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哥半搀半拉着他父亲——老掌柜,带着他的妻子——掌柜的及两个儿子,借镇子北的高低不平的坑坑洼洼地势的掩护,逃到了青河河道里,沿着东西绵延的青河的河堤,向东走了半天,眼看青河向北拐弯向北邙的缺口处走流去了,这才离开了河岸继续向东面走十几里外的地方那里,南面的青山伸出了山脚,在与北面邙岭夹迫青河順服的地方,有片村庄,他二姑的家就在那里;那个叫窑庄的村庄他有两个亲姑他的大姑家的家境,不太宽裕,加上他大姑的婆婆还在世,家里的大姑虽然也娶了儿媳熬到了当婆婆的份上,那家却还没有大姑当家作主说话的份或是在她家显不出说出话时应有的份量;二姑家就大不一样二姑家里已没了婆婆不说,还做着一些如用甜菜熬制霜糖帮村里的大染坊收些需要染sè的匹布这样的小买卖,家境状况比大姑家好些,经济条件也宽冤加上二姑家的人处世的jīng明,会来事,于平rì里就注意勤与老亲戚们的来往勤与其走动,两家的相互关系就显得比与他大姑家的相对也近凑些,更亲密些勇的父亲就决定先到自己的二妹家里,先躲几天看看情形,再说下一步咋办俗话说走亲戚走亲戚,亲戚是越走越亲,亲情关系是相互走动相互来往走出来的关系;不来往的亲戚,再近的关系,也都会因缺少走动,把关系搞的淡了变得疏远了;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外人看似很近却实际上很是不相搭关系离得实是很远的现象,也是有的
勇的二姑父四十七了,叫个赵谦望,外号照白望,像大多数那卖麻花卖油炸糖糕做小买卖的人的秉xìng一样,是个重小财可还不很老道地混到那财迷心窍掉进钱眼里去的地步有次谦望从镇子上赶集回家,看到自己前面走着的一个同村里的,肩上耷拉一条白毛巾,那毛巾已经在肩后露出一大部分,整个显得是摇摇yù坠,便悄悄地跟在那人的后面,只等着那条在肩后已经露出了多半截子的白毛巾的脱肩落地他一声不吭地做贼似地几丈远在那人的后面跟着,蹑手蹑脚地一路上是既不上前搭话,搭伴一起厮跟着走,又怕走的慢离的距离远了,那条白毛巾悄声落了,被别人先抬脚走近拾起拣走了,那他就白忙活了白跟了一路了……那条白毛巾就那么飘着悠着引着他走路,可眼看就要进村子,要分路走了,那毛巾它仍旧在飘,没掉……他不甘心地,在那将要分手分岔分路走时,他才在后面紧走几步,递话行个好地说:“……当心您那新毛巾,快掉了!掉了怪可惜”那人也不含糊,头都不扭地说道:“甭瞎cāo心!我拿针头蹩着哩掉不了……你都跟了一路,你当我是瞎子不知道?”那人嘴损照白望这外号自此在村里传开了赵他个头不高,满脑门心思一肚子主意,还总想向大舅哥家白要个刚下的小驴娃子,这点勇哥也清楚勇哥趁着走进村前的那一段路的功夫,悄声对父亲鼓捣了几句;大意是,这回要父亲听他一回话,听他的话保证这回来了不受老掌柜他二妹夫,自己的二姑父的夹板子气;不听,那可要赔上个驴娃还要顺势看他白望的脸sè,受些寄人篱下又赔上驴娃的二夹板子气逃难中勇哥的父亲,此时也只好无奈地忍着应承着儿子的话,毕竟那拉活角唱白脸的本事,自己的儿子没自己练就地老成到味炉火纯青红脸就由勇来唱
拍了二姑家大门上的铁环半天,大门从里面Сhā杠子上着,没人吱声勇斜歪着脑袋,扒着门缝向院里窥视,因大门内的影背墙挡着,他在门缝里又看不到有啥人影大门从里面横Сhā竖顶地上着,这明显家里有人,可家里面的人就是不吭声不问来者是谁又不给开门勇便嘟囔道:“鳖气儿不吭……看我哩——”
“他家里没人在……咱把驴娃送别人家得了……”勇哥对站在自己后面的父亲大声喊着说着话,以显得那听话的人离他这儿还远,话声说的小声了远处的听不见;他父亲听儿子这么一嚷,连忙退远走开了一段勇便继续喊着说着,“人家就不开门!咱都成贼了咱奏(做)贼来了,——咱就太贱!这掂着猪头哩到处找庙门?还愁着找不着家庙门进啦……”话音刚落地,大门咣呲一声从里面拉开横Сhā杠打开了半扇
“你早吭气儿!听不出那是谁出气儿——那谁敢乱开门?这兵荒马乱哩……咱还以为是麦鸥来拱面拱粮来了……”村里人,把挨家挨户征收军粮的保长村长甲长们不客气又形象地叫它“麦牛(读呕音)勇哥的二姑拉开大门,就对娘家的侄子说,侄子像那面瓮子里的小型硬壳的象鼻虫麦牛,“知道是你来,那啥……咋说我也得开着扇大门,——往后,我还得指望你哩——我老了,儿媳不给我碗饭吃我没饭吃时,不还指望你这娘家侄儿来这儿替你二姑顶门事儿咧……”她看见了自家的亲哥在后面的不远处站着,还有两小孩和勇的媳妇也在,就又忙换腔说道:“哥也——你咋舍得来了?!我可是骂勇是麦牛我可不敢捎上说你哩嘴……快,都快进家来再说”她扭身又对着院里站的儿媳喊说道:“你舅来咧,——你楞啥楞——还不快泼俩鸡蛋烫碗藕粉先让你舅解解渴?”她那院里的儿媳一时也混糊:婆婆咋把表哥当舅叫上了——这是叫我泼鸡蛋烫碗藕粉还是不叫?
勇哥的媳妇远远地叫了声二姑……勇的父亲装着生气的样子,边抬腿迈槛进门边说:“你哥我都不知道……这先抬哪只腿爬这高门台儿才对哩……咱这回就当回麦鸥,来拱你家白面来哩……我也没驴娃,空着手也没带盒点心礼来……”进了那半开的大门又嚷道:“上回,你回去上坟,你也看见了,恁侄子他假哑巴吃扁食,缺心眼儿,死眼子猪,长得没成sè——没球货!他就会拿豆腐换半布袋老rì票子,说是等他二姑回家去时,省得再花钱去买冥纸多花把冤枉钱,……我还骂他恁不懂事,那咋就不会拿豆腐换二斤马餹,也省下他二姑家那斤半子一打笼儿黑面……”
这勇的二姑,听出自家亲哥说的话音里的埋怨:给父母坟上烧纸用那冥纸是勇备下的,自己的油条面没用细网格的箩笼子细筛子多筛多过几遍,只用大网眼的过了麸皮的筛子的“一打笼”面,显得黑了些,也是实事哥是在埋怨自己,拿瓢黑面用油炸了裹了里面的黑去家哄他那事,便不太自然地涎笑着说:“……冒失慌张着头次焖那炸面的渣头,里头放碱面搁多了,怕哥吃了半根,嘴发苦,哥咽不下吐出来还得费劲张嘴嚼我骂我……再磨面去吧也来不及了,就先用了些沾白点的黑面……哥就没吃出来白面味儿?”
看看自家那儿媳,憨憨地,也不知道背个人就站那儿直问她,“鸡蛋在哪?烫藕粉哩红薯粉芡在哪搁着……”她就又说:“那我哥哩,又不是外人,撙碗茶就行;问啥问,你看这孩子憨不憨,真不懂事儿……你问茶叶?咱这叫茶的,哪有放茶叶那理儿哩?真是,快腾个锅去,要不你茶还没开,你舅就该走了,他可是个大忙人,哪有空来咱这闲住……真是!哥你看我娶这媳妇憨不憨……你当你舅真给咱家送驴娃子呀?我哥对我亲是亲,可我哥家的驴毛掉一根,他都拾起来塞门槛窑里缵着——等给俺娘嫂子她们上坟时,拿着去坟上烧了,用驴毛那灰来堵俺那躺地窑里的,俺那嫂子那尖耳洞哩——哥怕他给先人上香说好听话,叫俺嫂子给沾光听走了,看见了……”
等她弄明白,这回是勇哥家里没了人,是逃兵慌逃来的,这才不与哥打嘴仗,显出了真诚,显得很认真地安排了哥的一家人的住处,安排着都睡哪张床哪个炕的安排的过程中,当然免不了连拔萝卜又带泥地将难听的话好听的词,一并揉碎,塞送到这求上门来的耳朵洞里给耳朵们听;亲哥也信誓旦旦地,对着不远的青河严肃地下了保证说,“早就想把那头驴娃牵来……到寨门口,硬叫人家给截走牵回去了……要是躲过了这次灾难,咋说也得牵来不是?”勇也保证说:“送不来,我就趴着喝口青河那水——叫河水给噎死!”那意思是叫青河水涨河发威时被河水冲走了,下辈子转世投胎,变鱼变鳖地只能喝河水地去受罚
姊妹(当地人称家里的兄妹为姊妹们)俩有个相互来往的趣话:兄妹之间的亲情,本不计较在走动时,那手上掂的点心盒子礼物上的多与少,两家却硬是猪鼻子里Сhā根大白葱,冒充大象!二妹那次去报信,说同村的一大户人家,要定上三百斤上好的嫩白豆腐,听说镇子上勇家是开豆腐坊的,便央求了二妹去报个定信儿;二妹来的急,手里攒着个刚拾出鸡窝里的,那还温腾腾的热度的鸡蛋,忘了还没来得及放进床下的瓷罐里,就慌着去了;见了亲哥她就说:“哥也,给你逮了只母鸡补补身子——沾嫩些儿……”勇哥慌着蹬送来豆腐,来试试定家的口风时,急着来也忘了给二姑捎上盒爱吃的酥饼,半路上放下豆腐架小歇时,木豆腐板角处挂住了一团路边的老豆穰子,直到了二姑家,才发现自个忘了给二姑捎份礼的失礼,便灵活一动地指着老豆穰消遣他二姑:“你哥叫我给你捎来捆豆芽——嫌老点儿……”
二姑笑着骂自己的娘家的侄子那滑头:“你娘那个腿儿——王八蛋,——你学啥不中偏学俺那忘xìng……”勇哥说“二姑你王八蛋侄子真个是忘了啊”这连自己都捎上骂了的勇的话,噎得他二姑直翻着白眼球瞪着大眼去咽那噎人的“豆芽”话;再来送时,酥饼那合礼是补上带来了,可也被四下的村里的人讹传为:小村庄的人与镇子里人来往时,那捎只母鸡称捆豆芽式的那种促狭鬼式的礼尚往来只重虚礼节上的不重实质内容的笑话
家被人占了,家外的栖身之地,它不是那破旧的山顶神庙林子里的送子那nǎinǎi堂儿,不是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怎么寻思着能早一天地回家,回自己的家,成了勇哥他们一家子人心里想着行为上围绕着转的轴线,像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心气地揪着心事,再着,有些人那家里还剩下些守巢的老人呀……
回家的愿望,在勇家人那儿,李老爷子的老二老三家那儿,在为逃兵慌逃出去的镇子人那儿,显得神圣又重要有人此时能登高挥手振臂高喊:“打回家去呀!”那真成了给八月的干燥天里的麦秸垛子上,点送上了捆子划着磷头刺刺地冒白烟的火柴褂,瞬间烧起的大火的情形,那是能烧掉化掉一切有形的东西;它会像蓝天一样地叫人看得到的,撩起的大火,烧起来的火团火炎的程度,那是能燎掉靠近的人脸上几层皮的,人们感觉得着又摸得到的回家情绪情结……
勇哥也大致知道,在四四年五月间,rì寇二鬼子占了青河桥,为准备继续西侵,他们到处抓人修青河大桥修涵洞闹的鬼哭狼嚎地拆毁民房门板二千四百多扇;晚间各户的睡觉大门敞开,屋门没了门板的周围的农户,都吓得到处乱窜乱躲;勇的二姑用煤灰抹了脸,逃到了西面镇子上的哥家避难,二妹的婆婆受辱投河溺水而死;勇的父亲,先后磨出七百斤豆腐,送马家掌管的镇子上的有快枪的武装保公保乡团,为得是支持让镇子里的团防丁员们,吃饱喝足了去报仇……那仇没报成,后又被人讹着被打被修理了一顿,又次赔笑挨进去了六百斤豆腐……常年白白地孝敬上些“事豆腐”,成惯例了,因那七百斤的豆腐送后那王保长说了,再不送上些不送就去说给rì本人听去;拿七百斤豆腐支持俺们去rì弄人家,这事还了得?拿豆腐砸人抗rì呀!……事后,那当了伪保长的竟为自家的行为辩护说:“那时呀,这片子人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地……他们维护了乱民的秩序治安”话说出传开来,人们一听,只能苦笑——这说得也不差啥子呀……没了门板,夜里当然是“夜不闭户”,人都被抓被困在青河滩上,不让不能回家过夜,那路上丢弃的东西,也当然没人会去拾去拣,那不就是“路不拾遗”!——狗rì的二道毛子们,咋总结起自家的治理“政绩”,还真是振振有词地,说得比唱的还中听,比赵永乾都能!还真敢是一套一套哩骗编!
这次亲哥逃兵难到了这里,二妹家自然也是想法安慰一番,安顿后,就来到那次只出了豆腐本钱的大户人家里,将亲哥到来带来的“乱兵进了镇子”的事一说,那家大户便也开始慌乱起来乱兵到来,人们跑兵乱都成定例成道子既定程序了:先给家里的女眷们用锅底黑灰用臭腥泥巴给抹了脸,再拿起捆了就没敢怎么解开放进箱柜里的布包袱包裹,带着吃食就向南山里逃去,向没人的邙岭土沟深处,崖口崖底里逃去,向人们自以为会安全些的能薄命的地方夹尾巴逃窜着
这四五十余户的人家的村子里,人们听见那村中的大榆树下的那半口大铁钟一响,便都乱作一团:家有年轻的小媳妇大闺女的,听钟响就拎了吃穿的用的,就向南山到处投亲戚靠朋友地乱躲起来一时聚集在大钟下面的青年壮年人们,听说西面流窜来了股溃兵,便纷纷藏起本就不多的粮食,拿出了原始的冷兵器,来到大铁钟下聚齐,等着有领头的领去厮杀等待中有人问,说是不是联络一下四下里的村子?去报个凶信?有人搭腔反对说,不用,放铳就行;信儿怕是早被逃去的小媳妇大闺女们给捎了报去了……果然没多大会儿,就有人骑了马骡子啥的,前来传话:家有快枪的,带枪向西面沟崖路口聚集,手上没家伙没快枪的人,守村,拆土坯堵住进村的宽街道及小胡同各个进出口;砖块土坯子就近送到水井台处叠码在井口边,随时顺手填井断水源,有粮食的把粮食灌好口袋,准备伸开簸箩,倒进粮食,用湿麻布擦粮晾干,飞送去磨面,另被褥准备送堵路的人那儿供人夜间御寒……
“这回不一样了,这回是‘老八子’回来领了”,传信的人同时也带来了“老八子”回来领队堵匪的正信这“老八子”,是除了几个货物集散地之外的乡村里的百姓,对我抗rì正规军队伍的称呼,他们打鬼子杀汉jiān除煤霸平恶霸,据说,个个都像那家家大门板上,过年贴上的瞪了眼拿了双锏的门画门神秦叔宝他们;那瞪大的双眼,早吓得这片神圣的人间的那股子邪气们,不敢过于放肆做恶,因其相貌的凶悍,人们心里早有“老八子”辟邪驱鬼之说,村妇们拿此话吓唬哭闹的小儿“老八子来了”,又合着那上面有个“八”字,心知肚明的百姓们,便以“老八子”称之颂之,以助以镇邪佞
七条汉子七把快枪显得太单,与四周的小村子的人们合起来算,也没多大的力量村里几个头面人物聚一起商议……村里的人们不得不寻思找求着能靠得住的痹家平安的武装势力;掐算起来,原有皇丁现没了变民国的兵了,后有伪保长的丁团,又有了“灰老鼠兵”……几方都杀人都要人都吃粮,可也不一样杀的人杀的对象不一样,要的人要人的方式不一样,拉起了队伍做没做过为穷苦人“翻地”的事又不一样;杀rì本兵和rì本兵的狗腿子们,杀得多打的最苦最多的,自家又死人牺牲人最多的,这片子地面上的也是灰老鼠兵零敲萃打的不说,单琉璃沟一仗就杀死干掉了一百七八十个鬼子,一百二十个狗腿子二道毛子……都宣传都有行动,都说自家是百姓的子弟兵,可宣传与行动两码事,说做一致的,只有灰老鼠兵,那才是咱小百姓的子弟兵,年龄大的人说:“你稍稍睁眼看看,民国到现今有三股势力,他们的所作所为,你稍动动脑子比较一下,谁好谁孬,那就不就清楚就独眼看世一目了然啦,动身联络吧……”,“就是那‘灰老鼠’的名字好记可不雅,不中听,这游击那支队地又有二道毛子们乱去趁势去冒顶……啥时有个响当当的正名就好了”
勇哥把父亲和自家的媳妇孩子丢给了二姑家,随二姑家人再向大姑家游走,他不愿去,自己偷掖了带着的那棵哑巴手榴弹,就后面跟着仈jiǔ个没快枪随时顶替倒下的有快枪的人的位置的,到了离村口不远的沟脑沟口到那里后,放上三个人上崖顶去放哨,监督西北面,剩下的就躲进崖下的一孔土窑里猫着避河风
二姑的家在这村里勇对二姑家的辈份分不清,他只管看年龄的大鞋哥呀叔呀地乱亲热着叫,直到他那二姑父来了,说了都安顿好了放心的话,才逐个介绍说:“这你爷辈的,这我老爷辈的……”勇这才知道叫低了两三辈,只是犟嘴说:“我也没沾多大的光,没弟呀老侄子地乱叫哩”那几个人不愿理论辈份,个个闷着心事不想搭理他,都显得孩子丢了似地心事沉重谁也不知道这次要在这儿猫上呆几天,硬馍冷水地要僵持支撑多久,都这时辰了,也没心思在这辈份上给勇他较真儿;只是被能不能活到明天以后咋个活法的心事压地个个是寡言少语的,也有的胡乱地骂勇,“麦牛(读鸥)就是麦牛,拱麦拱面不说,还,连这辈份也拱……”,另一个趁空子骂道:“你nǎinǎi个沟子……”大概那人是多骂了一辈儿,被勇的二姑父一个脖儿拐给搧了个趔趄,他站起来涎笑着说:“还能活到明儿个活不到明儿个……还不叫人再长上一辈过过嘴瘾?丈人滴……”
西乡的人,从青河的北面顺河北岸摸过来了一拨,差点闹出一场误会三个放哨的,其中一个眼尖,先看到四五个端枪的人在河岸这边露了下头,便慌慌张张地向身后的土崖下面扬土丢土坷垃报信说“来人了”崖下猫着的人上了崖顶,每人找好个位置趴下,有人发现来人的方向不对,不是西南面而是西北面,勇也说,那军装的颜sè也不对监视西面有枪的那处又没动静……简单商量了几句,大家都同意“先叫住人,停下,再敢前走就放枪”终于有枪的那边,有人先向上放了一枪,这边便大声配合地吆喝着:“丈人滴——站住再走就开枪往身上招呼!打人啦——”
那摸上来的人也不含糊,其中一个,张口就骂过来:“丈人啊咱来来这儿下聘来啦!”说完,也不含糊,“咣吃”一声向天上也回了一枪
一听是当地口音,这边守的人这才胆大了些,只管吆喝:“只过来一个,过来说话!”
一个胆大的,试着脚步先走了过来,他后面的四个人怕这人吃了亏,也慢慢地,也找地形掩护着,挪身子前靠了过来……勇发现了后面的也在前靠,就吆喝起来:“再走?扔手榴弹砸啦!——”看那几个没停脚步,只管向前蠕动着慢走勇便抡起胳膊,使出举豆渣上树吊起滤汁吃nǎi的力气,把那棵哑巴手榴弹抡起扔了过去……
那人看有个东西扔来,就想顺势接住擒在手里逮住它,可没接着……当他看清那落地滚动几下跳上几下的,真是棵手榴弹……虽没见它嘶嘶冒青烟,可这也吓得他脸都都一下子变粉为白了;几个人当真停下了脚步,连忙找地方分散藏起了身来
先走来的一个被这儿的人盘问:“谁的兵?”,便回答说:“老岳的兵”
几个人jǐng觉起来,说:“不认得……再说个人名,再说个来听!”那人连说几个人名,却都是这儿守沟崖口的人们不熟悉又没听说过的那人急了就说:“就你们说的,‘灰老鼠兵’!呸!……”
几个人更是jǐng觉:没看见灰sè军装,不会是土匪兵吧……又看看也不太像是……那人看看人家不信自个的话,急得直抓头搓耳朵,挠耳抓腮地干着急着
退会儿,那人说,“俺那儿公家明着禁种大烟……我听说咱们这儿,是这样唱的:……墙砌墙齐强齐,捉了老蒋上上气……”这边有个挡住他的唱说:“唱错了!是仓采仓齐仓齐,逮住老蒋出出气……”那来人说:“这不都一样么……”这边的人说:“一样?这咋一样?不一样!反正你是唱错了”
有人试探xìng地拿出纸烟问,问那过来的:“老总——抽支烟吧烟酒不分家嘛……”那人立即惊叫说:“你叫我老总?!对不住我有纪律不能抽”……紧张的气氛,慢慢地被谈话的口音相同搞得缓和了下来那人说,自己是来这儿堵住想东逃的散兵溃兵的这儿的人不信,说“放着自家的地盘村庄不护,跑这儿逞能?没见过恁逞能的兵,”“咱这儿南山的老三团,人家才是咱的兵,你们也敢冒充他们……”那人急了“咱就是老三团的人,咱那次还打死俩鬼子哩……就那次溜溜沟里”;这儿的人说:“又错了不是?瞎球逞啥能,——那叫琉璃沟……丈人滴,啥子溜溜狗,还喂喂猫哩”
……直争吵到那人指着四周说:“你们都不看看,就这点jǐng惕xìng?老鸭娃都煮熟啦,就逝嘴硬撑哩——都被围了,快把你几个这三鲜饺子馅都煮露出皮儿来了,还嘴硬着不信呀……要是不是自家人,早把你几个都嘟嘟了枪都缴械收了……”这几个人四下看看,周围确实站了四五十个人,这才说:“真是灰老鼠兵了连摸进村子都像老鼠……可那就是溜溜狗,它不是喂喂猫”
那个被哑巴手榴弹吓得连脸都变白了的,见了勇的面就要捋起胳膊袖子去揍他;勇四下跑着躲着求饶:“不就吓一跳吗……你也吓我一跳,咱们互相兑收,不就平了不就解了……”那人说:“谁知道你那是拿个哑巴,戳地里吓唬谷子地里那小虫儿(麻雀)拿了画虎的沟子想吓华家——我咋吓唬你,想叫我犯纪律挨锛挨修理呀?我这是揍你我,这叫打不叫揍人知道不?”
“那你揍人就不犯纪律?”勇终于抓了那人说话上的漏洞,拿纪律俩字做文章,以求饶了挨打
那人说:“不怕犯吓唬百姓是一回事,真打了你是另回事……这要是响了,我交待了我去哪儿再出气去?我不窝囊死冤枉死了我……我得揍你!”
勇快嘴说:“你别揍我,你不揍我我给你二百棵子弹……壳骗你我叫俺家的豆腐撞死……说句话定个钉,吐口唾沫砸约坑……”
那人听说有子弹,眼光都直了,又听别人劝他说:“这麦鸥真是个镇子上磨豆腐逃来的,是跟了村里人来堵溃兵的”这才在没听清那“壳”字与后面的话合一起说的诓局,这情况下被话绕了进去,饶了勇等他弄清是空子弹壳时,气也消了,只是对勇说:“你的空蛋壳我也要,还不白要你哩,有奖励归你……你磨那豆腐好吃不?再弄把小葱拌着就好了……那你得教咱磨豆腐,中不?我家有小磨香油,真滴不宰你,你教会了,我上你家打工你上我家磨油,咱俩换工,小葱拌豆腐,连香油都省得跑外头灌去了,不要工钱……你家有酒没”
勇哥心里暗喜:“哎呀——你那条命就抵碗小葱拌豆腐呀,赶明儿我送你盘嫩豆腐,当面看你吃下去,撑不死你噎死你算球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