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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汝怒人时人怒己

丰子恺过了两个沟,正遇上一个老农扛着锄头从田头下来,一双三角眼似张似闭,大约是下午的时候瞌睡没打­干­净,走的有些摇摇晃晃。丰子恺看着老农找了堆草擦­干­净脚上的泥巴,忙赶上几步,道:“老丈,晚辈偶过此处,不知庄子唤做什么,能否淘换一些吃的?”

老农顿了一下,眯着的眼睛徐徐睁开:“这位小哥说得一口好本地话啊,就是庄子里的人也难得有说得这么标致的。”

这话说得丰子恺心中一凛,先前没有发觉,细听起来老农的话有些像是后世温州的俚语,却有许多地方有着差别,自己竟是无师自通,这却有些奇怪的紧。

“小哥怕是从远处来吧,却不知贵乡何方啊?”老农放下手上的锄头,满面堆笑。

“这个……我是经商的,四海为家,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故乡了,所谓我心安处是吾乡。”丰子恺满口大跑火车,一边和老农攀谈,一边也询问起这世间的情况来。

“这庄子名唤岑家庄,是这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庄子,至于官府什么的,小老儿就不知道了,小老儿只知道这庄里的岑老爷最是好客,贵人远来是客,不如进庄去歇息一下。”老农笑呵呵地牵起丰子恺的一只手,将他往庄里引去,“公子,且莫闲这地方简陋,庄户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无非是瓜果蔬菜、菽麦米面。”接着又在路上摘了几条黄瓜给丰子恺,把丰子恺的心里勾得痒痒的,恨不得立马找东西填实了腹中一座五脏庙。

随老农穿屋过巷,丰子恺来到了一座被土墙围起来的大屋旁,老汉带丰子恺走的是边角小门,他在门上“啪啪”拍了两下,便有一个人出来拉开了门,老汉和那人低声说了几句后,转头对着丰子恺道:“这位公子,我已与这位岑府的二管事说了,你且随他进去里面,不多时老爷就会招您进去的。”

“那多谢老丈了。”丰子恺学着老人做了一个揖,“也不知老丈怎么称呼啊?”

“折杀折杀了。老夫当年生的时候正逢族长在门外敲锣,‘哐哐哐’的十分喜庆,但哐字太直白,便请管事取了个名叫做旷旷,小名成了大名,也没个体面的名字,让贵人笑话了。”老农又做了个揖,回过头走开了。

丰子恺望了下老汉离去的方向,便随那二管事进了院子—了两圈回廊,又走过几间屋子,管事道了声“且少待”,就换上了两个壮实的庄丁来招待丰子恺。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丰子恺刚饮完了一壶茶,觉得腹中更饿,便央一个壮汉取了点瓜果来充饥。方吃完一个小瓜,正待吃第二个的时候,那个二管事就推门进到了里面:“老爷有请,随我来吧。”便领着丰子恺和两个庄丁向厢房而去。

穿过两个木质的小门,丰子恺被带到了一个客厅般的地方,一副仙桃的画儿挂在正中央,颜­色­颇显得鲜艳,两边挂一副对联,左边书“读至春秋存过客”,右边书“赋之山水远天涯”,中间挂一个横幅“高风亮节”。对联两边各摆着一面大屏风,横幅下面,当中间放了一个案,跪坐了一个似老未老的人,双目闭着,发髻略有些斑白的痕迹,一双手紧紧攀着地上的蒲席。在他的左右手各跪坐着一个人,两人一个颇年轻,约莫也就十来岁,另一个则是年过中旬,俱怒目瞪视着丰子恺。

“看座吧。”中间的老人轻轻出声,旁边过来一个下人,奉上一个蒲草坐垫,从屏风后退了下去。

丰子恺小心地脱去了鞋,也学着跪坐到了蒲垫上,他突然觉得进到这个村庄里面是个错误。

“说吧,老三怎么样了。”老人缓缓张开眼睛,“既然你敢拿着老三的东西来高家庄,看来你们把老三抓住了。说吧,你要什么?!”

“什么?高家庄?这里不是岑家庄么。”丰子恺吃了一惊道。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大哥,不如把他一刀做了,我们再问王家去讨人!”老人左手边的中年人从席上跳了起来,一张圆脸涨的通红,如虎钳般的双手随着他的暴怒青筋骤起。

“老二,给我坐下!”老人的声音虽不大,却极有威严,显是多年积威,中年人虽然愤愤,却不得不重新坐下,但一双铜眼却死盯着丰子恺的脖子不放,让他觉得凉飕飕的,脖子便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你看到这幅对联了么?”老人的右手向着身旁虚指,丰子恺的眼睛又一次扫过了那副联,只觉得细看之下对联陈旧无比,显然是重新裱装过的,“读至春秋存过客,赋之山水远天涯♀乃是先祖留下来的训示,也是我们高家的辈分排行,虽然这几代子孙有些不肖,尤其是赋字辈和之子辈,都没有出过几个大人物,但门生故旧仍在,却也不是别人想欺辱就可以欺辱的!”

“那这‘高风亮节’…”

“正是我族之姓。”

“那你们为何自称‘岑家庄’?”

“以前这里确实叫做岑家庄,后来我高家迁来此处后,也有村人依然称之为岑家庄的,只不过带你们过来的,是我的家臣。”

“那你是如何识破的…难道是…”丰子恺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身上的水囊和钱袋,上面隐隐印着一个“高”字,却是高的篆体,丰子恺不识得,还以为是特殊的花纹让自己被识破了♀便使得他重新记起了昨夜的事情,“高之楠”三个字依稀还在耳边。

心知自己被当做了仇人的使者,丰子恺心急如焚,想要辩白,却怕这兄弟三人比那高之楠还要凶残,一旦露了底,恐怕立马就被灭口,脑筋转了转,改口道:“却不知几位如何称呼啊?”

“我是高之析,这是我二弟高之材和四弟高之杰。”

丰子恺心道:果然。表面愈发不敢露怯,于是天南地北胡侃了一通,把那暴躁的高之材急的想要把丰子恺倒吊起来,仿佛这样所有心里的东西都可以从嘴里倒出来。倒是高之析心思深沉,待天黑后,留丰子恺吃了晚饭,又在西厢给了一间客房,只是在门口安排了四五个壮丁守卫,让他不能离开。

丰子恺当晚辗转不能入眠,心中想着如何方能逃离高家庄,燥热的晚上虫声争鸣,丰子恺被虫声烦恼得席地而起,点起油灯,在豆大的灯火下踱来踱去。

却说高氏三兄弟,三人中的老二原本要去值夜的,因为丰子恺的到来,三人现在在老大的房中商量该如何营救老三的事情↓商量到具体策略的时候,村中突然响起叫声“火起了,火起了~”三人急忙跑出房间,却见村子北面燃起一个火头,旋即西面也开始起火,火光中喊声如潮,竟是“杀光高家!”。而当晚漆黑无月,所起的火焰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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