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终归是朕的长子,而且蒙冤的其实是他!”
苏洛终于出声,略带责备望着裴渡。
裴渡不以为意,微笑道:“原来皇上是于心有愧。不错,蒙冤的是大皇子,但如果不牺牲他,换成牺牲二皇子,牺牲掉文康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皇上您最为宠爱的皇子,您心里会好受吗?朝堂之斗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不是你遭殃就是我倒台,昌王若是这番再不能借此培养些势力,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直起腰来!皇上自这深宫里出生,自这深宫长大,难道还看不透这一层?”
裴渡一口气说完,目光炯炯似有无尽力量。苏洛愣了半晌,不由败下阵来。他垂肩转身,幽幽道:“朕不是怀有妇人之仁,裴渡,你没有当过父母,不能理会这种舐犊之情。抛开身份地位,我只是个父亲而已,要亲手打压自己的儿子,没有人心里会好过。”
“谁说没做过父母就不能理会这种心情?”裴渡略有些激动,往前半步道:“苏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虽不能斗胆以义父自居,但蒙皇上及文康皇后当年厚爱,也曾教授过他几年功课,这份情于孤家寡人的我来说,也是甚为难得。苏靖势弱,而苏宜如狼似虎,如若得势,迟早会将手足铲除。介时不但是苏靖,便连苏彻,只怕也难逃他手心。而苏靖生性纯良,便是得了帝位,也定会善待同胞,如今皇上既有这等好机会将他翅膀剪去,又何乐不为?”
苏洛低了头,抚着衣袖在原地坐下,抬头又看了裴渡一眼,似有些被说动的意思。
“爱卿言之有理,朕也不过是有些儿女情长罢了,倒无大碍。”他随手挪了挪桌上镇纸,又道:“靖儿那边想必进展顺利,那么接下来你们又打算怎么处置彻儿?”
裴渡一笑:“皇上言重。卫王是皇上幼子,亦是福王亲弟,怎好用处置二字?不过是希望皇后与卫王殿下能平心气和地弃权,便是最好局面了。”
卿色撩人 042 联名的折子 关睢
苏洛隐忍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自己进了内殿。
裴渡出了大殿,慕阳从帘栊下转出来。到了廊下,裴渡折了枝伸进廊来的桃枝,说道:“昌王府现在状况颇佳,而皇后那边似乎没料到这一层,昨天派了几路人马去南边诸王处走动,想必乱了阵脚。咱们是时候跟皇后宣战了。”
慕阳目光紧盯着桃枝上一只蚂蚁,问:“福王府呢?”
“现在魏国已经没有福王了!”裴渡微笑望着天边,微扬了声音,“只有三等爵位的襄阳侯。其所辖的十万精兵,已经于当日夜里由兵部侍郎率兵接管。军中所有曾誓死效忠于福王的将帅,一率降为副职。愿意辅佐昌王的,则升官获赏不等。”
慕阳顿了一下,将目光从桃枝转到他脸上,看了半晌,又转了回去。“裴太傅手段果然狠辣。”
裴渡侧身一笑,两眼中亮光邪如妖孽。“我裴某不动则已,一动,则要惊天下。”
慕阳微垂了头,道:“那么,大傅大人准备怎么对付皇后?”
“对付皇后,最适用以毒攻毒之计!”
裴渡微笑,折断了手里桃枝。
就在裴渡提出向皇后开战的当晚,苏靖带着宁笏进宫来了。几天不见,宁笏已经锦衣绣服腰挎宝剑,变成了昌王府新一代玉树临风的一等侍卫。
“聂行旧伤未愈,我让他去我的别宫修养去了。而我身边又缺个侍卫,就拜托了宁笏。”苏靖见慕阳紧盯着宁笏这身打扮一言不发,便就这样解释。慕阳又看了好半天,直看到宁笏开始怀疑自己这身衣服是不是偷来的,才道:“聂行旧伤未愈么?还是你怕苏宜翻案,所以把他送走了?”
苏靖脸上一滞,从腰间抽出把扇子摇起来。
慕阳一把将扇子夺过,摊开看上面的《满江红》诗词,“我记得你从不用扇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风骚起来?”
宁笏抢答:“他是听说咱们师父最爱用扇子,所以也用了。”
慕阳愣住:“这跟我们师父有什么关系?”
宁笏斜眼看了下苏靖,很不掩饰地冷笑了下,不作声。苏靖真是个好脾气主子的典范,对于下属这么不敬,居然只掩口咳嗽了声了事。慕阳在他们俩中间看来看去,哔一声将扇子收了,忽然拖着宁笏到了门外,扬着大嗓门八卦兮兮道:“看你这么快攀了高枝,又穿得跟个小倌似的,难不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俩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内的苏靖实在不能当作听不见,只得转过身去假装翻书。宁笏脸涨得通红,将她的手一拍,道:“你胡说什么!一天到晚满脑子瞎想。”
慕阳睃了他一眼,声音调回正常:“我要是猜得不错,你这个一等侍卫是在夜探过福王府之后得来的吧?”
宁笏绷脸看了她一会儿,闷声道:“这也被你猜着。”慕阳哂了声,“福王再残暴,也绝不会在上殿之前将嫌犯打成那样,聂行身上的伤很明显就是在进殿之前新落下的,不光是为了遮去旧伤疤,更是为了佐证苏宜的暴戾。这法子除了不相干的你,自然没人想得出来。除了护主心切的聂行,也没人能答应这苦肉计。所以你在上殿之前的夜里立下这一功,使苏靖顺理成章遣开了聂行,也谋上了侍卫之职。”
“什么叫‘谋’上了?”宁笏不满:“你以为我稀罕这身份?要不是看在你份上,我才不屑干呢!”
慕阳回头看了下殿内,转了个背对门口的位置:“你们今天进宫,是不是事关皇后?”
宁笏扬眉:“你又知道?”
慕阳笑了下,将他扯回了殿去。
苏靖早已经在书案后扬首等待。慕阳坐在他左侧,说道:“听说昌王府最近宾客盈门十分热闹,恭喜昌王殿下。”苏靖脸上微讪,道:“阿禅怎么也跟我开起这样的玩笑?难道你以为我喜欢这样么?”慕阳听他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将目光自他脸上收回,坐直身来,“无论如何,这总是值得庆贺的事,毕竟这样离我们的目的更近了。”
苏靖这才略点点头,举起茶来啜了一口。
“听说皇后派人去南边诸王那里寻找协助?”慕阳跟着他喝了口茶。“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
“南边三位王爷,现在都还没有明确答应。不过,就算他们答应,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这话怎么说?”慕阳问。
他抬眼看她,幽黑眸子里似有千山万水,“因为今天夜里,我就是来递奏折的。”他从袖笼里掏出一本朱皮折子,翻开来看了一眼,“这是状告国丈国舅私自与驻地军营联络,企图不轨的折子。”说完把折子合上,看着慕阳:“吏部兵部以及朝中超半数大臣联合署名,请求彻查此事,护我魏国平安。太傅将它给了我,让我来面圣。”
慕阳接过折子,看了眼上面数十个朱红指印,半天道:“若是此事属实,皇后只怕难保无事。”
苏靖点头,“皇后有事,卫王自然也就跟着遭殃。而你我都知道,裴渡要做的事,极少又出差错的。”
慕阳默了半晌,“我虽然明白朝堂争斗的残酷,但是这样祸害人的事,还是不太想做。”她看着苏靖,“你既是来递折子的,为什么不去见皇上,反而来了我这里?”
苏靖道:“因为我也跟你一样,不太愿意祸害无辜的人。”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不再言语。
宁师父曾经这样评价过慕阳,他说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出身在皇族,得亏是个女娃子。若是个皇子,将来定难为一国之君。慕阳琢磨了许久,听出来他意思就是说她很不够心狠手辣,也不够果断坚决。慕阳从来没有过参政的想法,所以也只好同意他的说法。到此刻,她忽然就怀疑起自己的决心来。
寻找君淳对她来说固然重要,但如果过程中需要牺牲掉这许多不相干的人,这件事情是否值得坚持。
她抬头看看苏靖,面前的男子眉间微蹙,积着三分忧郁,似乎确是不想殃及无辜。从他满身的倜傥看来,的确不像是会热衷于权谋的人,但也许裴渡说的对,朝斗就是你死我活,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现在她和他都已经上了这条船,再说些愿不愿意伤及无辜的话,显得多么矫情。
“时候不早,我先回府了。”苏靖忽然站起来,这样说。
慕阳跟着站起,“你不去皇上那儿了?”
他顿了一下,将折子递过去:“先搁两天再说。折子先放你这里,到时我再来拿。”
卿色撩人 043 有刺客 关睢
慕阳将折子接过,看了眼,想说什么,又还是咽了回去。覀呡弇甠她把折子放进怀里,对他道:“我送你们到宫门口。”
三人一行踏着月色往门口缓缓而行。曲廊内布满花木疏影,隐在暗处的侍卫偶然传来一两声轻微的咳嗽,使这夏日的深夜布满了一种让人不忍破坏的静谧。苏靖与慕阳并肩走在前方,他偶尔偏头看她一眼,什么也不说,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慕阳显然是知道他在注视她的,有两次也转头迎视过来,但苏靖微微一笑,又将她想说的话推了回去。
宁笏对这样的安静很不习惯,他轻咳了一声后说:“都出了门了,还要送吗?”
苏靖这才止步,回头望着慕阳:“夜深了,你回去吧。”
慕阳点头,跟宁笏道:“好生保护着王爷。”自己退了两步,让他们先行。
苏靖走到大柳树下,顿了一会儿,忽然又掉头回来,对她说:“你注意安全。”
如此这般磨叽着,半刻后终于分手道别,往各自的方向去。
慕阳遁原路回殿,身旁少了两个人,回廊里更显得清静。从宫门到殿内有二十余丈远的距离,一路上树影婆娑,伴随着树叶沙沙声响,气氛确实诡异。即使她在白眉山呆惯了的,在这繁华都城住了些日子,此时后背也不免感到有些久违的凉意。
转过前面的弯道就是大殿,每天夜里殿门口都有宫人值守,这时候随风摆动的灯笼下只见两名内侍抱着胸打瞌睡,而侍卫则不知去了哪里。亜璺砚卿从宫禁来说,这真是极不应该的行为,殿内可还住着大病初愈的一国之君,若是这时候突然来了刺客,那可真是非同小可。
慕阳像是背后有推力似的,加快了脚步往殿里走去,沿途的晚风刮在脸上,有金属般的寒意。她加重脚步,想以此惊醒瞌睡中的宫人,但宫人们似乎睡得太沉,对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无动于衷。她于是起声喊:“你们快醒醒!”一连唤了好几句,熟睡中的两名内侍才懒洋洋直起腰身,睡眼惺忪看将过来。
这两双眼原来是涣散无神的,但是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刹那,这四只微眯的眼突然间圆睁,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鬼魅般,他们甚至捂着嘴惊叫起来!
慕阳看到他们的表情时尚且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下一秒,当她眼前寒光一闪,脖子上突然多出道冰凉的东西,她心里立刻咯噔一响,脚步也停在了台阶下。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么诡异的夜里,真的就出现了刺客――只不过这刺客刺的显然不是别人,而是她这个小女史。
廊下的内侍拔腿往后跑,但跑着跑着就齐齐栽倒在地上,连声叫喊也无。
空气里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钢刀下慕阳的呼吸声。
“你是谁?”这个时候叫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吞了口口水,尽量平静地问道。从月光下看,握住刀柄的这只手并不粗糙,相反还略显得修长文秀,不像个练家的,倒像个读书人的手。
手的主人闻言一声轻笑,道:“你应该问我想干什么,而不是问我是谁。”
慕阳停了片刻,从善如流:“那么,你想干什么?”
这人道:“苏靖交给你的东西,给我。”
慕阳眼珠儿顿住,半天后道:“他给我什么东西?”
他又轻笑,不过这次冷了很多。“你一直是个聪明人,不要跟我兜圈子,那份折子,就是我要的东西。”
“折子?”慕阳扬声,“你是皇后的人?”
“我说过你很聪明。”他把刀刃逼紧了些。“但是再聪明的人脖子也硬不过刀子。”
那雪亮的刀刃果然又挨紧了些。看来这一次裴渡算漏了,他以为皇后卫王必是网中之鱼,却没想到人家早将她当成了肉中刺。这折子一旦到了他们手里,那么以皇后的手段,必定会将这一切粉饰得干干净净。要想再求得这样的机会,那简直难如登天。可恨不久之前她还在为裴渡的不择手段而内疚,朝斗果然是不适合善心人的,这不,她马上就遭到了报应。
“看来你跟踪我很久了。”她吐了口气,悠悠道,“只可惜我要令你失望,那折子并不在我身上,就在刚刚,我已经塞给苏靖的侍卫了。如果你确实够了解我,那么你应该知道,他是我弟弟,他武艺高强,而我丝毫武功不会,这样重要的东西,当然是放在他身边比较安全。”
脖子上的刀尖一抖,身后人似乎愣了一下。但是马上他就稳住了呼吸,说道:“你说的很在情在理,但是,你以为凭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走我么?”
慕阳趁着间隙微微侧身,斜眼望他:“那么你想怎样?”
面前这是个中等身材的人,不过即使不高,慕阳要看他的脸,也得微仰起头来。这张脸其实已经被面巾覆盖,如果一定要辩认,也只能看清那双阴鸷的眼。这双眼睛下方的肌肉很松驰,肿起两个大眼袋,想必肝肾功能十分差劲。而酒伤肝肾,此人又必是个好酒的人。一个喜欢喝酒而又两手保养得极好的人,杀起人来一定不会留情,眼高于顶的皇后应该不会养这样的人在身边。那么他的身份除了杀手之外,不会有别的可能。
皇后居然买通了杀手来夺罪证,果然有本事跟裴渡斗斗。
“自然是搜身。”
这人目光扫向她身上,胆大到放肆。
慕阳看了他半天,叹了口气:“你当真要搜我的身?”
“除此之外,你把命给我也可以。”他把刀刃一晃,又将她逼退了半步。
四周还是如先前一样安静,不要说救兵,就连路人的影子也没有半个。看样子是没有办法了,慕阳盯着眼前刀尖,“你总得把刀子挪开,我才好让你搜。”
他奸笑道:“为安全起见,我还是押着你搜好些。”
说完,他腾出左手探向她胸前,往之前她放折子的怀里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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