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仵作已验看完毕,正在用白巾擦手。寇准道:“可曾看出什么?”仵作道:“回大人,死者双目大张,神情惊骇,脸孔扭曲,双手紧握,显是死前惊吓所致。另外,死者衣服破碎不堪,全身伤口不计其数,双股与双臂肌肤皮肉几被食尽,咽喉被咬开一个大洞,是为致命伤。总之以死状来看,确实是被老鼠咬死的。”
寇准转回头问陆定边:“你家里可曾发现过食肉嗜血的老鼠?”陆定边吓得连连摇手:“没有没有,小人家里养了几只猫,平素连老鼠也难见一只,又怎会有这种杀人的老鼠,绝不会是我家里的。”寇准点点头,道:“这太谷县中可曾听说过有此类老鼠?”陆定边想都不想便道:“没有,从没听说。要不是今晚小人亲见,哪知会有如此惨事。”寇准道:“惨剧发生在屋子里,为何你们没有早些发现?”陆定边苦着脸道:“这屋里窗户紧闭,门外又不时有仆人来往,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呀?”
看到陆定边与家人的脸色,寇准知道绝没有说假话,于是他又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吩咐将尸体抬回县衙,另外将这屋子封了,派两个衙役在这里守着,不要放人进来。陆定边在旁苦笑:“就算不封这屋子,想必也没有人敢进来了,实在可怕。”
寇准请陆定边到前厅讲话,此时前厅几个人还在,陆定边一一给做了引见,吴凤章自不必说,寇准已见过的,另外那美髯公叫做周好古,是一位琴师,弹得一手好瑶琴,就住在县城外三里的清神谷中,而那个僧人法号无尘,是县城西面法能寺的主持,也是当地一位有名的高僧。
这几人平素与陆定边交往甚密,常在一起弹琴论道,饮酒唱和,行的也是君子之交,而这些人与死者李攀龙并不算太熟悉,也只在陆定边家中见过数面而已。
陆定边引见完毕,那周好古与无尘一个拱手,一个合什,都道:“得见大人尊面,幸何如之。”寇准轻轻点头做答,问道:“两位神清貌逸,一看便知是极有见识的人,敢问可曾听说过诸如今天此类怪事?”
周好古眉头紧了几紧,道:“天下之大,何奇无有?在下小时也曾听祖母说起过有猪狗吃人之事,如此想来,老鼠吃人也并非全无可能。”无尘也道:“阿弥陀佛,古之佛祖有舍身喂鹰之举,鹰既食得人肉,鼠何以食不得?所以小僧虽是今天初见,但也确信会有此事。”
寇准颔首:“看来这李攀龙确是被老鼠咬死的了,幸好这些老鼠并没有逃走,而是被本官一网打尽,想必以后是不会再有这种惨事发生了。”无尘合什道:“阿弥陀佛,大人为民除害,可喜可贺。”寇准突然想起一事,道:“无尘师父,本县是不是只有你法能寺一家寺院?”
无尘道:“正是。”寇准笑了:“那你速速回寺,看看可丢失了什么东西没有?”无尘惊疑道:“丢东西?小僧是吃过中饭之后出门的,不知寺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故?”
寇准道:“大师也去登高?”无尘道:“没有,小僧是应陆大官人之约,来他家讲经的。只因大官人的母亲信佛,平素经常请小僧过府,在一起谈佛论教,而老夫人也是深通佛理,令小僧也大受裨益。”
陆定边在一边道:“哪里哪里,家母虽是信佛,但于佛理的精深之处,自是远不及大师了。”
寇准道:“如此说来,大师是在未时前后到达此地。”无尘想了想,道:“正是。等到陆大官人登高回来,小僧已在府中佛堂与老夫人讲了两个来时辰了。”寇准又转头问周好古:“敢问周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周好古想了一下,道:“酉时左右。”陆定边道:“没错,我与李掌柜到家刚过一会儿,周先生便到了,那时天刚刚黑,正是酉时前后。”
寇准看了一眼几上的琴,道:“这琴当然是周先生的了。”周好古点头。寇准双手捧起,仔细看了一遍,赞道:“好一把古琴,且不说形式古朴,木质极佳,单看这上面的‘绿绮’二字,便知大有来头。”
周好古面露微笑:“李太白云‘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此琴相传是汉代司马相如所用,与名琴‘焦尾’齐名,小人也确是得自一位僧人之手。虽并不是真的汉代古物,但也算得上一件名器了。因此在下每次弹奏之前,必要沐浴更衣,以示敬重。”那吴凤章此时已稍稍恢复了一些,听到他说古物名器,便也凑过来张了几眼,摇头晃脑道:“琴虽是名器,但若不是周先生高才妙手,奏得出那般只应天上有的仙曲,便是再名贵的琴也终是一件死物。”周好古谦逊的笑了笑,但马上又沉下了脸,叹息道:“只可惜,这般乐曲竟是为人送葬的哀曲,思之不胜悲切。”
寇准又看了看那几幅画,道:“这是出自哪家的手笔呢?”无尘道:“惭愧惭愧,小僧随手涂鸦,全无法度,叫大人见笑了。”寇准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这画做得不错呀,大师何必过谦?”无尘口中唉了一声,道:“府中出了这样的惨事,夫复何言?夫复何言?”
几个人相对无言,唯有内心叹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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