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和中学尚且罢了,可一个国学大师,跑去教蒙学里的孩子写毛笔字,还是草书!学堂里的先生脸色发绿。如若不是出于尊敬,恐怕都要指着鼻子斥责这位国学大师“误人子弟”。
教刚识字的小孩子学草书,不是误人子弟还能是什么?笔刚能拿稳,横平竖直尚且不会,却学出一手“钟馗体”,能看吗?!
若是被教育部部长陶德佑知道,恐怕陶部长会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他三顾茅庐都请不来的人,却跑去关北教幼童习字,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教书习字之类暂且不论,此时,白老等人的注意力,已然全部集中于抬到客厅中的五只箱子上。
箱子上的锁被一一打开,三箱古籍,一箱是小件瓷器和金银器,还有一只箱子只装了一件青铜器。
白老等人没有去看瓷器和金银器,连青铜器也是一掠而过,他们的目光主要落在那三箱古书上。七位老先生围在箱子旁,看得专注,拿起书册的手都隐隐发颤,
“永乐大典,这是永乐大典!不是嘉靖年间抄录,是永乐本!”
“观书页污损,且有内页缺失,必曾遭火-焚。”
“德翁,你来看,这可是……”
几位老先生看得认真,谈着谈着,仿佛已忘记周遭一切,连白老也席地而坐,就这样围着三只箱子,你一册我一册的翻看着。他们翻书的动作无比小心,哪怕书面已经污损,哪怕只剩下半册,他们都像是捧着无价之宝,说到激动愤慨处,不需要看他们的表情,只是听他们的声音,都能感到那股无法言喻的沉痛。
华夏的瑰宝,千百年来的文化传承,耗费数代人的心血编撰成书,却毁于战火,失于强盗,甚至被偷盗出去卖给外国人!
可惜,可叹,可恨!
送到关北的不只有五箱古董文物,还有许二姐的一封信。许多在电报中无法言明的事情,她都写在这封信中,交给情报人员一同带了回来。
除了欧洲的部分情况,信中还写到这批文物的收回过程,其中有洋人拿到尼德商行换取食物药品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也有偶然得到的。
让李谨言觉得难受的,是被白老等人珍而重之的几册永乐大典,竟然是许二姐从一个法军军官的马厩里找到的!四册华夏古书,却被这个法国人用来垫了马槽!
还有两册是在一家古董店里发现的,一册书面被烧毁,很难辨识,另一册染了污渍,很像是墨汁滴落,或是鲜血喷溅在纸面上留下的。在许二姐询问时,店主告诉她,这两册书是1900年她的丈夫从华夏带回来的。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几件瓷器,都卖掉了,另有一些金器银也被她融掉了。
“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卖给你,不要现钞只换实物。”那个古董店主知道许二姐是谁,或者说,凡是知道尼德商行的,就没人不知道尼德夫人,“这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但你想要,我知道。”
最终,这两册古书,换了三盒肉罐头。
1900年,庚子年。
这一年在华夏的京城发生了什么,华夏人都该知道!
一行行的看下去,李谨言捏着信纸的手开始发抖,嘴唇咬得死紧,口中溢出一股腥甜的味道。
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双眼,粗糙的枪茧划疼了他的眼角。
李谨言靠向身后,覆上那只手的手背,将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掌心,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少帅,强盗该杀,对不对?”
“对。”
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很长时间,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百一十六章
首批古书和文物运回国后,白老等人接连发出多封电报,邀请老友,召集弟子前来关北,对破损的古书进行抄录和修复,同时对瓷器和青铜器等进行年代鉴别,编写目录。见几位老先生如此上心,李谨言实在担心他们会累到,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收回的文物不只这些。”李谨言隐去尼德和许二姐在欧洲的身份,只说了他们在欧洲的部分活动,“我在那边开了一家商行,请人帮忙管理。这些都是通过那家商行收回来的。”
“耗费可巨?”
“还好。”李谨言摆摆手,他可不敢说出用两盒罐头就换了三本书的事,谁知道这些老先生会是什么反应?
得知收回这些古董文物的耗费,对李谨言来说算不上负担,老先生们便不再继续追问,只说若有需要,他们手中不乏资产,可略尽绵力。就算他们没有,只要登高一呼,电报一发,捧着钱来的后辈弟子也多得是。
李谨言点头答应,却压根没想和几位老先生要“赞助”。
“我想在关北建一座图书馆,专门用于保管收回的古籍和孤本。”李谨言计划收回流落在外的华夏文物时,就曾想过该如何安排,“也会安排专人抄录刻印,外祖父和诸位长辈只需修损,不需要急着抄录。其他的瓷器,青铜器和金银器皿我打算送去京城,在京建一座博物馆。”
这番话一出,几老都愣了一下。
“可是效仿大不列颠及法兰西之举?”
“算是吧。”李谨言点头,端了顿,嘴角一咧,“到时,馆中展出的或许不只有华夏的宝贝。“
“不只华夏之宝?”
几位老先生再次一愣,还是白老和章老最先领会李谨言话中的意思,同时摇头失笑,又不免感慨。
“山翁,章某服了。”章老笑着一拱手。
白老也不说话,只捻须颔首。其余四老也言道:“山翁,吾等均心悦诚服。”
“外祖父,你们在说什么?”
李谨言奇怪的问了一句,白老却笑而不语,弄得李三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顶,是他太笨,还是这些老先生太过高深?
望天,无解。
隔日,尼德和许二姐的电报再度发来,第二批古董文物已经装船。这次运送的数量更多,足有二十只大木箱,只是古书并不多,大部分是瓷器和金银器皿,还有十几副画作。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尼德在电报中写到,“还有两只巨大的瓶子和其他瓷器都将在近期装船。。”
电报中提到的两件瓷瓶是一个法国人带到洋行的,据他说,这是他父亲从华夏皇帝的一座宫殿中得到的。
“那座宫殿美轮美奂,连凡尔赛宫都无法相比。”
从这个法国人的描述中不难猜出,那座他父亲口中的皇家宫殿,就是曾被英法联军洗劫又付之一炬的圆明园。皇家园林中的瓷器自然不是凡品,强盗将其掠走带回国,如今他的子孙,却只用来换取六盒罐头和两包香烟。
这样的“价格”在李谨言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尼德在电报中特别指出,他对这笔生意并不满意,原本只需要三盒罐头和一包香烟就足够了。毕竟现在欧洲人需要的是食物和生活必需品,而不是他们祖先从别国抢来的战利品。
瓷器和宝石固然精美,但饿着肚子,再美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也毫无疑义。
十月二十二日,经过几天休整之后,抵达关北的德军教官分别到三所军官学校报道,开始了他们的教学生涯。
从参谋反馈的信息来看,这些德意志军人的确是有真材实料的。
五十名陆军军官都曾在欧洲西线战场上浴血厮杀,每人都被授予过铁十字勋章。小胡子元首也曾在一战中获得过铁十字勋章,他当时还只是一名战场通讯兵。二十五名海军军官均参加过包括日德兰海战,其中五人还曾驾驶潜艇击沉过不下十五艘协约国商船和至少三艘军舰。
空军军官的数量虽然不多,李谨言却意外得知,其中一人竟然和未来的红男爵里希特霍芬是朋友,他们都曾在枪骑兵部队中服役,又同时参加了空军,驾驶飞机翱翔于蓝天。这名德国飞行员十分惊讶,里希特霍芬虽然优秀,但他在战斗中的表现并非那么出众,至今也只击落了一架法国飞机,这个战绩在德国空军中实在是太普通了。
三所军校中,德国军官的授课,都从检查军校学员们的仪表和纪律开始。指甲是否干净,头发是否整洁,扣子是否扣好,武装带是否系牢,他们一丝不苟,任何人哪怕溜号一点,都会被严厉斥责。
从二十三日开始,硬邦邦的德语,德国军装,以及带着个尖头的德国军帽,成了三所军官学校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北六省并未对外隐瞒聘请德军教官一事,当英法等国领事看到在休息日走出军校,出现在关北城大街上的德国军官时,都感到十分不妙。
华夏是否和德国走得太近了?
华夏政府再三言明对欧战的中立立场,聘请德军教官的也只是北六省,各国公使和领事又没有太好的理由找上门,只能尽可能的紧盯这些德国人的一举一动。可惜的是,他们始终呆在军校里,偶尔走出校门也只会去饭馆和商店。根本寻觅不到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
德国人提前预支了薪水,拿到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翻译带路,直接冲向关北的商业街,购买了大量的饼干,罐头和其他耐于保存的食物,然后寄回国内。
“上帝,这太便宜了!”
这句话成为了这些德国军官的口头禅。从翻译口中了解到关北的物价,算算领到手的薪水,他们冲进商店的势头,几乎和作战冲锋没什么区别。
成箱的罐头和饼干,罐装的奶粉和油炒面,五颜六色的糖果,密封保存的油炸食品……若非还要留下买药品和香烟的钱,他们手中一分钱都不会剩。
翻译不得不提醒这些德国人,药品和食品不一样,每个人能购买的数量有限,不可能让他们敞开购买。在发现有人低价购入药品到外地高价卖出,尤其是磺胺类药物,还高价走私到国外,北六省军政府就采取了药品限购的措施,对一般居民生活不会有多大影响,却能打击投机行为。尤其是外国人,能够在华夏购买的药品种类和数量都有严格规定。
德国军官虽然遗憾,却也能够理解。
从药铺出来后,他们又去了关北大世界,不懂华夏语没关系,他们可以去听西方的歌剧和芭蕾舞剧。
比起戏曲舞台,歌剧舞台相对要小一些,布置的却很精致,台上表演的只有少部分是华夏人,多是正宗的欧洲人。
“法国佬!”
一旁的翻译很难明白,德国人为何一眼就能辨认出在舞台上表演的是法国人,在他看来,这些欧洲人的长相都差不多。不过为了避免演出中途发生不-和-谐-的流血事件,没等演出结束,他就将这些德国人带出了剧场。
“去吃饭吧。”
还是这样最安全。
英法等国对北六省聘用德国军官一事始终保持警惕,在与国内联系之后,约翰牛和高卢鸡表示,他们也愿意向华夏派遣军事教官团。
京城的南苑航空学校本就有法籍教官,英国也曾在清朝水师中派遣军官,相比之下,他们同华夏的“友谊”比德国更加深远。
“友谊?”李谨言撇撇嘴,还真是深远的友谊,“少帅,真让他们派人来?”
“恩。”楼少帅点头。
“英国人会不会趁机派间谍?”
“随他。”楼少帅拿起笔,在拟定好的作战计划上划出一道横线,“待遇一样。”
李谨言整理文件的动作一顿,也就是说,只包食宿,给薪水,其他的,例如低价物资和技术一类的通通没有?
“是。”只看李谨言的表情,楼少帅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眨眨眼,李三少笑了。
低价外劳,而且还是“高端人才”,这生意做得不亏!
就算里面有间谍又怎么样?正好可以让情报局里的人练练手。一战和二战时的英国间谍相当有名,虽然他们没能做到美国间谍那样,让奥X马坐在家里,就能知道法国总理在电话中和妻子说了几声亲爱的,但在这个时代,英国间谍的确是最顶尖的。
为了得到想要的情报,同时监控德国人在华夏人的一举一动,英国人咬牙接受了楼少帅给出的待遇。法国人答应得更痛快,比起英国人,至少他们还能继续从华夏购买低价物资。
英法等国也将向的北六省派遣教官团的消息传出,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各省督帅,而是京城和上海的几家报纸。这些报纸的口径出奇一致,都在担忧北六省做出了何等“诚意”,才换取了国际友人如此热情的“帮助”。
“众所周知,北六省之发展,至今只在三年,其农田阡陌,草场丰腴,工厂林立,民众安居乐业,被海外比作‘东方纽约’,然则,诸公可曾深思,如此发展,仅凭自己如何施为?怎不需外力?
自清时起,洋人所求,不外铁路矿藏,租界码头。国内之租界,如国中之国,往昔之痛,今日历历在目。
如今之北六省,怎不让人为之忧?
虽有逐日寇,驱俄军之功,然出卖国家之利,必为世人唾弃!”
这篇报道一出,舆论哗然。
国人大多只看到了北六省的崛起和发展,很少有人去想六省到底是因何才有今天的成就。这篇报道,字里行间都在质疑北六省能有今日,必定是和外国势力勾结,出卖国家利益换来的。
写出这篇报道的人,又接连发了几篇文章,上面针对北六省三年的发展做了详细评述。李谨言看过之后大吃一惊,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大帅府安排了探子,否则一些私底下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与此同时,之前曾在报社前闹事的贪官家属又跳了出来,他们接受了几名日本记者的采访,在采访中颠倒黑白,之前亲口承认丈夫犯错的女人也改了口,只说她的丈夫不过是替罪羊,贪得最厉害的却还在逍遥法外,升官发财,只因有个好侄子!
日本记者相当兴奋,“可以说得更详细些吗?”
女人貌似有些犹豫,可她眼中的贪婪和恶毒却出卖了她,在日本记者翻开本子的下一页,露出上面的一张汇票时,女人开口了。
“那可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靠着大树,人家都叫他财神爷!”
采访结束后,这对呣子就被带进日本大使馆。
这篇采访先是刊登在日本国内的报纸上,接着又被上海公共租界的几家西文报纸转载,接着,国内的其他报纸也开始转载,很多人都不相信报纸上的这些话,毕竟,当初抓捕贪官的不只有北六省,抓人时可都是证据确凿!有部分人却半信半疑,无他,只因为北六省的发展,的确是太快太惊人了。
细思这个女人在报道中说的话,那个手眼通天的财神爷,莫不就是李家三少?纵观北六省,能得此称呼的也的确只有他。
李谨言父亲早丧,只有一个叔父李庆云。
李庆云在楼氏商业集团中的职位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他在北六省财政局内的挂职,除了政府内的工作人员,知道得并不多。当初李谨言安排他进财政局,也是为“一口气”。之后李家接连出事,李庆云更是极少去财政局,每月薪水也全部捐到收容所,这件事财政局内的人基本都知道。
事情闹大,质疑的声音从最开始的少数人,渐渐变成大,加上有心人的撺掇,一些爱国人士和热血青年也开始发出了质疑声,部分地区甚至出现了游-行活动。
相比起民间的声音,各省内实权派却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报纸上的东西。诸如湖北,山西,四川和云南等地的督帅,更是直接斥责这些报纸“胡说八道”。
“老子还没老糊涂!”连西北的马大胡子,都对一个在他耳边念叨的姨太太发了脾气,一脚把她踹到地上,不顾她捂着胸口半天爬不起来,叫来卫兵,就要拖她下去,“给老子用鞭子抽!”
马庆祥的话让姨太太吓得脸色煞白,“大帅?”
“当老子没长脑袋?谁让你在老子跟前说这些的?你乖乖把实话说了,老子留你一命,不然扒了你的皮!”
“大帅开恩啊,我也只是听旁人说的,外面的人都这么说的啊!”
“外边的人?”马庆祥敞着军装,坐到太师椅上,“外边的人是哪个?总有个名字!”
姨太太还在哭,马庆祥不耐烦了,一挥手,“给老子拖下去!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帅,大帅不能啊,我还怀着你的骨肉啊……”
“骨肉?”马庆祥抓了抓络腮胡子,“老子不缺儿子,不差你这一个!拉下去!”
渐渐的,哭声远了,马庆祥烦躁的在屋内踱起了步子,听到敲门声,一皱眉毛,刚想开口骂,却见是马夫人,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夫人。”
“大帅,这是怎么了?远远就听老九在那哭,好好的抽什么鞭子?”
“别提了!”
马庆祥把事情一说,马夫人柳眉倒竖,刷的抽--出挂在腰间的马鞭,“还问什么问,打死了事!”
“夫人?”
“大帅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忘记刀口舔血的日子了?”马夫人咬牙说道:“这事说不准还牵扯到谁,可楼家是绝倒不了的,楼家不倒,再大的风浪也奈何不了李三少!大帅能有今天,是因为谁?何况,楼家出事了,咱们能得着什么好?大帅,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该讲究的就是义气!咱们是马匪胡子,可马匪胡子也有江湖道义!”
听了马夫人的话,马庆祥也回过味来了,走到门口扯开嗓子吼了一句:“去把府里的人都给老子叫来!”
无独有偶,马家的事并非个例,云南督帅龙逸亭下令处置了早年跟着他的一个“谋士”,南六省宋舟杀了两个同族兄弟,山西阎淮玉把身边的几个心腹全都敲打一遍,四川刘抚仙直接闭门谢客。
司马君做得更彻底,他直接发表停电,驳斥报纸上的言论,并言,“司马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日人及西人所言,均为污蔑!”
在他之后,各地督帅也接连发表通电,民国独有的通电满天飞的奇景再度出现,但这一次,为的却不是互相攻讦争权夺利。
楼大总统本想在广播中发表讲话帮儿子一把,却被白老来电阻止了。
“这点小事,逍儿和言儿能处理。”
小事?
楼大总统挠头,一个处理不好,可就是身败名裂的大事!
“听父亲的吧。”楼夫人劝道:“父亲在关北,这样说,必定是孩子那边已经有了安排,大总统就不要Сhā手了。”
一旁捧着趣谈报增刊的楼二少抬起头,“父亲,听外祖父的。”
“儿子,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别捣乱了啊。”
“父亲,听外祖父的没错。”
看着坚持“真理”不动摇的楼二少,楼大总统无语了。
楼夫人轻笑了一声,“大总统?”
“也罢!”楼大总统一拍脑门,一把抱起了楼二少,“就听岳父的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外边闹得沸沸扬扬,大帅府内却依旧平静。
得到李谨言的授意,文老板旗下的时政新闻等报纸,针对大肆诋毁污蔑北六省甚至是李谨言本人的报道和言论,只发表了几篇不痛不痒的反驳文章,这让对方的气焰更加嚣张,也让外界质疑的声音更大。
“真的问心无愧,为何公开反驳都不敢?”
那个揭露北六省“黑-幕”的撰稿人接连又发表了几篇文章,看到文章的内容,李谨言反倒松了口气。哪怕言辞更加激烈,揭露的“内-幕”更多,却没有一件事说到点子上。写这些文章的人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例如李庆云在财政局挂职,其他更隐秘的事情却一无所知。告诉他这些的,应该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至于是不是某些势力安排的“内-线”,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李谨言指着报纸文章后的署名,道:“哑叔,能想办法查清这个人的底细吗?”
哑叔点点头,随即用手在颈边划了一下。
”不,暂时不动他。”李谨言摇摇头,“也不要抓他。”
这个人还要留着,他可是面“大旗”,说不准会有不小的用处。
哑叔仅存的一只眼睛眯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再次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处在北六省情报局中的地位很特殊,四处有多少人,这些人都是什么出身,有什么本事,平时都做些什么,其他三处的人很少知道。可对四处,他们都很忌惮,不只因为哑叔是李谨言的“心腹”。
哑叔手下都是江湖人,有些还是早些年被朝廷通缉的惯匪巨盗,他们没受过专业的情报训练,做事却能滴水不漏。不说视人命如草芥,也各个心狠手辣。只要见识过他们的手段,就没人敢小视他们。
在后贝加尔的孟二虎等人,在这些人的面前,连徒子徒孙都够不上。
人都有亲疏远近,豹子等人更像是他手下的“员工”,哑叔则像他的“长辈”和“家人”。将事情交给哑叔,李谨言才能完全放心。
哑叔离开后,李谨言回到书桌前,继续他还没写完的大字。
白老依旧每天检查他的功课,好与不好都会指出,习字之外,又教他读史。冉老是史学大家,白老无暇时,冉老便“撸袖子”上阵,一部《春秋》,讲得浅显易懂,精彩至极,就算对此不感兴趣的人,也会听得入神。
李谨言原以为自己听不进去,可在白老和冉老的口中,枯燥的历史和古人的智慧计谋都变得生动,他们不是在给李谨言讲史,倒像是在给他讲故事。对于两位老先生的用心,李谨言十分感激,若他知道自己被当成六岁的孩子教,会做何感想?
天知道。
细想一下,多少人手捧万金都无法得到几位老先生一句提点,李三少自然不会身在福中不知福。
写好的五篇大字上交,白老和冉老正在对弈,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绞杀在一起,旗鼓相当,却也同时陷入困局。
“困局?”白老捻起一粒白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之上,“困局仍可解。”
“诚然。”冉老捻起一粒黑子,“思而后谋,谋定后动。”
黑子落下,困局成了死局。
“死局,可解?”
白老又捻起一粒白子,却没有落下,而是看向李谨言,“可知死局如何解?”
李谨言拧紧眉头,苦思半晌,只能摇头,这两位摆下棋局让他来解,和让刚学数数的孩子去解哥德巴赫猜想有区别吗?
“外祖父,冉老,谨言无法。”
“真无法?”
白老朗声一笑,手中白子落下,却不是落在棋盘的空处,而是一枚黑子之上。冉老更是一挥手臂,将半盘棋子扫落,李谨言看着两位老先生的举动,下巴掉在了地上。
“既然无解,何必去解?”白老将余下的另一半棋子扫落,“无理可讲,便不讲理。古人言以理服人,却也道一力降十会。”
冉老接着道:“有德者,可讲理,无理取闹者,无需讲理。”
“……”眼前这两位是在告诉他,讲道理的途径走不通,就直接凭拳头说话?
“然。”
还然?话说眼前这两位的确是国学泰斗没错吧?文化素养非同一般高山仰止吧?竟然“教唆”他不要讲理?
不过有楼少帅摆在那里,白老的教育方式,似乎也不难理解。
“谨言受教。”
既然长辈都这么教了,那就这么干吧,没什么好想的。
“孺子可教。”
白老和冉老同时捻须而笑。
在李谨言计划将以理服人变成以力服人时,关北子弟小学的一间教室里也展开了一场争论。
“报纸上都登出证据了,证明不是子无虚有!卖国的人难道不该骂?!“
“报纸上说的就是真的吗?白纸黑字不全靠一支笔吗?”
“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不见李谨言出来反驳?!”
“你叫李先生什么?!”
“李谨言!”男孩穿着蓝色的短衫和黑色的裤子,脸上带着得意,“都是名字,为什么不能叫?我哥哥说了,他就是个卖国贼……”
男孩的话没说完,就被一本书砸到了头上,接着,又有更多的书本,练习册和笔朝他扔了过来。一个孩子一边扔,一边喊道:“你骂李先生!你是坏人!我娘说了,李先生救活了我们一家,是活菩萨,你们都是坏人!忘恩负义的坏人!”
教室里的喧闹声传到了外边,拿着书本和教尺的杨聘婷在门外驻足良久,等到上课钟响,才推开门走进去。见到杨聘婷,孩子们都安静下来,只有一个男孩在还在哭。
杨聘婷把书本和教尺放下,走下讲台,孩子们的脸上带着忐忑,“先生……”
见杨聘婷走过来,男孩哭得更大声了,“先生,他们都欺负我!”
“先生刚刚在门外听到了。”杨聘婷拿出手绢,擦干净男孩脸上的墨渍和眼泪,“可以告诉先生,为什么要那么说李先生吗?”
“是哥哥说的。”男孩抽噎着,一边说一边打嗝,“哥哥从上海回来这么说的。”
“先生教过大家不能人云亦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去想对不对?”
“恩。”
“那么,你告诉先生,你真的认为你哥哥的话都对吗?”
男孩想了想,不再说话了。
杨聘婷让男孩回到座位上,起身走到讲台边,看着教室中所有的孩子,声音平缓柔和,“先生今天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流言止于智者。流言,就是没有根据的言论,智者,就是聪明的人。也就是说,聪明的孩子,是不会去相信没有任何根据的传言的。”
教室中安静下来,只余下杨聘婷的声音。
“这间学堂是李先生出资建的,大家每天的早餐和晚餐,免去的学费,成绩好的奖励金,都是托李先生和许多好心人的福。大家还认为报纸上说的都是对的吗?刘成虎,你可以告诉先生,你的父母在哪家工厂做工?你的哥哥能去上海是因为什么?”
男孩站起身,“我爹在毛刷厂,我娘也在。我哥哥去上海造船厂学习,是……”
“是什么?”
“是李先生送他去的。”
“还有我!”另一个孩子举起手,“我爹也在李先生的工厂里上班!“
“我娘也是!”
“还有我,我爹娘都说,没有李先生,我们一家都要在逃荒的时候饿死,我姐姐也会被卖了,就像电影里那个漂亮姐姐一样……”
“我家也是,我娘说少帅和李先生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少帅说男儿要报国,我长大了要考军校,为国家打仗!”
杨聘婷一直微笑着站在讲台上,直到所有的孩子都发言之后,才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都是聪明的孩子,先生相信,大家不会再随便听信流言,都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用心去想,对不对?”
“对!”
教室里的声音很响,尤其是之前说李谨言是卖国贼的男孩,声音尤其响亮。他回家后一定要告诉哥哥,先生说了,聪明的孩子不能相信流言,李先生是好人!
关北子弟小学中的事只是个小Сhā曲,关北中学和北方大学中的几场辩论,影响却相当大。
学校里的学生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报纸上都在胡说八道,北六省如何,李三少如何,事实都摆在那里!
“说什么出卖国家利益,六省之内,可有一条铁路在洋人之手?可有一处矿藏非国人经营?洋人开设的商铺同样要交税,且税额更高!如此何谈卖国?报纸上的言论纯属无稽之谈!”
“表面如此,实际又如何?卖国的人会将证据留在表面上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只相信真理!真理就是,世间没有神仙,李谨言也不是!”
“你……”
“我怎么样?”说话者得意洋洋的昂起头,“无话可说了吧?不借助外力,北六省能发展至今?根本不可能!国人愚昧,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赶超洋人?”
“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在场的学生们同时一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着灰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之后。
“先生。”
“国人愚昧,而洋人胜我多矣?”
“先生,我……”
“暂且不论你对报纸上所刊之事的观点如何,仅凭你这一句话,我便无能再教你。”
“先生?!”
“国弱无妨,民贫也无碍,然我华夏民族铮铮铁骨怎样弯曲?!怎能在外人面前奴颜婢膝?!自清末到民初,再到如今之南北各地,无论朝代如何,政体如何,几代人都在为重振我华夏而努力!君不见以死而警醒国人的志士?不见以血为国拼杀的军人?不见为富国而竭尽所能的商人?更不见今日之华夏与往昔有何不同?这一切均自北六省始!”
学生们都安静的听着他的话,之前侃侃而谈,宣称华夏国民愚昧的学生脸上也现出羞惭。
“不盲目的推崇一个人,保持真理之心,并无错。然在坚持己见之前,需审视己身,所坚持之一切是否为‘真理’?”
自始至终,先生都没说报纸上的言论是对是错,他和杨聘婷的做法一样,他要学生自己去思考,这样,他们才能真正的成长起来。从之前的独--裁与民主论战,再到如今的北六省是否与洋人勾结,在一次次的辩论与反省中,这些年轻人才会真正的触摸到真理。
和其他学校不同,关北的三所军官学校从一开始,就对报纸上的言论不屑一顾。
独--裁和民主或许还值得一辩,但北六省和外国勾结……学校里就有不少外籍教官,通过和他们接触,军校学员们的观感更加直接。这些外籍教官除了多配有一名翻译,其余的待遇和华夏教官并没区别,在海军军官学校中,曾为国而战的老北洋,受到的尊敬比不久前抵达的英国人更多。
没见任何军政府官员对这些洋人摆出“奉承”的面孔,这些洋人也表明他们只是来教学的。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得到总是要先付出,这个道理没人不明白。或许军政府的确为聘请这些“外教”给了洋人一些好处,但绝对不会触及卖国的底线!
渐渐地,北六省内,就军政府和李谨言是否卖国的结论开始明朗,大部分人都不再相信报纸上的文章和传言,凭空猜测代表的只有虚假,而他们住的房子,吃的粮食,耕种的土地和领到的工钱却都是真实的!
有心人再肆意污蔑,大泼脏水,终究只能停留在报纸和口头上。生活在北六省的外国人比华夏人更不相信这一切,很简单,若是北六省当真和他们的国家达成某种交易,出卖了华夏的利益,他们不说在这里横着走,至少缴纳的税不会比华夏人多出三分之一吧?
事情的发展出乎李谨言的预料,他还没按照白老教的关门放楼少帅,怎么事情就好像快解决了?
当然,快“解决”的也只有北六省,京城和上海等地的报纸依旧骂得热闹。但北六省“安静”下来,李谨言便可以集中更多的精力去对付“外人”,原本,他是想在关北先“试一下水”的,如今却用不着了。
十月二十六日,农历九月二十九。
因日本记者那篇颠倒黑白的采访一直麻烦不断的李府,终于扫去一身的晦气,府内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挂上房檐,管家指挥着丫头和下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李三老爷和三夫人脸上也带了喜意。
今天是李府二少爷李谨铭成亲的日子。
经过一段日子的调养,李谨铭的身子已经恢复不少,亲自骑马迎亲却仍有些困难。好在陈家也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姑爷的情况,没在这件事上计较。
迎亲的队伍还没出大门,挂着大帅府旗帜的汽车就到了,李谨言从车中出来,笑着向李三老爷夫妇道喜:“三叔,三婶,二哥大喜。”
李三老爷满面红光,笑着拍了拍李谨言的肩膀,“侄子,光道喜可不行。”
“自然,”李谨言亲自取出红封,同时,又有一辆车开到,两个兵哥从车上下来,陆续抬下一箱金条,三箱大洋。
“金条五十根,大洋五万。”
看着这几个箱子,李庆云愣了一下,前来李府道贺的宾客们也同时一静。
李谨言却依旧笑呵呵,“三叔,我想去见见二哥。”
“啊,是,该去见见。”
李谨言转身离开,宾客们顿时炸开了。
这个说,李三少当真是个财神爷,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那个说,谁说李三老爷在财政局捞钱的?有这么个侄子,手里又不缺产业,他用得着冒这个险?
又有人接话,就是这个道理!
宾客们的反应在李谨言的意料之中,相信过了今天,再说李庆云贪污,也没多少人信了。说句不好听的,楼少帅的钱都是他“管”着,安排自己的三叔挖自己墙角,他脑袋是抽了还是抽了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谨铭的面色也不像以往那么苍白,和李谨言说话时,声音也有了中气。
“二哥,大喜。”
李谨言笑着道贺,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和李谨铭说话。
就在兄弟俩寒暄时,三夫人被来道贺的嫂子拉到了一边,孙清泉公务繁忙,没法亲自来参加外甥的婚礼,原本只需要发一封电报,毕竟南北相隔几省,三夫人也不会挑理。孙清泉却没这么做,他没来,孙夫人却到了。
除了参加外甥的婚礼,还有另一件事,必须亲口告诉三夫人。
“清荷,你托你哥办的事,恐怕不成。”
“嫂子?”三夫人留下喜福在外头,拉着三夫人进了后堂,“真不成?”
“不成。”孙夫人摇头,“不是哥哥嫂子不肯帮你,实在是锦书闹得不像话。”
“嫂子,我也不求别的,就想着能……”
“清荷,嫂子劝你一句,虽然老人说儿女都是讨债的,可这讨债也没有让父母颜面扫地的道理。”
三夫人张张嘴,却被孙夫人止住,“你哥哥派人去查了,那个许逸文不只早已娶妻,有了儿子,家中还有两房姨太太,锦书过门也是做妾。可许家至今没动静,她不当不正的在苏州呆着,结识了些‘进步青年’,传出的话可相当不好听。压着许家休妻另娶,没这个道理。听嫂子的劝,妹夫早改了族谱,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谨铭想想。”
“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嫂子知道,可割肉也是为了保命啊。”
“保命?”
“你还不知道?”孙夫人状似惊讶,口中却没停,“你道上海的记者是怎么知道妹夫在财政局挂职的?”
“难道是?”
孙夫人点头。
三夫人脸色一白,房门外却传来了喜福的声音,“夫人,花轿到了,老爷请您过去。”
“这就来。”三夫人用力掐在腿上,今天是儿子的好日子,绝不能出错。
看着这样的三夫人,孙夫人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想到家中的女儿,她还是硬下了心肠。当初接到三夫人的电报,她并没拦着孙清泉帮外甥女一把,可查清李锦书的所作所为,又得知她被李庆云从族谱上除名之后,孙夫人就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牵扯。
这样的女孩子,沾上一点,名声都不好听。她的女儿正要议亲,原本是想和宋家亲上加亲的,万一沾惹上李锦书这样的,传出些闲话,女儿的亲事肯定要起波折。
人都是自私的,三夫人担心女儿,她同样也有女儿。没道理为了一个做事不着调,像是魔障似了的李锦书影响自己姑娘的亲事。
爆竹声响起,大红的花轿轿帘掀开,头顶大红盖头的陈姑娘被喜娘扶着,牵着红绸,跨过了府门。
李谨铭身体不好,席间敬酒都是点到即止,李谨言作为堂兄弟,本该帮忙,可在座宾客们更不敢去灌李三少,只是意思了一下便全都作罢。
婚礼当日,老太太没有出佛堂,只在隔日受了新婚夫妇的跪拜。当她看到陈姑娘,说了几句话后,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把随身多年的一对金镶玛瑙镯子给了她。
吃完了喜酒,回到大帅府,天已经擦黑。
李谨言洗去身上的酒气,换了身衣服,先去给白老问安,接着去了二楼书房。
“少帅,我回来了。”
推开房门,李谨言几步走到书桌前,朝着楼少帅直笑。
“喝酒了?”
“一点点。”李谨言咧着嘴,身体前倾,额头相抵,“少帅,外祖父告诉我,道理讲不通,就动拳头。”
“所以?”
“借你拳头一用,可好?”
楼少帅没出声,向椅背一靠,双手交握,挑起一边的眉毛,“好处?”
两秒之后,李三少扯住楼少帅的衣领,然后……佛曰,不可说。
总之,隔日,李谨言醒来后,躺在床上大半天,直到午饭后才爬起来。
于此同时,北六省的两架轰炸机和十六架战斗机组成的机群,从竣工不久的伯力机场起飞,这两架被命名为“鬼见愁”的轰炸机,将在库页岛的南部日占区,进行它们的首演。
至于为何会有“鬼见愁”这个让飞机设计师想去撞墙的名字,除了李三少,不作他想。
☆、第二百一十八章
民国七年,公历1916年10月27日,库页岛南部,丰北村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惊动了正在编修补渔网的五原真郎,他疑惑的抬头朝天空中望去,旋即张大了嘴巴,巨大的可怕的“怪物”正如一团乌云一般,遮天蔽日的从他头顶飞过。
“天照大神!”
五原真郎一把丢掉手中的工具,大步朝家里跑去,他曾经见过日本舰队的水上飞机,但空中的那些“怪物”,个头大得惊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俄国人,一定是俄国人来了!”
从上个世纪起,库页岛上的杀戮就从没停止过。
俄国人对岛上赫哲人的屠杀,俄国人和日本人对岛上原住民的劫掠,以及俄国人与日本人之间的战斗,杀戮一直在持续。
沙俄曾为彻底占据库页岛将千岛群岛北部划给日本,而在赢得日俄战争后,日本人马上撕毁条约占领库页岛全境。很快,俄国人又卷土重来。至今,库页岛被中部山脉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俄国在北部设立首府,日本在南部建立桦太厅,这种划界是双方妥协的结果。俄国忙于欧战,连西伯利亚都没办法维持充足的兵力,日本的经济已经濒临崩溃,陆军和海军正为争夺有限的军费闹得不可开交,岛上的日本驻军要靠掠夺原住民和朝鲜移民才能吃饱,少部分时间,他们也会搜刮“自己人”。
库页岛最初是被沙俄用来流放强盗和罪犯的,北部的俄国人可一点都不好惹。有日本军队在,俄国人才不会随时杀过来。为了能得到军队的保护,库页岛南部的日本人和朝鲜人主动将食物让出,而其他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和少数民族只能忍气吞声。
“飞机,巨大的飞机!俄国人来了!”
五原真郎的喊声惊动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纷纷从房子里跑出来,抬头朝五原真郎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用刻意寻找,就能看到天空中的机群。
“天照大神!”
村子里的日本人都被吓得脸色发白,临近村子里的朝鲜移民也产生一阵骚-乱。被驱赶到贫瘠土地,或是在林间生活的岛上原住民看到了天空中的机群,第一反应和五原真郎一样,以为是俄国人。
生活在岛屿中部的俄国人,远远见到飞往南部的机群,疑惑的自言自语,“是我们的飞机吗?”
可惜,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俄国人全都猜错了,这些轰炸机和战斗机不属于俄国,也不属于任何欧洲国家,每架飞机的机身上都绘有五色国旗,它们属于华夏!
很快,两架轰炸机发现了目标,十六架战斗机分散开,搜索地面是否有防空火炮和高射机枪威胁。
轰炸机的机舱打开,一枚又一枚炸弹从空中落下,爆炸声和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不会傻傻的等着挨炸,他们立刻开始寻找一切能够躲避的地方,之前为躲避俄国人的炮轰挖掘的地道和几次战斗中留下的战壕,如今都派上了用场。
附近村子里的朝鲜人也背着包袱跑来了,可地道的空间只有那么一点,日本人是不会和朝鲜人“分享”的。何况他们还每个人都背着包袱!
“高-丽-猪,滚出去!”
朝鲜人的哭求不会引起丝毫的同情心,此时此刻,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日本军队也开始组织“反击”。
说是反击,实在是有些抬举他们,高射机枪和高射炮都是先进的武器,对于还拿着十三年式和十八年式村田枪的日本陆军部队来说,想都不要想。
野炮和山炮都只有75mm口径,迫击炮也只有一门。每个步兵小队倒是都配有数量“充足”的掷弹筒,但是,关键是现在袭击他们的是飞机,用掷弹筒去打飞机吗?!
军官们只能组织士兵举起步枪,同时将机枪架起,朝空中射击。现在不是吝惜子弹的时候,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在飞机降低高度时,用步枪将它们击落。
可惜,村田枪使用的子弹和欧洲步兵的步枪子弹口径不同,很难效仿欧洲-鬼-畜-用步枪-打-飞机。何况华夏飞机机舱下都加装了钢板,别说6mm口径,就连德国的毛瑟和英国的恩菲尔德也未必能打穿。
有些日本兵已经发现空中的飞机不是俄国人的,机身上的标志,分明是华夏的国旗!
“八嘎,支-那-人?!”
如今的日本,几乎失去了在华夏的全部势力范围,不提东北的大连,五个日本租界也都被收回,挤在上海公共租界中的日侨已经达到一万三千人。
日本政府和国民都穷得揭不开锅,和英国的借款只能缓一时之急,朝鲜成为日本重要的粮食,矿产和木材来源,可从去年开始,朝鲜也变得不太平,朝鲜总督寺内正毅几次清-缴,起义军反倒越来越多,日本人发现,之前屡试不爽的手段渐渐不再管用了。
库页岛南部和北海道隔宗谷海峡相邻,库页岛上的渔产和其他物资对日本来说相当重要。为此,日本特地向库页岛南部增派了一个步兵联队,不只提防俄国人,也在警惕鞑靼海峡对岸的华夏人。
华夏的改变让日本人瞠目,又感到恐惧。他们对大陆的渴望依然强烈,但现今的日本政府上层并未全部被狂-热的军-国-主-义冲昏头脑,有人认为,如今的华夏正在崛起,甚至超过了明治时期的日本。如果不能让华夏内部动-乱-分-裂,或是再出现一次庚子之乱,联合欧洲诸国对华夏发动进攻,仅凭日本是无法实现侵吞华夏这一宏愿的。
“我们必须改变观念,现在的华夏已经完全不同了。”
可惜,这样的声音只占少数,更多的日本人还是对隔海相望的大陆充满了贪婪。
这种贪婪,必将让这个民族自食恶果!
“射击!”一个举着指挥刀的日本矬子大声的吼叫着,他的军装和雪亮的指挥刀太过显眼,三架战斗机组成的编队,飞离机群,俯冲而下,一阵机枪子弹泼洒,这块高地上的枪声顿时哑火,刚刚还高叫的日本矬子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两架平行飞行的战斗机驾驶员同时举起大拇指,另一架战斗机飞过,里面的飞行员比出了一个V字,可惜没人理他,只能摸摸鼻子,归队。
轰炸仍在继续,丰北村,川上村,丰原市及附近的几个村落和日军驻地都被“清扫”一遍。设立在丰原市的日本官署接连被炸弹光顾,又被战斗机上的机枪一阵扫射,彻底成了一片废墟。不能怪飞机中的兵哥们太过“火眼金睛”,只能怨日本人把官署建得太“奢华”,一片茅草屋子和木头房子中间,就这么一栋水泥砖石建筑,还-骚-包的是多层,不炸你炸谁?
轰炸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油料所限,又是跨海行动,在将携带的炸弹全部“扔”干净之后,机群掉头返航,中途,一架战斗机将挂在机翼下方的最后两枚炸弹抛落,加起来只有十磅的炸弹,爆炸后却燃起一阵大火。
火焰和热浪平地而起,险些把投下炸弹的战斗机机翼烧着,还差点波及整个机群。
“怎么回事?谁干的?!”
轰炸机中的兵哥大吼一声,可惜现在飞机中还没有无线电通讯设备,他只能吼给自己和旁边坐着的另一个兵哥听。
投下炸弹的兵哥却在愣了一下之后满脸兴奋,差点驾驶飞机在空中表演出三百六十度大翻转。看样子,被击中的不是油料库就是弹药库,这场大火一起,足够下边的那帮日本矬子哭死。
看到火起的日本人的确要哭死了,被兵哥炸起火的地方,正是日军的一处秘密军火仓库,那里储备了岛上日军一半的战略物资,如今全都没了。
这些物资,都是陆军部和海军部死掐之后才要来的,竟然被一把火给烧了?!
“灭火,快灭火啊!”
一个日军大佐急得跳脚,不顾士兵的阻拦就要冲上去,可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阻挡了他的脚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越烧越旺,烧得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和绝望。
“完了,全完了……”
华夏的飞机编队只轰炸了库页岛南部,炸弹也只落在丰原一带,即俄国人口中的萨哈林斯克。岛屿北部,较远地方的俄国人还不知道在岛屿南部都发生了什么,而在岛屿中部,靠近日本统治区的俄国人和其他少数民族,即便看不到冲天的大火,也能听到那可怕的声响。
大地都在颤动,有些人还以为是地震了。实际上,这只是一千五百公斤炸弹和日军火药库共同造成的结果。
“不是我们。”
在库页岛北部的俄国人得到南部被轰炸的消息后,立刻向国内发电报确认,当他们得知根本就没有轰炸计划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相当可怕的结论。
“是华夏人。”
上帝,华夏人已经能制造出轰炸机了吗?
俄国人感到不安,今天能轰炸日本人,明天就能来轰炸他们。华夏和俄国的军队从满洲里之后就一直摩擦不断,华夏那块长脚的界碑已经深入东西伯利亚境内,可为了能得到重要的补给物资,沙皇依旧允许华夏人使用西伯利亚大铁路。
这是相当奇怪的,更奇怪的是,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华夏依旧保持着对欧战中立的立场,而俄国也从没想过主动向华夏宣战。
东线的战斗已经让俄国精疲力竭,国内的工厂绝大部分已经停摆,除了军工企业,几乎没有工厂的机器还在运转。
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被送上战场,女人和老人都扛起锄头也无法种出更多的粮食。
以弗拉基米尔同志为首的革命党人不失时机的起义宣传,号召民众起来推翻沙皇。罢工频频出现,九月十月接连发生的水兵起义,几乎架空了沙皇的权力,无论是国内的经济还是欧洲的战场,他都失去了控制力。
此时的俄国,就像一战爆发前的巴尔干半岛,成了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
只不过,巴尔干的火苗引燃了整个欧洲,而烧到尼古拉二世身上的这把火,却会让他失去皇位,进而性命不保。
与此同时,深入俄国境内的戍边军在东西伯利亚再次发起进攻,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总指挥安德烈,和皇位上的尼古拉二世一样,对边境军失去了控制,他只能用金币和宝石去收买哥萨克骑兵,可惜,多次同戍边军交手的哥萨克骑兵很难再被轻易打动。
哥萨克第九骑兵团团长谢苗诺夫公开宣称,不能得到足够的报偿,他是不会去和华夏人打仗的。
坦克如今不再是秘密,丑八怪已经出现在西伯利亚战场。
这片广袤的平原,会使坦克的威力发挥到极限,只需要三辆坦克和一个步兵团,就能够击溃甚至全歼俄军一个步兵师。
内忧外患的俄罗斯,不只失去了之前抢占的华夏土地,还将从强盗变成被“抢劫”的角色。广袤的东西伯利亚,很快将从沙俄的版图上脱离出去。
在伊尔库茨克的基洛夫反抗组织此时出现了内部分歧,对于华夏军队在东西伯利亚的行动,反抗组织中的成员分成两派,一派以托洛茨基派遣的联络员科尔奇为首,认为必须对华夏保持警惕,另一派则认为,他们反抗的是沙皇,只要能够对抗沙皇,他们都将视对方为朋友。
喀山并没在基洛夫面前发表太多的意见,对基洛夫说出的话,他总是毫无疑义的表示坚决支持,从而获得了基洛夫更大的信任,而托洛茨基却同基洛夫渐行渐远。
科尔奇在反抗组织中的活动让基洛夫十分警惕,他开始担忧,托洛茨基是否也在打这支武装力量的主意。
一旦掌控了权力,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的自己的地位,就像是苏联时期的维萨里奥诺维奇。
最终。还是对权力的渴望占据了上风,基洛夫一边宣称会考虑科尔奇等人的建议,另一方面却调集军队,从伊尔库茨克向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移动,和华夏军队正在进攻的东西伯利亚地区,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戍边军的廖习武坐在坦克车上,手持冲锋枪和步枪的士兵分散开跟在坦克四周,一列被解除武装的俄军俘虏,双手抱头,老实的跟在行进队伍之后。
驾驶坦克的兵哥掀开顶盖,对坐在坦克上的廖习武说道:“师座,能换个地方吗?”
“老子坐这挺好。”
“可您老挡住了机枪射击口。“
“……老子愿意!”
兵哥:“……”配发给师级军官的桶车就在一旁,后边还有运兵的卡车,堂堂一师之长非要坐到坦克上,堵着射击口,这算怎么回事?
几匹快马从前方奔来,马上的侦察兵向廖习武报告,前方发现俄军要塞。
廖习武单手撑着从坦克上蹦下来,几步跳上北方汽车厂新设计生产出的桶车,大手一挥:“准备进攻!”
比起第一辆全靠老师傅们手工打造出来的汽车,如今的北方汽车厂已经全盘机械化,从发动机到汽车零部件全都实现了自产。虽然造价高,产量也低,但国人依旧以开带有关北汽车厂标志的车辆为荣。
“这是华夏人的汽车!”
楼大总统还特地从京城发来电报,要求出产的民用型轿车先送去京城。
“以前是没办法,可现在咱们自己能造了,还开外国人的东西像什么样。”
先是楼大总统,然后是展长青,白宝琦,连教育部部长陶老也发来电报,“套”交情。北六省军政府占着地利人和,甚至先一步于联合政府“换车”。
李谨言也为大帅府买了一辆,此举得到白老大加赞扬,隔日,该车便被几位老先生征用,出入必乘。李谨言想要用车,还要排号。
好在第二批古董将到岸,可以转移一下这些老先生的注意力,否则,李三少恐怕要顶着各方压力,到汽车厂截胡了。
十月二十七日,华夏空军对库页岛南部日占区进行了首次轰炸。日本政府蹦高抗议,并出示了轰炸波及平民的证据。
华夏政府对此的回答是,华夏空军是在“自己的国土”上进行军事演习,为何会炸伤日本平民?日本人未经许可跑到华夏的岛屿上,想做什么?该给出回答的不是华夏,应该是日本。
日本人被气得脸色发青,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迫使清政府签订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的沙俄,通过这两份条约,沙俄从华夏割占了一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库页岛也包括在内。
楼少帅几次发动对俄战争,重新签订的满洲里条约和海兰泡条约,废除了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明文规定收回被沙俄强占的土地。
自此,在“法理”,库页岛的的确确是属于华夏的。日本人以平民在岛上被杀伤为由对华夏抗议,是站不住脚的。
日本的气焰被掐灭,展长青却提出,华夏军队仍会不定期的在岛上进行实弹“演习”,对于库页岛上非法移民的人身安全,华夏政府将不予以保证。若再出现“平民”伤亡,华夏政府也只能表示遗憾。
也就是说,华夏没请你来,你自己跑来,还赖着不走,要是倒霉被炸死,那就自己担着吧,华夏不会负责的,别说赔偿,连丧葬费都别想。
日本和俄国都以为华夏的海军还很弱,陆地上所向披靡的军队,对岛屿也束手无策。却压根没想到,楼少帅压根没打算和他们“玩”海战,舰队拼不过,直接从空中来。
飞机数量不多,却可以轮番轰炸,反正库页岛的面积也算不上“太大”,目前的攻击目标只是岛上的日本侨民聚集区和军队驻扎区,开飞机的兵哥们表示,一天两趟,毫无压力!
从十月底开始,一直到年末,除了刮风下雪,不适合飞行的天气,华夏飞机几乎是每隔一到两天就到库页岛南部转上一圈,扔几颗炸弹,岛上的日本人被炸得苦不堪言,北部的俄国人开始考虑是不是跑路先?毕竟日本人被-虐-成这个样子,他们看着都心惊肉跳。
日本的海军出动了三艘巡洋舰,可进入十一月,库页岛的几个港口都进入封冻期,水面下有华夏海军布下的水雷,三艘巡洋舰还没越过宗谷海峡,其中一艘就触发了水雷,险些有去无回。
不过,就算开到库页岛,日本矬子也将毫无作为,飞机在天上飞,军舰能做什么?对着空气开炮吗?
轰炸库页岛的消息一出,之前关于北六省和外国势力勾结的新闻顿时就被压了下去,尽管还有人不死心,依旧在报纸上叫嚣,可国人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了华夏军队对库页岛的轰炸上。
到十一月底,华夏的情报人员将两个带着弓箭,一身少数民族装扮的壮年汉子带到了伯力,他们是生活在库页岛上的赫哲人,是趁夜从岛上划船过来的。
他们的到来,意味着岛上的日本人已经被炸得“差不多”了,也同样意味着,楼少帅制定的夺回库页岛计划,即将进入最后阶段。
属于华夏人的国土,就算只有一块石头,也要收回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十二月初,比历史上多“支撑”了一个月的大隈内阁倒台,在军部元老山县有朋的授意和支持下,原朝鲜总督寺内正毅被召回国内,组建下一届内阁。虽然寺内在朝鲜的表现引来不少反对之声,但有山县有朋的赏识,就足以为他扫清大部分选举中的障碍。
朝鲜总督由陆军大将,并于不久前升为伯爵的长谷川好道接任。
原本寺内不需要如此快的“卸任”,只不过,如今的朝鲜已经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能尽快“甩”出去,那是再好不过。
长谷川伯爵接任朝鲜总督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寺内组织的清-缴行动升级,同时下令驻平壤的第十九师团主动对李东道领导的朝鲜救国军发起攻击。
“不过是一群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乌合之众!”
长谷川好道对于救国军的评价很低,他和寺内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寺内更像一个政客,而他则是个军人。与其费力去清-缴“嫌疑者”,不如直接朝“源头”下手。长谷川并非没想过华夏人的反应,但情势所逼,他没有其他选择。就算他不下令第十九师团进攻朝鲜救国军,日子也未必好过。
新任总督,总要有所表现。
命令刚一下达,在新义州的北六省第三师就接到了密报。
在送信人离开之后,赵越下令第三师各部集结,随时准备参加战斗。
“少帅就要朝库页岛下死手了,咱们都得弄出点动静来。这个新总督着实是‘不错’,倒是省得让李东道主动挑事了。”
“师座英明!”
“少拍马屁,做事去!”
“是!”
传令兵傻傻一乐,笑出一口白牙,原本板着面孔的赵大师长,崩不住也乐了。
在长谷川好道计划吞掉李东道的队伍时,赵越这只黄雀也做好了准备。
前者新官上任三把火,还要收拾寺内正毅留下的烂摊子。后者却是为了给楼少帅进攻库页岛的计划打掩护。朝鲜弄出的动静越大越好,这样才能转移日本人更多的注意力。
十二月十日,驻平壤的日军第十九师团,遵照新任总督长谷川好道的命令,主动对朝鲜救国军发起了进攻。
事先收到消息,并得到华夏武器援助的朝鲜救国军,和日本军队展开了一场艰苦的鏖战。虽然救国军上层争权不断,可绝大多数加入这支武装力量的朝鲜人,都怀抱纯粹的救国梦想,发誓要把日本殖民者从朝鲜赶出去。
战斗打得很惨烈,双方都没有重炮,掷弹筒和少量的七五山炮是唯二的重火力,机枪太过浪费子弹,第十九师团的军官和士兵都接到命令,子弹要省着用,而朝鲜救国军的弹药补给是要花钱的,不节省,数量也有限。在第十九师团的攻势变得愈发猛烈,冲锋的队形密集起来后,李东道才下令所有机枪开火。
必须用更少的子弹,杀伤更多的敌人。这是李东道从日本人那里学来的,回国头来被用在了日本人的身上。或许在未来的哪一天,朝鲜人会宣称,这种“战术”和“战略思想”是他们发明的,也并非没有可能。
金正先亲自带着一个团上前线,李东道闻听消息,立刻招来心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心腹点头,转身离去。李东道咬了咬牙,他不信,金正先每次都有好运气!
从战斗打响,李东道就深信朝鲜救国军不会被消灭,因为华夏人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果然,在第十九师团用老式村田把朝鲜救国军杀得节节败退时,炮声响了。
不是七五山炮,也不是掷弹筒,而是120mm的重炮!
第三师的炮兵营集合了两门120mm重炮和四门七五山炮,开始对进攻中的日军进行炮击。
原本士气高涨的日军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长谷川没想到华夏人会这么快就行动,但他也有准备,一门从老式巡洋舰上拆下来的舰炮,在炮声中展开了回击。
港口封冻,军舰开不进来,但拆下来的舰炮却没问题。
海军的战舰开不出海港,老式的巡洋舰也逐渐落伍,与其留在军港基地发霉,不如为缺少重炮的陆军做些贡献。
日军的炮击在赵越的意料之外,“大意了。”
轻视敌人,哪怕是再“虚弱”的敌人,也是战场上的大忌。何况日本矬子还没真正虚弱到无力还手的份上。
“下令第二炮兵营加入进攻。”
炮兵们也打出了火气,继两门120mm重炮之后,两门150mm榴弹炮也被推了出来,另有一门203mm重炮,这是北方兵工厂目前为止,造出的最大口径火炮,刚运到时,赵大师长都看得眼睛发直。
战场上的主角已经不再是朝鲜救国军和第十九师团的步兵,而是第三师和第十九师团的炮兵。
炮弹不停的炸响,75mm口径的火炮已经退出了攻击序列,第三师的一门120mm重炮也被炸毁,加上炮兵的死伤,让炮兵营的两个营长心疼得眼睛发红,在十二月的天气里,一把甩掉军装上衣,推开耳朵已经被震出血的炮兵,亲自操控火炮,“小日本,我X你爷爷!”
此时,两架华夏战斗机出现在天空,飞行员还是新兵,刚从北六省空军军官学校毕业不久。由于大多数有经验的飞行员都参加到对库页岛的轰炸行动中,能增援朝鲜第三师和西伯利亚戍边军中的,只有毕业不久的学员和刚从新兵营中出来的“生瓜蛋子”。
两架战斗机的载弹量并不多,升空之后,锁定日本的炮兵阵地,先后呼啸着俯冲而下,机枪口喷射出可怕的火焰,立刻有十数名日本炮兵倒在了地上。
日军的防空火力依旧薄弱,只能拿起步枪对空射击,子弹打在机身上,穿过木头却被钢板挡住,没有加装钢板的机翼,也不是老式村田步枪能轻易打穿的。
两个年轻的兵哥在日军的炮兵阵地上空盘旋,盯准了下边的炮兵,见一个打一个,打一个少一个。
起初悍不畏死的日本兵,在目睹被机枪子弹打成筛子的同僚之后,终于感到了害怕,就算军官在后边踢打,用枪托砸,他们也不肯起身去操控火炮。在军官亲自上阵,被一串子弹打死之后,他们更是死死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死尸”一样。
一架飞机锁定了日本人堆放在火炮旁的弹药箱,机身倾斜,扔下两枚十磅的炸弹,然后拉起操纵杆,以最快的速度升空,可还是被炮弹殉爆腾起的烈焰波及,机身尾部冒起黑烟,不得不在另一架飞机的护航下掉头飞走,临走不忘把机翼下挂着炸弹全都扔到第十九师团的头上,炸不死太多人,听个响也好。
只有两架飞机,却摧毁了日军的炮兵阵地……说炮兵阵地不太恰当,毕竟满打满算只有一门火炮。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在欧洲人来看,这简直就是个笑话,可在华夏兵哥和日本矬子的共同“努力”下,这个奇迹还是出现了。
谁让长谷川总督只想着带来一门舰炮就万事大吉,却忽视了防空火力?
长谷川犯了和库页岛驻军一样的“错误”,不过以日本陆军能得到的军费来衡量,他想不犯错,比犯错更加困难。
日本人的炮声哑火,华夏炮兵却在继续轰击,李东道趁机鼓舞朝鲜救国军的士气,同时不忘宣传华夏人的“友好”和鼎力相助。第三师的炮声停下,没有再响起之后,他亲自带领鼓起勇气的救国军冲向第十九师团。
“冲啊!跟我冲!”
李东道此举,非但让救国军士气大胜,还将金正先之前亲自上前线奋战的英勇变得微不足道。此役,让他彻底奠定了在救国军中的声望,也为今后成为朝鲜的最高权力者奠定了基石。
第十九师团的士兵已经被炮弹炸得七荤八素,加上失去了火炮支援,他们只能凭借步枪和刺刀去和朝鲜人硬拼。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这就是一场混战和群殴。
赵越看到炮兵营送上的战损,也叹了口气,战争总要死人的,不过吃了这个亏,下一次,第三师绝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发生在平壤的战斗断断续续了六天,惊动了整个日本朝野。长谷川好道非但没有达成预期的作战目的,反而让朝鲜救国军和华夏人彻底占据了平壤。
昔日参加过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的陆军大将成了一个笑话,只有刚卸任朝鲜总督的寺内正毅深知其中滋味。不过,就算同情长谷川,寺内也不会再去碰朝鲜这个烂摊子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句话,日本人同样熟悉。
在日军第十九师团被“赶出”平壤之后,朝鲜救国军正式进驻,平壤的市民接连走出家门,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犒劳救国军,当华夏军队出现时,同样受到了热烈欢迎。
之前投靠日本人的“朝-奸”,还没来得及逃走的,都被从藏身处找出来,他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却难逃死亡的命运。
就在朝鲜的战斗让长谷川总督和新内阁首相一起头大时,库页岛的上空再次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
生活在库页岛南部的日本人如今学乖了,一旦听到飞机声,无论士兵还是平民,全部立刻朝林子里跑。赫哲人和鄂伦春人都住在林子里,凡是有他们在的地方,华夏飞机不会轰炸。
不过这一次,生路却变成了死路。
刚闯进林子,有人就察觉到不对,想要出声提醒,却已经晚了。在他们“逃命”的路上,布满抓捕野兽的陷阱,严寒的冬季,地上却挖出了两米的深坑,坑里还Сhā着削尖的木刺,就算是大型野兽掉进去,也休想活命。
随着惨叫声,有人掉进陷阱,还有人被绳索缠住了脚,瞬间就被吊了起来。
“放我下来!”
被倒吊起来的一个日本兵大声的喊着,帽子和手中的步枪一起掉在了地上。没等下边的人帮他,一枚弓箭就射中了他的喉咙,鲜血从半空滴落,随即,更多的弓箭和子弹从密林深处飞出。鲜红染红林地,惨叫声很快响成一片。
这里是赫哲人和鄂伦春人的土地,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繁衍生息。
突然有一天,强盗来了,先是俄国人,然后是日本人,还有日本人带来的朝鲜人,劫掠,屠杀,一同降临在赫哲人和鄂伦春人的头上,他们居住的棚子被烧毁,猎物被抢走,白发苍苍的老人,牙牙学语的孩子,有着乌黑长发和爽朗笑容的妻子,兄弟,姐妹,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些强盗,毁了他们的生活,毁了他们的一切!
复仇!
哪怕只有弓箭和落后的火枪,一息尚存,就要为家人和族人复仇!
赫哲和鄂伦春的汉子没有孬种,必须让侵略他们的强盗血债血偿!
枪声愈发密集,日本人一边还击,一边朝森林外退去,至于落在陷阱里的……他们都已经自身难保,哪有余力去救别人?
可是,在森林外等着他们的,是死神张开的另一张大网。
一个营的华夏士兵突然出现在慌不择路的日本人面前,枪声响起,泼洒下的弹雨,结束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这里只有强盗,没有无辜者,在库页岛的日本人,几乎每个人的手上都沾着赫哲人和鄂伦春人的鲜血。
这些华夏士兵的出现让日本人绝望,拿着枪的日本人还在还击,有的还抽--出身上的倭刀,大喝着冲了上来。还有一部分人,在枪声响起后就立刻趴到地上,用日语大声喊着“投降,饶命”,聪明点的,藏在土石后,不聪明的,直接暴--露-在弹雨中,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同样的场景不只发生在川上村,凡是日本人占领聚居的地方,如丰原、真冈,大泊,敷香等地,都出现了华夏士兵,都响起了可怕的枪声。
这一天注定是库页岛永载史册的一天,也是日本人更加倒霉的一天。
北六省军队通过赫哲人的帮助登陆库页岛,在登岛之前,还和岛上的俄国人进行了交涉,华夏可以允许他们留在库页岛,并保留所有财产。但是,他们必须接受华夏的管理,军队也必须解除武装,如果不想留在库页岛,可以自行离去,华夏军队不会阻拦。
日本人的前车之鉴,让这些俄国人不再心存侥幸。通过与国内的电报联系,他们已经知道现在国内的情况有多糟糕,沙皇的统治已经陷入了困境,继黑海和波罗的海舰队水兵起义之后,俄国陆军内部也出现了不稳,全国各地接连出现罢工和游-行,光是处理国事和欧洲战事,就足够尼古拉二世头疼的,哪有余力来关注一个远东岛屿?
战略位置再重要,比得过欧洲吗?
况且,在接连夺回伯力和海参崴之后,华夏军队的脚步已经深入东西伯利亚,就算派兵,沙皇也会先考虑大陆上的地盘。
生活在库页岛北部和中部的俄国人考虑再三,终于答应了华夏提出的条件。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选择离开,更多的却都选择留下,这些人还对沙俄能取得欧战胜利,卷土重来抱有奢望,但事实会告诉他们,奢望终究只是奢望,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就这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的,日本人被俄国人“出卖”了。
严格论起来,俄国同英国共处协约国阵营,而日本与英国缔结了条约并对德国宣战,两国也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盟友,如今库页岛上俄国人的所作所为,站在盟友的立场上,的确是一种“背叛”。可考虑到两国长久以来在库页岛上的争夺,背叛要比合作更简单。
库页岛南部驻守的日军也不过一个联队和由部分侨民组成的武装,面对空中的轰炸,地面的攻击,再加上赫哲人与鄂伦春人的偷袭,他们只撑了不到三天。对于日本矬子,北六省军队一向没有留俘虏的习惯,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回像大连战俘营里的那些一样,被送去边境挖矿。
西北的马队已经证实外蒙和西伯利亚交界处有矿藏的消息,要开矿,可是需要不少人手的。
打扫战场时,华夏兵哥才发现这群日本矬子“穷”成什么样,他们从一个日本军曹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饭团,几乎全是谷糠。
攻占库页岛南部的消息当日便传回国内,但却隔了两天才见报。
在这间隔的两天时间内,从海参崴机场起飞的战斗机编队,到日本长崎去做了一次短途旅行,倒是没扔炸弹,只扔了一批传单,毕竟,楼少帅现在还没打算和日本“正式”开战。
此举险些让刚组阁的寺内内阁,成为史上最短时间内倒台的内阁,也让日本人彻底意识到,光有强大的海军是不够的,华夏人的飞机完全可以威胁到日本本土的安全!
日本军部提出,需要大力发展空中力量。
“日本需要飞机,像华夏人一样的战斗机和轰炸机!还有防空武器!”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日本人看到了空中力量的重要性,却无法解决一个根本性的难题,钱的问题。
没钱,别说造飞机,连个飞机轮子都造不出来!再向英国人借款吗?他们还有什么可以抵押?
有了长崎“空投传单事件”,在华夏报纸公开宣传“库页岛军事演习胜利完成”的消息时,日本人表现得异常安静与沉默。
即便海军宣称可以在港口的冰冻期结束后给华夏人一个教训,可连提出这个计划的人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宗谷海峡布满水雷,绕过千岛群岛,光是燃料就是个大问题,如此大费周章,最终也只是为了往岛上轰几炮?就算把华夏人赶走,说不定也会便宜了俄国人,甚至还会惹来华夏人的飞机报复。
华夏的飞机可以飞到日本本土,连一向以为“糊涂”著称的大正天皇,晚上都开始睡不着觉。
就在日本人左右为难时,俄国宫廷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后的宠臣,受到沙皇夫妇信任的“圣人”拉斯普京,被德米特里大公和尤苏波夫公爵等人联手做掉了。
在死前几个月,拉斯普京曾对沙皇做出最后的预言,而这个看似荒谬的预言,却将在俄历十月之后的某一天,成为现实。
☆、第二百二十章
十二月底,潜入俄国的北六省情报人员,同冬宫中的伊莲娜取得了联系。
除了皇室和贵族的消息,一些熟悉的名字也开始出现在他们的电报上,克伦斯基,托洛茨基,弗拉基米尔,基洛夫……
沙皇失去了权威,皇后也引起众多大臣的不满,即便保皇派杀死了拉斯普京,也无法挽回沙皇夫妇失去的威望。
在被做掉之前,拉斯普京曾给在前线的沙皇写过一封信,在信中,他做出了最后的预言,他即将被杀,若死于民众之手,沙皇的统治尚可延续几年,若死于贵族之手,则沙皇一家都活不过两年。
在拉斯普京如“预言”般死去之后,沙皇变得惊恐万分。
此时,俄国国内的情况已经糟糕透顶,农田荒芜,工厂停工,粮食缺乏到医院机构都没有黑面面包。在前线打仗的俄国军队,严重缺少枪支弹药,食物十分匮乏,有的士兵连鞋子都没有!勃鲁西洛夫攻势取得的战果也只是昙花一现,巨大的伤亡使更多的士兵产生厌战情绪,逃兵越来越多,甚至连军官都开始莫名其妙的不见踪影。
华夏使用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报酬”,几乎成了俄国在东线作战部队最重要的补给来源。在东西伯利亚和华夏军队作战的边境军,更是斗志全无,他们在为国家打仗,可却像是被国家抛弃了一样,饿着肚子作战之后,连一碗热汤都喝不到。反而是那些成为华夏军队战俘的人,还能吃饱肚子。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俄国的敌人,奥匈帝国的老皇帝逝世不久,新皇帝刚刚登基,对庞大帝国的控制力并不强,加上匈牙利的独立运动,国土面积仅次于俄罗斯的欧洲帝国,也面临着重重危机。
如今的奥匈帝国军队和沙皇军队算是半斤八两,唯一比对方强的,是奥匈帝国的士兵不需要饿着肚子去打仗。
北六省戍边军的进攻步伐一直没停,一月初抵达朱格朱尔山脉附近,沿途遇到的俄国军事堡垒大多已经“空”了,里面的俄国士兵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不是死在华夏军队的手里,也没有成为戍边军的俘虏。
早期俄国移民建立在东西伯利亚的村镇多数也变得荒芜,木刻楞中空空如也,连窗上挂的布帘都被扯下带走。
兵哥们在一处村庄中搜寻着,最终在一所房子里找到两个满脸胡子的俄国男人,他们显得十分虚弱,身上披着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毛毯子,满脸的胡子纠结在一起,在给了他们一碗热汤和两个土豆之后,会说俄语的兵哥获知了他们的身份。
“报告师座,这是两个逃兵。”
“逃兵?”
廖习武皱起了眉头,再询问,得知两人之前在欧洲东线战场作战,和他们一起从战场逃跑的还有不少人,但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多亏有西伯利亚大铁路,他们才能从遥远的欧洲一路逃到西伯利亚,否则,一旦被抓住,他们只会被枪毙。
从这两个俄国人断断续续的述说中,廖习武判断出,俄国就快“撑”不住了,但他能想到的也只是战场上的失败,对于在未来一年中,这个曾经雄踞亚欧的帝国内部会发生怎样的一场风暴,别说廖习武,大部分人都无法想到。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李谨言。
短暂休整之后,戍边军继续前行。如今的东西伯利亚几乎成了“不设防”地区,廖习武的部队不像来打仗的,倒像是用脚步来测量这片土地到底有多么的广袤。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就算是出身北方的大兵,身上都穿着厚实的棉衣棉鞋,也无法抵抗那股刺骨的寒风。内燃机被冻住,停止工作,坦克和其他车辆都无法前行,连骡马都冻死了不少。
戍边军不得不停下,安放界碑之后,廖习武下令部队掉头。
临走之前,廖大师长面对着茫茫雪原一声大吼:“老子还会回来的!”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廖习武一声吼,戍边军上下群起响应,几千人一起大吼“老子还会回来”,场景蔚为壮观,殊不知这句经典台词实乃反派专用……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没人在乎。
一直老实跟在后边的俄国俘虏不知道这些华夏人都在喊什么,如今已经没有兵哥专门负责看守他们,可却没有一个人逃跑。只有跟着华夏人才不会饿肚子,傻子才跑。他们还会主动为戍边军带路,并且言明,他们是乌克兰人,并不是俄罗斯人。临时充当翻译的兵哥也弄不清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都是黄头发蓝眼睛,满脸大胡子。
十二月的西伯利亚,最低气温可以达到零下四五十度,甚至是可怕的六十度,这样的低温,几乎达到人类生存的极限。最残酷的例子,就是和沙皇的黄金一同神秘消失在贝加尔湖上的一百多万人,所有能得到的证据都表现,他们全都被活活冻死在了冰面上,随着冰雪融化,沉入了深达几百米的贝加尔湖湖底。
这些人的死亡毋庸置疑,但黄金是否真的在贝加尔湖底,却始终是个未解之谜。在不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没人会冒失的进入几百米的湖底去寻找这批失踪近一个世纪的宝藏。
金子固然诱人,生命却更加重要。
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中,沙皇为了购买武器,曾将五百吨黄金运往国外,仅是日本得到的黄金,价值就有数十亿美金。之后,这帮矬子又开动脑筋,从高尔察克运送黄金的队伍中偷走了至少五吨,而在沙皇被推翻后,日本人立刻背信,不只没将尼古拉二世预定的武器交给俄国,也没退还提前支付的黄金。
没有有力的证据,事情又过去了一个世纪,无论日本矬子承认与否,这批黄金都无法通过外交途径要回。而在拐了个弯的历史时空中,本该送到日本的黄金并没如期抵达,尼古拉二世不是傻子,现在的日本能够制造出他要的的武器吗?纯粹是天方夜谭。
在沙皇大把撒黄金时,日本人眼红也只能瞅着,没有华夏的资源,只靠朝鲜,日本的重工业发展已经陷入停滞,如八幡制铁,早已停止运转。汉冶萍掌控在宋琦宁和宋舟手里,就算矬子捧着钞票上门,也未必能买到矿石和生铁。何况他们哪来的钱?
沙皇倒是愿意向日本购买军舰,可惜,这些军舰是日本人仅存的本钱,就算停在军港发霉,他们也绝不会外卖。
日本人的武器生意做不成,也在某种程度上掐断了他们利用一战崛起的道路。
战争红利,改由华夏和美国瓜分。
李谨言实现了他的“梦想”,欧战开打至今,他赚到的钱已经是个天文数字,储存在北六省官银号地下仓库里的黄金,堆满了三个房间。
第一次走进地下仓库,满眼都是金光灿烂,李谨言的嘴巴张大,眼珠子几乎要掉到地上。
这绝对不能怪他,任谁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黄金,都会想靠墙晕一会。或许尼古拉二世那个黄金狂人例外,可李谨言敢保证,和他一起走进地下室的楼少帅,表情都“凝固”了几秒。
任午初都曾开玩笑的说,哪个想发财的,只要不怕死,到官银号的地下仓库里走一遭,后半辈子只需要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听了任午初的话,李谨言忍不住想翻白眼,再不怕死的,也未必敢打北六省官银号的主意。
别说地下仓库挖得隐秘,三道铁门牢固,地上有兵哥把守,只说几道铁门之间设置的机关,加上丁肇研制出的“好东西”,自己人进来都要提心吊胆。生怕一步迈错,着了道。
这里的机关都出自四处人之手,设计机关的人和哑叔一样,嘴里也少了半截舌头。
李谨言不知道他的身份,哑叔也只告诉他,这人的祖上是专门给人修墓的。李谨言听了咂舌,哑叔手下果真是能人辈出,而让哑叔欠了天大人情,又心服口服的李二老爷,当真不是神人?
楼大总统和白宝琦不久前也得知了这批黄金的存在,在了解到大概数目之后,楼大总统的第一反应,就是楼家何止捧回一尊金娃娃,简直是挖回了一座金山。
白宝琦则是再次对发行纸币的计划进行修改,然后火急火燎的给关北发来一封电报。
“舅舅和我要钱。”
收到白宝琦的电报,李谨言直接找上了楼少帅,意思很明白,这批黄金早晚会给,但不是现在。派情报人员潜入俄国,李三少想摸的可不是条小鱼,而是条大白鲨。
他盯准的,是尼古拉二世的黄金。
高尔察克接不上头,就只能从沙皇一家下手。伊莲娜是塔基杨娜女大公的侍女,深得女大公的信任,这更方便了李谨言的计划实行。
“少帅,这批金子还需要保密。”
若是计划能成功,至少未来五十年,华夏的黄金储备都将是世界第一。
楼少帅没详细询问李谨言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叫来副官,给京城发去了一封电报。
李三少松口气之余,干脆将他的计划对楼少帅全盘托出。毕竟,想要得到那批黄金,只凭十几个情报人员风险实在是太大。有了楼少帅帮忙,说不定还能在看守的枪口下救出沙皇一家,哪怕不能全救,只要能救出沙皇的女儿或是皇太子,俄国国内的混乱就将持续更长时间。
对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和布尔什维克政权都心存不满的俄国保皇派,加上高尔察克领导的白军,再加上西方国家的Сhā手,俄国只会比另一个时空中更乱,说不定还会出现各方势力割据的局面。
但是,那又如何?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比起这头北极熊曾经加诸在华夏身上的苦难,李谨言所做的不过是借势而为。况且,除了本钱,收回的利息并不多。
如今,该是这头北极熊还债的时候了。
沙皇拥有数量庞大的黄金不是秘密,在历史上,不只是日本,英法美都曾打过这批黄金的主意,否则,他们为何对如此不遗余力的支持高尔察克的白军?
所谓的社会形态只是一方面,利益才能决定一切。
听完李谨言的计划,楼少帅沉思半晌,“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少帅,”连对哑叔,李谨言都没透露一句,“这件事能否成功,我心里也没底。”
“恩。”楼少帅双手交握,搭在桌上,财帛使人动心,何况是这么大一笔数目的黄金。李谨言对局势的判断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即使没有明说罗曼诺夫王朝一定会垮台,但若是沙皇没有被推翻,黄金又怎么会被运出?
“潜入俄国的情报人员名单交给我,这件事我来做。”
“要不要告诉大总统一声?”
楼少帅站起身,拿起军帽,“不能在电报中说。”
“那派人去京城?”
“不用。”将军帽戴在头上,正了正帽檐,楼少帅走到李谨言面前,手指擦过他的耳际,“父亲和母亲会回关北过年。”
“过年?”
李谨言一拍脑袋,他怎么忘了,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过年了。元旦的时候,楼夫人从京城打来电话,说是原本想给他庆贺生辰,没想到事情太多,错过了。好在有白老亲自为他取字,也算是弥补了些许遗憾。
“我想起来了,娘说过几天要回来的。”
“恩。”
“二弟也会回来。”
“恩。”
“几个月没见,不知道长大了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都长得快吧?”李谨言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五姐会不会一起回来,我挺想那个小胖墩。”
“……”
“少帅?”
楼少帅沉默的看着他,弯腰,一把将李三少扛上了肩头。
“少帅,你不是要出去吗?”
“不去了。”
“少帅。你带我去哪?”
两人从书房出来,楼少帅迈开长腿,一路走到卧室门前,李三少自动消音。
当被扔到床上时,李谨言看着正摘下军帽,解开武装带的楼逍,咽了口口水,“少帅,那个……”
话没说完,唇就被堵住了。
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李谨言微微仰起头,在黑暗中听到了纽扣崩落的声音。
果然,就算不是长衫,楼少帅也会照撕不误……
☆、第二百二十一章
民国八年,公历1917年1月15日,农历腊月二十二
隔日便是小年,关北城内的几条商业大街比去年还要热闹。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电车的当当声,小汽车的喇叭声,自行车的铃声交织在一起,人群中还有不少高鼻子洋人,很多还穿着长衫,用着或流利或蹩脚的华夏语和熟悉的人互相拜年。
无论信仰为何,既然到华夏生活,都要学会入乡随俗。
走在街上,远远就能看到包子铺前的热气,闻到烧饼的芝麻香,卖糖葫芦的小贩沿街吆喝,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形成一片白雾,皮帽子上都挂了一层白霜。
带着孩子的,不会舍不得两三个大子,给孩子买串糖葫芦,稚嫩的笑声能让人甜到心里。
关北百货大楼里更是人山人海,收音机柜台前,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拿出卖报纸积攒的工钱,给家里买了一台收音机,余下的钱,还能给娘和妹妹扯些漂亮的花布,做身新衣服。
在关北,和男孩一样的半大孩子还有不少,他们有的是跟随父母从外省迁移而来,有的干脆就是逃荒。做工虽然辛苦,男孩一家却都心怀感激。比起刚到关北时的一贫如洗,如今一家人顿顿都能吃饱,还住进了新房子里。
男孩始终记得娘告诉他和妹妹的话,“咱们一家都要记得,如今的日子是谁给的。读书认字是为了明理,若是学成忘恩负义之辈,书读了还不如不读!”
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大帅府的车开到二夫人的住处,足足比以往多用了近半个钟头。
李谨言到时,碰巧赶上枝儿也在,正和二夫人说拍电影时的事,说到有趣时,二夫人笑得停不住,用手帕擦着眼角笑出的泪,回头见李谨言走进来,招手道:“快过来听听,怎么有这么好玩的事。”
“言少爷。”
见到李谨言,枝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年多不见,她的变化着实不小,一身新式的旗袍,黑色长发烫成时兴的样式,笑起来整个人都明艳了许多。如今的她,与刚从南方回来时有着天壤之别。谁也无法将眼前的女子同那个历经磨难的姑娘联想在一起。
脱胎换骨,不外如是。
唯一不变的,就只有一对清亮的眸子。
“什么事说得这么开心?”
李谨言坐到沙发上,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三两口下肚,又拿起一块。最近二夫人喜欢上了做点心,说是和家里新请的点心师傅学的。做出来的点心一点也不甜,只是酥酥的咸香。
“慢点吃,都二十了,还这么毛躁。”二夫人笑着给李谨言擦掉脸侧的点心渣,“中午没吃饭?”
“吃了。”李谨言转过头,故意装出一副苦脸,“可大帅府没有这么好吃的点心。”
“你啊,专门来寻娘的开心是不是?”
“娘,儿子哪敢?”
“还贫嘴,着实该打!”
话虽这样说,二夫人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消失。
吃过了三块点心,李谨言擦擦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楼夫人喜欢祁门红,二夫人却喜欢君山银针,都是好茶,要说这两种茶有什么不同,李谨言绞尽脑汁,能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颜色不同。
当初对着二夫人说出来时,差点被二夫人拍了一巴掌。按照白老的话来说,再好的茶,到李谨言嘴里,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几位老先生中,章老最爱茶,还曾给李谨言“恶补”过相关学问,结果证明,牛牵到天边也是牛,想要让“满身铜臭”的李三少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样样拿得出手的“雅人”,的确有相当大的难度。
又坐了一会,李谨言就从枝儿口中得知,关北电影公司拍摄的官场电影将在年后上映,一对从美国回来的兄弟还做出一部很有趣的短片,虽然只有短短两分钟,只是几个简单的图形变换,没有声音,也没办法公开放映,却让电影公司经理和其他人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听到这里,李谨言嘴巴都张大了,假如他没理解错,这应该是动画片吧?
最早的动画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李谨言压根不知道,他只知道民国时期著名的铁扇公主,还有后来的神笔马良,大闹天宫,都是华夏历史上最有名也是最具有特色的动画作品。
不过那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吧?
李谨言又询问了枝儿一些相关情况,越听嘴巴越合不拢,原来他手底下还有这等猛人?之前为什么没发现?
听到最后,李谨言决定亲自去关北电影公司一趟,无论如何,这样的猛人都要亲自见一面,说不准就是历史上的某位大师,只是不在他的记忆中而已。
在二夫人处吃过晚饭,李谨言才乘车返回大帅府。他前脚刚下车,哑叔后脚就到了。
展开哑叔递给他的几页纸,李谨言的眉头蹙了起来。之前曾经在报纸上污蔑北六省卖国的那个撰稿人,竟然死了,就死在自己家里,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确定是他吗?”
哑叔点头,示意李谨言看下一页。第二页上,记录着这个人详细的生平,他是个华夏人无疑,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专门在报纸上刊登评论文章,在南方的报界不大不小有些名气。
接着往下看,李谨言看到了一连串和他有过接触的人名,李锦书三个字赫然在列。而在那之后,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楼氏西药厂原一车间主任,赵福仁。
楼大总统遇刺,沈泽平沈老在西药厂演了一场戏,当时,这个一车间主任的表现就让李谨言有些提心,可事后经萧有德追查,并没发现特别之处,只是查明这人是个“官迷”。后来,西药厂的管理层洗牌,楼大总统把连同这个赵主任在内的人都从厂中调走,李谨言就没再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难道问题出在他身上?
“哑叔,这个赵福仁现在在哪里?”
哑叔拿出纸笔,写道:赵福仁在京城,两人之间通过电报联系,中间还有个联络人。多亏查到了联络人,才摸到赵福仁这条线。否则撰稿人一死,所有线索便都断掉了。
“哑叔,动手尽量快。”李谨言总觉得,若迟一步,事情还会生变。
至于其他人……李谨言垂下眼眸,无论是谁,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月十七日,李谨言在关北电影公司见到了枝儿口中的方氏兄弟。哥哥叫方振海,弟弟叫方振川,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半年前从美国留学归来。
见到李谨言,方氏兄弟也有些惊讶,听闻李谨言想要看一下他们制作的短片,兄弟俩都来了精神。
两分钟的片子,李谨言却接连看了好几遍。
“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方振海将他们的创作过程简单说了,还说为了这短短的两分钟,整整两个月,兄弟俩工作之外的时间,几乎全部被用来画图了。
“画图时,试了好几种材料,最后才定下塑料胶片。”方振川说道:“原本是想画只猫的,可惜我和哥哥都不是画画的料,最后也只能改成简单的图形。”
李谨言认真听着兄弟俩的介绍,大致了解之后,询问方氏兄弟,若是能找到合适的画手,是否能做出长一些的片子,最好能加入声音。
“可以试一试,片子做长些没问题,加大工作量就可以了,加入声音的话,要另外请人帮忙。”
李谨言点头,问明方氏兄弟大概需要多少人手后,就和电影公司经理商量,在公司内部成立一个专门的动画制作部门,先从内部拨一些人过去帮忙,等基本步上轨道,再针对性的招人。
“言少放心,事情一定办得妥当。”电影公司经理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文件,“就算言少不提,我也有此打算。计划书都已经写好,原本想年后给言少过目。”
“不必等年后,做生意动手就要快。”李谨言道:“若是资金或其他方面有问题,尽管提。”
金子堆满屋的李三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放眼关北乃至北六省,没人比他更财大气粗。
当然,全国范围内还有待商榷。
离开前,李谨言还去搭建的摄影棚看了一会电影拍摄,正巧赶上枝儿的一场戏,张建成也在摄影棚里,见到李谨言,几步走过来,“言少。”
“张先生,好久不见了。”
张建成的变化不小,原本的热血青年,如今换下学生服,穿上长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通身带着一股沉稳。
“言少客气。建成一直想再见言少一面,可惜总是没有机会?“
“见我?为什么?”
“为了道谢。”
“道谢?”
张建成笑了,“没有言少当初的一番话,就不会有如今的张建成。经历的事情多了,建成才知晓,当年行事冒进,偏听偏信,自以为一腔热血满腹激-情,所作所为均是为救国,却不想被人利用,险些走了错路。”
张建成真心感谢,李谨言再谦逊就显得故作姿态,大方的受了张建成的这声谢,转而和张建成聊起这部电影的剧本。说到自己创作的剧本,张建成的表情明显变得不同。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等到拍摄开始,话声也立刻停了。
看着镜头前枝儿的一颦一笑,言语动作间,将戏中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李谨言感叹之余,见张建成同样看得目不转睛,眼神中还带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摸摸下巴,莫非?
仔细想想,还是在心中摇头,枝儿的性格他了解,当初也听二夫人提过,枝儿从南方回来后,曾说这辈子都不嫁人,张建成要想抱得佳人归,可不是件容易事。
况且,他知道枝儿在南方经历的一切吗?他能接受吗?
李谨言不敢保证,也不能随便掺和,有的时候,好心未必能做成好事。不过可以请二夫人给枝儿提个醒,具体怎么做,由枝儿自己决定。
回到大帅府,哑叔那边还没有消息。赵福仁的事李谨言已经告知楼少帅,也给楼大总统发去了一封电报,不过京城那边至今没有回信。
大帅府中比以往安静许多,几位老先生陆续被家人接走,临走之前,几老依旧惦记着大帅府库房里的那些古董和文物,千叮咛万嘱咐李谨言一定要“看好”。若不是有白老的保证,老几位说不定还真在大帅府过年了。
前些天,又一船古董到岸,足足二十五只大箱子,每只都比之前运到的箱子大了一倍有余。
这次运回的古董文物以瓷器和金银器居多,青铜器也有五六件,古籍孤本却不多。除此之外,还有一箱西洋油画以及明显带有欧洲色彩的首饰和金银器。
装这些“洋人东西”的箱子打开后,几老都摇头,不感兴趣。只有李谨言站在箱子边两眼发亮。
拿起一个雕琢着天使图案的首饰盒,打开,盒子全都是一颗一颗的各色宝石,最小的也有拇指盖大小。就要过年了,这些正好送去银楼给二夫人和楼夫人做些首饰。
马少帅送的那把刀,李谨言记忆犹深,拿起最大的一块红宝石,要不要也给楼少帅镶刀鞘?要不刀柄?人不输,刀也不能输啊……
李三少仓鼠似的在箱子里翻腾,整个人都快埋了进去,很快又翻出不少好东西,还有三四幅油画。展开其中一幅风景画,看到上面的署名,李谨言的眼睛一下直了。
阿道夫·希特勒?!
他的确听说小胡子元首曾经梦想过成为一名画家,可他的画怎么会被当做“古董“装船,出现在这里?
李谨言又开始仔细翻找,最终确定,除了这幅出自小胡子之手的风景画外,再没任何意外“惊喜”,疑惑不解的靠在箱子旁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尼德和许二姐都没写信回来,李谨言自然无从得知这幅元首真迹出现的理由,要想弄清这其中的原因,只能给欧洲发电报。
许二姐的回电很快,回答让李谨言很无语,这绝不是所谓的历史性巧合,也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一个奥地利骗子的手笔。
随着坦克走上战场,同盟国和协约国战斗升级,继续在战场上打得你死我活,后方的生活变得更加困难,缺衣少食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很多贵族都开始变卖家中的古董和首饰,更不用提平民百姓。
只不过,大部分商人都只愿意收金银首饰和宝石,像尼德商行这样凡是古董,尤其是华夏的古董,几乎来者不拒的实属罕见。很多中间商看准了“商机”,开始利用交通的便利,用极低的价格从各地收购古董文物,然后再到尼德商行换取罐头和药品,转手卖出,又是一笔入账。
对于这种情况,尼德是知道的,好在这些人的行为利大于弊,更方便了他的行动,也让商行收购的古董数量直线上升。不过随着数量增多,在鉴别过程中就会出一些问题,尤其是在西洋古董这方面,别说尼德,连许二姐都晕头转向。
这样以来,倒是让少数中间商浑水摸鱼,以次充好,宝石和金子不能作假,但油画和书籍一类就太容易了。很多人更加大胆,直接用一些默默无闻的作品充当名画,元首的这副风景画就是其中之一。
许二姐在电报中说,拿这副画来商行的人她还有印象,当时这个奥地利人拍着胸脯保证,这副画绝对出自一位伟人之手。
伟人吗?
李谨言放下电报,抬头望天,该说这个奥地利骗子有先见之明还是歪打正着?
若是欧洲的历史按照原本的进程走下去,小胡子元首的的确确会成为一位“伟人”。
一月十八日,京城终于有了动静,赵福仁一家都被控制住了。动手的不是情报局四处的人,而是楼大总统。李谨言接到电报后,直接让哑叔把四处的人召回,其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多说。 一月十九日,一场大火,赵福仁一家都葬身火海。 闻听消息,李谨言坐在沙发上半天都没出声 楼少帅从二楼下来,看到李谨言在发呆,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发顶。 “少帅,”李谨言仰起头,“父亲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要追查下去?” 修长的手指-Сhā——入李谨言的发间,顺着额际滑下,托起他的下巴,“想知道理由,可以等父亲到关北之后再问。” “恩。” 李谨言也只能点头,毕竟人都“死”了。这件事暂时阁下,他还有件事要和楼少帅商量。 “少帅,年后我想去趟大连。” “大连?”手指摩挲着李谨言的颈侧,“却大连做什么?” “约翰的船厂我有股份,”李谨言笑眯眯的靠在沙发上,侧过头,像是一只被挠下巴的猫,“一定要亲自去一趟,至少得弄清有几条船。毕竟是和犹太人合伙做生意。” “是吗?” “要不少帅也一起去?” “我去?”楼少帅俯身,气息拂过李谨言的耳际。 “少帅,咱们在说正事……” 正说话间,一声轻咳突然响起,两人转过头,白老正立在楼梯旁,“言儿,五篇大字可写好?” “回外祖父,写好了。”李谨言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恭敬答道,“这就拿给外祖父。” 话落,一溜烟的没影了。 楼少帅在沙发旁站直,开口道:“外祖父。” “逍儿,稍后也去写五篇大字,心性还需磨练。” “……” 李谨言将五篇大字送进白老书房,又被白老留下对弈,被杀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之后,才被放行。回到房间,惊奇的看到楼少帅竟然在练字。 腰背挺直,一身笔挺军装,棕色的武装带勒在腰间,持笔的手修长。 李谨言走过去,探头一看,纸上只有一个颜体大字,忍。 落笔苍劲有力,笔锋间似隐藏着刀芒。 默默退后一步,李谨言相当聪明的闭紧嘴巴,一声也没出。 京城 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东交民巷,停在了英国公使馆前。 车门打开,展长青从车里走下,司机拉开后门,一个戴着帽子,又被围巾蒙住脸的男子,被从车上“搀扶”下来。 拄着拐杖的朱尔典愈发苍老了,看到面带笑容的展长青和他身后的两个人,目光沉了沉。 等到房间的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展长青才取掉了男人的帽子和围巾。 足足过了两分钟,朱尔典的声音才响起,“展部长,这是什么意思?” “公使阁下是聪明人,还需要展某明说吗?” 展长青温和的笑着,朱尔典的脸色愈发难看,而一旁被堵着嘴,在大衣下,手也被绑住的赵福仁,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动也不动。 “公使阁下,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何?” “展部长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没关系,我说完阁下就明白了。”展长青继续道:“这位,公使阁下肯定没见过,但他做了什么事,公使阁下肯定心知肚明。一旦事情公开,阁下觉得会怎么样?” 赵福仁勾结“外人”,污蔑北六省,若是被爆出这背后有英国人和日本人指使……日本可以继续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英国呢? 现在欧洲的战况依旧僵持,在德国再次宣布无限制潜艇战之前,美国再倾向协约国,却也没断绝与德国的外交关系,更不会轻易对德宣战。这个时候,若是华夏倒向协约国一边,情况会对协约国相当不利。 赵福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英国人做事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捏着赵福仁这个把柄,若是再将之前英国间谍潜入北六省,英美日联手策划“帝-制”的盖子揭开,华夏民间会有何种反应,根本不需要费力去猜。 华夏今非昔比,就算英国有庞大的舰队又如何?远渡重洋再发动一次对华战争? 从萨拉热窝的枪声响起,欧洲本土,非洲殖民地,阿拉伯半岛接连燃起战火。这场持续三年的战争已经拖垮了沙俄,流干了欧洲大陆的血,白厅正为庞大的军费开支和英军巨大的伤亡火烧眉毛,组织舰队来进攻华夏?想想都不可能。 一旦减弱了对德的海防力量,停靠在海港中的德国主力舰队,是否会对英国海军反戈一击?没人能够保证。 朱尔典突然笑了,“展部长,我想,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 展长青脸上的笑意更深,过了今日,英国人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了。只不过,这并非他此行的唯一目的。 “竟然大不列颠和华夏是友邦,为了维持彼此的友谊,我方希望,挂有华夏旗帜的商船不会再被莫名拦截,当然,华夏可以保证商船上不会载有任何违-禁物品。这一点,还请公使阁下向贵国转达。” “我会的。” 朱尔典平静的点头,笑容让脸上的皱纹更深。 “那么,展某就告辞了。” “慢走。” 离开公使馆,坐进车里,赵福仁嘴里的布才被取了出来。 “展兄,不是,展部长,我全都按照大总统说的做了,能不能让我见见儿子?” “老赵,”前座的另一个人转过头,赫然正是身在京城的萧有德,“到时候,会让你见的。” “是,是……”赵福仁不敢再提这话了,他敢求展长青,却从没想过去求萧有德。 “赵兄,有件事我想问你。” “是,展部长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磺胺的事,为什么没告诉英国人?”展长青收起了脸上的笑。 “……”嗫喏半晌,赵福仁的声音才低低响起,“我到底是个华夏人……” 展长青没有再问,萧有德也只是冷笑一声,车子一路开出东交民巷,车内再没有任何人说话。 真没忘记自己的祖宗,怎么会为英国人做事? 回到大总统府,展长青将与朱尔典交涉的内容告知楼盛丰,楼大总统摸摸光头,“马上就要回关北了,被孩子问起来,老子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展长青道。 捏着赵福仁,就捏着英国人的把柄,英国如今势大,不宜与之正面交锋,能让朱尔典吃瘪,老实一段时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总的来说这事还要多亏关北发来的电报,否则,楼大总统也只能从朱尔典身边的暗线得知有钉子,钉子是谁,却不会那么快查明,也不会打英国人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慢了一步,恐怕就会和上海那个“自杀的”一样了。 “说到底,这事是我儿媳妇受委屈。”楼大总统皱着眉头,“我那儿子肯定正想着法要找老子麻烦……” 展长青端起茶杯,只当没听见。这个时候,不接话才是上策。 一月二十一日,楼大总统夫妇带着楼二少登上了返回关北的专列,同日,英国白厅接到朱尔典的密电,自此,执行海上封锁任务的英国军队,都接到命令,对于挂有华夏国旗的商船,拦截之后,若没发现违-禁-物品,例如枪支弹药,最多只允许“购买”船上三分之一的货物。 这已经是英国人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李谨言闻讯,隐约猜到这其中可能和赵福仁那件事有所关联,具体如何,还要问一问楼大总统才能知晓。 一月二十二日,大年除夕 关北城中家家户户忙着过年,李府也不例外,但在三夫人接到孙清泉从苏州发来的电报后,喜庆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 看到电报上的内容,三夫人直接晕了过去,三老爷也跌坐在了椅子上,脸色苍白。 李谨铭夫妇闻讯过来,三夫人正被掐着人中,悠悠转醒,刚睁开眼,就痛哭失声。李谨铭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电报,上面只有四个字:锦书病殁。 在苏州,孙清泉发出电报后也在房间中沉默许久,孙夫人却吩咐管家,立刻警告知道这件事的下人都闭紧嘴巴,尤其不能让少爷和小姐知道。 “若是露出一丝口风,可别怪我心狠。” 管家答应着下去了,孙夫人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实在是李锦书的死因太不光彩,之前有一个许逸文,之后又和三四个进步青年不清不楚,毁了名声,还闹得争风吃醋,结果因此殒命! 若不是有孙清泉压着,报纸上还不知道会怎么写! 在电报中还要遮掩,只要想一想,孙夫人就气得胸口疼。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年初二,李庆云夫妇匆匆登上南下的火车,被人问起,则称三夫人多年未回娘家,此番只为尽孝。不知道内情的附和两声,知道内情的也不会点破。
就算是一个从族谱上除名的女儿,到底也是亲生骨肉,白发人送黑发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李谨铭和陈姑娘一同接待拜年的客人,
现如今,陈姑娘是李府正儿八经的二少夫人,爽利的行事做派渐渐显露。老太太对她的喜爱,更是让她在府内彻底站稳了脚跟。
对于李锦书的事情,陈姑娘知道的不多,隐约听闻是和婚事有关。归根结底不是什么光彩事,三夫人也几次下令府内封口。
陈姑娘也读过书,知道这样的事放在现下并不“新鲜”。一些专门刊登桃色新闻的小报,隔三差五的就会写出某名媛佳人,或是某青年才俊的风流韵事,私-奔,逃婚,休妻弃子……还曾有过家中一房,外边一房,家中妻子孝敬父母抚养孩子,仍被弃如糟糠,外边的男人却心安理得,风流快活。
反抗盲婚哑嫁并没有错,毕竟婚事并非儿戏,事关一生幸福。但成亲后却抛妻弃子,追寻什么所谓“拥有共同语言的进步爱情”,或是明知对方有妻有子,却依旧高喊着口号靠上去,被人斥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也值得称道?也该被颂扬?
这真是时代的进步,还是给腌臜东西披了层鲜亮的外皮?
“夏儿,你说二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送走了客人,陈姑娘回房之后,坐到梳妆台前,摘下了头上的一枚金簪,就算被从族谱除名,到底也是李谨铭的亲妹妹,不说带孝,一些太过鲜亮的颜色还是要避开为好。可偏偏又赶上过年,家中客人登门,太素净也不好。
“少夫人,我打听过,好像是这么回事……”
夏儿凑到陈姑娘的耳边,如此这般低声说了一番话,陈姑娘的听着听着,两弯柳眉就蹙了起来,等到夏儿说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都是什么事!她真是李家的姑娘?”
“我原本也不信的,太太身边的人嘴巴紧,二姑娘身边的丫头也走的走,散的散,还是几个老-婆-子喝醉酒嚼舌头,我才听了几句。
“嚼舌头?未必可信。”
“少夫人,她们可是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有堂少爷在,二姑娘什么好亲结不得?非要自-甘-下-贱-跑去给人做小老婆,不够丢人……”
“行了。”陈姑娘抬手止住夏儿的话,“这些话千万别在少爷跟前说。”
“少夫人放心,我晓得轻重。”
“恩。”
陈姑娘点点头,听到门外丫头来请,又有拜年的客人上门,忙照了照镜子,理了理鬓发,见没有不妥便要起身,片刻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从首饰盒里取出刚放进去的金簪,重新簪到了头上。
“走吧。”
这样的一个人,不值得她尽心。死了,倒是省心了。
穿过回廊,看着已经枯萎的花木,陈姑娘有瞬间的恍惚,若她处在李锦书的位置,若她有大帅府这门亲戚……想到这里,脚步顿住。
“少妇人?”
“没事。”
摇摇头,她今天是怎么了,竟然会这样胡思乱想。
世人不同命,没福的未必过不好,有福的不惜福,也未必能称心如意。
大帅府里格外的热闹。
由于白老和楼大总统夫妇在关北过年,楼家的女儿女婿再次齐聚一堂。
各家都把孩子带来了过来,一屋子的小豆丁凑在一起,最大的已经十岁,楼二少这个小舅舅,年岁反倒要靠后。楼五的小胖墩很黏李谨言,楼六的姑娘不再那么爱哭,楼七也终于传出了好消息,肚子还没显怀,行动间却已多了份小心翼翼。
楼二和楼三分别坐在楼夫人的两侧,一个剥着橘子,另一个说着笑话,不只逗笑了楼夫人,也让围坐在旁的姨太太和小姐们笑得前仰后合。
荣登“孩子王”宝座的李谨言听到笑声,转过头去看,他怀里的小胖墩,紧挨着他坐的楼二少,加上一屋子的豆丁也随着转头,齐刷刷的一片。这个场景落在众人眼中,又是一阵大笑。
正在隔壁打牌的楼家姑爷们听到笑声,都有些好奇,六姑爷起身去看,回来一形容,把屋子里的人也都逗乐了。
“还别说,可真是不一样。人都说李三少是个钱耙子,怎么孩子缘也这么好?”二姑爷和六姑爷一样,家中有个两岁的女儿,可惜,甭管他怎么哄,小姑娘就是不乐意亲近他,亲一口,张嘴就哭。
“这事羡慕是羡慕不来的。”三姑爷一边说,一边摸起一张牌,眼睛一亮,将面前的麻将牌一推,“自——摸,糊了。”
“三姐夫手气这么好,开家赌场也一定生意兴隆。”
“哎,老七,你可别乱说。如今政府正严查各地烟坊赌馆,我那里都有两个开烟馆的上吊了,开赌场的也缩着脖子过日子,连堂子里都在查被拐卖的姑娘,姐夫家做的可全是正经生意。“
“开个玩笑,三姐夫莫怪。”七姑爷笑笑,给一旁的戴建声让出位置,“五姐夫,你也玩两圈。”
“我就不用了。”戴建声摆手,却还是被七姑爷按坐在了椅子上,“五姐夫,玩两圈,别总在一边抽烟。”
其他人也劝,戴建声只好应下,坐下摸牌。
七姑爷和三姑爷打了个眼色,笑着比划了一下,三姑爷点头,拱手,“当姐夫欠你一回。”
楼三和楼五是一母同胞,自小感情就好。
戴建声闹出的事,楼三比楼五更气,但楼家和戴家这样的人家,楼五不可能和戴建声和离,就算能,楼五也放不下她的孩子。楼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让上了戴家族谱的孙子和楼五离开。
况且楼大总统和楼少帅还要用戴家,戴建声也有悔过的意思,楼五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这次回关北,楼三就是想着劝劝楼五,哪怕回不到以往,也别总在心口憋着气,捏着戴建声的把柄,公公婆婆想偏袒也不好太过,将来还不是她说东,戴建声就不敢向西?何必还憋着气让自己不好过。就算要不好过,也该是姓戴的,不该是她。
姑爷们继续打牌,楼家的女眷也开了牌局,楼大总统和楼少帅在书房,白老也被请了过去,李谨言被一干豆丁围着,干脆也放开了,挽起袖子,让管家收拾出一个房间,把他从玩具厂带回来的玩具全都摆出来。
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刚进腊月,李三少就着手准备,甭管有多少豆丁和面团子,全都放马过来!
“言哥。”楼二少拉了拉李谨言的长衫,“到时辰了。”
“什么?”李谨言低头,“睿儿说什么?”
“练字。”
楼二少话音刚落,墙上的自鸣钟就当当响了起来,设计精巧的两扇小门打开,几名或提着花篮,或手捧蟠桃的仙女依次出现,李谨言看看时间,再看看仰头看他的楼二少,时间怎么掐这么准?
“睿儿,今天过年,过年休息。”李谨言弯腰想把楼二少也抱起来,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左手抱着小胖墩已经够吃力,再想单臂把楼二少抱起来?
可能性趋近于零。
忽略现实挑战高难度的结果是,李谨言给小胖墩和楼二少成功做了一回肉垫,三个人一起倒在地毯上。一旁的几个面团子还以为是在玩游戏,小炮弹似的冲过来,压上。
楼六的姑娘都在往这边爬,照顾她的奶娘跟在后边,头上都冒出了汗。
一群面团子叠罗汉,看得牌桌上的楼家女眷笑得牌都打不下去了。
直到楼少帅从二楼下来,笑声才渐渐停歇,叠成一摞的团子也被分开,李谨言盘腿坐在地毯上,抓抓头发,他的形象啊……
白老和楼大总统也看到刚刚一幕,楼大总统摸摸光头,哈哈大笑,白老却没笑,只是欣慰的点头,“赤子之心,好孩子。”
“岳父?”
“尔乃莽夫。”
楼大总统:“……”他没想问这个……
李谨言“自暴自弃”的坐在地上,对着几个面团子做鬼脸,面前却突然多出一只大手。
“少帅?”
“起来吧。”
楼少帅单手将李谨言拉起来,转身又把楼二少“拎”了起来,或许是幼小生物的第六感都比较强,楼老虎一下山,甭管是山豹还是面团子,全都老实了。
“哥。”
“舅舅。”
“啊啊。”
“咿呀。”
华夏语和火星语掺杂,却无一例外的都在和楼少帅问好。
李谨言再次挠头,这些面团子见到他就往身上扑,见到楼少帅就乖乖问好,平平都“长辈”,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言儿,随我来。”白老开口道:“逍儿,看顾小辈。”
让楼少帅看孩子?
不只李谨言满脸惊讶,楼家一干女眷也都面露诧异。
楼夫人开口问道:“爹,怎么……”让逍儿看孩子?不怕水淹大帅府吗?
“就这么定了。”白老负手道:“言儿还不快走?今日五篇大字可曾写完?”
没等李谨言说话,楼二少在一旁道:“禀外祖父,今日初二。”
“哦?”
“过年,理当休假。”
“睿儿从何得知?”
“言哥说的。”
白老颔首,李三少捂脸。话说山豹弟弟啊,就这么把你言哥卖了?白疼你了啊……
最终,李谨言乖乖跟在白老身后上了楼,浑身冒冷气的楼少帅带着豆丁们去游戏房。
片刻之后,楼夫人道:“大总统,还是让小五和小六跟去看看吧。”
“夫人说的对。”
让自己那个整天放冷气的大儿子看孩子,怎么想,都相当的不靠谱。
书房里,白老并未马上让李谨言写字,而是将刚刚三人谈论的政事一一讲给李谨言听,其中就包括赵福仁一事。李谨言只是听,并没有Сhā言,白老说完,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可明白了?”
“是,多谢外祖父教诲。”
“于政治官场一途,不需精通,却要懂。”茶杯放下,没有丝毫的声响,李谨言突然间发现,楼少帅喝茶时的样子,竟与白老有七八分的相似。
“外祖父,谨言受教。”
“再有不懂,可以问逍儿。”白老慈祥笑道:“今日即是初二,不需外出,习字便增加到六篇吧。”
李三少:“……”
游戏房中,缩小版的火车轨道,发出呜呜声的火车头和绿色车厢,十几盒拼图,放大版的绒布娃娃,还有占据了地板五分之一面积的“战场”,坑道纵横,木质士兵玩偶,火炮,甚至有装甲车和缩小版的飞机。
战场模型做得十分逼真,玩具厂耗费了整整一个月,也只做出了两套。一套被李谨言当场打包带回了大帅府,另一套却被北六省陆军军官学校的校长要走了,说是这么好的东西,只当做玩具太浪费。
“国外训练指挥作战的沙盘,都没有这个精巧。”
听到玩具厂厂长的转述,李谨言开始思考,将这款玩具推向市场是否合适。最终决定,沙盘还是要做,不过供应的对象暂时转向国内的各所军校。
这样的玩具,可以丰富军校学员的“课余生活”,也不会被军校教官斥责玩物丧志。
当然,钱还是要付的。
制作的地区也可以扩大,例如朝鲜,日本,俄国……都可以在内,有备无患嘛。前提是能得到准确的地图。
进-到游戏房后,豆丁们一阵欢呼,让人预料不到的是,豆丁们最感兴趣的,不是布偶也不是火车,竟然是战争玩具。
等到李谨言写完六篇大字走下楼,却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循着声音走向游戏房,宽敞的房间,楼家人几乎全都聚到一起。几个姑爷看着铁路玩具双眼放光,三姑爷手下也有一家玩具厂,不过只做些市面上常见的积木和布偶,见到这个火车玩具,就像看到了金山。
火车能做,汽车应该也能做,那飞机呢?
“弟妹……不是,谨言,三姐夫有事想和你商量,你看?”
“玩具的事?”李谨言笑道:“正巧我也有话想和姐夫说。姐夫觉得这个玩具怎么样?其实还有更多种类可以开发。”
三姑爷是聪明人,听到李谨言的话,马上闻弦歌而知雅意,脸上的笑更加真诚了。
七姑爷也是生意人,却对玩具一途没有多大兴趣,顶多看个热闹,看过后,就和二姑爷等人回到客厅继续打牌。楼家的女眷们也觉得房间里的这些都挺新奇,兴趣却不会太大,看过后也就不再驻足。倒是楼大总统和楼少帅,此刻正踞“沙盘”两端,分别指挥着几个小豆丁调兵遣将,大杀四方。
别看这群面团子年纪小,天分却不少。
楼二少和小胖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需要多教,两人就知道要用装甲车去“揍”对方的步兵。至于飞机,楼二少看过,小胖墩却没有,可在见楼二少怎么做之后,也有样学样,到后来,楼大总统和楼少帅反倒没了用武之地,只任凭几个面团子在“战场”上厮杀。
李谨言于军事上一知半解,也能看出战斗双方的布局都有模有样,并不是在“胡闹”。
该感叹家族兴盛不是没有道理的吗?
战斗最终以楼二少一方胜利告终,正巧楼夫人派了丫头来传话,该用晚饭了。小胖墩也没气馁,站起身,霸气十足的一挥手,饭后再战。
一月二十六日,大年初四。
李庆云夫妇抵达了苏州火车站,下车时,来接他们的是孙清泉的副官。
“师座公务繁忙,夫人也出门会客。”
副官的解释有些干巴巴,李庆云和三夫人也没心思计较,他们现在只想尽快见到李锦书,不管女儿生前做了什么错事,死后总要入土为安。
老太太坚持不许李锦书进李家的祖坟,李三老爷只能将她的骨灰带回去另作安葬,三夫人哭肿了眼睛也没有办法。
车子最先开到孙家宅邸,既然是借口探亲,总要先见见家人。
孙清泉和三夫人的父亲已经仙逝,家中只有老母,也同李家老太太一般,整日吃斋念佛。
母女俩见面时,孙老夫人看着红肿双眼的三夫人,叹息一声,“清荷啊,娘当初是怎么教你的?好好的一个女儿,怎么就教成了这样?”
“娘……”
“行了,事情过去也就罢了。人死万事皆空,葬了罢。”
三夫人不出声,只是哭,老夫人摇摇头,扶着丫头的手转身回了佛堂。
孙清泉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孙夫人带着李三老爷夫妇去了李锦书的住处。简单的灵堂里,只有一个丫头和一个婆子守着。
李锦书是腊月二十九出事,被人两刀扎在了胸前和腹部,脸上也被划了三刀,送进医院后,医生尽全力也没能救回来。
刺死李锦书的人已经抓住,另外在场的一个人却跑了,孙清泉尽力弹压,苏沪两地的报纸上还是登出了“佳人为情殒命”的消息。
添油加醋之下,李锦书简直成了人尽可夫,行事放j□j子的代表,幸亏报纸上没有登出姓名,否则孙夫人都要没脸出门了。
“清荷,锦书死时,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孙夫人看着三夫人,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埋怨,既然如此,她还做什么好人?“许家人不承认,牢里那个也一口咬定不是。从锦书死到现在,许逸文都没露面。”
三夫人听了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孙夫人却不再言语,借口还有事起身离开了。
孙夫人走后,三夫人呆坐半晌,几乎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一月二十七日,大年初五,李庆云和三夫人带着李锦书的骨灰踏上北归的列车,孙清泉和孙夫人都到车站来送。
一月二十八日,楼家的女儿女婿陆续离开关北返家,闻知李锦书的死讯,李谨言派人去李家吊唁,却被告知,李家根本没有开设灵堂,李谨言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派人去给豹子传话,在南方的行动撤销。
二月一日,俄国各城市再次举行罢工运动,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战游-行,部分国家杜马议员也出现在了游行的人群中。
同日,德国宣布再开无限制潜艇战,目的是为逼迫协约国同意和谈。两日后,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宣布断绝同德国的外交关系。
此时,距离俄国二月爆发二月革命只有一个月,而距离美国正式参战,仅剩下两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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