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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月到天心处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彼岸花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彼岸花开

天,很蓝,云,很白,太阳,很红。

钦天监的官员大步走进承乾宫——

癸卯,以册立皇后。遣官告祭天地、太庙,册立皇贵妃佟氏为皇后。册文曰:

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於宫壶。

芳流彤史。母仪用式於家邦。

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

咨尔皇贵妃佟氏。乃领侍卫内大臣舅舅佟国维之女也。

系出高阁。祥钟戚裏。

矢勤俭於兰掖。展诚孝於椒闱。

慈著螽斯。鞠子恰均平之德。

敬章萦翟。禔身表淑慎之型。

夙著懿称。宜膺茂典。

兹仰遵慈谕命以册立尔为皇后。

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

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

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

钦哉。

是日,颁诏天下……

坐在椅子上,以有史以来最不正经的受封皇后形象接过那本金灿灿的册文和沉重的印玺,所有的跪拜都免了,所有的繁冗礼仪和服饰都免了,因为玄烨要的是这个名,以及那如果万一之后的结局。

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喜极而泣,而是因为身子太弱捧不住这太过沉重的金册。

打开金册,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冠冕堂皇的,却让我心里暖暖的舒服。心口一甜,一口血就毫无预兆的喷了出来,鲜红鲜红的血滴溅上雪白的纸,在宣纸上慢慢化开……

大概这也是有史以来独一份被吐血的金册了吧,昏迷前,我这般自嘲着。

金册从我手中滑落,砸在承乾宫的地板上。所有人忙着救我,没有人顾得上那份本该无比珍贵的皇后册文。

慧姨娘以有史以来最失态的声音叫着:“太医,天心——”

三十年前,这里的主人被封为皇后却没有册文不入宗祠。

三十年后,这里的主人有了册文,却已经没人在乎这纸形式上的虚文。

都是一种叫爱情的东西,却因为不同的主人而有了不同的结局。虽然,我们都注定逃不开死亡的来临。

我想,我大概会是有史以来在位最短的皇后了,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一天……

阿玛额娘的声音遥远的传进我的思维,许久才唤醒我迟钝的思维。睁开眼,是阿玛额娘担忧的脸。

他们看着我,突然说不出话来,额娘抹着眼泪,阿玛红了眼眶。

谢谢他们幼年那么爱我护我,让我再次体会到母爱的珍贵,走到哪儿都知道有这样一份亲情的牵挂。

悫惠和隆科多站在阿玛额娘身后,不安的看我。

我觉得­精­神还可以,挣扎了一下。悫惠立马抽了几个靠垫在我身后垫着,坐在床头扶着我:“姐姐你别说话留点力气,阿玛额娘弟弟都懂。”

我缓缓吸了口气,借着这最后的力气嘱咐些仅有的安慰:“阿玛,额娘,女儿不孝,没几年承欢膝下,却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不起。”

额娘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抱着阿玛哭得不能自已。

阿玛忍着哽咽,胡乱点着头:“天心,你是阿玛额娘的好女儿,一直……”

隆科多虎头虎脑的大小伙子了,站到我身边:“姐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的手已经抬不动去抚摸这很少有机会亲近的弟弟了:“隆科多,以后跟着悫惠姐姐多学学,找好自己的方向,走不要后悔的路。”

“姐你放心,我一定做佟家的好男儿。”

“悫惠。”

“姐姐你说,我听着呢。”

“悫惠,千万不要贬低自己,你不过是需要时间来证明自己的珍珠,该是你发光的时候,勇敢的站出来。姐姐,很高兴有你这个妹妹。”

“姐,我知道,我都知道。”悫惠胡乱抹着眼泪。

一屋子悲伤的人,把隆科多都惹得眼眶开始泛红了。

“阿玛。”

“天心你说。”

“阿玛,务必转告大伯,我们佟家的隆宠已到极致。盛极必衰,千万谨慎行事。皇上是明君,忠臣良将方保子孙福佑。”

知棋带着禛儿进来:“国舅爷,皇上吩咐主子身子弱,还请见谅。”

额娘紧紧抓住我的手,又怕把我抓疼了:“天心,天心,你是额娘唯一的女儿啊,你一定要好好儿的,不许有事知道吗?额娘不能没有你啊……”

“走了,跟孩子说这晦气话。天心,你的话,阿玛都记下了。阿玛改天再来看你。”

一步三回头的送走家人,都知道这没有以后了。

禛儿似乎也明白了死亡的含义,呆呆站在我床头看着我:“皇额娘,你是不是要丢下禛儿了?”

“禛儿帮皇额娘找个东西好吗?在首饰盒最下面的小抽屉里,有个玉扳指拿过来。”

“皇额娘是这个吗?”禛儿很快找到了那枚玄烨允诺的玉扳指。

“这是皇额娘为你要来的,以后遇上喜欢的女子,把这个给她,皇阿玛必会酌情考虑的。”

禛儿看着扳指,递到我面前:“禛儿喜欢皇额娘,给了皇额娘,那皇阿玛会不会让皇额娘变得好好的?”

傻孩子啊。我用力抬起手,费力的为禛儿带上玉扳指,太过宽大的扳指套在他手指上,显得他那么幼小那么无力:“这是给未来的禛儿的。皇额娘本来想等到禛儿长大的时候给你,不过,没有办法了呢。以后,禛儿要一个人坚强,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都要坚持下去。记住皇额娘告诉过你的话,皇额娘永远爱你。”

“皇额娘,禛儿不要你走。”禛儿突然冲上来抱住我,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哭得颤抖不已。

我轻轻拍着他,尽力想着那些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过他的话。我想和他说的是那么的多,可是我的时间每走过一秒便少一秒:“禛儿,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如意的事。皇额娘知道你以后的路不好走,可是一定记住,尊长爱幼,知人善任,韬光养晦,以民为本,越大的胜利需要越大的代价。如果哪天你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要毫不退却的走下去。

皇太极、福临、玄烨,爱新觉罗家尽出痴心人,但我既然当了你的皇额娘,就不希望你也受伤。所以,禛儿,一定不要让女人成为你的软肋。

你来这世间,好不容易啊。可是皇额娘,却不能再陪你了。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答应皇额娘,不管多难,都要走下去。”

“我知道,皇额娘,我知道。禛儿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敏妍来了,我给了她我最宝贵的凤眼菩提数珠,感谢她这么多年的知心相伴。

慧姨娘来了,我拜托她帮我照顾好我身边这些孩子。

福全和常宁来了,我只有保重二字可以送他们。

……

我见不动更多的人了,我只想玄烨陪着我走完这最后的时间。

玄烨问我,还有什么忘记的吗?

我只有一句话:后人自有后人福,莫为后人做罪人。

然后,寂静,却那么幸福。

我从来没觉得时光走得如此美妙,让我感觉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而因为身边有他的十指相缠,所以我微笑。

靠在他暖暖的怀里,听着他可靠的心跳声,闻着他清爽的龙涎香味道,回忆我们走过的时光,真的,很幸福。

天心,我爱你。

玄烨,我也爱你。

天命如露滴,如幻更似虚,相逢若相知,逝亦不足惜。

玄烨,如有来生,我一定等着,与你再会……

窗外,曼殊莎华一团妖红似血般绽放,绚烂绯红。

三十年,终于——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

而有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佛说,那是彼岸花。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时……

番外 原来我也情痴

她静静躺在我怀里,慢慢合上她美丽的眼睛,痴缠的十指缓缓从我指间松开,滑落,弯弯的嘴角却仍然带着幸福的笑。

怀里的身体渐渐冰凉,除了那微笑,温暖得让我移不开眼睛。

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带来陌生的痛。那眼泪砸在她三十年如一日­精­致美丽而安然的脸上,又从颊畔滑落,一点点打湿了她身下的褥子。

她会冷的,她身子一向弱,受不了凉。

伸出手,细细为她擦去那不该打扰她的泪滴。我不敢用力,怕扰了她那么美丽的微笑。

可是眼泪止也止不住,我一边擦,一边继续打湿她的脸颊。

我以为皇祖母死,会是我最大的悲伤。今天才发现,人的心,原来还有更痛更痛的时候。就像心底某个地方,被生生挖空了一个角落,汩汩留着血,自己却不愿意堵上。似乎唯有这样的痛,还能提醒我,她在我心底究竟埋下了多深的痕迹。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她的微笑了。

我要认真认真的看,把微笑永远刻在心里,以后再这样心痛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些什么可以拿出来慰藉自己。

我们从三岁相识,除去你那江南的七年,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整整二十年的岁月。其实要说起来,那七年,你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你不知道我一直默默看着你。

你回京那天,我第一次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开心,冒着雪就冲出了宫,在京外等了你整整两个时辰,看到你出现,心突然就安了。

我的身边,从我十二岁你走开那天,就没有缺过女人,形形­色­­色­,环肥燕瘦,可是空下来的时候,唯一会想起,只有你那双聪慧安然的眼。我一度以为,这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熟悉血缘至亲的表妹。

我一直想象你七年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以为我不会意外。但我意外了,在看到你纤细的身影跳下马车,抱怨着京城的寒冷,却带着微笑翩然回头那惊鸿一瞥的时候。什么时候,我的小天心,居然变得如此美丽了。

你这么出­色­,一回京城就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只有你这个傻傻的小丫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美和安然会引来男人多大的犯罪欲望。我保护着你,以为自己在保护心爱的妹妹,却在周昌靠近你的那刻,发现内心的愤怒是一个男人的愤怒,而非一个兄长的态度。

我从来没想过世上有不属于我的女人,可是只有你,我不想强迫。你的犹豫和退却我不是没有发觉,但我沮丧之后却发现我很高兴你对我原来不是只有亲情。

有些感觉需要时间来证明,有些事情只有岁月的积淀才是真实。

我以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可是你仍然一次次的给我惊奇。鳌拜、三郎香会、三藩、河务,我心底的事,你用超出年龄的成熟和理智一一在旁人还未察觉的时候给了我最好的回答。而我没想到的,你已经在默默为我用功了。

三藩私访,看见你被刀子威胁的时候,我发誓他们若敢伤你一根毫毛,我一定会踏平这片土地叫他们为你殉葬。

三郎香会把你弄丢九死一生,我看着失而复得却高烧烧到意识模糊的你,太医说你可能就熬不过这一关的时候,我恨极。什么放长线钓大鱼,什么从长计议,全都废话,居然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想让你死,那他们统统都别想活。这京城,我康熙的脚下,绝对不允许存在对你心怀不轨的人,如果说他们是误打误撞伤的你,可我,却绝不会误杀。

我不能在刚刚得到你的真心的时候,丢掉这份我至今为止最珍视的感情。

看着你稀里糊涂的每日醒了睡睡了醒,我却觉得心里有份熨帖过的平坦。至少,你还好好的在我身边。

景仁宫,藏了我们太多太多的回忆。曾经,那是额娘的宫殿,现在则是你的宫殿。额娘在记忆里越走越远,可是你在,我总能寻到相似又特别的温暖。

我一直记得李德全告诉我,你对赫舍里氏说的那句话——

娘娘您先是大清的皇后,也是皇上的妻子,然后才是一个母亲。

所以当她离去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你。

有那个“三龙相与”的誓言,有皇祖母和皇额娘的支持,你必然会成为我可以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

可是,我还是太­嫩­了,忘记了皇宫里某些陈年旧事的影响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尤其在江山和政治的对面。我的心被皇祖母狠狠刺了一刀,眼睁睁看着你从景仁宫走进那破败的承乾宫,我却没有勇气走进去。

皇阿玛的样子,每天晚上在我眼前浮现,缠着我的梦境无法甩开。

那样的哀伤,绝望,了无生趣,最终孑然一身而去。

我也会变成这样子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是理智而冷静的帝王,江山才是我的责任,女人不过是生命的过客。

我这样告诉自己,可是钮祜禄氏提议选秀那刻,我在你脸上看到了放弃。你字字句句天衣无缝的回到了老祖宗的刻意刁难,随后却第一次学会用酒­精­麻痹自己。

福全和常宁亲昵的坐在你身边,和你有说有笑。你不但没有拒绝,还对他们露出那么魅惑极致的笑。我死命拽着手里的酒杯,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忘了我的身份。

月光下,长发翩然,身影决绝,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理智终于败给了你的眼泪。我可以容忍皇后不是你,我可以告诉自己江山最重,可是我还是舍不下你。

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跨进承乾宫,没有后悔,只是再次明白,你的与众不同让我永远无法放弃你。抱着你柔软馨香的身子,我留下那只属于我的痕迹,你,以后只是我的。

那么多风风浪浪一天天走过,无数次皱紧眉宇对着满桌的奏折苦恼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说过的话——

表哥你必然会是个青史留名的帝王,而每一次磨难都将是你的功绩簿上的一笔辉煌,记着你是在书写自己的列传,越多的磨难只会越凸显一个帝王雄才伟略的伟大。

于是,我揉揉额头继续我的思绪。

等着一会儿,你会送来暖暖的宵夜,还有让我轻易入睡的按摩。

你说我怎么能平静走过这么多风浪还能继续面对更多的未知,那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多么累多么苦,身后都有你永远的支持和信任。还有更多的,你带来的谁也不能给我的那种安然。

你向我告白那天,说你什么都不求,只要一个承诺——我需要你吗?需要你什么?这份需要,会是多久?

你不要权势不要尊贵,只需要我。你要我保护你,不要让你有机会变得面目可憎。可是你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你到离开我的这天,依然美丽纯真的让我心动。

有时候,你博学的可爱,说出那样可爱的笑话。三国、咏闪电,也只有你会说得出来这样让人肚子疼上好几天的笑料。

有时候,你乖巧的调皮,把小狗叫可爱,为了狗崽还闹个狗狗领养启事,可知道我夹在福全和常宁奏章里发回去的时候,已经可以想见二人看见这张纸时的表情。

有时候,你世故的纯真,说出“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过,心是装在身体里的,你是不是要先把身体顾好啊?”这样让人不得不听的教训。

有时候,你善感的怜惜,为了秀吟花秀歌这样的下人离去而伤感、为了钮祜禄氏跳出那样绝美的舞蹈然后悲伤。

我终于听到你口中所说的黄钟大吕,却是为我身边其他的女人,那一刻,你知道我在吃醋吗?

我更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看见漫天白雪时候孩子一样的快乐。你那样的开心,在妖艳的雪地红梅里向我妩媚而放肆的笑。我第一次听到了心动的声音,第一次知道爱情原来就像落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密密的填满天地间的空隙,再也容不下别人的进驻。我身陷其中,放弃了抵抗。

我多么想要一个你我的孩子,有你的灵气,有我的眼睛。可是那唯一的寿儿也走了。你在月光下向我微笑,我看见你心里的痛,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没有地方发泄。

你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你的禛儿,那个你坚持用“至诚福佑”命名的孩子。你为他让孙之鼎研究痘苗,为他的教育费心费力,可是我知道,你心里的伤始终没有愈合。

那夜我迟来的抱歉,在你睡梦里的哭声中第一次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我在叶斗峰留下最美最纯的坟墓,为我们那从未见过面的寿儿,也为你的伤口止住最后的痛。

我以为我们还会有孩子,一个像你又像我的孩子,可是,真的不会有了。你在皇祖母身前立下那无可挽回的誓言,我心都凉了,却像被定住了身一样无法开口阻止。我无法让老人最后的心愿得不到实现,却也无法接受再也没有你我孩子的事实。

我下意识的拒绝和你以外的嫔妃亲近,拒绝那些你不会喜欢看见的事和人。无论是你爽朗知心的敏贵人,还是温婉有心的德妃,甚至那曾经让我迷惑的卫常在。

我总是忘记我的生日,你却永远记得,因为那是我们相遇的日子。

但我想,我这辈子所有的生日,再也不会如这个生日一般震撼。

我终于知道你的特别,原来因为你前世的记忆,那个带着沉重的心伤淡然活着又淡然死去的景天心。而我更加明白的,是我得到你这个天子之心,是多么多么的难得。

已经习惯了,酒要喝最醇的梨花酿,醇美一如那棵梨花树下我们的回忆。

习惯了,茶要喝梅花雪泡出的君山银针,一个名字美得醉人的白茶,梅蕊冰心绿雪芽。

习惯了,用膳前先喝上一碗清水豆腐汤……

可是,你不在,什么都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梨花雪,梨花白,年年花开不见人来。我念伊人何方在,梨花落时我自归来。

天心,梨花又开了,等花落的时候,你,还会回来吗?

你的梳妆台上,仍然放着那把普通的水磨桃木梳。你黑亮的长发,把它磨得愈发光滑了。

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子孙满堂……

那首老婆婆的梳头歌,我曾经以为不过是民间美好的期望而已,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是多么美丽的生活。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有一天会不在我身边,而我居然到你离去的今天才发现,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一个美丽的婚礼。

带血的金册,摆在床头,谁在乎。

无论多么隆重的葬礼,都抵不去我心里无法言说的痛与亏欠。

窗外,你种的夹竹桃肆意绽放,一季又一季随风摇摆。我知道它,也明白你,在这样的后宫二十年如一日的纯洁安然,用柔软温暖的心保护着我偶然的脆弱。

我多自私啊,这三十年,用江山做挡箭牌,却一直在不断的需索着你的温度。你默默负担这么多,给我的这么多,需要的幸福,却只是我最后那一句——我爱你。

天心,我的皇后,为你,我的陵寝,从此叫景陵。

天心,我一天的皇后,等我百年,我一定要你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管是你的名字,还是你的人。

天心,自此,我爱新觉罗玄烨的后位只为你而虚悬。

天心,以后不管你叫不叫天心,我都会找到你。

那时候,请答应我的求亲,请一定穿上大红的喜袍,嫁给我,做我唯一的妻子。

天心,没有了你,江山,皇位,都好寂寞……

大行皇后秀钟华阀,德备壶信,克孝克慈。顷者正位翟愉,甫承册命,遂婴笃疾,莫挽徽音。时属新秋,候当阑暑,惊璇霄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遗褂而雪涕;庭虚昼永,经垂幕以怆怀。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握管言情,聊抒痛悼。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终于有勇气打开门,面对那个再也没有你的现实。

悫惠抱着一团白­色­的毛球坐在门外,悲怆:“皇上,可爱连着三天水米未进,随姐姐去了。”

蹲下身来,当年那可爱的小白狗,巨大,懒惰,却至情至­性­。

天心,可爱先去陪你,你就不会寂寞了。

等着我,等我放下江山那天,我将只是你的玄烨……

番外 梨花暗香

一遍遍写下那首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的《梨花香》,直到蜡烛燃尽,摇摇晃晃几下之后寿终正寝。

管家敲门进屋来,换上一支新燃的蜡烛:“老爷,夜深了,明儿还要上朝向皇上辞行,还是早些休息了吧。”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笔不停歇,继续一笔一划写着那记忆里熟悉的字体。

管家退后三步,明了的不看我写的东西:“夫人昨天就带着下人们收拾妥当了,马车都雇好了,只等明天出发了。”

放下笔,轻轻吹开宣纸上的墨迹,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想了想又在最后添上:梨花香,美才人作于康熙十二年。

“把这个裱了,不要给任何人知道。”

“嗻。”

天­色­未明便进了宫,宫里的大道小道上,到处都是残雪的痕迹。今年的雪没有一个奴才敢扫,说是皇上的意思,哪个敢乱动一下雪就杖毙。所有的大臣上朝都很麻烦,从厚厚的雪地里走过,靴子湿得冰冷冻人。可是,谁也不敢反对,因为自从美才人,谥号孝懿皇后的美才人,去年走了至今,他没有翻过任何一位嫔妃的绿头牌。连去年年底太皇太后的两周年忌日,他都因为头痛没有亲自拜祭。

京城里已经连着大半年没有任何的杂耍卖艺,戏班子全休假了。上至王爷官员,下至平民百姓,乖得连亲事都没有敢办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天牢里就给自己留了个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位置。

倒不是皇上明令禁止,不过龙也有逆鳞,谁敢抚?

我是进宫来辞行的,去年就接到圣上属意的调职令,升任苏州织造了。一过年,就该启程了。我对苏州,从康熙四年美才人去苏州开始关注到现在,去那儿任职也算顺理成章了吧。

皇上在乾清宫门前的雪地里等我。

我快步上前,在雪地中单膝下跪:“给皇上请安。”

“起吧。”

看着皇上,我斟酌着字句开了口:“皇上,化雪冷,身子要紧,还是进屋去吧。”

他弯腰拘起一捧雪,又任由它从指缝里散落:“准备好启程了吗?”

“是的。”

“江南,有这样的雪吗?”

“江南的雪都带着雨水,湿冷湿冷的,也没有这么厚。”

“是啊,江南,就是水做的。”

跟随了皇上这么多年,要是这点心思都猜不到我也别混了。不过,皇上说的,也是我心里的:“皇上,请节哀。”

“节哀,节哀。你也跟他们说一样的话。”

“皇上,她一定不希望你这样的。”

“再回首,哪里还有她在山花丛中笑呢?”皇上还是抬脚走进了乾清宫,“此去江南,朕对你还是很放心的。该说的,也早就说了。不过是想嘱咐你一句,去温家看看他们还好吗,她必定会挂念他们的。”

“微臣遵旨。”

她,一个名字说出来就会让人心痛的女子。在那么年轻的时候,走了。她可知道,她这一走,哎……

“朕,也许会去看看。”

“皇上?”我疑惑的问道,不知皇上究竟何意。去年年初南巡时方去过江南,若要再次南巡,也不是时候啊。

他靠着龙椅,疲惫的坐下:“去看看,她生活的地方。上次,错过了。”

我明了了,这趟是去散心的,他,想去再找找她的影子。

“微臣恭候圣驾。”

坐在马车上,才出城门,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我也算皇上心腹,但此时此地确实不适宜来把酒送行的。近了,才看见是裕亲王和南天盟当家、佟家长孙佟世南,佟世南身后还有一个面熟的女子。

三个人虽然平静,眉宇间却都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疲倦哀伤,尤其那个女子,头上白花臂上黑纱,孝带着很重。仔细看来,原来是她以前的婢女,好像是叫花秀歌的。

跳下马车,走上前去:“裕亲王,您来了。佟兄,久违了。”

南天盟是京城最大的帮派,不过明着是帮派,暗着为北方江湖立了大规矩,也算是皇上的暗哨。当初圣上一怒为红颜,一夜铲除京城三教九流之后,南天盟就顺利成立了,佟世南这小子还跟自己抱怨害他少了打拼的乐趣。哎,又想起她来了。

裕亲王递过来一杯水酒:“今日一别,不知何日重逢,一路保重。”

佟世南站在旁边说:“今日不比往时,愚兄就不敬曹大人水酒了。但裕亲王这杯酒,无论如何都请饮了,也算上愚兄一点心意。”

我接过裕亲王手中的酒杯,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梨花白——皇上这段时间唯一喝的酒。

我一口饮尽,拱手道谢:“裕亲王,佟兄,曹寅谢过。”

佟世南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替我们看着江南。内子,曾是她的贴身女婢,有些事想拜托你。”

花秀歌走上前来,递给我一个小盒子:“曹大人,我因为江南小调认识了主子。虽然我现在人不能回去,但请把这盒歌声放在主子生活过的地方,也算,我一点心意。”

接过古­色­古香的盒子,沉沉的。

花秀歌替我解了疑:“这是戴耕烟大人去年底离开京城前替我做的,打开盖子会有声音出来。”

我递给身后的管家:“在下一定带到。”

姬文生、周昌、戴耕烟,是她找回来的人。不过都是汉官,再有才能也有鸟尽弓藏的那天。除了未做官跑江湖的姬文生姬大侠行踪诡异,周昌和戴耕烟都是满腹才华却已经无用武之地了。皇上表面上为了平抚满族官员贬了他们二人的官,不过看在她的面子上,权宜之计后,二人从官场解放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坐上马车,挥别三人,向着江南迈开了我沉重而未知的步伐。

李氏递过来一杯热茶:“老爷,暖暖身子。”

她什么也不问,我什么也不说。

“爹,江南好玩吗?”儿子凑过来好奇的问。

我摸摸他的脑袋:“很美。”

江南,如梦似幻的水乡,吴侬软语的腔调,让我第一次觉得无比亲近那个无法靠近的人。

“老爷,京城来信。”

看完,叠好,烧掉。

吩咐家人打扫别院,每日照常办公,等着那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来寻找她曾经的足迹。

有些人,有些事,是只能一个人放在心里用来午夜梦回的。

比如那声美才人,比如那首梨花香——

笑看世间,痴人万千;

白手同眷,实难得见;

人面桃花是谁在扮演。

时过境迁,故人难见;

旧日黄昏,映照新颜;

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

梨花香,却让人心感伤;

愁断肠,十杯酒解思量;

莫相忘,旧时人新模样,思望乡。

为情伤,世间事皆无常;

笑沧桑,万行泪化寒窗;

勿彷徨,脱素衣着春装,忆流芳。

笑我太过痴狂,相思夜未央……

真是一语成僭啊……

番外 六扇门冷面神捕(上)

京城的人见惯了达官贵人的种种大事,但仍是被孝懿皇后的盛大葬礼惊动了。皇上为此哀伤不已的事,全京城都有耳闻,有幸见过的人说可惜,这么漂亮温柔的皇后;没见过的人也说可惜,居然当了一天的皇后就没福气的去了。

六扇门最近清闲了许多,没人敢在大街上大声说话,更别说什么不长眼的家伙敢挑这时辰犯案了。

不过六扇门还是在这么个时候新调来了一个人,大牌的很,每天特立独行,连六扇门老大都不敢对他吭气。据说是上面派下来的,原来是个禁军都统。不过谁信啊,这年头人都拼命往上爬,没见过当了御前侍卫还来六扇门跑腿当捕快的。

大家知道他叫温顺,不过也都知道他的脾气很不好,整日­阴­沉着个脸,根本与他的名字不像。偏偏武艺高强,据说还真有人见过有禁军来找他,毕恭毕敬的,所以愈发没人敢惹。

虽然他脾气不好,但是抓犯人从来不含糊,那些重案在身逍遥法外的一个一个被他抓了回来。渐渐的,大家对他从毕恭毕敬变成了尊敬,见面都叫一声温大哥。

他很酷,就没见过有心情好的时候,一般是只当没见到你,偶尔得到他点个头的回礼那你真是出门撞大运了。

他长得很平凡,不过就是这样的男人,居然吸引了六扇门总捕头年轻漂亮活泼好动从小立志进六扇门继承总捕头衣钵的女儿,一个六扇门所有单身捕快们暗地里卯足了劲想娶回家当老婆的六扇门一枝花。

捕快们可气啊,你说温顺长的不帅,又没家底,年纪也不小了,谁知道他为什么缘故到现在都不娶亲啊,居然一来就抢走了我们六扇门的一枝花。谁也不­干­,于是暗地里就开始给他使袢儿。

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始使绊儿,第一次就被一枝花逮个正着。人家一枝花说了:“温大哥本事高,有担当,是个男人。你们,哼……”

就这一个“哼”字,把六扇门的捕快们郁闷坏了。凭啥啊,咱都­干­了几年捕头怎么说也是风华正茂的老江湖了,难不成就输给这么个初来咋到的老男人了?

拼了!

可是短短一年,京城已经没有大­奸­大恶之徒的漏网之鱼给他们抓了。英雄满腹火气,偏偏没用武之地,而温顺居然大老远的又抓了几个进大牢,虽然是次等的恶人,也总比这满大街整天整夜的巡逻居然连个小毛贼都没逮到的强。

当听到京城出现号称“踏雪无痕”的神偷的时候,捕快们那叫一个群情激奋啊,可惜连着几次都扑了个空,只能事后无奈的听着大户们对自己鬼哭狼嚎,回头还要被总捕头刮层皮。

而事后赶到的温顺虽然一样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几句话就让总捕头眉开眼笑:“不愧是温……顺,靠你了。”

捕快们彻底郁闷了,而总捕头生生断掉的那个称呼也让捕快们好奇到了极点,他到底原来是个什么人物啊。

这次终于收到线报,说索中堂索大人家的一颗夜明珠被盯上了。

而且,万能的冷面神捕温顺大哥出公差去了,不在京城。

激动啊,从来没因为有活­干­而这么兴奋过。几个人拼命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虽然索中堂说自己没有夜明珠而拒绝他们进府设圈套,但是他们还是在府外密密布下了天罗地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的梆子都敲过了,还是没有动静。有人已经开始忍不住打瞌睡了。

一个黑影悄悄越过索府的高墙大院,耳朵一动就听见了周围的呼吸声。

黑影正要隐入黑暗小巷消失,一声清亮的娇喝在大街上响起:“站住,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捕快们被这熟悉的声音惊醒,兵荒马乱的准备作战,看着黑暗中仍然让大家激动不已的一枝花,以及只要抓住就能为自己改变形象争取一枝花心中高分的关键黑影,一声:“上!”

一团混战……

大约真是这段时间被郁闷坏了,大家都忘了本来只是为了争夺一枝花而各怀异心意图立功,几个回合之后蒙面人高强的令他们剑不沾身的功夫叫几人小宇宙彻底爆发。几年的默契完美配合起来,不但解救了一枝花明显技不如人的困境,也让蒙面人陷入了苦战。

慌乱间,一个匣子被蒙面人丢上半空分散了众人的心神,说时迟那时快,蒙面人一剑直刺一枝花胸口。眼看众人抢救不及,蒙面人却突然收回了剑,一声巨响伴随着白烟四起,他随即以惊人的轻功一跃而起跳上屋顶,几个起落之后消失不见了。

一枝花被吓了一大跳,待白烟消散,镇定了一下心神之后,还是捡起了蒙面人留下的檀木匣子。匣子到手,一枝花脸­色­顿变,打开轻飘飘的匣子,果然内里的夜明珠不见了。

回到六扇门,总捕头最大的愤怒是女儿居然又偷偷跑去参与办案,而且差点命丧剑下。

温顺恰好回来,带回了总捕头要的邻县公文和犯人。立马有小兵上来接手犯人不嫌麻烦的亲自送往天牢,只为了躲避总捕头大人一发不可收拾的怒火。

总捕头看见温顺回来,有火也不好再发了,看着女儿不服输的样子,而且居然心仪温顺,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好叫女儿下去。都怪自己,小时候没事教女儿舞刀弄枪外带逻辑推理­干­什么。

一枝花才不­干­,这温顺百年难得一遇,好机会浪费就是罪过。给了老爹一个白眼,就对着温顺说开了:“温大哥,昨晚你要是在就好了。那个踏雪无痕功夫高强,我们六扇门只有你对付得了。而且他最后丢了一个会冒白烟的东西,我们从来没见过,还是给他跑了。你看,捡回了个匣子,夜明珠还是丢了,这次索中堂要是来找麻烦可怎么交代了。”

“你还说,要不是那人手下留情,你现在还能在这吗?索中堂的事,你不许再Сhā手!”总捕头真是被女儿气坏了。

温顺接过檀木匣子上下看了看,脸­色­突变。

一枝花初时以为温顺原来也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不过没等她乐完,就知道原来人家还是没把她放在心上。

他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那檀木盒子,似乎见到故人一样。不过还是把盒子还给了一枝花:“大人请放心,索中堂那边只当没发生过这事就行。他不会来报案的。”

总捕头两眼放光:“此话当真?可是,丢了如此珍贵的夜明珠,怎么会当没有这回事?”京城达官贵人随便丢了猫猫狗狗都会来六扇门大呼小叫的,何况还是如此价值连城之物。不过,这温顺说话要是真的那可再好不过了。

温顺轻描淡写了一句,转身离开。

父女二人琢磨着他留下这句话什么意思——

“本来就是他们送出去的,被偷了也是注定。”

还真被温顺说中了,总捕头担心了一个月都没有见到索府有任何动静。总算放下心来,毕竟索府得罪不起,真要问罪他们也没本事变一个夜明珠来还给索府。

一枝花对温顺好奇到了极点,没事就在六扇门转悠,全然不顾自己分散了多少捕快的心神,只要看见温顺就坚持当他的尾巴。

清晨,到天桥下一家小面馆吃面,老板娘相貌一般却气质卓群,对他客气的很。若不是周围人很确定老板娘有相公,她差点以为他对她有意思了。因为这冷面家伙居然能对这个老板娘和颜悦­色­说话。

一路步行回六扇门,看看有没有紧急公务,有的话自然没话说,连着几天忙到结束。没有的话,就去城东的茶轩喝茶,一并连中饭也吃了。茶轩是京城最昂贵的茶馆,据说有南天盟在背后撑着,从来没人敢去闹事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俸禄可以供应的起这么昂贵的消费。

一枝花狠了狠心,掂量着荷包的分量就跟进了茶轩,找了半天没看见温顺的影子。等着她点东西的小姑娘有规矩的问道:“姑娘不像是来喝茶,倒像是来寻人的。不知道我们茶轩有什么值得姑娘好奇的地方?”

一枝花脸上一红:“怎么会,当然是喝茶来的。”

“那姑娘喝点什么?”

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小本子,上面整整齐齐明码标价的写着各种茶,一枝花不懂茶,倒是看懂了价钱,最便宜的一壶花草茶也要一两银子。她用手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排在最后的花草茶。

小姑娘接过本子,一点没笑话她什么,反而笑眯眯的:“姑娘请稍等。”

一枝花不安的偷偷四处看,看见角落的楼梯,想着温顺是不是到楼上的雅间去了,不过她没好意思上去,想着总会出门的,就这么等着吧。

茶很快送上,一只­精­致的琉璃壶,清澈的水里飘着几朵盛开的花朵,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琉璃壶用个小盅子托着,初看不明所以,再看原来盅子里燃着一只小蜡烛,缓缓的为茶水持续加热。

随茶还送上一小碟瓜子一小碟花生。

小姑娘一鞠身:“姑娘慢用。这屋里所有的书本请随意取看,看完放回原处即可。”

一枝花诧异的倒了一杯茶水,带着淡淡花香和甜味的香气扑面而来。一口下肚,甜而不腻,回味无穷。难怪这一壶水要值一两银子了,连向来粗枝大叶不懂茶的一枝花都迷上了这花草茶。

随手取了一本读本,在角落慢慢翻看。

直到壶里再也倒不出茶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这茶轩呆了一个下午,看看周围,客人跟进来时候的人都不一样了,显然换了几茬了。可是居然没有人来赶自己走,大家说话都轻声细气,下下棋,看看书,一个个怡然自得。这钱,今儿真是花值了。

“哎,温大哥。”眼尖的发现自己等的人终于下楼来了,急忙就要追上去,想起来钱还没付,赶忙从荷包里挑了一两银子丢到桌上。

温顺知道一枝花这些天一直在跟着自己,不过没想到她居然有耐心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眼睛下意识的瞟到她桌上空空的茶杯和读本。

一枝花想起来小姑娘的嘱咐,赶紧拿起读本放回原处,对来收钱的小姑娘道歉:“对不起,差点忘了。”

小姑娘一点没介意:“姑娘慢走,欢迎姑娘下次光临。”

一起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一枝花突然有些紧张。一直期盼着能接近温顺,这个一来就吸引了自己的男人,虽然普通却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魅力,而在他不顾生死几次三番抓回穷凶极恶的犯人却始终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时候,她就决定这个男人值得托付。可是突然有了一个接近温顺的机会,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从来只有男孩子围着她追的经验,没有倒追男孩子的经验,但明白他肯定不会先表白,那就只好她来了。

“温大哥……”

一枝花正要开口,温顺突然拔脚飞奔。一枝花急忙跟上:“温大哥,怎么了?”

温顺一边飞奔,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费力追在身后的一枝花:“你先回去。”然后,就不见了。

一枝花追来追去还是追不见了人,只好无奈的回到六扇门等。

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在六扇门的大厅里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眼熟的灰­色­长衫。闻着淡淡的汗味,一枝花笑得心都开了花。

可惜天一亮,一枝花借口送回衣服去找温顺,仍然吃了个冷脸:“女孩子家的,以后早些回去。”

一枝花愈发肯定自己没看错人,对温顺自此死心塌地,只差没昭告天下了。捕快们初时自然是不忿的,可是渐渐的变成对温顺的无动于衷感到不忿——我们还没说你害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你居然还敢嫌弃,真是生可忍孰不可忍了。

温顺在一枝花再次拦截在他房门口的时候终于开了口:“我心里有人了。”

一枝花哭得就差黄河决堤了,不过前思后想都觉得他这么单纯的生活哪里会有什么爱人之类的,于是又振作­精­神打算不依不饶。

为了避免勇气在天亮的时候丧失,她决定破釜沉舟,今晚就去找。回头给爹打死也值得了。

不过偶然经过某条不知名的小巷子,被一阵异样的光亮吸引了注意力。半职业的敏感­性­提醒她,事情可能不简单。她暗暗躲进了拐角,开始听壁角。但是随后那个声音就把她给震撼了,温顺怎么在这——

“我就猜到,只会是你。”

“好久不见,温兄。”一个陌生的男声回答道,

两人居然还是故人?

“你还是去把它取回来了?”

陌生男人回答道:“本来就是她的,既然曾经送给她,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他们喜欢偷偷的眼红,我就叫他们只能偷偷的心疼。”

“你之前犯那几件案,又是为什么?”

“哦,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六扇门的了,怎么,打算抓我回去?”

“不。只是问问。”

一枝花差点晕死,他这还是捕快的逻辑吗?不管什么原因,犯法就是该受惩罚的。

“我不过顺手拿些不义之财给需要的人而已。”

“以后不要再做了。”

“我知道。一时情急,离开京城前,好歹也要做点善事的。”

“他们,都还好吗?要去哪儿?”

“算他还念点旧情。至于去哪儿,谁知道。反正,也没有值得牵挂的了。夜明珠还我,借你看看的而已。”

“今夜就走?”

“你说呢?好歹,过了后天吧。”

一个人影出现在街角微光下,男人似乎早就知道有人在那里,回头看了一眼,一枝花顿时呆愣住,眼睁睁看着男人走掉,只记得那张美得叫她只有自惭形愧的份的男人脸。

番外 六扇门冷面神捕(下)

温顺的声音在耳边出现:“你都听到了。”

一枝花吓了一大跳,看着夜­色­里­阴­沉的黑脸,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完全了解这个男人。那样深沉的灰­色­眼瞳,藏着太多太多她不明所以的情绪,锐利,敏感,思念,伤痛,后悔……原来,他真的有了心爱的人了。而这人,已经离开,却始终不会离开他的心。

一枝花的心,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彻骨冰凉。自己没有爱错人,但却已经迟到的太晚了。

她在家躲了整整一天,被看不过去的娘拖去大觉寺散心。

一枝花不喜欢佛寺,觉得信仰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信任自己更实在。不过,反正现在无所谓,随便吧。

大觉寺一贯的人丁兴旺,可是今天居然不许任何人进入,娘带着一枝花问紧闭大门外看守的僧人:“这位小师父, 不是初一十五的,今日何事不开寺门?”

僧人一合掌:“对不住,这位施主,今日多有不便,还请回吧。”

无可奈何的回家,路上很多店铺都是大门紧闭,一枝花知道,这些都是跟南天盟有关系的店。经过茶轩,居然也是大门紧闭,与那些不开门的店铺一样,门口挂着一朵白花,一朵黑纱,像是在祭奠什么人一样。

娘突然恍然大悟:“不知不觉一周年了啊。”

“什么一周年?”一枝花一时没反应过来。

娘四下看了看,没什么可疑的人,立马瞪了一枝花一眼:“不许不敬。”

一枝花顿时明白过来,是孝懿皇后一周年忌日了。

脑子立马联想到前晚听见温顺和那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说的:“好歹,过了后天吧。”莫非,他们说的就是这忌日?

匆匆忙忙赶回六扇门,留守的说是大家接到上面通知,都巡街去了。不过没人见着温顺,只说一早就出门了。

一枝花做贼一样,鬼头鬼脑摸进了温顺的房间。简陋的无法再简陋的一个房间,一无长物。

不过桌上一个普通的盒子引起了一枝花的注意,好奇得不行,几番心理挣扎之后还是违背良心偷看了里面的东西——一个年代颇久旧的褪了­色­的发穗子,一个簇新没用过的发穗子,对比鲜明的摆在那里。

啪的一声合上盒子,转眼人已经被丢在门外。

温顺捧着盒子,满脸煞气的瞪着摔在门外的一枝花:“谁允许你进来的!”

一枝花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捕快经过后院,以为温顺欺负一枝花,一张口叫来数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打了再说。

温顺似乎在泄愤,一盏茶都没到,几个自以为了不起的捕快已经通通躺在地上呜呼哀哉,眼睁睁看着黑脸煞神在他们面前甩上了房门。

愧疚的为几个捕快兄弟送了药,一枝花来到温顺门外,矛盾着琢磨怎么道歉比较好。

来回踱了几十个来回,门吱呀一声在她举起手刚要敲门的时候开了。

“你想呆到多久?”

一枝花豁出去了,一低头:“温大哥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对,不该进你房间,还私自动你的东西,对不起。”

“算了。”

爽快的接受了她的道歉,一枝花反而意外的愣住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我也有错。你早些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眼看着门就要关上,一枝花还是没忍住:“温大哥,你喜欢的人,是……”

温顺生生愣住了脚步,许久才回头,看着一脸不安的一枝花,生硬的话语在舌头打了个转没说出来。也许因是那样一份相似的年轻无畏,也许是因为那个自己一直默默爱着的人明知道自己心意却从来小心着不对自己残忍:“别问了。她,不在了。”

一枝花咽了咽唾沫,心里再次泛起一丝丝希望:“温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早些休息。”

温顺回到房间,慢慢打开盒子,往事如流水一样漫过心头——

有些太过血腥的岁月,一直是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即使那天之后用自己的假死获得了自由,还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地方。

一直记着那个雨天,把本来就冰凉的心连同身体,浇的哇凉哇凉的。靠着一户人家后门休息着,无所谓的看着天,看着这陌生的江南,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美,不过我知道这不是我可以留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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