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事自然由村里人应承下来当地有管事的来此传话,大家先垫了吃的,事后补起大家的窟窿
村里听这话,人不乐意了:“咱就这么点出息,恁没见识?人家可是帮咱来防贼哩,还叫人家出伙食费呀谁家都是背着做饭煤火走路哩?——没这道理嘛”最后大家商量了一下,来的人大都穿得单爆咱不送拉倒要送就送把大哩!那马都送人了,还私留下套鞍子奏夹装紧显小呀,每人就做身灰衣服吧;一来夜里御寒抵冷,二来这才是灰老鼠兵,看上去与刀客与土匪比也有个区别处,不然这花红柳绿地乱糟糟地穿戴,出去见了人准吓死一个半拉的……那年月粮食被看成是匹马,家家都能纺能织的土布,也就被看的不重,变成一般的配件品马鞍子了村里的灰布是现成的,基本家家都能纺面花织粗土布又有四家染坊在附近几个村里正开机染着……
小媳妇老太太们回了村,叫来了邻村的帮着做服装陆续来这儿的一百余个扛枪的人,来时穿得乱七八糟花红柳绿地,不是显得破旧,是嫌那颜sè的混乱,不整齐不好看又有人抬来了早时兴过的缝纫机帮忙;几天下来,民兵们便统一了服装……拙眼人一看,咱老八子八路可真回来了,正规军回来起来了
神气的外来小伙子们,直想拿本地的嫂子辈的开涮:“我哥要是不想活了你嫂子吱一声我替他……”张眼的小媳妇也不客气,对村里长辈儿的歪嘴进言:“您老可得看紧些——那几对儿王八眼对绿豆的!你们在村里头,那可是有头脸的,可得把持着点——辈小的嫁他,辈儿大哩不答应他;辈小哩我见面能天天骂他,辈大滴我还得叫他姑爷……也得先骂骂再叫他哩……”
气得俩老头把事告到带兵的人那儿,说“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那带队人,头一拧地说,“这都是民兵,你们硬把我的人打扮成了这儿样,那这咋算?”他对集合的队伍训话:“穿了这身儿布,就得对得起这身针线……只准敬军礼,不准握手……都给我老实点!这身衣服都别以为就那么好穿!”
最后那几对“对了绿眼”的年轻人还真成了两对,气得这儿的小媳妇直跺脚:一个姑nǎi辈的一个孙女辈的……这骂又骂不得喊又不愿喊地叫人心里别扭,后来同一天办的喜事这档子先按下不说这群“正规军”人聚多了时,一个回马枪西回围了镇子,倒是把镇子里的溃兵吓得不轻,直喊爹叫娘道:咱咋就恁倒霉!到哪都遇上这正规的老八子兵,这还咋都是上穿四兜地衣服……咱这也算是那啥——虽败尤荣啊
其实先到镇子南面攻打镇子,向镇里的溃兵们开枪的,是一群不守纪律的想家的民兵
几百名民兵们组成的准军事组织,分了地段守了镇子东面几十里外的五个主路口,那是要想从镇子向东南逃走的必经之路……五个路口的隘口处,都不同程度地遇上了了大大小小的误会:当地人把这几百人个到来的“帮忙”,当初都看成是来“抢地盘”来的外地人的外来势力开始便采取了一些不支持不合作甚至反对的做法因那年月里带枪的穿戴得兵不象兵匪不像匪的队伍,在这青河县境内的出现的频率太高;被溃兵扰怕了的百姓,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不利处境直到有些个在当地工作过,认识一些当地人的,有过一些群众基础的,出来公开做群众工作,误会的对待才开始冰溶雪消着这一准军事队伍,立即根据当地百姓提出的,“清算一帮在抗战时期投靠过rì寇有劣迹有人命有民愤的”——这既是合理的要求,也是一种试探,是对这群“外来人”的态度上的试探;当地人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地像他们自己说的“百姓的子弟兵”
有几个有人命有劣迹的恶霸,立即被当地人逮了绳子捆了扭送来到民兵的临时的住处;等刚成立的“衙役”,核实了罪行进行公布后,有人命的来此藏身被当地人揪出来的,两个验明正身,被立即枪毙在了小河沟里剩有几个也被看管了起来,有待于查实证透……当地人与外来人之间的态度就此发生了质变,双方均表示了适度的满意接下来便是吃饭与军装的事当地提出的“既是‘老八子’,那就得起码在穿戴上与当地的民团要有区别”经过商议,当地人做出送上了粗布灰sè军装,不为别的,只为叫百姓见了有个区别,心里有底接触着不害怕
当地百姓,他按着自己心里想象的涅打扮起民兵来:灰sè,上衣前面一律上下四个口袋四个外挂的兜;有人说“这兜数的多少是有规定的,士兵只有上面俩小口袋,“官长”才能有四个兜可百姓管不了那么多,他就照着那后来叫“中山服干部服”的样子,照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做;那衣服的样子样式,是早就看过看惯了琢磨透的,就照那样子做!一夜间,遍地就都是四兜的深灰sè的扛枪的人了也有熟悉子弟兵熟悉队伍的装备配置的人,一见就吓了一跳的:“这哪的干部团培训团的团营级的人马过来了?”那可都是千里百里万里挑一的“长”们“官”们啊
勇发现这“外来人”的穿着打扮有了变化,除了服装,关系已与当地人没啥区分,几与当地人融为一体其中有一小部分人被同伙人簇拥着,带着西面又次送补来的武器,在当地人的带领下,顺逃来的溃兵的脚印向东撵去,去逮那先从镇子里逃走的那帮溃兵;当地一大部分青年人,融进加入了这“外地人”的队伍四五百人的队伍向东走了一百多人,当地人又chūncháo般地加入了把守路口的这叫民兵的队伍几天下来,深灰sè四兜兜的民兵队伍的总人数激增,很快就到近千人了;队伍的人数还是在迅速不断地增加着膨胀着……
几个西乡的民兵有些想家了,便私下议论着,怎么着也找个借口回去一趟有身新衣服穿着回去,这无疑于背了把外地人敬上的万民伞一般的,戴了朵大红花,能穿着举着显摆一番,总是不错的那感觉……那才叫四得意中的一种得意其实说起他想回家的原因,还有一条,那是几个人的参军条件不足,其中有一条就是“没有征得家人的明确同意”,他们借着想家了的借口,想回去一趟家,反正也不太远,几十里路,半天就能跑个来回,快去快回还是行的
几个“开小差”的,告知了同伴一声,要勇哥几个常出门跑惯路的带着抄走近路,便带着武器走直路往西回走着有了武器的年轻人,胆也大,像口袋里有钱有银子的逛街人一样,底气也壮几个人每路过一个寨子时,对着寨子上有放枪报jǐng的,就想端平枪回敬它一下,烧包一回,也顺便试试枪咋咬人东南的一个叫高地的寨子,他们人立站在寨楼子上放了两枪,这边就试着返回放了四枪,看看高地的人没啥回应,便越发胆大起来,竟冒充当官的腔口喊起话,要高地里的人出来个当家的前来答话当双方知道都是来截杀来撵逃兵的人时,几十个人便“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合伙一起,多数人拿了三眼铳那样的报信报情况的家伙那东西,胆大地商量着:“干脆去镇子边,先架把火撩他一把过过瘾再说”,“咱在廖天野地里,像是给他们站岗,他们缩在屋睡大觉,这也忒美了,惊惊他再说”;找到理由的这帮子人,大摇大摆地要去捅一回马蜂窝
几十个人到个镇子南的高陵地处,对着北面的镇子就是乱打乱撩一伙这一打不要紧,惹得镇子内的竟有百十个溃兵,听出了这帮人的武器大都是三眼土铳,杀伤力有限,他们便一边打枪一边向这帮人,这帮敢摸狼ρi股掐老虎脖子的人,半围堵了冲了过来这真刀真枪的冲锋阵势,吓得这群人没了主见,他们一边仗地形熟顺沟地里脚不沾地地后跑,一边分开去叫人向东向西报信那个矮个子大ρi股的,跑起来他也一点都不慢,也不嫌自己的腿短了他与高地寨子里来的一个人一起,两人像赛跑一样地跑着,那嫌枪托碍事私下锯短了的枪托子,仍旧在一下一下地一下没少地揍他的ρi股
四面围攻镇子里的残匪的战斗,就这么被这几名“惹事货”给拉开幕帏子,打响了……
几天下来,四周里的能拿起武器的,更准确地说,能拿得动懂铜洗脸盆会响能敲出制造出响声嘈杂声以发出吓唬人的声音的,能震放出扰得人睡不着觉吃不成饭的各种振奋人恶心人的嘈杂的声音的人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们一起上阵,不间断地制造着,释放出来了各种各式的搅得的人不得安宁的怪声怪气的空气被压被挤放着,震颤着出来的声音,它响起来是一阵阵地雷鸣雷暴般的动静,像大夏天的响雷,又像地震前的地下那深处传出的闷吼与怪声嚎叫
这镇子里留守的没逃的人们,没来得及或者舍不得出去的人,很快就效仿起配合着镇子外面的动静镇内镇外的声音连成了一大片,久响不息:咣齐齐,咚擦擦地,没完没了没间歇地响着……像过年抢时辰放的鞭炮,又比鞭炮响地闷而洪……事后的李老爷子偷问巷子里的别家:“你咋没敲锅迎解放?”那人说:“我家那两口锅,那是你过来捣烂哩?——你赔我锅!”老爷子说:“我哩锅我家里那铜盆,谁赔我?!”
其实,原来打镇子的具体布局是这样子的:先吃掉大股的,再捉小股的,顺势把有收留这帮人行为的,敢把人留在自家寨子里当保丁的寨子,用民兵的话说“也给打扫打扫,收拾了”剩下个别单个零碎的,交给管地方治安的剿匪小队处理掉可计划归计划,要真按计划做起来,实在是不容易……执行计划的队伍,它太乱,行动起来它太难统一管制太难于驱驾了稍不留神搞不好,就会给人弄出个叫人哭笑不得的叉八岔子事又实在不能用正规队伍里的那套去处理惹事的人……
用老岳的话说:“打得是一塌糊涂,赢得是战果辉煌……”
简单一句话说,敌人输了,我们赢了这结果大家都知道可细说起来就太乱太多,又无法归理只能把大致的情况归纳说一下:
先从镇子的防御构造说起那镇子是半依着南高北低的坡势建成的可细分起来,它的东南角的外面,有个小型的凸出的高地,它的西南角又有个向镇子内凹进去的高地这两点制高点很是特殊,从有等高线的地形图上看它,一般的人很容易地就能想到,如果先拿下像是镇子的外围的东南角地,拿下那叫高地寨子的,再居高临下向下攻击,拿下镇子西南的小寨子这样就在高度上控制住了全镇往下往后的事就好办多了,就是巷战了偏偏玄机就出在这儿,出在这种常规xìng的认识上面
老岳自在赵家呆过以后,就不同意这种打法他知道了常规的打法打不赢他从镇子里面仔细观看了镇子东南方的地形与建筑后,就暗自发出来自内心地佩服起这镇子里的这种防御建筑这块属大寨子高地,明明就是个内藏玄机的陷马坑!你就是攻下了高地寨子,那你也难进寨子里面,那玄机就在那高地寨子与主寨子之间的不足百米的一道寨内藏着的沟里,沟有二十余丈高,能过人马的只有道四米宽的一条路,长约有五百米,弯曲斜连着高地寨子与主寨子,路被两边盖起的高房子一遮挡,看不出啥子,高地寨子一旦失手,这条路再用两边的高墙推倒了一截,一堵,便又是一段防御阵地,一堵寨墙
自从有了这镇子,有了这高地寨子的和主寨墙,这儿就是个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建筑群想从高地寨子攻入镇子的还没有过,冷兵器时代没有过,热兵器到来的年代里也没有过,军阀混战时没过,小鬼子在时没过,这儿是镇子人高地寨子人的骄傲这种防御滋养出了镇子人的自负傲慢,自我独大和一种盲目的自信它封闭了自己,高高在上地俯视这周围的村庄,形成了独自的畸形的一种氛围气场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防御文化
它禁锢着自己,在防御的小圈子里继续地发扬加固着这种防御把街道外的每条小巷都几乎改造成了口粗尾细的蛇蟒形,以诱惑冷兵器时代,等强人进了镇子,用大马车装了攻下镇子后抢来的东西,却因迷失在不熟悉的小巷里,拉不走,转不了回向,想转身走回去时都难,最后也只能被迫地丢弃,放弃,只身地离去
它只注重形式上的外表上的防御,也仅此而已从来没有表现出进攻进取的主动当全镇被攻占时,以赵家为首的退路还有一条,那就是从地道里逃遁出去镇子的防御建筑群大抵如此
镇外的袭扰战,麻雀战,和枪支对shè的子弹的消耗,很快就演化成了显得无聊的对骂与阵前的演戏当这种对骂与对shè间隔着进行时,高团副几个人便拉了各自的小群人尝试着逃走了,他们想向北逃出,过了青河,进邙岭,以龙海线为轴线,来回乱窜着,等待着自己一方的势力的到来或者形势的转化对己方的有利时机
老岳发现这种群殴式的攻坚战的缺点,它无法改变硬攻打不开寨子的缺陷,又有了伤亡;他很快地组织起了另一种打法,三面围攻,留北门一口子,将逃出寨子的人消灭在他们的逃跑时的疏于防御的途中,同时组织了两只队伍,一只从赵家的地道里进入镇子,一只从离内凹的小寨不远的土崖上坠绳而下进入镇子,这两支突击队伍都要依靠外围的支援,趁着人群的呐喊,骂阵,袭扰,攻心战,同时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打乱它的抵抗意志,以掩护两只突击力量的得手
如此展开,攻击很快奏效,整个形势为之一变
这帮以逃窜为目的,人数有几十到一百不等的,穿了百姓的衣服的人群,在几天内就在镇外,在青河与镇子之间,在青河河岸河道里在河的北岸被缴了械
接下来就是俘虏兵的甄别,教育等,在有效的改造后,分出良莠……
事后有人听到这样的问话:“你打了几亩?”那人说:“我才打了十几亩”那个说:“太少啦,我都打了几十亩了……”当地人心里一惊,“这是不是来抢咱的地的,可又不像呀,问问吧……”一问才知道,打枪的把三到五声响,分别叫“打出去了一亩沙地,一亩坡地和一亩水地”
唯独明,在后来的一个叫培训班的地方被人问起时,说:“我有两亩沙地,送给别人了一亩,交了一亩,我还是穷光蛋一个”
勇在到处找拾空弹壳,其实他也在找机会,找一能穿一身四兜的灰衣服的机会可他始终都没找来;穿那身衣服的人,都是一队队的有来处,又有人领着的当地人说,这得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才行,他认为“我就是镇子里一卖豆腐的,这谁不清楚?这还不算‘知根知底’?”,他对那些他见到的民兵的带队的人,这样介绍自己:“我是这镇子里卖豆腐哩,二姑家的人叫我麦牛,我二姑父叫照白望,你们就收下我吧,我能磨豆腐……”问的次数多了,没个正经结果,还落了背了个“小白望”的诨名后来他的儿子上了学,总是到老师那儿“求上进”揭发同伴们的小错行为,被同学们虐称为“小白望”,但他能讲出许多的四八年的新鲜事,在讲故事上却是无人能超过他无人向背的只是他的父亲——勇哥一辈子没当成个兵,连个民兵都没当成过,人们就对他的话,对他那话的真实xìng,也就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地撇嘴怀疑着镇子上的人编派他:老白望,小白望,三辈说法不一样,连个民兵都没当,敢吹镇是他解放,趁着戏台卖豆腐,豆腐糊在布告上,人家的豆腐卤水点,他家的豆腐卤水淹,人家的豆腐硬邦邦,他家的豆腐能糊墙……这编排的,都影响到他们家的豆腐的形象影响到生意了的话,也着实可恶;可勇哥拾了四百个快抢的空弹壳那事却不假,确是真的!他很是自豪与骄傲地讲他那空弹壳的来历……看不到正经官文又想知道镇子里的历史故事的青年人,这也只好是保持着先信着它的份的那热情了……
勇哥也有可恶可爱之处他在与民兵们的拉家常套近乎,说些做豆腐经的同时,也在找些“你们都认识谁”的话,那是在寻找一个共同的话题的群体,为得是在一起有个共同的语言,拉得上近乎把关系搞得融洽一些于是他把明家把胡同里的各家的趣事,寻思着试着说了些许,但人的话题总是说不到一块去他说,“俺家胡同里有个十四五岁就提前饿回来的学生,回来就没活干,人又小长得也不咋地,老想着找份轻巧活,想那钱拿得又多又体面的活做,想得都快疯了……他去你们西乡找活去了,人家不要他,他快气死了……听说回来了,仍去做他的搬砖小工……他不行,他家也不行,他上辈子家里就不行,他的娘亲不缠脚,被他爷爷给赶出家门几年,接回来没两年就死了……他上学也是白上,这世道他这种人上学,回来镇子上的学校里也没人要他,没人推荐他进学校去,怎么会能有出息?这人么——他得合群,不合群的羊都是被狼先吃掉的他还有个拜了堂不敢入洞房就偷抬回去的媳妇,长得么不丑,可惜一朵鲜花Сhā错了地方,本该在大厅里琉璃花瓶里住着,Сhā在了干驴粪蛋上……”
民兵中有人说,“你说得人是不是姓肖?他可是当了几天俺们的教官,咱没听他讲的课,回去就听,咱那儿正在合计着办个学校,正物sè着先生教官,听说他就是新的……校长他拜得可是老岳老费大老王小王他们几个的师啊……”
勇哥说:“不一码事!你们说的我一个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只趁当个搬砖的小工……他连给我当拉磨的毛驴我都嫌他没劲,我没要他……我说的他姓李,不姓肖,这不一码事儿这事……他也不配我那四斤七两多的豆腐唉——可惜我那块白嫩豆腐颁进猪嘴里了”停会儿他便又说:“俺村那马家水旺,那可光棍着哩,恁都知道不知道?……他当过师长,撕布告,当过土匪,可惜斗大地大字不识我那一黄豆筐……识字有啥好处?能识秤星子就行……我不也过得挺好挺舒畅哩?我有空子弹壳,我踅摸着缵它一万个……我就边磨豆腐边缵它!准能缵够青砖瓦青砖墙,咱家就比他家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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