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的王后李氏来看望明珠。
颠倒了身份。本来应该是明珠去给她请安才是。
她笑语盈盈,大方得体,嘘寒问暖。大约每一个新进的妃子都受过她的这番待遇。
她好心的替明珠介绍梁王的生活喜好,她的话太多,少有重点,明珠不时地走神。
她想为什么自己不再坚持几分,她想亲自去狼居胥。
狼居胥山上面不仅有她回元狩年的山石,还会有霍去病祭天时的万丈豪气,会有她和哲尔索约定的女儿心事。她应该去的。
至少应该去看一看。
去漠北的马队现在到哪了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天气渐寒,立冬已至。
她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回去?她像是在这里等了一生,而那些与霍去病一起的日子就好像是一瞬。
“姐姐可认识什么术士?”她突然问。
李王后见她开口说话不禁热心起来:“大王喜欢召集门客文人,其中倒是有不少来自齐国的术士,妹妹可以去找羊胜先生和公孙诡先生。”
“羊胜和公孙诡?”听起来很熟。
她需要找很多的道士来练就石碑,把狼居胥和沽衍山的石头合二为一。
可是谁知道武帝的那些道士是用的何种方法,而若是方法不对,她是不是就回不去了?
她想不了那么多,眼下做的就是抓紧每一寸时间回元狩年。
送走了李王后,还未来的及去曜华宫,却在馆外见到了公孙诡。
“草民公孙诡见过明妃殿下。”
做宠妃也有这样的好处,只要等着,自会有大批的人主动来拜访。看见公孙诡,明珠还求之不得。
公孙诡摇着一把蒲扇,山羊胡随着小风一飘一飘。
馆里冷清,吃了茶,公孙诡摆一幅亲近的样子与明珠攀谈。
“明妃殿下可有见过当今太后吗?”
“没有。”
“可惜啊,可惜。公孙老朽有幸见过一面,窦太后可乃是当今的女中豪杰。辅佐帝王于外,贤惠后宫于内。”
明珠轻轻一笑,正要琢磨怎么开口请教道士的问题。
“殿下的婚典上,老朽一见,就觉得殿下有三分像窦太后。大王如此宠幸殿下也是自然的事情。要知道,大王自幼与太后亲近,太后对大王的爱护有加就连当今圣上都不能比拟。……今日明妃的宠于后宫也是自然的事情。”
明珠蹙眉。
“大王是人中之龙,连皇上都曾许诺‘千秋岁之后传与王’!公孙老朽有幸辅佐大王真是天之大幸!”
明珠恍然记起——公孙诡与羊胜既是怂恿梁王篡权的谏臣……后来因为袁盎等人阻扰景帝传为与梁王,他便出计谋刺杀袁盎,致使梁王得罪景帝,被迫负荆请罪……
“明主还要有明后辅。李王后为人懦弱,太子买生性寡断,是在不是明帝之像……明妃殿下深明大义,定能学习太后,母仪天下……”
“不,公孙先生,母仪天下的只有当今皇后。”
“殿下……这,明人不说暗话!老朽的话说的清楚。”
他意指梁王篡位之后,扶明珠为后?
明珠干笑几声,公孙诡原来是这样的意思,是这样看待她明珠,是这样的一个狼子野心。尚未得帝位,就已经想到要拉拢后宫势力企图争夺帝位的传承?
“明珠无心。劝先生也莫要如此野心,安心在梁国就好了,何必要争天下。”
“这是天意!殿下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圣上已经对栗太子有诸多不满,栗妃日益失宠,废太子是迟早的事情。太后对于那句‘千秋万岁之后传与王’一直挂念,激励赞同吾王继承帝位!”
“栗太子废了,自然有新的太子再立。公孙先生知道栗妃失宠难道不知道王美人日益得宠吗?”明珠站起来,这些复杂的政治是在事让她心烦,她只想回去,宁愿随霍去病打仗。
“公孙先生找错人了,明珠不以为大王会得帝位。劝先生也不要让大王难做,以免连太后的宠幸都失去了。”
公孙诡站起来,显然是不满明珠往他的志向上面泼冷水:“老朽看错人了,本以为明妃是大王的红颜知己,对大王的霸业予以支持。想不到也是一个懦弱鼠辈!”他蒲扇一扬:“告辞!!”
公孙诡对明珠的一腔热情化为乌有,他本以为她有心,是志同道合的人,却不想被断然拒绝。
明珠自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公孙诡的心里有多么的不满,更不知道会有梁字结下。
梁王二十七年,夏天,周亚君带着漠北山石回梁国。
明珠在梁王东苑忘忧馆里集了二十名道士。馆后建别院,里面专门建造高炉火房供术士使用。
自此以后,忘忧馆每天都处在烟熏火燎之中,明珠每天都埋头于丹炉房,与道士们混在一起,一天天的盼望能将两石合一。
她心急,只要石碑炼好其他什么都不计较。
道士们见明珠盲目,便开始侍宠骄横,索要诸多金银,明珠也不多管,拿了自己的首饰珠宝遂以撒播。
梁王宠溺,任由她去,需要什么就随她添置。
道士们在东苑里更是横行霸道,有时候还会与同住在东苑的门客们起冲突。
以公孙诡为首的门客们,对此颇有谏言。
直到有一日,周亚君跑来说,公孙诡带了十个侍卫砸了丹炉房,正在打骂道士。
明珠赶到的时候,别院里已经一片狼藉,火炉倒地。两个道士已经被斩去了手指,躺在上呻吟。明珠一来,他们立马扑上去哭喊。
她的石头呢?
火炉里流出冶炼过的金属,她没白没黑的劳动……
她回去的日子又要再推……
公孙诡的山羊胡须一颤一颤,仰看天空,对明珠不屑一顾。他的手下忙着砸炉房没有人理会明珠。
他是个什么?他身无半分官职,不过是个门客。
明珠的泪流了一脸,她拔剑对准了公孙诡,轻轻一扫,发髻落地,他黄黑的头发如冬日的干荷,纷纷凋落。
明珠哭:“还我的丹炉!!还我的炉子!!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腿微微颤抖,眼前的剑稍微一动,……
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像是一座大山压地。整个别院的气氛顿时紧促,道士和侍卫哗啦啦跪倒一片。
明珠踢打公孙诡的双手被人抓住,身子被腾空抱起。
嘶哑的声音响起:“责公孙诡一百杖,关入大牢!赐一千金于明妃,供其重建别院。侍卫二十,驻守忘忧馆,再有人敢来骚扰,格杀勿论。”
他抱了明珠走。
公孙诡扑地大哭:“古有妲己褒姒,祸国殃民。今有明妃扰我明君,大王千秋霸业休要葬于此女之手!!……”
公孙诡一事之后,明珠大病一场。
已经夏末,她在这里呆了快要一年了!她要回去!却越是急着走,就越走不了。
夏阳快落,凉风徐徐的吹。
她未曾梳妆,头发随意的披着,一件白色的蝉衣显得松垮,她圆润的鹅蛋脸日益消瘦,下巴已经成了尖。
她守坐在别院门口的石头上,对着前面荷花怒放的鸿雁池,身后的道士忙忙碌碌里进外出……
她疑神疑鬼的守在门口,谁要是再来砸她的炉子她就跟谁拼了……
周亚君端着碧玉陶器的茶具来。
“殿下,吃些点心也好。”
“放着吧。”她拭泪,把手中的玉石贴脸放。
“好看的玉,很适合殿下。”他笑说。
“什么?”
“这玉长的很像一滴泪啊,殿下这么爱哭,与这玉倒是绝配。”
明珠拿了玉看,明明像是珠子,怎么像是泪呢?是啊,泪也是珠子。要不怎么叫泪珠?
她随意一笑,周亚君也笑。
“你笑什么?”
“殿下笑,小的自然高兴,也笑了。”
明珠收起了玉:“我不喜欢你这样笑。你的笑里头全部是言不由衷。别人笑是因为高兴,你笑确是惯性,甚至是难过。”
周亚君愣在原地。
“你不是要走吗?不是要逃离梁国吗?怎么又回来?”
“小的,当时说去大漠是发自肺腑的实话。大漠一行,让小的见识了许多,心意也有了转变……”
她一直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自从他从漠北回来就一直侍候在明珠边。像是刻意接近……
“随你!只是,以后不高兴就不要笑。我看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