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几个宰相,大都是武皇后提上来的,所以不大买您的账。您在朝中,得有自己的亲信大臣才行,这样才不致于处处被动,临朝处事才有皇帝的威信。”
“你说得对,朕也早想提一、二个忠于朕的宰相,只是未遇到合适的人。”
“依奴才看,那上官仪人就不错,那年大败百济在殿堂上喝庆功酒,别人都对着皇后趋炎附势,独有上官仪献诗于皇上,颂扬皇上的威德。”
“咦,没想到你王伏胜还挺有眼光哩。行,朕和皇后商议商议,就马上颁授上官仪为东西门下三品,参知政事。”
“皇上,这大唐的天下是您的还是皇后的?”
“当然是朕的。”
“那你何必又和皇后商议,徒增其骄横之心。”
“说得对,”李治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吩咐王伏胜,“你速给朕草诏,明晨早朝时,即宣旨任命。”
龙朔二年十月庚戌这天,上官仪突然被加封同东西台门下三品(即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上官仪喜出望外,除了给皇上叩头谢恩外,又按照同僚的好心建议,来拜谢武则天。
“皇后娘娘,承蒙您恩宠,授臣以门下三品,臣不胜感激。”
武则天也已得知皇上擅封上官仪的事,她正想去找李治发火,却见上官仪已来拜自己,心中的火气不禁消了大半。于是淡淡地说道:“你要好自为之,当宰相比不得写诗,兴之所至,想写就写,想唱就唱,随意发挥。当了宰相,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忌冲动行事,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上官仪硬着头皮答应着,心说我在朝为官几十年,还用你来教?你不过想借话头镇镇我罢了。
上官仪一走,李义府后脚就到了,他对高宗将上官仪由西台侍郎加封同东西台三品大为不满,对武则天说:“加封上官仪之前也不给我商议商议,皇上太不把我这个吏部尚书放在眼里了。”
“他封就封吧,”武则天无所谓说,“谅这上官仪一介书生也能不到哪里去。”
“娘娘可不要小看这上官仪,贞观时,他为秘书郎,太宗皇帝每草诏必令上官仪阅读,并征求其意见。”
“有能力比没有能力强,国家正需要栋梁之材。”
“臣义府就怕这上官仪不跟娘娘一条心。”“看看再说,不行就换了他。”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内侍们一叠声的传报:“皇上驾到——”
李义府一听,慌忙向武则天告辞,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皇帝李治,只得伏地跪迎。李治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进内殿,气呼呼地问武则天:“这李义府又来干什么?”
“给我说点事。”
“他一个朝臣,有事不找朕,单单跑后宫找你这个娘娘干啥?这吏部尚书,他是不是又不想干了。”
“看皇上说的,”武则天过来抚摸着李治说,“来内廷这事不能怪他,是臣妾召他来的。”
“你不要处处护着他。”李治恼怒地推开武则天的手,“朕罢他几次官,你都给说情让他回来,今次朕决不轻饶他。”
“他又怎么啦。”
“又怎么啦?他这个人太贪,为了搜刮钱财,不惜卖官鬻职,这一阵子,光弹劾他的奏章,朕就收到十几份。”
“我怎么没看见。”
“朕已交御史台调查核查,一旦属实,非把他逐出朝堂不可,永不录用,你也不用替他说情了。”
“臣妾也知道他这个贪财的毛病,但他这个人有些能力,也挺忠心,一些事,你不用明说,他就会替你办。”
“忠心?他只对你忠心。”说着,李治转身就走。
“皇上,你到哪里去?”
“不用你管。”
“回来!”
“干什么?”李治只得站住脚。
武则天走过来,娇笑着揽住李治的脖子,又斜着眼瞟过去一个媚眼,佯作嗔怪地说:“怎么啦?生气啦。”
武则天说:“我干啥事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多操心一些,你就可少操心一些,再说我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管,比如你加封上官仪,我可没表示什么异议。人家上官仪正派,有能力,应该封嘛!至于李义府,如果确实不像话,皇上你尽可以处理他,我不拦你,咱不能让一个贪污犯窃居高位。皇上,我说的对也不对?”
“说的是挺漂亮。但是别的方面朕也不满意。”
“哪点不满意?”
“你把朕锁在了你的床上。弄得这后宫的三宫六院形同虚设。”李治冷冷一笑,转身走出去了。
秋末,后苑里的树木都落下了叶子,褪下了它们美丽的外表。太阳朦朦胧胧的,一丝丝微风在吹拂着。远处的王屋山在视野里模模糊糊,一动不动地躺着。李治神情肃穆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色,信步走来。这时,前边的假山那边传来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李治不觉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自从王皇后、萧淑妃死后,武则天就一直独霸龙床,不准李治碰别的女人。每次听到婢女们的说笑声,李治便愁眉紧锁,不禁暗自神伤。
王伏胜见李治愈发郁闷,又伏耳过来说:“皇上不如去海池去泛舟,韩国夫人和她女儿小真也在那儿玩呢。”“她娘俩啥时候来的?”
“今上午刚到。”
“走,”李治一扫愁容,兴冲冲地说,甩开大步,向海池那边走去。李治和武则天的胞姐韩国夫人的恋情由来已久,显庆元年,两个人就眉目传情,气得武则天把胞姐撵出宫去。时过境迁,只是这两年武则天才让胞姐进宫来走动走动。
韩国夫人和女儿阿真正在湖心泛舟,李治身坐一条小快船赶了过去,慌得侍卫们也划一条船跟了上去。
大船上的母女俩也看见了李治,小真拍着手叫着:“皇帝来了。”
两船接帮,李治在从人的搀扶下,爬上大船,又把手往衣襟上擦擦,才握住了韩国夫人的手。
韩国夫人看见小船由于划得急,把李治的褂襟溅得湿湿的,忙大惊小怪地嗔着李治。
“皇上弄了一身的水,冻着怎么办,快进来坐在床上去,脱衣服我给晾晾。”
韩国夫人不由分说,一把把李治拉到舱里,给他脱下湿衣服,叫阿真拿出去搭在船帮上晾着,又把李治按在了床上,拿一条毯子盖上。李治温顺得像一个小绵羊似的,听任韩国夫人的侍弄,躺在床上,他从毯子下伸出手,捉住韩国夫人的手,笑着问:“你和阿真何时来的,怎么好几年不进宫来看朕,叫人捎好多次信也不来。”
“朕问你,这几年你娘俩过得可好?朕看小真也长得老高了,成大人了。”李治见韩国夫人不回答,又道。
“寡居之人,又拉扯着一个孩子,难哪!”韩国夫人叹口气说。
“难道经济上有什么困难?”
“这倒没有,只是我孤身一人,凄苦在心底呀。”
小真过来,手扳着舱门,探头往里看,见母亲和皇上在被窝里,你推我拉的,气喘吁吁,就问:“你俩在床上干啥?”
“小孩子家别问,快关上门。”
就这样,两个人旧情复发,陡然间干柴烈火地结合了起来。秋水荡漾,船儿摇摆,李治皇帝和韩国夫人钻在船舱里,久久不出来,李治的外衣在船帮上像旗帜一样飘来飘去。船工和内侍警卫们都惊讶地往船舱望着。过了好久,韩国夫人如饮醇酒,面若桃花,一摇一摆地走出来,收起船帮上的衣服。
又好半天,才见皇帝李治从船舱里满意地走出来,他弹了弹衣服,对王伏胜说:“衣服干了,咱们走。”
李治先生心满意足地回到寝殿。武则天正弯着腰往金痰盂里大吐酸水,李治忙过去给她拍拍后背:“又怀孕了?”
武则天手按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盯着李治没好气地问:“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后苑里散散步。”李治塌着眼皮,张大嘴打了个假哈欠,道:“吃晚饭没有?”
“太阳还高高地吃什么晚饭?”武则天眼神像刀子狠狠地剜着李治,问,“看见韩国夫人了吗?”
“没……没有。”
“她娘俩到后苑里玩,你没看见?”
“没有。”李治梗着脖子说,“她娘俩何时来的?”
武则天不作声,眼盯着李治好半天,警告说:“韩国夫人来了,你不要再和她勾勾搭搭。”
李治笑着道,“七八年前的旧事了,还提它干啥?”
“七八年了,有人还贼心不死。”武则天没好气地说。
正在这时门口传报:韩国夫人到。
李治迎了上去,照面就对韩国夫人、阿真使眼色,一边大声问:“韩国夫人何时来的?”
“上午来的。”韩国夫人装着对李治冷淡的样子,径直走过去,抱起在旁边玩耍的侄儿李贤,连连地亲上几口。阿真却看着李治捂着嘴笑。
“阿真笑什么?”武则天问。
“我笑皇上太客气了。”阿真又扑到李治的怀里,没大没小,没尊没卑,不避嫌疑地搂着李治摇晃着:“皇上,也封侄女我为一品夫人吧。”
“你小小的年龄,封什么夫人?”
“就要,就要。”阿真撒着娇说。
李治摊着手,看着武则天,嘴里说着:“你看这孩子,这——”
“她想要,你就封她吧。”武则天转身往内屋走,边走边说,“昨晚给你批了小半夜的奏章,累了,我先到床上躺一会儿,晚膳时再叫我。”
等武则天一走,李治忙跳上去,捉住韩国夫人的手,说着体己话。阿真也抢过去坐在李治的腿上,说:“光说封我,还没封呢。”
“你想要啥封号?”李治揽过阿真,和蔼地问道。
“嗯……,什么夫人都行。”
“那就封侄女为魏国夫人吧。”李治笑着对韩国夫人说。又问:“晚上都想吃点什么?朕叫御膳房去做。”
“我到御膳房去看看。”阿真说着跑走了。李治握住韩国夫人的手,问:“你想吃点什么?”
韩国夫人往里屋门看看,见门紧紧的,没有动静,就娇笑着,揽过李治的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还想吃你。”
李治一阵冲动,也忙朝里屋门看看。
“走啊,”韩国夫人拉着李治,往门外就走。几个宫婢手里虽各忙各的,眼虽不敢正眼往那里看,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地听。见他俩走了出去,一个宫婢说:“看他俩鬼鬼祟祟的。”
“要不要告诉皇后娘娘?”另一个宫婢说。
“你赶快去告诉皇后娘娘去,我去跟踪,看他俩往哪去了。”两人来到了旁边的偏殿、韩国夫人的住处。到了门口,贴身侍卫也要进去,让李治给挡住了。
“你几个在外头等着,朕进去看看韩国夫人的住处收拾怎么样了,马上就出来。”
几个侍卫只好答应着停下了脚步,一个侍卫对另一个侍卫小声说:“兄弟,那怎么办?”
“不如你去给皇后汇报,我在这守着,怎么样?”
“行。”年龄大一点的侍卫装作回去拿一件东西,悄悄地赶回去向武则天汇报,刚走到殿角,迎面碰上武则天气势汹汹地赶来,慌忙上去把事说了一遍,武则天惊讶地问:“真的,他俩在船上也这样了,怎么刚才没见你汇报。”
“刚才奴才看您休息了,没来得及上去说。”
“好一对狗男女。”武则天咬牙切齿地说,她冷笑一声,脑筋一转,拔腿又回去了。弄得那个告密的侍卫摸不着头脑,原地站着愣了半天。
频频得手的李治这几天非常愉快,走路的脚步也轻快了,头也不叫疼了,嘴里还时常哼着小曲。这天,刚一吃完晚膳就要出去,说要到月光下走走。武则天冷笑着说:
“这几天你的闲心还不少哩,大冷天的,还想出去散步。”
“饭后百步方能体质好。”
“那我也跟你一块出去走走。”
“你不行,你怀着孩子,别再受凉了。”
“你莫非有什么事瞒着我。”
“朕有什么事瞒着你。”李治嘿嘿地笑着,“你要不想让朕出去,朕就不出去了。”
李治只好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子,转到小半夜,在武则天的一再催促下,才不得不上了床。这时,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赶来,站在门口称有要事禀告皇后,武则天心知肚明,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就给皇上说吧,我困了,先睡觉了。”
“什么事呀?”李治拉着长腔问。
“皇上,韩国夫人她,她……”
“韩国夫人怎么啦?!”李治“扑腾”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回皇上,韩国夫人暴病身亡。”
“什么?!”李治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武则天却躺在被窝里冷静地问道:“死亡原因是什么?”
“据太医说可能是食物中毒。宫婢们说,韩国夫人吃了皇上赐的河豚肉,就开始难受肚子疼,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行了。”
武则天从被窝里欠起身子,冷冷地问李治:“你赐给她河豚肉吃了?”
“这事不假,可河豚肉是我们没吃完的,也是绝对无毒的,可她吃了偏偏有事。”说着,李治跳下床,双脚满地乱找鞋。
“你又想干吗?”武则天问。
“朕去看看,是不是吃河豚吃的,可怜的她,早年丧夫,刚把儿女扶养大,刚过两天好日子,就……”说着,李治的眼泪就下来了。
“你就省点眼泪吧。”武则天说着,一把把李治又拽上床,又命令旁边的内侍,“连夜把韩国夫人运出宫,连夜把她和其夫贺兰越石合葬。”
“什么?”李治道,“丧事也不办,就连夜把人给埋了,还亏着是你亲姐姐。”
武则天阴沉着脸不吱声,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李治,见那内侍还站着不动,吼道:“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办!”
“是,是。”内侍翻过神来,连声答应着走了。
重新躺在床上,李治怎么也睡不着觉,脑海中老是浮现出韩国夫人的音容笑貌。她怎么会死呢?下午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宫中食用的河豚肉是绝对保证无毒的,那韩国夫人也就吃我送的河豚肉毒死的。我想去看看,这武媚又不让我去看,且听到韩国夫人的死讯后,她表现冷漠反常,难道我和韩国夫人的事让她知道了,难道她又施杀手了。李治的脑子终于开了点窍,听着枕边武则天的睡梦中的喘气声,看着窗外的冷月照着她那张冷峻的脸,李治心头不禁一凛,他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
武则天压住内心的怨气,转身一把搂住李治,对李治柔情蜜意了一番。李治经历了一场争斗后,又享受了武则天的殷勤侍奉,不禁把一切怨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武则天捧着李治的脸说:“阿治,虽然我每天都帮你批阅奏章,但我从来没有感受朝堂上的气氛,我想以后和你一起去上朝,我也好帮你分担一些烦恼啊!”
“这样不好吧,”李治推开武则天,看着她说,“你也坐在龙廷上,天下人怎样看待联,有违大唐礼法。”
“天下人不会说你的,”武则天拍拍李治的肩膀安慰说,“再说,在朝堂上,我又不和你坐在一块。”
“那你坐在哪里?坐大臣帝边?”
“坐大臣们的旁边像什么样子,听朝时,我坐在你的旁边,靠后一点,面前再搭个帘子就行了。”
“这不成了‘垂帘听政’了,朕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行。”李治嚷嚷着。
武则天揽过李治说:“这怎么叫‘垂帘听政’,这叫辅政。你还像平时一样办你的事,我坐在帘子后一般不发言,等你错了的时候再发言,再者镇镇那些不知深浅的大臣们。”
“不行,自古以来,哪有皇后也跟着临朝听政的。”
“这不是情况特殊吗?你不是身体不好常犯头痛病吗?要不然,我操这份心干啥,我在后宫里,想玩就玩,想吃就吃,有多自在。”
“那……那就让你听几天朝试试,如不行你还是……”
“如不行我还是光在后殿批阅奏章件。”
一场重大的变革,就这样在床上被轻描淡写的决定了。
早朝时,百官惊异地发现,在高宗皇帝御榻的旁边,吊起了一扇翠帘。翠帘后,一个身着大红朝服的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这不是皇后吗,她也来和皇上一起并列视朝了。”群臣间都小声嘀咕着。
李治坐在御榻上咳嗽了一声,“朕身体不好,特准皇后临朝辅政。”
“好,好,陛下英明、英明,早就该让皇后娘娘临朝听政。”许敬宗竖起大拇指连连夸道。 “上宫仪呢,怎么不见上官宰相?”李治伸着头,在上朝的队列中满处的寻找。
“启奏陛下,上官仪和宦官王伏胜、废太子忠等人密谋造反。昨夜里,上官仪率领本府甲士,荷枪带刀,往皇宫而来,被巡夜的五城兵马拿获,现全部看押起来,另外……”
“有这等事?”李治问道。“你本该辅佐太子读书,你是如何知道的?”
“臣虽然在东宫辅佐太子,但按娘娘的旨意,仍参与京城的防务,所以最先得知,不信请看臣在上官仪家搜获的几十套铠甲。”许敬宗话刚落音,就从殿门口进来四、五个内侍,吭哧吭哧抬进来一些铠甲,往殿当中一撂。
没等高宗李治说话,武则天在翠帘后厉声命令道:“许爱卿,速审鞫上官仪、王伏胜等人,查清有没有其他同党。”
“皇上,娘娘,老臣昨夜里一夜未睡,已连夜审清了。”说着,许敬宗从怀里掏出来一卷纸,拍打着,“都已经招了供了,已经铁案如山了,请陛下、娘娘速下处理敕诏。”
武则天看也不看高宗,就命令道:“传旨,将上官仪、王伏胜等人斩首弃市,其家族一并籍没,女眷发配到掖庭充作宫婢。”
许敬宗往背后一斜眼,背后的袁公瑜早悄悄溜出去,执行武则天的旨意去了。杀了上官仪、王伏胜以后,武则天也派人快马加鞭,赶到三千里以外的黔州,赐废太子李忠死于流所。这位可怜的王子,一生郁郁不得志,二十二岁就成了政治倾轧的可怜的牺牲品。同时,因上官仪之败,与其交往甚密的右相刘祥道也因失察之罪被逐出宰辅之列,贬为司礼太常伯。与上官仪有私交的左肃机郑泰等许多朝臣都因与上官仪交通之故,或被流放,或被左迁。自此以后,武则天堂而皇之的临朝听政,大肆安排自己的亲信,太子右中护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同知军国政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百官上朝,俱称“二圣”。
杀了上官仪等人之后,武则天就着手准备来年正月的泰山封禅大典,指示许敬宗负责刊撰封禅仪注。
麟德元年,武则天就鼓励高宗李治封禅,七月,即诏以三年正月有事于泰山。最初高宗李治不同意,他说:“先帝太宗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却未行封禅。朕承奉鸿业,十有余年,德未加于百姓,化未覃于四海,若封峦展礼,恐为后世所议论。”
“非也,非也。”武则天说,“陛下自永徽以来,任贤用能,轻赋税,薄徭役,民和岁稔;克突厥,平高丽,文治武功。德配天地,情超古今……”
“朕哪有这么贤明。”
“陛下就是贤明仁慈的圣人嘛。”
“封就封吧,先让许敬宗等人撰写个仪注,朕看看。”
“已经写好了。”说着,武则天从龙案上翻出一叠文书,递给高宗。
为防止突厥乘间入寇,除加强边境防务外,邀请四夷君长及使臣从封泰山,计划邀请契丹、突厥、奚、昆仑、靺鞨、大食、日本、高丽、新罗、百济、日南等国。
“计划的很周到。”说着,高宗又往下看。
皇帝行封禅之礼,以文德皇后配皇地嘐,武皇后为亚献、越国太妃为终献……
“这,这有些不大好吧?”高宗拍打着手里的文书说,“这亚献、终献,自秦皇以来,都是太子、亲王干的事,这猛一改,弄得宫闱接神,有乖旧典,恐为天下人所耻笑。”
“谁说宫闱不能接神?封禅祭祀本以心为主,心至则通于天地,达于神可也,何以拘泥于上古旧制。”
“话虽如此,但朕老觉着不合适。”
“朕答应你为泰山封禅的亚献,但你也得答应朕一件事。”
“什么事?”
高宗鼓起勇气说,“朕想追复长孙无忌的官爵,让其曾孙长孙翼袭封赵国公的爵位,另外,朕想把长孙无忌的灵柩迎回,陪葬昭陵。”
武则天半天不说话,高宗急了,把脸一冷:“说。”
“好!我答应皇上,不过,现在还不能做这事,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何时成熟?”
“用不了多久,三年二年的事,到时候我再和你说。”武则天又吓唬高宗说:“如给长孙无忌等人平反,恐惊动别的旧案子,到时候你有意见,他有意见,还不闹翻了天。” “说以三年为限,到时候就给帝舅办追封的事。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行,一言为定。”武则天爽快地说。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泰山封禅的各项工作已经准备就绪。麟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御驾从东都洛阳出发,百官、贵戚、四夷诸国朝圣者从行。一时间,千乘万骑,各种运送物资的车队连绵数百里。御驾前后的仪仗,旗幡队队,五彩纷呈,戈戟森森,映天照地。
一路上,高宗游山看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东行四十一天,至十二月九日,来到了泰山脚下。第二天,高宗和武则天略事休息,沐浴戒斋。己巳,开始御马登山。没走多远,由于高宗身体不好,不堪马的颠簸,改由人辇,抬着上山。从上午九点开始上山,直到下午才到达泰山之巅。来到山顶,高宗李治站在御街上,凭栏向山下望去,只见泰山十八盘蜿蜒曲折,旌旗招展,上下行道间一个接一个布满了卫兵,仪卫环列于山下百余里。一眼望不到边。高宗不禁皱着眉头问旁边的许敬宗:
“今次随朕来封禅的人一共有多少?”
“回陛下,文武百官,四夷使节及命妇夫人计二千多人,从人有一万多人,卫兵及周围州府派来警卫的兵马有十万多人。”
“人太多了,如此兴师动众,要耗费百姓多少钱粮啊。朕心不安啊!”
“陛下圣明,然比岁丰稔,五个铜子就可以买一斗米,人不食豆,老百姓家的粮食吃不完,陛下尽可放心,封禅大军人数虽多,却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相反还可以让百姓仰望天朝气象,念陛下风采。陛下,您也已听见了,您无论走到哪里,‘万岁、万岁’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高宗笑着点点头,说:“如此,朕就放心了。——咦,那是干什么的?”
许敬宗顺着高宗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上下行道间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地传达书袋,打着手势,张嘴呼喊着什么,从山下到山上,须臾到达。没等许敬宗解释,旁边的武则天笑着说:“那是传呼辰刻和送递文书的。”
夜幕降临了,仲冬的岱顶之夜,虽然有些寒冷,但却是最清新、最美好的时刻,皎洁的月光,把布满奇石山松的岱顶照得亮堂堂的。高宗和武则天携手散步在天街上,身后跟着一大群文臣武将。望着山下燃火相属、自地属天,又望着隐隐约约山谷中的雾气,高宗以手击拍,自言自语道:
“花花点点,悠悠荡荡,澄澄碧碧。”
高宗停下步,笑着说:“如此泰山夜景,美不胜收,许爱卿才高八斗,何不留诗一首,以志纪念。”
“有陛下、娘娘在此,臣敬宗不敢造次。”
“许你造次,火速造诗一首,以娱朕情。”
“臣遵旨!”许敬宗挽了挽袖子,摇头晃脑地走了几步,即成诗一首。诗曰:
漫步天街听籁声,
又睹圆盘月晕中。
只道神山满神仙,
谁谓蛟龙自有情。
吟完诗,许敬宗恭手说:“臣诗作得不好,请陛下指正。”
“凑和吧,”李治说,接着又叹息一声,“你的诗毕竟比不上上官仪啊,可惜他已经死了,不能陪朕左右,吟诗作句了。”
见高宗还扯了一些让人不痛快的事,武则天忙拽了拽他的褂襟子:“陛下,咱回行宫休息吧,众爱卿也都劳累一天,让他们也各自回屋里歇歇吧。”
高宗点点头,挥手招过来旁边的步辇,自顾自坐上去,旁若无人地回宫去了。
己巳,正式封禅于泰山。当是时,天清日暖,南风微吹,丝竹之声,飘若天外。高宗和武则天率领诸王、百官、命妇各着衮服,在宏亮的声乐中,缓缓走向封台的前坛,到了坛前,众人停下脚步,各按品级站好。武则天及命妇王妃们则站在锦绣之内。许敬宗吆喝一声:“皇帝登坛封禅——”
随之,高宗手捧着秘而不宣的玉牒祭文,神情庄重,一步步,登上黄|色的祭坛。他恭手合礼,嘴里念念有词,密求神仙:“有唐嗣天子臣治,敢昭于昊天上帝。天启李氏,运兴土德。太宗传位,赐臣勉臣,亲附忠良,偃武修文,十有九年,今敬若天意,戎事已安,四海晏然,粮储且继,百姓安牙。治特一至阙下,披露心肝,伏惟大帝览臣此书,知臣诚恳,佑臣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由于泰山上寒气重,高宗体弱,密告神仙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下面该武则天亚献、赵王妃燕氏终献了。许敬宗手一挥,军士们按早已预备好的方案,在封台的周围支起了锦绣帷帘,盖因男女内外有别,不让外臣窥望六宫也。
“亚献终献,武皇后率六宫以登——”
一时间,音乐大起,群臣透过帷帘,仅见衣袂飘飘,人影幢幢。接着,许敬宗往封坛的东南方向手一指,指令:“点火——”
指令被接次传达过去,燎坛上,堆积了一层楼高的柴草,军士们举火把从四周点燃,泼过麻油的干柴草,瞬间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远远望之,火势直上,日扬火光,庆云纷郁,遍满天际。“万岁——”许敬宗喊道。
“万岁——”群臣都随之喊着。须曳传呼于山下,顿时,山上山下,十几万人此起彼伏高喊万岁,又变得齐声高喊万岁,一片万岁声,声动天地。
高宗兴奋了,陶醉了,情不自禁地对旁边的武则天和群臣说:“今封禅已毕,云物休祐.朕有今日之不世之功,虽天祐祖荫,但皆是卿等辅弼之力。今后要勉副天心,君臣相保,长如今日。”
群臣点头称是,许敬宗恭手说:“陛下,娘娘,如此良辰盛景,何不赋诗一首,以示天下。”
“哈,哈,哈,”高宗笑着,指示近侍说,“朕和皇后已分别成诗两首,可念给众爱卿听听。”
近侍恭恭敬敬从一个玉匣里拿出两张绢纸,展开来,朗声读到:“其一,陛下的——”
圣山风流名自正,
锦绣亭台琼瑶成。
拂云低舞深深谷,
但坐其中通宝灵。
“好诗,好诗。”群臣皆拍手赞道。近侍继续念着:“其二,娘娘的——”
坐镇中原控山东,
心悬在下望帝京。
苍茫春秋浩然气,
默默岱山论机锋。
等近侍一念完,群匠又“好诗,好诗。”地赞着,独许敬宗大惊,撩衣跪地,“叭”给武则天磕个头,然后起身赞道:“此情超古今也,诚不让须眉也。娘娘才情高远,敬宗佩服之极也。”
“皇帝的诗也不错,风流、琼瑶、宝灵,写的多好,我魏国夫人最佩服的男人就是圣上了。”一个青春少女从人群中站出来说。
“是你,小真,你也来了?”高宗惊喜地问道。
“人这么多,你哪能注意到我?”小真噘着嘴说。
“别生气,别生气,”高宗爱怜地看着娇嫩的小真,说,“你以后跟着朕就行了。”
“您的卫队飞骑兵不让我靠近您。”
“让,让。朕说让就让。”
封祀礼毕,高宗、武则天、诸王、宰臣以及礼官们向南走行道下山了。在帐殿休息一晚上,又来到了泰山下西南方的杜首山,祭祀地神。又过一天,高宗和武则天在帐殿受朝觐,参加的有文武百官、孔子后代、诸方朝集使、岳牧举贤良及儒生、文士上赋颂者。还有突厥颉利发、契丹、大食、昆仑、日本、新罗、靺鞨等国的王公、使臣。望着盛大的朝觐场面,望着面前这些身着民族服装,肤色有别的诸方朝集使们,高宗李治哈哈大笑,对身旁的武则天说:“我大唐帝国,威望远播于域外,四方诸侯,莫不来庆,你作为朕的皇后,心里头感到高兴不高兴?”
“高兴,”武则天笑着说,“请陛下颁诏。”
“颁什么诏?”高宗不解地问。
“昨晚说好的那事。”
“噢,”高宗一拍脑壳,想起来了,指示身旁的近侍读诏。内侍展开一卷黄绢布,朗声读道:
“朕与皇后此次封祀泰山,皆为苍生祈福。特大赦天下,改元乾封。赐文武官阶、勋、爵、民年八十以上版授下州、刺史、司马、县令,妇人郡、县君;七十以上至八十,赐古爵一级。民酺七日,女子百户牛酒。免所过今年租赋,给复齐州一年半,兖州二年……
“天下七十以上的人都有官爵,合适吗?”等近侍宣读完,高宗问身边的武则天。
武则天拽着高宗的袖子说:“让天下人都记住圣上的恩德就行了。”
“许爱卿,下面怎么安排的?”
“大宴群臣,待会儿皇上娘娘可得好好喝两杯。”
“朕是说以后是怎么安排的。”
“行程安排是这样的,”许敬宗掰着手指头说,“辛卯,幸曲阜,祠孔子。二月己未,如亳州,祠老子……”
“嗯,”高宗点点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说:“朕连日劳顿,有些头沉,宴会就不参加了,朕到后边帐殿歇着去。”
“陛下不去,娘娘去吗?”许敬宗忙奏道。
“她愿意去就去。”说着,高宗转身走了。
武则天自在前殿和群臣们大出风头不提,且说高宗回到寝殿,躺在床上,叫近侍给按摩了几下头脑,不大管事,他只好皱着眉头,望着帐顶,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嘻,嘻,嘻……”一串少女的悦耳的笑声。
“谁?”高宗恼怒地睁开眼,见是外甥女小真,转怒为笑:“真真,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紧随着你吗?”
“侍卫没拦你?你进来时,朕一点也没觉出来。”
“我是奉旨晋见,谁敢拦我。”
“快坐在床边上,朕和你说说话。”
“我脚冷,我要上被窝里去。”
“行,行。”高宗忙张开被窝,把真真让了进去。
“皇上,自从俺娘死后,我就真正的没爹没娘没人疼了,晚上睡觉时,一个人都觉得害怕。”
“别怕,别怕。”高宗轻轻拍打着真真,“以后你就随着朕就行了,朕来照顾你。”
“那我光跟着你,往后就不嫁人了?”
“你还小,等能嫁人时再说。”
“我已经不小了,都十五岁了。”
“十五岁了,长成大姑娘了。”说着,高宗捏捏真真的身体。
“皇上好坏,乱摸人家。”真真在被窝里叫道。
“别叫,别叫,让人听见了,免得皇后生气。”
“嘁,你怕她,我可不怕她。”
“小心点为好。”
“她好杀人是不是?你让我当皇后,当贵妃,我也敢杀人。她不就是仗着你的势力吗,没有你这个皇帝,还有她的美日子?”
“对,对。真真说的真好,可说到朕的心坎上去了。”
“皇上,抱抱我,我好冷。”真真眼里沁出了一滴泪珠,“我娘肯定是她害死的。”
“谁?”高宗搂着真真,惊讶地问。
“武皇后呗,除了她,谁敢害我娘。”
“别乱说,你娘是吃河豚肉中毒而死。”
“河豚肉就是她的人送的,中途下的毒,还怕我吃,专门把我叫出去玩。”
“哎,你娘是个多好的人啊,她美丽,开朗,成熟……”高宗呆呆地望着帐顶说,好像陷入了无限的回忆。
“我也是个好人啊。”真真拽了拽高宗,“我年轻、漂亮、活泼……”
“对,对。真真也好。”高宗说着,把脸贴在真真的嫩脸上,不住地摩擦。
“皇上!”情窦初开的少女真真夸张地叫着,向上挺了挺身子,眼波迷离地斜视着高宗。
此时的高宗早已不头疼了,心情也开朗多了,望着怀中的这个多情的青春少女,他浑身热血沸腾,不顾劳累,不顾多病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熔化在了这火一般的情爱之中……
高宗急令真真穿上了衣服,并且让真真端正正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他又拉了拉被角,整理一下揉皱的床单,这才斜躺在玉枕上,喘了一口平常气,问真真:“朕仿佛又年轻了,真真。”
真真看着高宗,“没想到你一个大皇帝,还怕皇后。”
“后宫里的女人,她都不让朕沾。”
“她不让沾,你就不沾了?”
“说话小声点,防止外帐的人听见。”
“听见又怎么啦,别人怕她,我魏国夫人却不怕她。”真真说着,从凳子上跳过来,又扑到床上高宗的怀里。
“好,不怕,有朕在,谅她也不敢伤你,来,进被窝里,让朕再疼一回。”
“那……那我想入后宫当贵妃。”
“这,这……”
“这不好办吧?”真真看着高宗,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真真别生气,改天朕和皇后商量一下。”
直到傍晚,武则天才在宫婢内侍的搀扶下,回到寝殿,她红光满面,兴奋异常,满嘴喷着酒气,高宗扭过头,厌烦地拨拉着她。武则天笑着,说:“治国必须有人才,得人才者才是明君,我想打破惯例,亲自挑选人才,授他们适当的官职,让他们奉旨入内殿议事。换句话说,我想组织一个智囊团,专门为国家大政献计献策。”
“你整天就是不安分。”高宗说。
“诺大的一个国家,不有所作为能行吗?另外,我还准备推出十二条改革方案,全面整顿官吏队伍,推行新的施政方案。”
“你不准备把朕给改掉吧?”
武则天说:“不过我准备改一下皇帝、皇后的称呼。”
“你想怎么样?”一听这话,高宗“扑通”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别害怕,这么紧张干吗?我只是想改改皇帝皇后的称呼而已,你还是你,一国之尊。”
“好好的,改什么称号,秦始皇以来,天子都叫皇帝。”
“改成好名字,比原来的好。”
“上次你更改百官名,门下省叫东台,中书省叫西台,乱七八糟,还有你,动不动就改元,今年龙朔,明年乾封的,弄得老百姓都不知朕当政多少年了。”
“皇帝我准备改为天皇,皇后改为天后。”
“天帝天后,有什么讲头吗?”
“有。”武则天忙凑近高宗说:“天皇天后一是气派大,二是避讳先帝、先后的名。”
“哪个皇帝没有先帝、先后。不过天皇天后听起来也不错,天之皇、天之后吗,即庄严又神秘。”
“你答应啦?”武则天高兴地问。
“答应是答应,不过朕得提个条件。”
“说吧。”
“朕想收魏国夫人真真为皇妃。”
“她是我的外甥女,若收入后宫为妃,这还怎么叫,不乱了套了,不行!”
“算了。”高宗一把甩开了武则天的胳膊,背对着她。
武则天亲昵地把身子贴向了李治,双手温柔地抚摸着李治的胸脯。
“朕头疼不好受,心情不好。”高宗推开武则天的手说。
武则天说:“刚才宴请群臣时,有人介绍了一个按摩高手,不妨宣他进来试试。”
“摩来摩去还是那一套。”
“听说这个人手段不错。”
“叫他进来试试吧。”
“知道了。”武则天拧着高宗的鼻子说,武则天招手叫过来一个内侍,向他咕哝了两句,该内侍心知肚明,跑了出去,功夫不大,带进一个人来,只见这人鼻直口方,仪表堂堂,只是人行鼠事,进得殿来,东张西望,不似好人,高宗闪展龙目,断喝一声:“什么人?”
“我,”吓得那人腿一软,就地跪下了,不辨东西,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磕了一圈头。口里还说着,“臣明崇俨。”
高宗在寝帐里哈哈大笑,对武则天说:“拉起帐帘。”
近侍拉开帐帘,高宗招手叫道:“过来,过来。”
明崇俨听寝帐内有人叫,且有白光闪烁,知是真龙所在,忙磕头爬行至前,口称:“臣明崇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你有何本事,敢荐于官家?”高宗问。
“回陛下,臣精于算术,且对文学、医道等颇有研究。”
“那好,朕有头痛头晕的毛病,你就给朕治治吧,若有效果,朕就留下你。”明崇俨爬起来,挽胳膊上前,开始施展手法绝活,给床上的高宗按摩。只见他的一双修长的手,灵巧地、忘形地,宛如春天的柳枝子,在高宗的头颅上招展,拂荡。高宗感到四体通泰,五官温柔。一袋烟功夫,明崇俨停下手,抹了抹额上的汗,问高宗:“怎么样?陛下。”
“好,你就留下来专门伺候朕。”
“陛下,崇俨乃布衣之身,进入禁中,浑身打颤……”
“这样吧,封你为正五品谏议大夫。”高宗爽快地说。
“谢陛下,”明崇俨道。
“你先下去吧。”
辛卯,高宗幸曲阜,祠孔子,赠太师。
二月己未,御驾来到了亳州。亳州是老子李聘的故里,据说李聘是李唐皇室李姓的祖先。亳州地方官早已把老子庙扩大好几倍,修葺一新。远远望去,老子庙庄严巍峨,黑色的墙加黄|色的瓦,显得庄严而富贵。
上午八点十八分,在亳州地方官员和缙绅的陪同下,高宗和武则天率文武百官,缓步来到了老子祠正殿。摆上了福礼,点起了香烛,烟雾缭绕,木鱼声中,高宗率众给祖宗老子三叩九拜。老子端坐在尊台上,他和蔼可亲,偏瘦,一缕白须飘洒在颌下。高宗看着他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对武则天介绍说:
“这就是我们李氏的祖先,他名扬千古,学问高超。他保佑朕李家人当上了皇帝,富有四海,将来必将继续眷佑我们,直到永远。朕为拥有这样的名祖先而骄傲。”
“传旨,追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县人宗姓给复一年!”李治又道。
“谢皇上!”旁边随侍的当地县官忙跪在地上,代表本县的老百姓向高宗致谢。
高宗一高兴,在故乡亳州流连了个把月,踏遍了老家的山山水水,到处留诗刻碑,弄得当地官员起早贪黑,疲于应付。四月甲辰,在武则天的一再催促下,高宗终于传令起驾,驾返东都。回到东都,除了应高丽泉男生的请求,派左卫将军薛仁贵等人率兵援之外,天下无大事,有大事也有武则天,高宗有时以身体不适为由一连几天不上朝,军国大事都交由武则天代劳。后殿里,高宗一等武则天上朝后,就急不可待地招来魏国夫人小真真。一番云雨之后,真真鲜嫩的脸颊一片红润,她娇声问道:“圣上,您是真心疼我吗?”
“是,是。”高宗点头应道,揽过真真放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用手指碰着她的鼻子说,“等你进了后宫,你要好好的辅佐朕,慢慢地,朕就把整个后宫都交给你了。”
“嗯,”真真小声地应道,变得小鸟依人躺在高宗的怀里,“皇上,我哥哥贺兰敏之,呆在家里,整日无所事事哩。”
“行,没问题,不过他今年才刚二十岁,朕想先让他当个随常侍,跟在朕身边,锻炼锻炼,等过几年,再授他实职。”
“皇上真好!”贺兰真真搓着高宗的下巴说,接着又眼看着帐顶,无限向往地说:“到时候我在宫内,我哥哥在外为皇上办事,贺兰氏也可以在朝廷里大放异彩了”娘娘到——“
“娘娘到——”
大门口和二道门各传来二声吆喝。高宗火急火燎地推着贺兰真真,满处地给她找衣服,惊慌地说:“快起快起,快躲起来。”
“我不躲,我不怕皇后。”贺兰真真道。
高宗只得手忙脚乱地自己穿衣服,褂子不是穿反了,就是伸错了袖子,忙得不可开交,满头是汗,嘴里咕哝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怎么皇上还没起床?”说话声伴随着脚步声,武则天已来到了寝帐前,高宗又钻进被窝里,蒙上头,不敢喘大气。武则天撩开帐帘,掀开被头,一片瀑布般少女的发丝。
“哟,这是谁呀?”武则天和蔼地问。
“是真真,她自己睡觉害怕,才过来的。”高宗在被筒里嗡声嗡气地说。
“噢,是真真,这孩子,”说着武则天拉过被子,盖在贺兰真真身上,沉默了三、二秒钟,武则天拍拍被子说,“我走了,吃过早膳我还有一些政事需要处理。皇上可不要欺负我侄女儿,你大她小,多照顾她些。”
听着武则天远去的脚步声,李治方掀开被子,长出了一口气,面对真真鲜活的肌肤,也没了兴趣。
不到五更天,武则天就开始早朝视事,忙了四个时辰,饭也没吃一口,回到寝殿就看到了那一幕,她心里有些愤怒,长出一口气,短吸一口气,漫无边际地在皇宫内游走。后边的一大群近侍,知道皇后心情不好,都轻手轻脚,逼着手,小声敛气地在后边跟着。
“你小小年龄,少不更事,更主要的是,你是我姐姐的女儿,我的亲外甥女,我因此不愿意杀你。对你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蔑视我的权威,还妄想代替我,虽知你不自量力,但不杀你也不足以泄吾恨。……”武则天想到杀人,鼻子里笑了一声,一朵娇嫩的花朵就在眼前,武则天伸出两指,轻巧地把它掐掉,嗅了嗅,眼睛里寒光一闪,一把捏碎花蕾,一扬手,把它随风洒向了远方……
脚步把她引到了偏殿母亲杨氏夫人的住处,推门进屋,说:“母亲,您昨天下午进宫的?”
杨老太太坐在床上不理人,好像在生谁的闷气。武则天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坐在母亲的身边,小声问:“怎么啦,谁惹着您了?”
“谁?还不是那个武怀运、武惟良!”杨老太太打开话匣子,说开了,“自从上次以岳牧例集于泰山下他俩,就跟你来京都了,如今大半年了,也不回去任职,成天在京城东游西荡的,四处造舆论,说自己如何、如何。成天到我那嚷嚷,让我来给你说情,想改任京官,你说这两个黄子是那块料吗?这会又认他这个嫂娘了,这会认他这个妹妹了,当初,你爹活着的时候,养活着他们,给他们成家立业,你爹一死,他们就霸占咱的家财,你还记得不,本是我们的一个大院子,他们不让住,撵我们住外屋。大过年的,地租也不给一个,我卖了首饰买了肉包饺子吃,那时,我眼里那个泪呀……哎——没法说。”
“母亲,别难过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武则天劝道。
“他们这会儿还跑我那闹干啥,来京城,钱花光了,还死皮赖脸跟我要,我不给他们,听说还出门骂我老不死的。”
“是吗?您听谁说的?”
“门房老张说的,他俩以为老张年纪大耳背,其实人听得一清二楚,早告诉我了。”
“哎,人啊人,”武则天摇了摇头,“您别生气,往后别让门房放他俩进去就行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他俩说等两天请我吃饭,举行个什么家宴。鬼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才不屑吃他们的饭呢!”
“是吗?”武则天说着,手捏着玉佛珠,在屋子里走上两圈,说:“娘,您回去告诉惟良、怀运,就说我明天中午去参加他们的家宴,全家一起去,敏之、真真也去,人多了热闹。”
“去啥?去了他俩还得缠你。我估计了,他俩熬两天没有钱花了,准备打点打点各回始州、淄州任上。”
“没有钱花?听说他俩成天高头大马,花天酒地,怎么没有钱花。”
“还不是以你的名义从别人那里讹来的。”
“就这样定了,明天去他们家,到了以后得好好地训训他们,不能让他们给武家丢人。”
留下口谕以后,武则天转身走了。接着杨老太太就派一名内侍火速赶到武惟良、武怀运家,通知明天皇后娘娘来赴宴的消息。
这天一大早,武府的门前可就热闹了,太监和羽林军穿梭来往,有沿路安排礼节进退的,有检查警卫工作的,五路城防也在各主要路口布上交通岗。大街上,全扫得干干净净。一切准备停当,临近中午,二武早早地等到大门口,往皇宫方向翘首以待,不时焦急地问,怎么还没来?
巳时,街上进行了交通管制,宽阔的大街空无一人,两旁每隔五米,站立着一个羽林兵,不时地有飞骑兵往来巡逻。望着这不平凡的场面,惟良对怀运说:“真没想到武媚如此好运,哎,当初整天欺负她,要对她好一些就好了,也不至于在外地干了这几年刺史。”
“哥,什么话都别说了。快看——”
顺着怀运手指的方向,只见远处的大街上并排缓缓走过来一对高头大马,马上是手持拂尘的净街太监,接着又是一对,一连过去了八对骑马的太监,方见飞骑兵的马队过来。马队后边,一大群宫女太监,所着衣服花花绿绿,花绿丛中,一顶黄罗伞盖高高擎起格外显眼,不用问,伞盖下面准是武皇后。
“哥,来了,来了。”怀运激动地手心攥着一把汗,对惟良说。先到的太监、飞骑兵各按预定的方位站好,所乘马匹早有专人把它们赶到帷幕后边去了。
“接驾——”一个高级太监昂声唱道。
接迎的人们都撩衣跪地,不敢仰视。武惟良、武怀运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趴在地上,低着头看着地面。“传本宫的口谕,免礼平身。”
“平身——”一个太监应声吆喝着。而后,这一大片跪着的人们才得以站起来。
“臣武惟良、臣武怀运,恭迎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二武恭手说道。
没等武则天回话,魏国夫人真真就从人群中站出来,说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真真说得对。”武则天笑着说,然后侧了侧身子,“两位兄长,快见过老太太。”
二武这才看清皇后的背后还站着皇后的娘杨老太太,忙恭手说道:“惟良、怀运见过婶娘。”
“嗯。”杨老太太正眼不瞧他们,只是简单地鼻子里答应了一句。宾主一行往院子里走,来宾们都大模大样,大摇大摆。主人则一脸谄笑,点头哈腰。
“娘娘、老太太、真真、敏之,请——”惟良和怀运站在客厅门口,把人一个个往里面让。
贵客们坐了下来,丫环献上茶,各人抿了两口,惟良又满脸堆笑地请示道:
“天不早了,娘娘,是否开始吃饭?”
“再等一会吧。”武则天说。
“我肚子都快饿扁了。”真真噘着嘴说。
“嘿嘿,真真年轻,饿得快。”怀运附合着说。
“光叫我真真,真真是你叫的么?我是魏国夫人,正二品的官级,比你这个小刺史大三级哩。”真真又撇着嘴说。
“是,是,真真也不是往日的真真了。”惟良说。
“既然真真饿了,那就让他们上菜吧。”武则天说。
武惟良一路小跑,来到了厨房,吆喝着上菜。旁边的几个丫环走过来,正要端案上的冷盘,让宫里来的一个太监给挡住了,他扬手招呼身后的十几个宫女:过来上菜。
“怎么,你们上菜?”惟良问。
“对,”那太监晃着手中的拂尘说,“为安全起见,改由我们的人上菜。”
“那行,有劳公公在这里安排了,我回客厅陪娘娘去。”说着,武惟良又一路小跑,跑回客厅,望着他颠颠的跑姿,那个太监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一时间,冷盘、热盘都上了桌面,琳琅满目。这二武还真费了不少劲。有肉酉咸鼓,爆肉双下角子、莲花肉、油饼骨头、白肉胡饼、群仙炙、太平毕罗(有馅面食称毕罗)、假圆鱼、柰花索粉、假沙鱼、水饭、酉咸鼓、旋鲜瓜姜、看食枣、锢子髓饼、白胡饼、环饼……另外,每人面前,还放一个小食碗,碗里是玉板笋与白兔胎做成的羹,味美色白。
“哇!这么多好菜!”真真睁大眼睛满桌上看,焦急的不行。由于武则天迟迟不下箸,别人也不敢动箸,都在那正襟危坐,没话找话地说着,真真急了,一挽袖子说,“您不吃,我吃。”
她举起筷子这Сhā一下,那Сhā一下,刷刷刷,三筷子已经下去了,有些不像话,别人不敢说她,杨老太太说她了:“真真,皇后还没动箸,你怎么先吃开了?”
“嗯……”真真满嘴塞地都是肉,咕哝着,“早吃晚吃还不都是吃。”
“让她吃吧,小孩子肚子饿得快。”武则天含笑地说着,又对真真说,“快喝些汤,别噎着。”
真真还真噎着了,她端起面前的换舌羹,一口气喝下去半碗,哪知片刻之间,真真突然大睁了恐怖的眼睛,全身痉挛,双手紧抓着胸口,然后一头栽到了席面上。
众人大惊,急忙离座,口说:怎么啦?怎么啦?过来扶起真真。真真挣大眼睛,眼珠动也不动,嘴角沁出一缕黑血,人已经死了。
“我的心肝啊……”杨老太太率先干嚎一声,抱住真真的尸体失声痛哭起来。
“这,这……”惟良和怀运吓得在一旁不知所措。武则天指着他俩,发出母狮般的怒吼:“抓住这两个投毒者!”话音未落,武则天背后窜出三、四个侍卫,二个人捉一个,把惟良和怀运反扭着胳膊,顶在了地上。
“冤枉啊,娘娘——”二武抬起头,眼看着武则天焦急地哭着说。
“把他俩押下去。”武则天命令道,她佯擦着眼泪说:“这两个人本来想毒死本宫,可怜的真真却成了替死的人。”
“我的亲呀,你死得好冤呀……”杨老太太哭诉着,又冲着被架走的武惟良、武怀运跳着脚地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场喜庆的家宴眨眼间就成了杀人现场。武府里一时间乱成一团。武则天以天热为由命令立即把魏国夫人的尸体收敛掩埋,当即把武惟良、武怀运推到院子里斩首,并将他们改为蝮姓。接着又传谕,为防止其他意外,杨老太太、贺兰敏之马上随她回宫。留下一些太监处理后事,武则天一行在飞骑兵的护送下,打道回宫。到了皇宫,下了车,贺兰敏之就去找皇帝高宗,他知道高宗最喜欢妹妹真真了,尤其是最近朝夕也离不开她,他知道了她的死,一定会大为伤心抹泪的。
高宗已先期知道了魏国夫人的噩耗,正自坐在殿堂上伤心呢,见敏之又来哭诉这事,便捉住敏之的手大放悲声:“早上朕去上朝时,她还是那么活泼可爱,可我退朝时,她就一命休矣,人生无常啊……”
“哇……”贺兰敏之也哭开了,“我娘死了,我妹妹又死了,我两个至亲的人都死了,以后我又靠谁呢……”
“别哭,贤侄,别哭了——”高宗收起眼泪,拍打着敏之劝解着,“你以后就跟着朕,朕就是你的依靠,你的亲人。”
“皇上——”贺兰敏之抱住高宗的腿又痛哭起来。
这时候武则天走进来,手叉着腰喝道,“一国之尊,当众啼哭,成何体统?”
高宗和敏之忙收起眼泪,各撩起褂襟擦着眼泪。武则天又指着贺兰敏之喝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皇上身体不好吗?还惹他哭?”
“可是武惟良和武怀运下的毒?”高宗问武则天。
“是,绝对是。这两个逆贼因先前出言不逊被左迁,一直心怀不满,这次想借家宴谋害我。”
“得把他俩抓起来,流放,流放到海南岛,远远的,一辈子不让他们回来!”高宗恶狠狠地说。
“流放?”武则天淡笑了一下,“当场我就下令割了他俩的人头。”
“武家死的死,亡的亡,也没有几个人了。”高宗说。
“该死的就都让他们死,死不足惜。”武则天恶狠狠地说。没过几天武则天便派人秘密的将贺兰敏之赐死在家中。
武氏家族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武则天的母亲杨氏悲痛不已,不久也撒手人寰。武则天借此来显示她的威信,号令举国哀悼,敕命文武百官在京九品以上者及内外命妇齐赴杨氏国公府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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