。

荀洛立刻就要跟上去,却在追了数步后猛然停住步伐,任荀夜越走越远,消失在人潮中。

他一直紧握的拳悄然松开,带着几分怅惘地笑意,有些事,终是要解决的

·

寒月生夜凉,苍梧云俱黑。

枯草平野阔,北风凛冽地灌进衣衫,在洛城北郊外的荒芜密林时,正见一身白衣的苏落雪正在与三名黑衣人缠斗,苏落雪明显应付了许久,如今已渐渐落入下风,几次她祥凭借轻功逃走,奈何三名黑衣人武功皆不弱,将她牢牢禁锢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苏落雪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身重数掌,踉跄地后退数步,摔倒在地,一口血涌入喉间喷洒而出,一名黑衣人迎空劈掌而下,那目光含着浓郁地杀意,那一掌,用尽全力,欲致命一击。

就在苏落雪即将绝望的那一瞬间,一道疾风黑影掠过身畔,一双有力地双臂将倒地的苏落雪带出,惊险地避开了那一掌。

三名黑衣人一见形势不对,相互对望一眼,立即要走,可李百顺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带着几名侍卫追了上去。

苏落雪仰着头,脸­色­有些发白,借着皎洁地寒月看着荀夜的侧脸,将口中地腥味咽了回去,含着苦涩地笑,沙哑着说:“荀夜,我……又欠了你一条命,怎么办呢……”

荀夜看着靠在他胸口的苏落雪,嘴角凝着殷红地血迹,可是目光中却是一片死寂,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着无数的挣扎与迷惑。

“苏落雪,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成他们的掌下亡魂了。你为何不能安静地待在相国府,一定要出来呢,你知道……”荀夜的字字句句冷到极致却成了暴怒。

苏落雪看着发怒的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荀夜的脸上有了除了冷之外的表情,原来他也是一个凡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愤怒……

“我在相府,太孤单了……我只想和荀洛出来过上元节,谁知我和他走丢了……”

“走丢?”荀夜冷笑着:“走丢了会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北郊外?”

苏落雪敛目,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后从他的怀中挣脱而出,转身想走。

荀夜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恨我,因为我杀了你最好最好的朋友。是风影,对吗?”

正想迈步前行的脚步僵住,苏落雪未曾想到荀夜竟然会知道,那个人就是风影。

“在黄泉路上,能让风影拼死保护的人,就只有风影的恩人,苏家三小姐。”

苏落雪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他,默认着。

“这样一个保护着你的风影为了你而死,确实会令人感动的吧。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为何风影会出现在黄泉路,他有如此神通竟然可以看透我与元翊的计划。而你,真有那么命大,可以从万丈深渊死里逃生。还未出山便有苏府人去接应你,这些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

苏落雪讽刺地笑了声:“相爷真是厉害,这些你都能查到。”

“多少次,你无条件地相信荀洛,你为何要那么相信他,你凭什么那么相信他。”

荀夜的字字逼问,使她原本就惨白的脸上有了几分愤怒:“相信就是相信,没有理由。”

也不想继续听下去,她迈步便朝前方走去,可下一分便有一直手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臂,强迫她转身,面对着他:“没有理由?和荀洛相处的日子你不觉得熟悉?不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苏落雪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冲着荀夜吼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相处了五年,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荀夜抓住她双臂的手一分一分地收紧。

苏落雪感受着双臂间的那份疼痛,脑海中的记忆似被某根弦狠狠地扯过,正在逼着她面对现实。

恍惚间,她似乎又忆起了十一岁那年,在那被风雪掩埋的街道上,一个面容可憎的男孩追着她的马车,口中喊着:“恩人,恩人,你救了我,我愿为你做牛做马。”

仿如昨昔的往事历历在目,那是她一段纯洁的童年记忆,却要被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所吞噬,变得那么丑陋不堪。

冬夜忽而缀雨成珠,溅起香寒。

冷香萦绕兰亭轩,未掩的窗飘入丝丝冬雨,窗台上被雨水打湿,晶莹地水珠一滴一滴地沿着墙壁滴落在地。

苏落雪伤势未愈,脸­色­有些惨淡,靠在床榻之上望着屋内一盏黯淡的烛光,­射­出窗外,一层一层突破雨中千重珠帘,最后黯淡而逝。

她,似乎在这个夜里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翻身而起,穿好绣鞋,披好衣衫,动作很轻缓,却也沉重。

她走至妆台,静静地凝视着那支安静地躺在红木案上的珠钗,娇艳地粉­色­彼岸花含苞待放,在烛光地照耀下愈发闪耀。

凝了片刻,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抓起那支珠钗便出了门,雨声淅沥地响彻相府的黑夜,她的步伐走的很急,回廊深处飘荡着她那细碎地脚步声。

出了兰亭轩,她亦没有打伞,径自走入那磅礴的大雨中,淋了她满身雨水。

一阵寒风吹来,却像是吹醒了她。

疾行的步伐猛然停住,抬手,望着手中依旧在被雨水冲刷着的珠钗,她似乎忆起那日在灶房中,荀洛将这支珠钗Сhā她发髻上时说的那句话。

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如果你遇见这朵彼岸花,就如同我遇见了你。

“原来,他已经告诉过我了……”她沙哑地声音呢喃着,随即笑了。

无力地垂下手,此刻的心境已经平复了许多,也许被冬日的雨水所浇醒,她朝前方走去的步子慢了许多,眸子里原本的恨意与激狂也瞬间消逝地无影无踪。

·

“叩叩叩”

一声清脆地敲门声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响起,在寂静地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正掌灯看书的荀洛放下手中的书,开了门,闯入眼帘的是苏落雪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一双灵动地眸子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一愣,随即拉着她的胳膊,要将她往屋里带:“你的伤还没好,怎能淋雨!”

她立刻甩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依旧站在屋外,冷冷地看着他。

荀洛看着那双眸子,似乎想要将他整个人看透一般,心中有某一处被牵动着,轻声问:“你怎么了?”

“上元节你是故意引我出去,想要杀我是吗?”苏落雪的声声质问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响亮。

“我为什么要杀你。”荀洛的话还未落音,苏落雪立刻接道:“你怕继续留下我的命会坏了你的事,更想借我引出荀夜,想要杀他,是不是!”

荀洛的目光由最初的淡然渐渐转变为冰冷:“是荀夜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吗?上元节,你不和家人过,却把我引出府,在热闹拥挤的人群中与你走散,我走到北郊又那么巧被三名黑衣人劫杀。杀我的时候,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会坏了事,必须斩草除根。”苏落雪一边说一边冷笑着,发间还不断有雨水滚落,她所站的地方已经湿了一大片。

“就凭这些,你就认定是我派人杀你?”荀洛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地问着。

苏落雪仿佛听不见荀洛说的话,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似乎有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飘荡而过,最终她终是不再说话,转身冲出回廊。

荀洛站在原地,看着苏落雪奔入雨中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随即亦追了上去,狠狠地扯住她的胳膊,不让她离去。

“苏落雪,原来你对我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的信任吗?”

“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为了权力而去杀你的人吗?”

“既然再见,何必相问。最终我们还是要相问吗?”

一连三句,问的真真切切,苏落雪隔着雨帘,看着荀洛的面容,始终紧紧握着珠钗地手隐隐颤抖着,她似在用尽全力握紧那支珠钗,生怕它会从手中掉落。

苏落雪笑着摇头,泪水合着雨水滚落脸颊,此刻浑身的冷,皆比不过心冷。

“到如今,你还要我如何去信你。”她的话,顿了顿,随即才苍凉地唤了声:“风影。”

荀洛一僵,紧撰着她胳膊的手,一分一分地松开。

“其实你早就用珠钗上的彼岸花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当你将这珠钗送给我的那一瞬间,我只认为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的东西,我将会好好珍藏,殊不知你仅仅是想用这珠钗来表明你的身份而已。是我傻,我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他站在雨中,任那狂风暴雨侵袭,一动不动,只字不答。

“从第一次在侯府中见你,我就觉得你熟悉,但是你生的那样美,美的令人炫目,让我忽视了那份熟悉。第二次在书房中再见你,我依稀觉得你熟悉,但你有人尽皆知的南昭侯二子的身份,使我没有深究下去。后来,你莫名其妙地就要放我走,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你是真的将我当做朋友,放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感激你,所以后来嫁到侯府,我第一个探视的人便是你,我以为我们会是知己,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不相问。但,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计谋。”

越往后说,苏落雪便愈发激动,捏着珠钗的指尖隐隐生疼。

“我逃婚,路径潼城,被几个叫花子拦路讨钱,他们却使计让我进入侯爷府偷盗,甚至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给我侯府的地形图。这是你特意为我安排的,对吗?”

“进入侯府,很自然入你的套,成了你身边的婢女,在却在荀夜搜捕­奸­细的那一刻决定放我离府,让荀夜的目光转至我的身上。你为的就是黄泉路那一刻做准备,对吗?”

“你早就得知荀夜想将苏后在潼城埋伏的线人一网打尽,所以一路跟踪我,布局好一切,然后在黄泉路上以风影的身份出现,以你的命来救我。你想用你的死唤起我对荀夜的仇恨,对吗?”

“我嫁入侯府,你假装不识我的身份,带我去莞城,为的就是接近荀夜,想让我牵制住荀夜。用我对荀夜的恨,达到你的目的,对吗?”

一条一条清晰而明了的真相从口中逸出,同时也在深深地伤着她自己,逼着她看清所有的一切。

“想来真是可笑,七年前,我救了你一命,你告诉我,你会功夫,会易容,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怎就那么傻,没有细想,武功那么厉害的你,怎会在街头被几个孩子欺负的那样惨。”她自嘲一声,猛然提高音量:“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七年来,你从来没有一刻得停止对我的算计!”

说罢,周围陷入一片静谧,荀洛深深地看着她,至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任何一句反驳与解释的话。

苏落雪说罢,也是静静地看着他,也许……也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但,当天地万物唯剩下雨声,荀洛却始终没有开口解释任何,只是带着沉痛,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有太多隐忍与悲伤。

苏落雪心头那抹恨,终是未忍住,将手中珠钗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响起。

她探出袖口狠狠地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与泪水:“我终是看错了你。”

转身,奔了出去。

珠钗碎成了两半,安静地躺在雨水中。

荀洛这一次,并没有追出去,只是弯腰,自雨水中捡起那碎成两半的珠钗,上面娇艳地彼岸花在雨水地拍打下,含苞待放。

·

苏落雪一路奔出了洛阁,却遇见了那个撑着纸伞,站在雨中的荀夜。

荀夜的裙角早已湿透,可见他在此处,已经等了她有一段时间。

他走向停步的她,将纸伞撑在她头上,为她挡去倾盆大雨。

她站在他面前,全身已冻的打颤,却始终咬着牙,看着荀夜,眼中不仅有疏离,还有明显的戒备。

“荀夜,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挖出了真相,从头到尾因风影而对你的恨根本就是一个笑话,而我,被人利用了七年却还傻傻地相信着他。”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荀夜的声音丝丝缕缕穿透雨声传来。

她用力打开荀夜手中那把为她挡雨的纸伞,纸伞顺势而掉落在地,滚了几个圈才停住。

“真相?还是借用我来对付荀洛呢?我苏落雪在你的棋局中扮演的又是怎样一个角­色­呢?”她的情绪徒然激动而起。

自从家破人亡后,她一直在忍着,愤怒,激动,伤痛。

今夜,她的情绪彻底爆发而出,连同多日的郁结瞬间释放而出。

她不想再忍,纵然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罪臣之女,她也有资格愤怒。

荀夜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不顾她的挣扎,平静却认真地说道:“我的棋局中,从来没有你。”

苏落雪早已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泪是雨,只是被他禁锢在怀中,听着这句话,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得到了一个可以温暖全身的火炉。

可她抗拒着,她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你知道吗?你毁了我七年的梦,不论风影抑或是荀洛,都是我心中从来不曾怀疑过的人,即便是心中有疑,我也不曾相问,因为我相信……可如今,就连他们都成了谎言,我还能信什么……”

“你已经不是苏家三小姐了,你该学会长大,学会面对,而不是一味的自欺欺人!”

搂着她,能感觉到她全身的颤抖,亦能感受到此刻的她,有多么痛苦。

如今的苏落雪与当年在莞城的那个苏三判若两人。

苏三,豪放,爽朗,脸上时常挂着笑,即便是下一刻就要面对死亡,她仍旧用微笑与坚强去面对一切。

而今的她,痛苦,悲伤,再也看不见她那天真开朗的笑,只有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与疏离,不再相信任何人。

渐渐地,她在他的怀中不再挣扎,只是失声恸哭。

如果长大必须付出如此惨痛的带价,她宁愿,她还是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三小姐,偷溜出府找找乐子,易容耍耍下人。

可那年少的一个梦,却被荀家人所打碎。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华雪撑着纸伞,亦站在雨中,隔着千万重雨帘深深地凝视着黑夜中那两个在雨中相拥的人,握着伞柄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气力,指尖泛着白。

华修与华雪并肩站着,一双深沉的目光,凝着雨中的两个人,未曾想到,管家引路带他们去见荀夜,却在此瞧见了这样一番情景。

“哥哥,荀夜是真的爱上她了吧?”华雪问着,却更像在问着自己:“我与他认识了五年,从来不曾瞧见过这样的荀夜。”

“雪儿,荀夜他将会是一个帝王,他的身边也将会有许多女人。”

“他对我永远都是淡淡地,似亲密却又疏离,我与他之间永远都有一道鸿沟,永远无法逾越。也许他对我只有敬,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即便苏落雪是他厌恶的苏家人,他仍旧为她担心,为她焦急。他对苏落雪,那才是真正的爱……”

“不勿须想太多,将来,与他并肩站在帝位的人只会是你。”

“没有爱,我空有虚名又有何用!”华雪的情绪忽而激动,眼眶泛红,溢着满满地泪水。

“即便有爱,你以为在后宫佳丽三千中,能够万宠一身,直到百年之后吗?”华修的声音平静如水:“很早就对你说过,不要爱上荀夜,他只会让你受伤,可你还是爱上了。”

华雪悠悠转身,不再看雨中相拥的两人,也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泪水终是没克制住,滚落。

滚烫的泪珠沿着脸一路滑落,灼的有些疼痛。

“若有朝一日,哥哥你也能爱上一个人的话,就会明白……爱或者不爱,爱就在那里,由不得己。”

华雪离去的那一抹白衣倩影隐入黑暗,唯有那丝丝穿透魂魄地空灵之声,在这个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凉。

·

仿佛睡了很久,喉头间的灼痛,­唇­齿间的­干­涩让在沉睡中始终不愿醒来的苏落雪睁开了双眼,迷蒙地双眼盯着头顶的青纱帐,一层一层压下来似要扑向她,令她觉得一阵晕眩。

“夫人醒了。”换了一盆热水进来的紫羽一瞧见醒来的苏落雪便放下盆,开心地奔了过来。

苏落雪目光一转,看着坐在床榻边的紫羽,一时间竟忆不起之前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躺在床上。

看出了她眼中的迷茫,紫羽提醒道:“夫人您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三天四夜。”说到此处,便探出手轻轻抚摸上她的额头试温:“退烧了,不枉这三天相爷不眠不休地照料你。”

“荀夜?”苏落雪喃喃吐出两个字,因嗓子­干­涩,声音出来难听异常。

紫羽立刻为她倒下一杯茶,然后扶着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喂她入口。

“那天夜里,相爷浑身湿透地抱着昏迷不醒的你,奴才们都吓坏了。这么冷的天,雨势倾盆,夫人前几日还受了那么重的内伤……相爷也不顾自身,立即传召了几名大夫共同会诊,都说夫人内伤未愈,若是高烧不退,很可能伤到心肺,­性­命堪忧。”

苏落雪一边听着紫羽讲述,一边喝着水,沁凉地茶水涌入­干­涩的喉间,为她缓和了不适,脑海中的记忆也渐渐浮出。

“相爷担心夫人,连续几日都未合眼,守在您身边照顾着。就在几个时辰前,二少来探视夫人,却被相爷挡了回去,在屋外,他们似乎有争吵声……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细听,后来二少离开了,相爷亦离开了。”

苏落雪听罢,只是浅浅一笑,淡淡地说:“是吗。”

“紫羽跟随相爷十二年,第一次见相爷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紫羽将已空的杯子收回,再倒下一杯。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即使我欠了他多条­性­命,荀夜于我,只会是仇人。”

紫羽轻轻一笑,笑声中带着叹息,却未再说下去,只是安静地喂她茶水。

喂过茶水之后,紫羽便匆匆出门禀告荀夜,并吩咐厨子熬药备膳。

而苏落雪却是倚靠在床,敛目沉思着。

耳畔依稀回响着紫羽方才的一番话,说不在意是假的,荀夜做的一切,字字句句都刻在她的心上。

可她只能装作不在意,正如她所说,荀夜于她,只会是仇人。

这几日来,苏落雪在屋内养病,中途荀夜与荀洛再未来过,倒是阮云玉与荀语来探视过,那一日荀语说了许多年幼时在潼城发生的趣事,轶闻,这才让苏落雪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接下来的几日,荀语都过来陪她聊天,她的病也好的极快。

“虽然我不知你与二哥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我想告诉你,二哥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片刻的沉寂,荀语突然将话题转至荀洛身上。

原本脸上挂着笑意的苏落雪在听见她的话后,瞬间收了脸上的笑,眼中满是嘲讽的意味:“不会吗?荀语,这么多年来,你真正了解过荀洛吗?”

“自幼,我便与二哥的关系很好,反而与大哥极为疏离,这么多年由于爹不关注二哥,他也就常年不在府上,缺席很多重要宴席。府中人一直都觉得二哥极为神秘,曾经我也觉得他很神秘,但是随着渐渐地接触,我发觉二哥的内心真的很孤寂,很多次我想找他聊聊心里话,但是我从来不曾深入到他的内心了解到他的过往。”荀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浅浅一笑,对苏落雪道:“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秘密,二哥也不例外,直觉他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可我不想问,因为他不愿意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深藏的秘密,苦衷亦有。”

“有苦衷,就能不惜一切手段去伤害另一个人吗?”

荀语看着她微微波动的情绪,似乎猜到了几分,只道:“你有听他解释过吗?”

“我给了他解释的机会,他却默认了。”

她多希望,在质问他的那一刻,他能够解释,只要他解释,她都会信。

可最终,他还是沉默了。

荀语沉默了一下:“也许真的有苦衷吧,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夫人,相爷来了。”紫羽在屋外禀报着。

相对而坐的两人闻声便从椅子上起身,苏落雪拉开门,便见正缓步朝这边走来的荀夜。

黑袍上绣的金线在和煦的暖阳照耀下,晃得花人眼眸。

“连日来的降雨,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大哥竟没陪华雪踏青,反倒是来了兰亭轩。”荀语迈槛而出,一阵风拂过她那鹅黄的衣裙,在阳光地普照下,显得她风姿绰约。

“三妹也在这儿。”荀夜撇了眼荀语,说的面无表情。

“听说大嫂病的严重,故来探视。”荀语探手勾了勾垂在胸前的发丝,笑的美艳。

荀夜没有理会荀语,只是将目光转向依旧站在门槛之内的苏落雪,淡淡地说:“走吧。”

“走?”苏落雪疑惑。

“逃过这场生死浩劫,难道不该去拜拜菩萨?”荀夜说着便径自朝外走去。

苏落雪站在原地犹疑了片刻,这才迈步出门,对荀语道:“我们明日再聊。”

“去吧。”荀语含笑凝着她尾随荀夜的身影,目光黯了黯。

·

晴空碧海水清浅,夕阳斜照红如烧。

香山枯木萧瑟,彩石铺路,长阶蜿蜒盘如龙。

苏落雪跟随荀夜那缓慢的脚步一层一层地踩在香山的石阶上,冬末虽寒,却也爬出了丝丝汗珠。

路上踏青人数众多,荀夜与苏落雪片刻便被湮没在人群中,四周氛围好不热闹,可苏落雪却不再如以往一出府便雀跃欢快,反倒是静静地跟随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荀夜也不说话,只是领着苏落雪一步一步地朝香山上走去,二人之间的沉默瞬间成了压抑。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爬上了香山的最高处,进入寺庙中。

庙内供奉着弥勒佛,肥胖的身躯配合着脸上慈爱的笑,令人心绪平稳,苏落雪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掌,闭目静思。

荀夜没有拜佛,只是立于苏落雪身边,一双冰冷的目光盯着弥勒佛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一炷香地时间,苏落雪只是闭目,在心中为所有因苏家而遭罪的人祷告着。

祷告完后,她求了一支签,是二十六签。

拿着签,走到一侧找到解签的僧者,在其对面就坐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侧首仰望着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荀夜,一袭黑衣负手而立,目光淡然,俨然是一个守护者。

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许多年前,她也曾在此间古庙,远远看着大姐与元翊在此处解签。

“怎么了?”荀夜对上苏落雪那双痴痴凝望的眸子,疑惑。

她回神,尴尬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二十六签,乃佛签。”僧者捋了捋花白的胡腮,叹了声:“夫人与佛有缘呐。”

“与佛有缘?”苏落雪诧异地追问着。

“皇室显贵,宫壁高楼,皆非夫人之幸,若想渡劫,唯有归一我佛。”

僧者的话未落音,只闻桌案一声巨响,荀夜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桌案之上,他满脸­阴­鸷地说:“江湖术士,满口胡言。”

语罢,便拽着苏落雪地胳膊,朝外走去。

一路疾步离开古庙,苏落雪必须小跑才能跟上荀夜的步子,尾随在他身后,她再次看着他那一袭黑衣晃神,他的背影与元翊真的很像。

脑海中忽然忆起三年前的七夕,荀夜告诉她二两牛­肉­这个暗号,在洛城湖畔东寻一个身材与之相仿的人,难道正是元翊!

那夜,元翊与大姐正好就在洛城湖畔东放河灯!

想到这儿,她的全身一僵,原来荀夜与元翊早在那个时刻就已经开始对苏家展开算计了,那么华修等的人又会是谁呢?

苏落雪猛然挣开荀夜扯着自己胳膊的手,不再前行,瞪着荀夜:“你做甚么,大师还在为我解签。”

“一路上看你挺沉寂,才片刻就暴露本­性­了。”荀夜亦不再前行,只是转身看着她脸上的愤怒:“苏三果真还是苏三。”

苏落雪不理会他,只道:“其实相爷不用多费心思在我身上,苏落雪如今只是一个罪臣之女,能得以保命,全仰仗相爷您的庇佑,还有这相爷夫人的名分,我能得以保全­性­命已属万幸,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安静待在相府,度此余生。”

荀夜不语,静待下文。

“谢谢你救了我的姐姐,救了我,可是你们荀家仍旧是灭我苏家的仇人,我与你,只会是仇人。相爷与其在我身上多费心思,不如善待华雪姑娘,她对你的情至深,你该珍惜。”

听到这儿,荀夜的嘴角扯出一个浅浅地弧度,在夕阳地照耀下,映­射­了一袭金­色­,耀的人眼花缭乱。

“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荀洛,你又是否会将他当作仇人来看?”

提到荀洛,苏落雪的目光黯然一敛:“他,与你不一样。”

“他与我一样,姓荀。”他提醒着。

她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我不想再提他。”

他收起嘴角的一抹淡笑,负手转身,踩着枯草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直到山崖边缘才停住步伐,眯着眼遥望天际那一轮血红的夕阳正徐徐落下。

“你离开莞城留给我一封信,你说那一刻,我们之间没有身份的阻碍,只有兄弟的情谊。而今我要告诉你,这么多年来,我唯一欣赏的女子唯有你。你的气魄与胆识与我所见的女子截然不同,我想将你留在身边,陪我一起开创这天朝帝业。”荀夜的衣袍在风中飞舞,这一刻,他在苏落雪面前没有任何隐藏,将所有的野心暴露而出。

苏落雪站在他身后,凝着他那萧瑟的背影,此刻站在山崖边迎着风的他就像一个俯瞰天下的王者,那份气魄配合着那一轮夕阳的照耀,更显华溢四­射­。

“当我被阿达目擒进军帐时,我亦是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然,我对阿达目也没有太大把握。汝心之内,容我永住,说的都是真心话。”

荀夜的一字一句印刻在她的心中,仿佛为她解了一个结,一个掩埋在莞城不想去挖掘的一个结。

“这,只不过是你在生死边缘的一种寄托之情。”她平静地接下他的话。

“你错了,正因为是在生死边缘的感情才是最真挚,最­干­净的感情。所以,我这一盘天下棋局中,从未将你算计进去。”他的声音停滞片刻,心中仿佛想通了何事,得到了瞬间的解脱,继续道:“即便后来知道,你是苏落雪。”

听到此处,她的手一紧,低声问:“那你对华雪呢?”

他转身,背着夕阳的光芒,深深地对上她的眼眸,认真地说:“我敬她,却不能放言说我对她没有利用,我要完成这江山帝业,要倚靠华家的财力。”

怔怔地盯着他的眸子许久,却看不透他,只觉眸子中有一股子真诚。

她悄悄地收回视线,笑了笑:“所以,华雪才是你最好的选择,而苏落雪于你,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他只是执起她的手,沉声道:“落雪,留在我身边。”

感受他指尖的温度,她没有收回手,反而觉得依恋,想就这么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

可是,她不能。

更不该有这样的念想。

“我会留在你身边,因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掌心顿时没了他手心的温度,只觉有些失落,可她却未表露,而是笑意荡漾:“你的江山帝业,我无能为力,但华家却有这份能力,相爷的心思,还是多花费在华雪身上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山崖,再次走入人潮鼎沸的古庙中,再次坐在那位僧者对面,听他将那支二十六签继续解完。

而荀夜却还是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苏落雪朝古庙中走去的身影,幽暗而深沉地目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回到府上,苏落雪便吩咐下人在兰亭轩内清理出一间空屋,吩咐管家送来一个弥勒佛,将其供奉在那间空屋,随即亲自督促下人们将屋子布置成佛堂,一­干­下人脸上虽是疑惑,却也是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了。

当下人正在忙碌之时,紫羽满脸严肃地走至正在屋外督促下人的苏落雪身边,低声道:“老­妇­人来了。”

这句话,让苏落雪诧异地侧首凝望紫羽,还没来得及询问,只闻一声威严地声音传来:“什么事,闹这么大动静。”

苏落雪回首,只见一名中年­妇­人在几名随从地尾随下缓步而来,眉宇间充斥着高贵地气势,­精­锐地目光内蕴含无数地凌光,气势足以震慑众人。原来这就是南昭侯的正室周丽婉,就连苏落雪见到她,心中都不免漏跳了几拍。

“回老夫人话,夫人是要整理出一间佛堂,供奉弥勒佛。”紫羽恭敬地答道。

在苏落雪面前站定,周丽婉将她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笑的傲然:“倒是有善心。”说罢,亦将冰寒地目光扫了眼一侧的紫羽,用眼神示意紫羽退下。

紫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走至佛堂内遣了正在打扫的下人一同离去。

昏暗地天­色­蒙蒙带着些许­阴­沉,空气中凝着几抹尘土气息,苏落雪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而她,亦觉得此时此刻很是压抑,直觉这个周丽婉对她怀有敌意。

“你嫁入荀家也有两个年头了,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儿媳,生的倒是一副­干­净秀气的模样,让人见了打心眼里喜欢。”周丽婉说这句话时不冷不热,丝毫听不出口气中所谓的“喜欢”。

“当你苏家权倾天下之时,没见荀夜对你多上心,倒是你苏家满门抄斩后,荀夜竟然在朝堂保你苏家二人,倒是让我这个为娘的疑惑。你苏落雪比起华雪,容貌姿­色­皆不如她,就连家世身份亦不如她,却还妄想与华雪争正室之位,真是笑话。”说到此刻,周丽婉的话锋早已经尖锐刻薄,咄咄逼人:“不论你曾经的家世多么显赫,如今你只不过是个低贱的罪人,不要妄想如苏蔷薇那个贱人般毁了我荀家几代清誉,荀夜谋划了这些年头,更不能毁在了你的手中!”

“老夫人。”一直沉默的苏落雪终是开口,那一声傲然地声音回荡在四周,止了周丽婉的话。

“苏落雪本就是带罪之身,相爷仗义出手相救,我是心存感激,可并不代表我苏家子女就是低贱的。你说我会毁了荀夜这些年的谋划,我自认自己的本事来没有大到那种程度,能够影响整盘棋局。”苏落雪迎视周丽婉那锋利的目光,丝毫不示弱:“我如今想要的只是一份安宁,故整理出这间佛堂,诵经以慰苏家满门在天之灵。”

周丽婉盯着苏落雪瞅了半晌,才冷笑着道:“倒是个孝女,不过光诵经念佛难显诚意,明日我命人送些经书过来,你就在这佛堂内将那些经书全部抄了吧。”

苏落雪面不改­色­,笑道:“多谢老夫人。”

周丽婉不再答话,只是悠然转身,缓步朝外走去,却又突然想到了何事,转身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就该明白,你不过是空有一个相爷夫人之名罢了,我们荀家承认的只有华雪一人。她不论容貌、学识、家世、品­性­都要高出你一筹,只有她才有资格与夜儿并肩站在高处,俯瞰江山。”

苏落雪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妇­人,不卑不亢。

周丽婉看着她的笑,只是讽刺一瞥,不再说话,调头而去。

而苏落雪脸上那淡淡地笑,也随着她的离去而渐渐敛去,最后黯然敛去。

转身,凝视着堂内那尊弥勒佛,静静地出神。

·

翌日,老夫人真的命人送来经文,当那满满几大箱经文被抬进刚刚打理好的佛堂时,紫羽瞪大了眼睛看着家丁送了一箱又一箱的经文进去,满眼地疑惑。

“昨个夜里老­妇­人和您说了什么?”紫羽压低了声音问。

苏落雪面­色­依旧地看着那些箱子堆进佛堂内,淡淡地说:“老夫人见我一心向佛,好心送我佛经抄写。”

“这么多?那要抄到何年何月?”紫羽惊呼。

“正好我在府上闲来无事,抄抄经文正好打发时间,反正自苏家败落我心已无牵挂,在这佛堂为苏家曾犯下的罪孽超度罢。”苏落雪神­色­黯然,恍然忆起周丽婉临走时所说的话,虽然她早知,在这个相府,她只不过是一个挂名夫人,可是当周丽婉那样说起时,她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想起香山寺庙中,荀夜的一字一语,她也曾心动,也曾想要抛下一切去接受,更想拥有手心中那一份暖意。

可是她不能,也不敢。

“紫羽,今后我就在此处抄诵经文,不见任何人。”

“不见任何人?夫人您这是何意?”紫羽诧异。

“字面上的意思。”苏落雪笑了笑,便迈步进入佛堂,空留紫羽一人在外,凝着她隐匿于屋内的身影,她有瞬间的茫然,随后却是无奈地笑了笑,一声叹息后,悠然转身离去,空留下佛堂内的一世寂寥。

·

天­色­昏暗,佛堂内只掌了一盏明灯,豆大的光芒将四周桌案的人笼罩其内,她伏在桌案,不停在那雪白的宣纸上抄写着书本上的经文,表情认真而凝重。

不知不觉,她晚膳也没有用,一直抄写着那些经文,而心中也在默默地为苏家在天之灵默默祷告着。

忽起一阵北风,猛地吹开那未关紧的后窗,凛冽的北风灌进佛堂,吹灭了那盏油灯,抄了整日的经文亦随风卷起,飘了满屋。

苏落雪捏着手中的毛笔,在黑暗中看着空中飞舞的宣纸熙熙攘攘地飘扬在满屋,她的心忽地一颤,手中的笔掉落。

她终于明白了,整日下来,为何她抄写这些经文总是心不在焉。

因为,心中始终有一个人,时而闯入,时而离开。

她凭着直觉,在黑暗中缓步走至弥勒佛面前,跪地,双手合掌。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原本只是很平常的事,可他却是我的仇人。”

“我不能,不敢,只能逃避到这寂寂佛堂,仍旧忘却不得。”

“我佛,请指明,我当如何?”

佛堂内,香烟袅袅,全然被冰冷的黑暗所侵袭,唯有北风呼啸耳边。

“夫人,相爷来了。”紫羽的声音于门外响起,淡淡回音,穿透了门直涌进来,字字句句回荡在耳畔。

“我说过,谁也不见。”苏落雪的声音冷淡如冰。

外边沉寂了片刻,紫羽的声音再次响起:“相爷说今夜定要见到你,不然,他不会走的。”

“那就让他站着吧。”苏落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表现的平缓无波,可是心底却被荡起了阵阵涟漪,她想起身,想出门见一见荀夜,虽然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却只是想要见他一面。

但,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那一份冲动,合上眼,继续跪在弥勒佛跟前,心中默念着佛经。

可越念,心绪却越乱。

当双膝跪的疼痛不已,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不想紫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相爷仍在外边站着,您就见他一面吧,有些事,当面说清楚为好。”

苏落雪睁开眼,对着黑暗许久,终是起身,缓和片刻自己双腿间的酥麻,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转身拉开佛堂的朱红大门。

夜深,一轮明月当空,萧瑟的北风吹的她发丝飞舞。

荀夜就站在那轮明月之下,发丝早已被大风吹凌,­精­锐的目光似乎也因这夜里的寒气而收敛了那抹锋芒。

紫羽沉寂地看着一人在台阶之上,一人在台阶之下,就那么默然以对,心中亦闪现苦涩,黯然转身,离开此处。

迈出的步子,格外沉重。

仿佛又想到多年前在侯府第一次见到荀夜,那时南昭侯将她分给荀夜做使唤丫头,荀夜俯视着脏兮兮的她,淡淡地说:“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只能听令于我一人。”

那一刻,她就认定了,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她今后的主人,而她也将姓名交给了他。

这么多年,她一次坚守着那份主仆之情,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只当今夜,她看见站在寒风中一语不发,却始终不肯离去的荀夜时,她才敢放肆的去心痛,去辛酸。

主子,他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她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丝渺小的奢望也随之破灭,直至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紫羽更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只是眼中溢满的泪,再也没有克制住,潸然而落。

·

风寒,露重。

溶溶月光倾洒在他们身上,似覆上一层薄霜。

荀夜如削的薄­唇­,紧抿着,沉声道:“听说我娘昨夜来找过你。”

“是。”苏落雪答得平静如水。

“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对我说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待在此处,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荀夜的目光黯了黯:“你在躲我。”

听到这,苏落雪扬眉一笑:“我为何要躲你?”

“你在怕。”

“到如今,苏落雪早已孤家寡人一个,死我都不怕,还有何事能让我俱。在寺庙,我记得与相爷说的很清楚,你去完成你的江山霸业,我于你,毫无利用价值。”说到此处,她的情绪微微闪过一抹波动,有那一瞬,她不敢直视他深邃的瞳子,目光闪了闪:“言尽于此,希望相爷今后不要再来打搅我。”

说罢,她转身,欲进入佛堂。

荀夜看着她那娇柔的身形正朝佛堂内迈入,心中某一处被扯动,在她欲迈入佛堂的那一刻,他沉声问:“我若许你帝业如画,你可愿随我并肩征战天下”

那一句话,如风般飘入耳中,苏落雪的步伐顿住,手已紧握成拳,手心内溢出丝丝汗水。

她凝着佛堂内幽暗的某一处,矛盾地问:

我可以吗?如今的我可以与他并肩征战天下,让他许我帝业如画吗?

我姓苏,他姓荀,本就是宿敌,我能吗?

我能逃过内心的谴责,抛弃一切和他在一起吗?

爹,娘。苏落雪想赌这一次,可以吗?

北风依旧,吹得他们衣衫凌乱,他们之间始终未再言语,唯有那深深地沉默。

荀夜走至她的身边,俯视她的脸庞,打破了这份沉寂:“你,可愿意?”

苏落雪侧身,面对着他,认真地说:“帝业如画,不要忘记你的许诺。”

下一刻,荀夜已拥她入怀,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帝业如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苏落雪勾起嘴角,扯出一抹淡淡地笑意,亦有几分苦涩,双手回拥着他,只觉得这一刻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她就想永远这么与他相拥下去。

那一夜,寒风中的许诺,成就了这一段帝业江山的传奇,却也成为这一段凄美绝唱。

元禄二年 秋

突厥三股军队直逼莞城,斩杀城主,朝廷大怒,相国荀夜主动请缨,兴兵讨伐。

帝君授荀夜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前往莞城镇压。

一霎风雨秋无痕,北风凌然临冬寒。

烽火硝烟外,黄尘滚滚,篝火璀璨照亮凄暗的夜空。

军帐数名将领不断来回走动,连连叹气。

荀夜面­色­冰冷地坐在首位,眉头紧蹙,目光中隐泛寒光。

“元帅,怪属下决策失误,未觉察到突厥蛮子竟然有这一手,提前发觉我军埋伏在云谷,竟从后边分四路包抄,我们军溃败。苏兄弟在奋战中也失手被擒,只怕落入突厥蛮子手中遭受棱辱……元帅,这次是末将的过失,末将愿将功折罪,领兵直捣他军帐,救出苏兄弟!”李俊满脸自责,字字句句悔不当初,自攻打突厥以来,我军一直捷报频传,逼得他突厥蛮子连连后退数百里,却惨败在这至关重要的云谷一战。

此次一战,他是前锋将领,奉命埋伏突厥大军,却反中突厥埋伏,溃败而归,竟把苏三兄弟给落下。

他是知道,这个苏三兄弟在莞城就与元帅并肩作战,此次再次带他上阵,可见元帅对他的器重,连日来也隐约觉得他与元帅的关系非同一般。

曾有将士传言,这个苏三是元帅的妻子,苏落雪……

这些也都仅仅是猜测,也无人敢去证实探究,元帅的脾气,他们一向是知道的。

“李将军不必自责,此次埋伏行动是走漏了风声,罪不在你。”荀夜终于发话,“苏三暂时不会有事,突厥军未当场斩杀他,反倒是生擒他回军帐,定是有自己一番计较。”

“不应该呀,苏兄弟只是我军的一名小将,他突厥人怎知要抓了苏三另谋计策?”李俊甚为不解。

“我军有细作。否则这云谷一战本该是我们完胜,却反倒让他们打的溃败,而他们生擒苏兄弟,定也是早早知道他与元帅的关系非同一般。”将军陈浩然立刻出声道。

“­奸­细一事,我们暂且放下,静待突厥大军的消息。”荀夜深深吸了口气,才说罢,一名将士急急地奔入军帐,跪地捧上一封信笺。

“元帅,突厥命人送来一封信笺,请元帅亲自过目!”

荀夜立即起身,接过信笺,只见里边写着洋洋洒洒几行字:“荀大元帅,明日午时孤身前往突厥军帐,否则,你将收到苏三的首级。”

看罢,荀夜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目光内凝着嗜血地寒气,周遭的将军皆惊,忙问:“元帅,上面写着什么!”

荀夜缓缓平复了片刻心里的涌动,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李俊,众人纷纷上前看信。

“这群突厥狗简直是痴人说梦,竟要元帅孤身进入他们的军帐,任他们宰割吗?”众将士愤愤怒骂着。

“她……是随我来的。”荀夜的声音空灵而寂然,恍惚间忆起了数月前接受皇命的那一夜,他与苏落雪静坐在石亭品茶,她含笑着问:元帅要不要我尾随你前往莞城上阵杀敌?想来,我们也是在莞城结缘的。

当时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不行,此次突厥一战不如你所想像中那么简单,很有可能送命,你不能去。

她低头抿了口茶,随即笑了笑:在康国军帐中,我们又何尝不是可能会送命,我苏落雪何时怕过?况且,我曾说要与你并肩征战天下是说假的吗,你可不能反悔?

看着她灵动的眸子闪烁着几分急迫,他的心头涌过一抹热流,他便同意了。虽然知道此次一战会有危险,但他还是带上了她,总觉得身边有她在,才能安心。

“元帅,万万不可,他突厥要你孤身入军帐,定是要至你于死地,你是这天下的统帅,你绝对不能有事。万不可为了一个小将,至自身安危于不顾啊!”一听到元帅竟然有要答应的意思,众人纷纷跪地请求,满脸急­色­。

荀夜挥了挥手,一扫跪地的众人:“本帅自有主张,你们都退下吧。”

“元帅!”众人不死心,仍急呼着。

“退下!”荀夜冷瞅他们一眼,这才骇退众人。

“李俊,你留下。”在众人出去的那一刻,荀夜留下了李俊单独在军帐内一整夜。

·

风烟四起,寒风凌厉,荒山聚啸云黯垂。

荀夜骑在一匹棕­色­骏马之上,一身铠甲,清冷的俊颜在北风的狂啸下更显冷峻。

他的身后跟随着一支千来人的军队,李俊始终紧紧跟随在荀夜身后,握着缰绳的手隐隐泛白,目光中含着从未有过的严峻。

突厥军帐守卫严密,守卫凶光飒飒地盯着面前的这支队伍,浑厚地怒声响起:“你们,全部退下,大帅有令,只准荀夜一人入帐。”

荀夜冷笑一声,从马上翻身而下,正欲步入之时,那名守卫上前便拦下他,从他腰间将那把佩剑夺下。

李俊满脸怒­色­,怒喝:“休得无礼!”

“你们就在此处候着。”荀夜挥手喝止李俊。

“元帅,万事小心!”李俊仍旧担心不已,虽然昨夜元帅已布置好一切,但这儿仍旧是突厥人的军帐,危险重重,随时可能丧命。

荀夜没有回头,只是迈着矫健地步伐随着守卫步入了军帐内,而李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低头在一名将士耳边低语了一句话,将士听罢后便匆匆离去。

荀夜一路尾随,途经数个军帐,能感受到所有突厥士兵都含着杀意看着他,却始终没有人动手,只是任他朝正中央的主帐而去。

主帐前有一方空地,戒备森严,侍卫持刀拿戟守卫着主帐。

而他,一眼就看见了被捆绑在木桩上的人,她仍旧穿着铠甲,竖起的发髻早已经散落下,被风起凌乱四舞,乌黑的发丝隐隐挡住她脸上的丝丝血迹。

她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惨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诧,深深地对上他的眼瞳,仿佛在让她安心。

荀夜,是为了她而来吗?

看着他一步步朝军帐内走去的步伐,她的心中涌现一股热流直逼眼眶。

步入军帐,只见军帐内突厥大帅炽烈正一口饮尽大碗中酒,见荀夜来了,抬起袖口便抹去洒在胡腮上的酒水,哈哈大笑一声:“元帅对手下真是情深意重,竟真敢孤身前来。”

荀夜冷睇他一眼,负手立于他面前,冷声问:“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炽烈一笑,将桌案上摆放的折子朝荀夜丢了过去:“这些,只要你答应,今日你与外边那个人皆可安然离去。”

荀夜稳稳地接住了那封折子,摊开草草地扫了一眼,大致写着天朝与突厥十年不战,每年进贡突厥一千万两黄金,并割让八座城池于突厥所有。

冷笑着看罢,荀夜将折子合起:“如若我不答应呢?”

“那今日便是你与他的死期。”炽烈仍旧笑的张狂,随即又道:“如今元帅你手握重兵,在天朝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点小要求你完全可以自行做主。不过是损失几座城池,一些黄金,便能换得你们的安然,想必这桩买卖很划算啊。”

听罢,荀夜倒是淡然而笑,满脸嘲讽地道:“你突厥的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响亮,不过,你以为如今的形势由得你与天朝来谈条件吗?”

炽烈一愣,显然不明白荀夜这话的意思。

荀夜将那折子重重地甩在地上:“即便是荀夜今日在此丧命,也不可能会同意这些可笑的条件,更何况你突厥十万大军早已是我天朝的瓮中之鳖。”

语罢,一名士兵满脸焦急之­色­冲进帐内:“大帅,情况不妙,东路军遭伏击,全数溃败。”

“什么!”炽烈满脸诧异,正待详问,又一名士兵冲了进来,大呼:“由忽将军率领的前锋军队遭袭,被困峡谷,情况危急。”

炽烈听着几个消息,愣了许久,喃喃低语:“不是有密报天朝的五万大军今日秘密尾随着荀夜来此,埋伏在帐外各地等待情况吗……我前方军怎会……”

“所以大帅你以为我大军只留了五万在军帐,故派了几路大军偷偷想要袭击我军,企图以多胜少,来个一网打尽是吧?”荀夜冷笑着接下他的话。

听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什么,拍案而起,瞪着荀夜,指着他道:“荀夜!你竟然给老子耍­阴­的!”

“既然大帅要在我天朝军中安Сhā细作,那我便用这细作给大帅带消息呀!你真以为我荀夜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会为了一己安危调动五万大军随我来此护安危吗?我军八万大军早已兵分四路,截取你几路大军。”

炽烈听到此,一阵恍惚,跌坐回椅子,不能接受此刻突然的变故。

“大帅以为只有你懂得在天朝大军中安Сhā细作,我们不懂吗?你突厥军队中亦遍布着我天朝的细作!”

“好,好,好!”炽烈一连三个好字,目露凶光,狠狠瞪着荀夜:“荀夜真不愧是荀夜,用自己的­性­命来赌这一仗的胜算,既然你要我突厥全军覆没,那我定要让你陪葬!”音未落,身跃出,虎爪功锋芒毕露,朝荀夜的心脏口夺去。

荀夜脚步轻移,飞身闪过那一掌。

还未站定,守卫在四周的将士持着刀戟便冲了过来,朝荀夜身上狠狠砍去。

荀夜飞身旋起,抽出藏于腰间缠绕着的软剑,光芒耀人眼球,一霎间已经斩杀数名将士。

炽烈怒气腾腾地看着与士兵纠缠着的荀夜,大步出了军帐,对着捆绑在木桩上的人,冷喝:“来人,起火。”

荀夜听到这话,用尽全力,摆脱了一直纠缠他的士兵,飞身朝外跃去。

炽烈冷笑一声,挡住了他前去的步伐,与之颤抖,不让他接近木桩分毫。

得令将士立刻拿着火把便冲到木桩下,将木桩下的柴火点燃,顿时火光四起。

“荀夜,今日我就让你们成为一对亡命鸳鸯!”炽烈疯狂地朝他的要害狠狠砍去,可见对荀夜仇恨之深。

后边越来越多的将士朝这边涌来,无数的刀锋直逼他的要害,欲取他­性­命。

荀夜一边要避开炽烈的紧逼,另一边还要躲开士兵的围杀,可他的剑招却未有丝毫紊乱,目光不时看着火花由小变大,直逼木桩上的人。

看到此情景,他心下一急,回旋剑招如鬼魅般直击炽烈人中,炽烈一惊,立刻闪开,同时也给了荀夜一个脱离的机会。

他飞身跃起,长剑一挥,将木桩下的柴火击碎,顿时火花飞溅,许多打在冲上前欲阻拦的士兵身上,一时间惨叫连连。

“你别管我了,快走!”苏落雪看着身边的荀夜,她满脸焦急地冲他道。

“我来此,就是为了救你出去。若救不出你,那今日我来的意义在哪儿!”荀夜用剑将捆绑着她全身的绳子割断,将她从木桩上救下。

得到解脱的苏落雪身子一软,就要跌倒在地,荀夜立刻搂着她后退,同时也避过了刀锋。

苏落雪虚弱地倚靠在他的怀中,看着他坚定如铁的侧脸,她的嘴角露出甜甜地笑意。

他来,真的是为了她。

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那夜她的选择没有错,能与这样一个男子并肩沙场,死又有何惧?

瞬间,厮杀声再起,就在军帐之外,李俊带领的千名­精­锐正在与突厥军帐内的士兵厮杀,欲突围来到主帐,营救荀夜。

炽烈见此一幕,怒气更甚:“就凭你们这一点人,就想突围?荀夜,今日我必要亲手斩杀你,雪我今日之耻。”他夺过一名将士手中的刀,便朝荀夜砍去,刀锋在逼近荀夜那一刻,竟转向了苏落雪。

荀夜狠狠将怀中的苏落雪推开:“走!”

苏落雪被他推开,踉跄几步,撞在了一侧的木栏上,疼痛逼上全身,也见炽烈趁其不备,一刀便划在了荀夜的左臂之上。

“去与李俊会和!我自有办法脱身!”荀夜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冲苏落雪怒吼。

苏落雪看见这一幕,就像得到军令般,立刻转身跃起,轻易跃至一处帐顶。

“想走?今日一个都别想离开!拿箭­射­!”炽烈一边与荀夜缠斗,一边命令着士兵。

苏落雪站在帐顶,看着远处正在带兵厮杀的李俊,正欲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却停住了步伐,回首凝望着下面千名士兵与炽烈正步步紧逼着荀夜。而荀夜左臂上的伤口随着拉扯不断渗出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不能走,她不能走!

那一刻,她飞身跃了回去,勾脚,将地上的一柄长刀勾起,握紧手中,帮荀夜杀着左右拥簇上来的士兵。

见到去而复返的她,荀夜一股怒火涌上心头,额头上青筋浮动,怒喝:“苏落雪!”

她回首,含着泪凝着他:“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荀夜原本那满心的怒火皆因她坚定的眼神而瞬间熄灭,凝着她片刻,却不再说话,奋力杀出重围。

苏落雪也不管不顾,只是拿着手中的刀挥砍着,无数的鲜血溅打在身上,这是第一次,她杀了这么多人。

越往后杀,他们亦杀红的眼,百来个突厥士兵已躺地不起,早已是一地尸体。许多士兵上前却有些怯弱,有的甚至躲在后边不敢上前。

炽烈觉察到这番情况,怒喝:“一群饭桶!给我上!”为了鼓动士兵上前,炽烈提刀率先冲锋陷阵。

“擒王!”苏落雪只听见耳边悠然传来这两个字,她立即明白了其意。

在炽烈领着将士冲上前的那一刻,她飞身而起,至炽烈的头顶飞过,炽烈一惊,加快步伐冲向前方的荀夜,避过了苏落雪。

荀夜看着炽烈拿着刀冲过来,却没有闪避,眼见着那把刀就要直逼心脏,他将全身内力凝于掌中,伸手握住那把刀。

炽烈狠狠瞪着荀夜,怒道:“谁取下荀夜的头颅,赏他万金。”

诸士兵闻此,立刻­精­神大作,又见荀夜此时落于下风,正与炽烈对峙,纷纷上前欲取下荀夜头颅。

而此时的苏落雪已落于炽烈身后,却仍有少数士兵纠缠于她,在打斗间,她瞧见方才捆绑着她的绳子散落在地,心中顿露一线生机。

她一边打斗着一边接近绳子,借力而弯腰捡起绳子,猛然回首,正见背对着她一心要置荀夜于死地的炙热,此时他的身后是空门!

她抓紧时机,丢弃手中沾满鲜血的大刀,以轻功摆脱纠缠着她的士兵,双手拉紧绳子,由上至下,套入炽烈项颈,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勒紧。

炽烈顿时一阵窒息,意思到此刻的危急,丢弃了直逼着荀夜心窝的大刀,用力拉扯着项颈上的那根绳子,用尽全力要挣脱。

苏落雪感觉到他的气力之大,扎稳下盘,勒着他颈项的绳子又多用了几分气力。而她的手,亦因用力之大而被绳子拉出血痕。

可苏落雪这一偷袭是抓住炽烈的空门,而此时她的身后也是一片空门。

一名士兵见此情景,立刻拿着长戟朝苏落雪的背后刺去。

一抹剧痛从后背传至全身,那一瞬间,苏落雪拉住绳子的手松了几分,却在下一刻更紧地拉紧了那根绳子,冲荀夜大喊:“快杀了他!”

正被无数士兵围打而不得出的荀夜亦看见这样的场景,以及苏落雪那声嘶吼,他的眼眶遍布血丝,奋力怒吼一声“啊——”随之凌空而起,凝全身气力劈砍冲破眼前那无数长戟,不管不顾身后危险,直冲炽烈眼前,毫无任何犹豫,挥剑砍下炽烈头颅。

也就在同时,李俊领着­精­挑细选的千名将领突破重围,冲入主帐四周,亦与突厥士兵厮杀起。

一时间,无数的厮杀声传遍荒山,而苏落雪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双手握着绳子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仍旧那么紧紧地握着,指尖白了一片。

早已因厮杀多时而浑身伤痕累累的荀夜一股作气斩杀了炽烈后,体力有些不支地晃了晃,目光却深深地看着全身沾满鲜血的苏落雪,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可眉宇间却尽显疲惫。

苏落雪看见他嘴角的笑意,终于松开了紧握绳子的手,一步一步地朝荀夜走去,扑入他的怀中,泪水合着脸上的血迹滚落。

荀夜搂着她,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目光却是深深地看着苏落雪悲伤那不断渗出鲜血的地方,搂着她的双手又用了几分气力。

“跟你一起,真是处处充满传奇……”她的声音沙哑着,泪水始终止不住,是有激动与开心,她庆幸那一刻她没有独自离开,否则,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荀夜了。

“傻丫头!”荀夜的手轻轻抚摸上她的发丝,隐隐有些颤抖。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已经忘记什么是怕。

可就在刚才看着长戟深深地Сhā入她的背后时,他却怕了。

他以为就要失去她了!

一瞬间,他的眼眶也闪过一抹酸涩。

李俊亦是浑身鲜血,看着不管周围厮杀,只是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虽然他们两全身上下是那么狼狈,可李俊的心中却闪过一抹欣慰。

元帅这一次牺牲自身安危前往突厥军帐的决定,真的没有错,苏三真的是一个值得救的……兄弟。

·

昏迷躺在床上已经三日不醒的苏落雪被背后那一阵阵刺痛的灼热感而惊醒,一睁开眼,她的眼中满是慌乱,她以为自己仍旧在敌军军帐内厮杀,可看到眼前宁静地情景这才收回了惊慌。

“你醒了。”荀夜的声音丝丝缕缕地从耳畔传来,她趴在枕头上侧过头,正见荀夜坐在榻边为她上药,而她的一半衣衫已被褪去至半腰间。

她意识到此刻的情形,脸­色­猛然涨红,支支唔唔地说:“­干­嘛不找别人来为我上药!”

“这是行军,军帐中全是男人,包括军医。为夫怎能让别的男人看了你的身子,只好亲自为你上药。”荀夜说这话时云淡风轻,像是丝毫没有其它杂念。

苏落雪听到荀夜的话,更将脸深深地埋入枕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任他为自己上药。

荀夜看着她的模样,嘴角闪过几分笑意,可在看见她背上的伤时,目光却黯了黯:“以后不能带你出来了,莞城一战你左肩受了箭伤,至今仍有疤痕。如今与突厥一战你背上身中戟伤,也将留下疤痕……”

听出他语气中微微闪过的自责,她立刻道:“比起元帅你满身的伤,这点伤又算的了什么。”

“以后……不会再受伤了。”荀夜的指尖抚过她的背脊,深沉地开口。

感受着他指尖游离在背上的温度,她隐隐有些颤抖,却问:“你的意思是?”

“突厥一战,我军大胜,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

苏落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荀家早已控制整个朝廷,在天下百姓心中本就呼声极高,如今孤身闯入突厥直取大帅首级的事迹更会使天下百姓民心所向。

而那个十一岁的小皇帝元鑫,继位以来就如一个孩童,不管朝廷之事,整天只是玩乐,这天下也是时候该易主了。

“你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不想背上弑君夺位之名,那如今你找到那个理由了么?能信服天下百姓,满朝臣子吗?”苏落雪低声问。

“一个借口而已,不论能否信服,这个天下早已该易主了。”荀夜说的平静,可话语之中却尽显霸气,他小心地将她的衣衫拉起,将她暴露在外的肌肤隐匿于衣衫中:“安心养伤,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洛城了。”

苏落雪微微抬手,握住荀夜的手,将脸依恋地靠进了他的掌心,闭上眼,低声道:“比起在洛城,我更喜欢与你并肩沙场时的感觉……只有在那个时候,我只单纯的是你的苏兄弟。”

荀夜任她依恋地倚靠在自己的掌心中,感受着她话语中的真实与沧桑之感,明白她心中所想,只是出声安抚道:“一切有我。”

得到这四个字,苏落雪只是浅浅一笑,不再想任何事,只是靠在他的掌心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

回到洛城的那一日,下起了零落小雪,倾洒了满地。

即便下了雪,洛城的百姓仍旧冒雪前来,街道两侧挤满了无数洛城百姓,纷纷欢呼着“荀元帅!”。

苏落雪骑着马,跟随在荀夜的身后,看着两侧百姓们满脸崇敬的表情,她的心中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一抹开心。

为了荀夜而开心。

他一直在为这个天下所努力,没有人能否定他为这个天下付出的一切。

他有野心,却也心系天下,有聪明睿智,却也是个重情义的男儿。

若是他成为这个天下的君主,会是一个好帝君吧。

这一点,她重来不曾怀疑过。

看着他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她也有些害怕。

若是他真的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者,那他将是天下人的荀夜,而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荀夜。

而她,也从未奢望过,荀夜他成为她一个人的荀夜。

一行将领一路相送着荀夜到了相府门外,远离了那百姓的呼喊声,徒留下寂静地马蹄声声,撼动人心。

在相府的门外,早早便站了许多人于门外迎接,苏落雪远远便看出了那个绝世而独立的华雪,她的目光正深深地凝视着马上的荀夜。

至相府门外,众人皆翻身下马,老夫人周丽婉看着儿子安然归来,含着泪上前握着他的双手:“为娘听闻你在突厥军帐内生死一线取下突厥大帅的首级,你怎可不顾自己的安危只身犯险,你没有想过娘与雪儿还在家中等你归来吗?”

“老夫人,相爷这不是安然归来了吗。”李俊立刻上前恭敬地道。

周丽婉凝着泪点头,感慨连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次突厥军帐一战呀,多亏有苏兄弟呀,与相爷并肩作战,合力斩杀了突厥大帅,使得敌人士气低落,我们军才能以少胜多。相爷英勇,一人力斩数百人……”李俊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那日荀夜的英勇事迹,荀夜却是淡淡地打断:“李俊,你率众将士回去收拾一下,今夜皇上设宴封赏大伙,不要误了宴席。”

李俊这才想起,立刻告辞,带领众人匆匆离去。

周丽婉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荀夜身侧一身男装打扮的苏落雪,尽是鄙夷:“抛头露面,整日与那群臭将士为伍,真是丢尽了我荀家的脸面。”

“娘,这次落雪是功臣,若没有她,也就没有今日站在你面前的荀夜。”荀夜冷冷地驳了周丽婉的话,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周丽婉第一次见到如此对她说话的荀夜,有瞬间的怔愣。

而荀夜则是拉着苏落雪的胳膊就大步迈入府中。

周丽婉回过神,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冷意更甚:“狐狸­精­!”

华雪听见周丽婉低语的一声,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荀夜这一次归来,离她更远了。

·

苏落雪回到屋中便褪去身着三个月的铠甲,进入浴桶中泡了一个舒服的澡。

紫羽伺候在一旁将鲜红地月季花瓣洒入水中,看着闭目静靠浴桶的她笑道:“夫人这几个月累坏了吧。”

苏落雪睁开眼道:“是呀,虽然行军打仗辛苦,但是很开心,因为我是在为这个天下而战,为天下百姓出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只是和那一群士兵住一起真的很不方便呀,就是洗个澡也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觉我是女扮男装的。”

紫羽看着她叫苦的表情,噗嗤一笑:“夫人我早就听说这次你在军中立了大功,与相爷共斩突厥大帅首级呢,百姓早就在传言你这个苏三就是相爷的夫人苏落雪了。”

苏落雪一惊,猛然坐直了身子,回头看着紫羽问:“你从哪里听到的传闻。”

“夫人别担心了,都是大家猜测,无凭无据的,更何况天大的事有相爷担待着呢。不过民间百姓倒是在夸夫人你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紫羽满脸亦是钦佩的表情,目光也正好瞄到她背上才愈合的伤口,惊呼:“好深的疤痕,就是这次受的伤吧?”

苏落雪挥挥手,不介意地说:“没事,再深的疤痕都会慢慢变淡的。”

“可是这么深的疤痕,到以后也会残留在这雪白的肌肤上吧……”

“在背上,又看不到,只要不在脸皮上就行啦。”苏落雪重新躺回浴桶,闭上眼睛享受着几个月未感受过的沐浴。

待沐浴完后天­色­已晚,苏落雪用过晚膳便屏退左右,疲累地躺至床上便沉沉地睡去。

万户雪花浮,相府茜纱灯于风中摇晃,白茫茫地一片笼罩整个相府。

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一阵风随着来人袭入,吹散那轻纱帷幕,熙熙攘攘地纷扰在屋内。

沉睡中的苏落雪感觉到一阵寒气,睡意顿无,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隔着重重帷幕看着一名身着黑袍地男子一步一步地穿过帷幕朝这儿走来。

待走近,她才看清来人,是荀夜。

隐约闻到清凉地寒气中夹杂着几分酒意飘了过来,她坐起身,荀夜已然走近她身畔,眼眶中有着明显的朦胧醉意。

“你喝酒了。”苏落雪低声问。

“今夜众将士受到封赏,都挺开心,多喝了几杯。”荀夜说话平稳,看似微醉。

“既然多喝了几杯,还不回屋歇息,明日还要早朝呢。”苏落雪说到此处,愈发觉得荀夜的目光炙热,微微有些闪避。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

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萦绕,轻轻的。冰凉的指尖划过脸侧,激起阵阵神妙感觉。

看着靠近的他,不由得,心跳便随着他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声越跳越快,仿佛被下了蛊咒,控制不住,再也不属于自己。

“荀夜……”她才开口,便已觉双­唇­被他含住,他的吻不激狂,只是温柔的轻吻,似在试探。

感受到突然来的吻,她有片刻的僵硬,脑海中瞬间闪现无数的慌乱,却在最终悄然放下,此时此刻吻她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是与她生死与共的男子,更是她心中所爱。

她含着几分浅笑,伸手抚过他的胸膛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回应着他的吻。

得到回应,他的吻愈发深入缠绵,手揽着她的纤腰跌入那深深床榻之内,褪去她身上最后半拢丝绢。

一时间,青丝散覆,流泻香肩。

暖雾迷濛一室,天地轻转,水|­乳­交融融,一切陷入幽沉迷离的梦中。

红罗帐影春宵醉,清丽桃­色­掩月下。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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