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为何一人哭泣?”
她咽下又起的哽咽:“那日是家父祭日,奴婢感怀养育之恩,无法祭祀而悲伤流泪,不意惊扰了娘娘,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让我杀死自己?
“你想不想离开浣衣局?”
“谢娘娘垂怜,奴婢身份卑贱,不敢奢望。”
“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她小步后退,靠近大门才敢转过身来背对我打开门,走出去。卑微的语气,恭敬的态度,看得我的心,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知棋进屋来:“主子,事情都办好了。主子三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味同嚼蜡的胡乱吃了几口:“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孙太医在殿外,几日没给主子请脉了。”
“今儿免了,我累了,谁来都不许打扰。”
“嗻。”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子空落落的。我把她叫来,其实又能做什么呢?
幸好玄烨短期内不会回来,我这样混乱又空虚的心结,一定会被玄烨看出来,我该如何对人解释,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灵魂和现世不同的躯壳的交集。
连着数日严重的失眠,浓重的熊猫眼和不觉疲惫的精神反常的让我自己都担心。我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让我休息。
马车一路驶出东华门,往大觉寺而去。
佛院的缭绕香烟,千年不变。跪在大雄宝殿中,我在佛前虔诚的合掌默念:“大慈大悲的佛祖啊,弟子惶恐。因缘巧合误入此时空,伴此躯壳长大成|人,弟子一路努力从未怨艾。但今弟子突遇旧日面貌,心念徒乱如麻,实不知何为我,我为何。弟子恳请佛祖指示,这劫何解。”
在罗汉堂里,对着栩栩如生的五百罗汉一个一个跪拜过去。
直到一声老成持重的阿弥陀佛在耳边响起。
“施主似有心结难解?”一个老和尚捏着佛珠站在我身边,长长的白色眉毛垂到颊边,眼睛是闭着的却可以感觉到他正在看你,而且是一种能够看透人心的目光。
“大师如何得知?”
“施主身形散乱,神思飘渺,顶上三花漂泊不定,郁结缠绕,可见施主有心事想不开。”
“大师慧眼,弟子确有一事不明。弟子有一朋友,改头换面离开过去努力生活,无意却偶遇一人,面貌与旧日相识一般无二,弟子不明白,究竟这副躯壳是她,还是灵魂才是她。我们凭躯壳与人相处,却用灵魂思考。他人与我们的灵魂交谈,看的确是躯壳……”
“咄——”老和尚一声大喝,“法界诸法,非染非净,非生非灭,不动不转,平等一味,约体绝相,随缘起灭,曰众生心,曰如来藏,你明白否?”
当头棒喝,如醍醐灌顶,在脑子里轰的一下炸了开来。
方才罗刹一般的老和尚在眼前清晰的露出慈眉善目的面貌,心突然就干净了:“拈花有意风中去,微笑无语须菩提。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间几轮回。轮回中,心若一动,便已千年。我怎么自己把自己的心,给忘记了呢。”
“阿弥陀佛。”老和尚口呼法号,“施主慧根。”
我合掌向老和尚深深作揖:“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走出罗汉堂,阴暗都丢在了身后,看天,是纯净的蓝。
手放到胸口,心在手下有力的搏动着,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我在这里,我,是我,非我,都是我,也才是完整的我。
回头,罗汉堂空无一人。
寺院的别处,小沙弥扶着老和尚:“师叔祖,你方才不在禅房去哪儿了,可让我好找。”
老和尚拈了拈手中的佛珠,悠悠开了口:“佛曰,不可说啊。”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