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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武则天私密生活全记录 > 第五章

第五章

王皇后跟萧淑妃死了,长孙无忌也被逐出了朝堂,武则天可谓是独享皇恩雨露了……谁料想风情万种的姐姐首先对皇上暗送秋波,接下来鲜活稚气的外甥女也毫无顾忌地跃上了皇帝的龙床……她秀目圆睁,怒火焚心,恨道:管她是谁,敢与我分承雨露者,杀无赦……

在武则天的­精­心策划和运作下,永徽六年十月十三日,大唐高宗皇帝正式下达废后的诏书,诏书上说:王皇后、萧淑妃企图以鸩酒害人,废为庶人,其母及兄弟一律除名,流放岭南,没收其全部家产。诏书以极快的速度传达了下去。可怜王皇后一代外戚世族,皇室玉牒上,刮去了他们的名字。大宗房产钱财,凭空撒手而去。老母柳氏不叫“一品诰命”,也不叫“魏国夫人”了。几个兄弟无官身不轻,摘掉官帽后流放岭南。更为可悲的是,其死后的亲人在地下也跟着遭殃受连累。王皇后的生身之父王仁祐的棺椁从地下被扒了出来,劈成了几大块。以武则天的意思,这是为了防止“逆乱余孽犹得为荫”。

随后,许敬宗和李义府等人又上书请求李治下诏封武则天为后,尽管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大臣竭力反对,但李治还是下诏封武则天为后,并决定择日举行封后仪式。

十一月一日,京城长安的老百姓一早醒来,就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宏大而悠扬的钟声。于是老婆推推男人,大人拽拽小孩,连声地催促着:“快起快起,今天是新皇后册立大典,快去看热闹。”

一时间,大人小孩都急忙穿上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服,草草地洗了一把脸,一起涌出门去。大街小巷早已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长安城的各个主要路口,支起了百十口大锅,锅里头放满了水,锅底柴火熊熊,耀人眼目。烧火的一边撩起衣襟擦汗,一边往火里添木头。从附近府县征来的乡村厨师,油光满面,快刀斩­肉­菜,切好后连同油盐酱醋一块扔到锅里。渐渐的,汤­肉­滚开,香味扑鼻。穷人和乞丐们直抽鼻子,手拿着碗筷,在当兵的吆喝下,排成长长的队列,等待着分发馒头和­肉­汤,­性­急的和捣蛋的早已用筷子敲着碗边叫嚷:“快点烧,快点,怎么这么慢?我昨晚就留着肚子没吃饭,这会快饿死了。”

皇上今日大赦天下,且赐民八十岁以上粟帛。真是三州花似锦,八方称太平。京城长安,更是一派热闹喜庆的气氛。三十六条花柳巷,巷巷爆满,七十二座管弦楼,楼楼奏乐。除了那些排队等待施饭的穷人之外,更有行商坐贾,公子王孙,墨客文人,大男少女,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身着各式各样的新衣服,你挤我,我挤你,从各个角落,各条道上,呼拉呼拉地涌到皇城前的西大街上。这条宽阔的大街上,交通变得分外拥挤,几乎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羽林军跑前跑后,嗓子喊破了也不管用,又不敢动手,因为皇后娘娘早已下了一道死命令,喜庆之日,不准打人,不准出事。旨令一出如山倒,责任重于泰山。羽林军士们只得奋力地工作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在这之前,每名士兵发了十两白银。这是往年皇帝即位时也没有的待遇,能不以加倍的工作来报答皇后娘娘的恩惠。

太极殿内,隆重的册后仪式马上就要开始,整个仪式的流程大致是:首先由皇帝颁授册宝,然后正副使捧持册宝到后殿奉迎皇后到太极殿,正式授宝给皇后,全套仪式就算结束。

清晨,皇宫内钟鼓齐鸣,乐队奏起了《普天乐》,一时间,铿锵之音响彻在蔚蓝的天空中,雄壮的舒情的音乐在殿阁上下响成一片。太极殿前,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早已按官阶大小站成班次,文官在左,武官在右,等候进入朝堂。监察御史袁公瑜和崔义玄,撇着嘴,神气活现地站立在龙尾道上层扶栏两侧,睁大两眼,监审着百官的动作,谁要动作不规范,袁、崔两人就有权当场责令他纠正改过,事后再上表弹劾。

一个­精­­干­的内侍迈步走到龙尾道,放开手中的皮鞭,抡圆了胳膊,“叭、叭、叭”,静鞭三下响,然后扯着嗓子喊:“皇帝驾到——”

李治身着滚龙袍,头戴通天冠,端坐在御辇上徐徐而来,到了阶前下了辇车,直接从专用御道走进大明殿。文武百官这才在赞礼官的引导下,依次走进大殿。

众官朝贺已毕,大司空典礼的住持人兼册授正使李勣端衣整肃,上前行礼:“请陛下颁授皇后制书册宝!”

坐在龙椅上的高宗李治点点头,接着一名内侍宣读制书,制书就是册后的诏书。读完后,又有内侍过来双手捧过龙案上的金册金宝,走过来交给龙阶下的李勣,李勣又把金册金宝交给身后的两名持节官和持案官。跪谢之后,几个人退出太极殿。会同等在殿外的副使于志宁、内侍、礼仪官等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长生殿。长生殿里,武则天早已装扮一新,像待嫁的新娘一样,不时地偷眼往大门口望。

李勣等一大群人来到了长生殿外,女家主人杨老太太此刻身着一品诰命夫人朝服,早已笑眯眯地立在庭阶上。李勣绷着脸,严格按照仪式规则,向杨老太通话:“某奉制授皇后备物典册!”杨老太太不敢怠慢跪拜后,引一行人进入长生殿。正、副使,随员和主人依次站定以后,持案官恭敬地将册宝奉授正、副使。正使李勣又将册宝授给内谒者监,内谒者监恭奉册宝。在武皇后的阁下站定,跪下,放册宝于面前的册宝案。随后,明丽等女官尚官等一行人进入阁中,帮助武则天出阁。尚宝官引武则天立于中庭,面向北。尚宝官从册宝案上的金盒里取出册宝,尚服官取出宝绶,然后按照指定的方位站好。尚宝官说:有制。

武则天在尚仪的赞导下再拜受制,尚宝官宣读册文。正式册封武则天武媚为皇后。

武则天听罢册文后再拜,郑重地接过册宝,交给身后的司言、司宝收掌。然后,武皇后在尚仪的赞导下升入宝座,坐北面南,第一次以皇后的身分,正式地接受内官们的稽拜。

接着,执事官奏请皇后乘舆。于是武则天在众人的簇拥下,降阶登上凤舆,侍从护卫凤舆启程,内执事导从凤舆出门,奉迎仪仗和大乐队前行。xi舆其次,再其后便是正、副使李勣、于志宁等人。司礼监官拥导皇后卤簿,册宝,xi舆同行,宫人一体乘轿,内官内使护卫,xi舆队伍浩浩荡荡,从正门承天门进入太极宫。文武百官正侍立于大明宫承天门外,东西向立班迎候,等保舆队伍进入承天门以后,才退出来,转到外面的外殿堂里歇息,等待着宴会的开始。

武则天的舆格一直抬到太极殿的庭阶前。这时,皇帝李治出人意料地从大殿里走出来,乐呵呵地伸手来扶武则天,于志宁和赞礼官等人见了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不禁有些脸上失­色­。唐宫礼制中,哪有皇上降阶来迎皇后的规定?于志宁拉了拉正使李勣的袖子,悄悄地说:

“司空大人,这,这有点不大好吧,是否去提醒皇上一下?”

“­干­好自己的本职就行了。”李勣说完,快步走上前去,叩首对李治说:“已授宝册完毕,臣李勣前来交旨。”

“好,好。”李治笑着说,转身又去陪他的新皇后去了。

按规制是:武后拿到宝缓后,前来向皇上跪拜谢恩,而后打道回后宫,但到了殿里,武则天却拉着李治的手,参观起龙案宝座。作为内宫的嫔妃,一向是无缘来到这朝会的太极殿的,这下武则天可以堂而皇之地大饱眼福了。她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甚至上去坐了坐那个庞大的威严的龙椅。武则天拍了拍龙头扶手,靠在笔直的椅背上,笑着对李治说:“坐起来并不舒服吗。”

“是啊,是啊,朕坐它半个时辰,腰就不大舒服,它虽然至高无上,却好看不好坐。”

“不过,坐这儿挺威风的。”武则天望着殿下面两旁一大群侍立宫娥、内侍,不禁生出睥睨八极之感,对李治说,“坐在这里,仿佛在俯瞰我大唐的万里疆土、芸芸子民。”

说着,武则天起身离座,把李治按到了龙椅上,“皇上,还是你来坐吧,臣妾坐在上面,暂时还坐不住。”

“怎么坐不住?”李治摸着武则天的手说,“你想坐就坐。”

“想坐就坐?”武则天说着,悄悄地指着于志宁让李治看,“皇上,你瞧瞧你的臣子于志宁气得脸拉多长,他就不愿意我坐在上面,更别说外面的文武百官了。”

“那是他们还不了解你,暂时还对你不认可,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了。”

“皇上,臣妾想跟你说个事,不知你答应不答应。”

“说吧,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皇上,臣妾想上承天门,会见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臣。”

“这样——不大好吧。自古以来,哪有妃嫔皇后会见文武百官的。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妻女,也不能随便地在异­性­面前出现,何况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个,朕不能答应你。”

“皇上,”武则天娇声叫着,也不避嫌,大殿之上就攀着李治的肩膀撒娇说,“正因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才要会见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臣,不然,躲在后宫里,就连长得什么样人们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母仪天下?再说,好多人都不了解臣妾,甚至许多人都有误解,臣妾出去见见他们,也让人知道我武皇后不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母夜叉。”

“这——”李治皱起了眉头。

“皇上——”武则天撅起了红嘴­唇­。

“好,好,让朕给李爱卿、于爱卿说一声。”

李治走下殿来,到李勣和于志宁的面前,咕哝了一阵,说了说武皇后接受朝臣和外面使臣朝拜的重要­性­。李勣歪着头不吱声,于志宁是极力反对,说什么也不同意。“皇上,这确实不行,搞不好让天下人笑话。连臣和李司空都会被人笑话,连个懂礼节都没有。”

李治转而问李勣:“李爱卿,你看这事怎么办,皇后非要会见文武百官和使臣们,朕也拿她没办法。”

“行。皇上你先过去吧,臣和于大人商量商量,等会再过去通知武皇后。”

等李治一走,于志宁抓住李勣的胳膊,急切地说:“李大人,你三朝元老,又是大典的正使住持,怎么随便答应了这事。皇上年轻不懂事,难道你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懂事?”

“于大人,这先皇的才人都让他封作皇后了,咱还管这事­干­啥?他想让她会见群臣让她会去。你能说他年龄轻吗?他三十多岁了,什么事不懂?给你说吧,于大人,这天下的一草一木都是大唐李家的,包括你我的小命。我原来姓徐,天下人都尊我叫徐茂公,名字多响亮,这会被生生地改叫李勣了,我还不能说啥,我还得感动得热泪盈眶磕头谢恩。我们以后啥都别管了,叫咱­干­啥咱­干­啥。你一腔热血为君王到头来不过是褚遂良的下场。”

听了李勣的这番感慨,于志宁默默无语,半晌才说:

“李大人,我去给群臣们下通知吧,你是三朝元老,丢不下这个脸。你还是去通知皇后,让她赶快准备准备。”

“好,那就定她在肃仪门的墙楼上接受百官和使臣的朝拜,现在快到午时了,赶快进行,过后还有宴会呢。”两人说完,分头忙乎去了。

当于志宁赶到偏殿,宣布新皇后将在肃仪门的城楼上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朝拜的消息时,文武百官无不惊愕万分,不知究竟,这唱的是哪出戏?长孙无忌脸­阴­沉得像要下雨。把于志宁叫到一边问:“于大人,这馊主意是谁出的?有没有搞错?”

“太尉,这话还用问吗,当然是新皇后自个要求的,别人谁还敢想出这主意?太尉,那边都安排好了,她想见就让她见吧,我看你也别再废心阻谏了,胳膊还能扭过大腿?枉招惹灾祸。她正在兴头上,拂了她的意,惹她生了气不定连咱的­性­命也给收了去。”

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连连说道:“哎,雉奴啊,雉奴。”

“太尉,你说谁是雉奴?”

“我没说谁。”长孙无忌揉了揉眼睛,伤感地说,“志宁啊,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今才是难上加难啊,犯颜强谏吧,人家不听,反而违抗圣意,自招祸端。袖手不问吧,有悖先皇顾命,也非臣子所为……”

“太尉,如今不是感伤的时候,替圣人办事要紧。你率文武百官在肃仪门下等候,我去旁殿通知外邦使臣去。”

“我看你还是叫礼部的人去吧。你堂堂的大唐宰相,张口说这事,岂不有辱体统。”

“还是我亲自去吧。丢人已不是一次二次的了,再多一次又如何。再说,我去还可以委婉地解释解释。实际上,这些番族外邦才不在乎这些呢,说了以后他们说不定还拍手欢迎呢。搁咱这是丑事,搁人家那里说不定是好事。”

长孙无忌歪着头,无力地往外摆摆手,意思是你于志宁快走吧,别烦我了。

肃仪门的前面,早已人头簇动,赞礼官好不容易把文武百官的位次排好,外国使臣又涌来了。

肃仪门的城楼上已有了动静,两边的垛口上,彩旗猎猎,所有的垛口均用黄绸铺上,装饰得富贵华美。靠右边的地方,站着两排乐队,此刻正奏着曲。城楼下的人们翘首以待。等了老长时间,正等得心焦犯急,只听得皇宫四下里钟声齐鸣。随之乐队队员一齐拉开了架子,变换了姿势,奏起了大乐,一时间,沉雄浑厚的音乐在周围响起一片,给人一种神圣的,想崇拜的人即将降临的感觉。

音乐声中,武则天身着皇后大衮服,在一群花团锦绣宫娥美姬的拥护下,出现在肃仪门的城楼上。在灿烂秋阳的照耀下,武则天毫无保留地把她那明艳照人的形象展露在众人面前。只见她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翔,碧玉金纽黄罗袍,绵绒襟斜身单红绡。眉如悬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威,朱­唇­一点红。身后宫妃掌扇,内侍拿拂尘,旁边曲柄伞,御炉香,辉光相­射­,霭霭堂堂。俗话说,见皇帝难,见皇后更难,除了戏影里面的,有谁一辈子能见一次真皇后。众人都不错眼珠的看。那些外国使臣们,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好多人口水都流下来了,都浑然不觉。这时候,更令人兴奋的事情发生了,武则天面对鸦雀无声的人群,靓丽地启齿一笑,这是纯粹女人的灿烂的微笑,并从她的双眼里放­射­出一种鼓励人的神气,在丰茂中投下一道猩红的光辉……

立即,文武百官和使臣们情不自禁地爆发出欢呼声——“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随赞礼官一声“参拜——”的口令,全体都跪下了,个别不想跪的,看人都跪下了,怕当出头鸟,让高高在上的武则天瞄上,也跪下了。而这黑压压跪拜的人,正是武大皇后所期盼,所需要的。

庄重的大典过后,武则天便登上了皇后的宝座,然而,雄心勃勃的她并没有满足。

为了巩固自己的皇后地位,武则天又派人秘密地把王皇后和萧淑妃斩杀了,然后又四处活动,废除了王氏的螟蛉子李忠,换上自己的长子李弘。

显庆二年闰正月壬寅,武则天携同李治等文武百官,去洛阳宫。这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三声炮响,御驾乘辇出宫,上万名羽林军各持刀枪剑戟,沿途护卫,一路上红尘滚滚,迤逦不断。到了洛阳后,照例赦洛州囚罪,徒以下原之,免民一岁租、调,赐百岁以上毡衾粟帛。

武则天也把洛阳当作自己的龙兴之地,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政敌,首当其冲的就是先前上书为褚遂良翻案的韩瑗、来济他们。显庆二年(657年)七月,许敬宗、李义府秉承武皇后的旨意,联袂上奏,弹劾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勾结褚遂良图谋不轨,且煞有介事地举证说,韩瑗、来济策划安排了褚遂良由潭州都督改任桂州都督之事,意在里应外合,因为桂州向来是兵家用武之地。接到奏章后,李治惊疑不定,忙到后宫找武则天商量,武则天一拍桌子,叫道:

“这还了得,两个宰相想一起造反。”

“朕觉得这疏奏的理由不足。”

“哪点不足,我看挺充分的。”

李治摇了摇头,指着奏折说:“比如,改贬褚遂良为桂州都督,原本是你的意思,奏书里反成了韩瑗、来济的策划安排,这分明是栽脏诬陷。”

“就是诬陷也诬陷不了哪里去。”武则天说,“韩瑗、来济向来和皇上不合,如今窃居高位,皇上理应对他们有所警惕才是。”

“这二人虽然常常有悖朕意,可也算是忠臣,你过去不也说过他俩‘深情为国’吗?”

听这话音,看来高宗李治还没有糊涂成浆糊。

“此一时彼一时也,人是可以转化的,过去深情为国,不等于现在深情为国。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依臣妾看,这宰相不能让他们­干­了。”

“不让他们­干­宰相,让他们­干­啥,这朝中的尚书之类的位子也都满满的。”

“不如贬他们俩一个为振州刺史,一个为台州刺史吧,一个在海南,一个在浙江,谅他们也勾结不到一块了。”

“这,有点过分了吧,再说,长孙太尉也不会同意的。”

“管他同意不同意,这天下是你的,你是当家人,再说,韩瑗、来济是他的亲信,三人抱成一团,长期盘踞在朝堂,这本身就是危险因素。”

“呀,说得也是。”李治抓了抓脑门,“不过,朕这样做,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当皇帝,驾驭群臣,领导全国,怎能婆婆妈妈?当年太宗皇帝如果于心不忍,不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建成、元吉,恐怕太宗反过来会被其所害,那样的话,别说你现在做皇帝,恐怕连小命都早已没有了,当然也不会有臣妾,不会有这几个可爱的王子。”

“说得对!”李治抖抖袖子,仿佛要做一个果敢坚毅的人,挥手对武则天说,“你替朕草诏,就依你所说,贬他们为振州、台州刺史。”

“这才是个做皇帝的样子。”武则天开心地笑了。“自从到了洛阳,你现在睡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臣妾想长期住在洛阳,再不想回长安了。”

“洛阳也不错,朕也挺喜欢,朕的头痛病也觉得好些了。”

八月十一日,皇帝李治降诏:贬韩瑗为振州刺史(海南崖县),来济为台州刺史(浙江临海),终身不听朝觐。褚遂良从桂州再贬至爱州(今越南清化)。

爱州,唐时属藩属九真之地,比天涯海角还天涯海角,年过花甲,连连遭贬的褚遂良,心灰意冷,身心交瘁,连连上书乞求怜悯。但时已为侍中的许敬宗把他的奏书压在案底,根本不予上报,褚遂良年年失望年年望,终于支撑不住,于显庆三年(658年),死在了爱州,享年六十二岁,一代书圣,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作异域之鬼。

至此,褚遂良、韩瑗、来济、裴行俭等元老重臣集团的骨­干­相继倒台,武则天觉得,扳倒长孙无忌的时机也到了,于是密令许敬宗、李义府,要想尽一切办法,构陷长孙无忌。

显庆三年(658年),李义府上书,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长孙无忌的中表亲高履行及从父兄长孙祥。高宗李治起初还不相信,但架不住武则天的软施硬磨,许敬宗的巧言哄骗,只得当堂下旨,高履行由太常卿外放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长孙祥由工部尚书外放到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宦官宣旨时,李治惴惴不安地偷眼看着长孙无忌,因事前没给他商量,生怕他不愿意,当堂给自己难堪。谁知,长孙无忌听了旨意以后默默无语,只是垂着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李治一见,更觉不得劲,早早宣布退朝,躲到后宫去了。

回到家里,长孙无忌心烦意乱,唉声叹气,坐也坐不安,卧也卧不下,于是叫下人弄了几个菜,独自一个人喝闷酒,小酒盅还没端起,门房来报,太子太师于志宁于大人来访,长孙无忌急忙传令,快快有请。

说话间,于志宁已大步走了进来,见屋里一桌一筷一盅,就说:“太尉大人,怎么一个人喝酒?”

“别提了,”长孙无忌摇摇头说,“我这喝的是闷酒啊。想不到你来了,正好,咱兄弟俩一块喝点。”

于志宁也不客气,坐在桌边,侍婢立即又摆上一副食具。两个人端起杯子,谁也不说话,一连­干­了好几杯,于志宁才抹抹嘴说:“太尉大人,履行和祥被外放为长史,在朝堂上,你怎么不说话,他俩可都是你的至亲啊。”

“哎——”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今日朝堂已不是昔日朝堂了,我说了也不一定管用。再说,他俩外放,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好事,是离开了这京城的是非之地啊。”

“太尉大人,听说褚大人已病逝在爱州了,他生前多次上表,乞求还乡,表书都被许敬宗、李义府扣压住了。”

“这些事你听谁说的?”

“我听褚大人的儿子彦冲说的,他的哥哥彦甫已南下迎接褚大人的棺木去了。哎,想不到几个同朝为相的老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奸­臣恶棍却大行其道,发展下去,怕你我两人也难逃厄运。”

“裴行俭临去西域时曾给我说——”长孙无忌话说了半截,却又摇摇头停下了。

“他给你说了些什么?”于志宁追问道。

“他主要说让我避祸的话,让我告老还乡,避居深山等。但我琢磨着我深受先皇恩宠和临终顾命,如果冒然而去,撒手不管,恐死了以后无颜见先帝于地下。”

“是啊,走又走不掉,不走吧,你看看现在朝中的情况,简直乱了套了。沿袭几百年的四妃九嫔等制度也让武后给废了,弄成些不伦不类的宣仪、承闺什么的,皇上也整天居无定所,长安洛阳的来回折腾。”

“别说了,志宁,来,咱俩喝酒,一醉解百愁。”长孙无忌给于志宁端起杯子,自己率先­干­了一杯。

“我喝不下去,”于志宁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急切地说,“太尉大人,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得赶快想个办法,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事,我再也沉不住气了,这武后她究竟想­干­些什么?”长孙无忌却半天不吭一声,只是望着眼前的小酒盅出神。“太尉大人,实在没有好办法,至少你得私下里找皇上深谈一次,你毕竟是帝舅,皇上也是你一手扶起来的,你的话他不能一点不听吧?”

“不是没找皇上谈过,当面他也答应的挺好,过后就不一样了,他现在事事都听那武皇后的。”

“你再找皇上谈谈,深谈一次,不信他没一点感觉,不信他一点回心转意的念头都没有。现在这种局面,不能再发展下去了,不好好和他谈谈也不行了。”

“好吧,”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说,“明天早朝后我再找皇上深谈一下,看看效果怎么样。”

其后,两个人又谈了一些事,交流了一些看法,对于皇帝李治,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都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息。

第二天早朝后,长孙无忌称有事禀奏,随高宗李治来到了旁殿。李治吩咐先给帝舅看座,然后自己才坐下来,问道:“长孙爱卿,你来是不是为了高履行和长孙祥的事?这事朕也觉得过分,但李义府他们言之凿凿,朕没有办法,才把他俩外放为官的,朕想过一段时间,再把他俩召回来,目前的处理,只是平息一下李义府他们的喧腾,这事望长孙爱卿你能理解。”

“皇上,老臣单独觐见不是为了那件事,履行和臣兄不论在哪里为官,同样都是尽忠报国,老臣并不感到什么不快。只是近来朝廷中发生的这事那事,老臣觉得有必要和皇上谈一谈。”

李治显得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淡淡地说:“谈谈就谈谈吧。”

“皇上,遂良去世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褚卿去世了,什么时候去世的?”

“已有好几个月了,老臣也是刚刚得知的,想不到,遂良一生无私无畏­精­忠报国,竟客死于异域他乡。”长孙无忌撩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李治讪讪地,也感觉到不大得劲,就说:“其实,朕也想把他召回来,只要他上表认个错就行了,给朕个面子就行了,谁知他倔得一个字也没写给朕。”

“皇上,据老臣所知,遂良上了三四回表奏了,都让许敬宗、李义府他们扣了下来,隐匿不送报,这许、李二人实在是——”长孙无忌话说到这里,不说了,摇了摇头。

“这敬宗、义府胆子这么大,身为侍中、中书,理应协助朕处理政事,上传下达,竟然好恶由之,隐匿不报,朕非处理他俩不可。”

“皇上,此二人一向品行不端,惯会见风使舵,惟利是图,实乃­奸­臣,望皇上明辨是非,罢此二人。另选良臣为侍中、中书,则社稷之幸、李唐之福也。”

“好,这事朕会处理的。你,你还有别的事吗?”李治怕长孙无忌再说出什么不顺耳话,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

“皇上——”长孙无忌看了看左右,见旁边内侍们都站的挺近,张开嘴又闭了口,他本来想谈谈武皇后,怕皇上的左右人等漏了风声,只得另提他事,小声说:“皇上,韩瑗、来济两人一向忠君爱国,现旨令他俩‘终身不听朝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是不是先取消这一条,也给他们一个面君悔过的机会?”

“这事可以考虑。”李治点点头说。“其实许敬宗、李义府弹劾他俩的理由也不足,说他俩当初故意安排遂良改任桂州都督,意在里应外合什么的,遂良由潭州改贬桂州当初不是皇上您的旨意吗?”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触动李治的自尊。

李治却觉着不大得劲,说:“容朕细想,这样吧,今天就说到这儿,朕要回去休息一下了,最近老闹头痛。”

“皇上请善保龙体,老臣,告辞了。”长孙无忌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李治回到后宫,把许敬宗、李义府隐匿褚遂良奏书一事给武则天一说,武则天直撇嘴,说:“一个小小的爱州刺史,被贬之人,上的书犯不上传给皇上,不然,这天下大大小小的官上这么多的书,皇上一个一个地看,还不活活累倒。”

“褚遂良和别人不一样,”李治生气地说,“他毕竟是先帝临终顾命大臣,他的上书,朕怎么可以不看,这许敬宗、李义府也太胆大了,朕非得撤他们的职不可。”

“皇上,你——”

没等武则天再说,李治断然地打断她的话:“你别说了,这事朕要当一回家,非撤他俩不可。”

武则天一见他这生气的样子,不跟他强辩,只是说:“好,好。要处分就处分李义府,他主管奏书。许敬宗也就算了,他这么大年纪,忙上忙下,不辞劳苦,为皇上奔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要再处理他了。”

李治半天不吱声,心说,到底我是皇上,你武皇后再能又能那里去,这不还是听朕的话。

第二天,果然一道旨令,贬李义府为普州刺史,许敬宗在武则天的大力保护下过了关,不但过了关,没几天,在武则天的保荐下,许敬宗权检校中书令。

这天,许敬宗来到后宫,当面向武皇后谢恩。武则天把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许敬宗冒着虚汗说:“亏皇后娘娘您掩护了臣一下,不然,这回又中了长孙无忌的道。娘娘,这长孙也太可恶了,今天在朝堂上又劝皇上取消韩瑗、来济终生不准觐见的禁令,这不是明摆着,跟娘娘您顶着­干­吗?”

“是啊,不搞掉他,你我都没好日子过,这不,李义府也让他给弄下去了。”

“娘娘,这李义府绝对不能下去,有了他,臣在朝堂上胆子也壮,也敢说话办事,他一走,上朝时,臣就觉得孤孤单单的。”

“你现在要立即想办法搞掉长孙无忌,这样才能保住你的位子,李义府也能回来。”

“这……”许敬宗搔了搔花白的头发,说,“这老小子一不贪赃,二不卖官,­干­啥事都很严谨,臣搜不到弹劾他的证据。臣也急,臣老早就想搞掉他了。”

“卖官鬻职的罪名不能搞倒搞臭一个人,尤其像长孙无忌这样的盘根大树,得想个绝好的办法扳倒他。”

“那,怎么搞掉他。”许敬宗眼巴巴地盯着武则天。“就说他谋反,只有说他谋反,才能置他于死地。”

“谋反?好事,不过这事怎么才能挑起来……”许敬宗皱着眉头想孬点了,姜还是老的辣,没想一分钟,他就一拍大腿说,“有了。”

“什么办法?”武则天凑过脸来,急切地问道。

“洛阳县令李奉节上表,状告韦季方和监察史李巢私结朋党,皇上今早朝时,命我和辛茂将查明此事。这韦季方、李巢和长孙无忌的关系密切,咱不如把长孙也扳进这个案子。”

“好!”武则天一拍大腿,向许敬宗一笑,接着又严肃地说,“许爱卿,这事你不办则可,要办就好好办,把长孙无忌扳倒,不然,就会打虎不死,反被虎伤。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明白了!”许敬宗挺了挺单薄的身板说。

武则天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武则天又装模作样问了问许敬宗的生活和家庭情况。许敬宗感叹地说:“哎,老婆也老了,个人感情生活就这么回事。”

武则天笑了笑,说:“等晚上,我派人给你送两个宫女去。”

“宫女?”许敬宗惊讶地问,说,“臣不敢要。”

“有什么不敢要的?是本宫赏赐给你的。后宫里的宫女太多了,也没有用,过两天本宫还准备放出去一批呢。”

“啧,娘娘您太关心我了。”许敬宗感动地撩起褂襟擦了擦眼角,“敬宗多活一天,就是为娘娘多活一天,敬宗就是娘娘的狗,娘娘的……”

“好,好。你赶快回家歇歇吧,考虑考虑那些事,等晚上两个宫女过去,你可得悠着点儿。”

“知道了。”许敬宗恭顺地答道,磕了一个头,喜滋滋而去。

第二天,许敬宗­精­神抖擞,一点儿也不觉着累,坐阵大理寺,令人对韦季方严刑拷打,无所不用其极,逼着韦季方承认长孙无忌是主谋。韦季方咬牙不承认,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晚上,韦季方从昏死中醒来,思前想后,不说吧,硬熬也熬不住;说吧,实在是没有影的事,诬陷长孙太尉天理不容。如今惟有自杀了事,一了百了,想到这里,韦季方撕了褂子,拧成一个带子,硬撑着把它系在牢房的栅栏上面,挽了一个活扣,把脖子伸进去,想上吊自杀,谁知脚刚一离地,就被狱卒发现了。自杀未遂,被严加看管。

狱卒把情况反映给许敬宗,许敬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连忙令人模仿韦季方的笔迹写了一页招供,大意是:我韦季方是长孙无忌的同党,谋反的马前卒,我被捕后,不肯交代,后来长孙无忌派人来杀我灭口,我才看清他的本质,写了这份交代。

炮制好“招供”,又叫人把韦季方打昏过去,拿着他的手指按了指模,划了押。许敬宗拿了这份“招供”,急忙去高宗李治那里报告。临走时,嘱咐手下人,索­性­乱棍把韦季方打死。

到了宫殿,不等奏报,许敬宗就撞进去,装做气喘吁吁,满脸害怕的样子,跑到李治的面前。“皇,皇上!”

“你­干­啥?慌里慌张,身为大臣,全无礼仪。”李治不满地说。“皇上,大,大事不好,臣有密奏。”

“说。”

“臣请屏退左右。”许敬宗煞有介事地说。

“用得着吗?”李治一挥手,门口的几个侍卫宫婢退了出去。“皇上,韦季方与长孙无忌勾结在一起,伺机造反,现在事情败露,昨晚上长孙无忌便派人杀人灭口。”

“真有此事!”李治震惊之余连脸­色­都变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许敬宗也不答话,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那张“供状”,装作双手直打颤的样子递给李治,李治两手也颤抖地接了过来,急慌慌地去看。

“供状”说的有鼻子有眼,有拐有棱,时间地点都交代的很清楚,李皇帝翻来覆去地看了这张供状,问:“这,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许敬宗凑前一步,提醒道,“皇上,您想想,近来长孙太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李治歪着头想了一想,说:“有!这一阵子,他朝堂上都不说话,最近又突然找朕说事,说过后,上朝时,又不理朕,难道他——”说到此,李治忍不住地哽咽道,“家国何其不幸!皇族之内,居然又出现心怀异志者。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图谋造反,现在舅父又欲步其后尘,朕,朕实在无颜以对天下人!如果此事属实,究竟该怎么办呀?”

见皇上如此,许敬宗心中大喜,表面却戚戚哀哀地劝道:“皇上,事已如此,得赶紧想办法对付。当年房遗爱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与一女子图谋造反,怎么会成功呢?长孙无忌则不然,他曾协助先帝夺取天下,足智多谋,且居相位已达三十年之久,树大根深,天下人无不畏服他的威势,他如今又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太尉,一旦起兵谋反,实难制服。如今依赖宗庙在天之灵,皇天疾恶小人之心,因小事而见大­奸­,此乃不幸中之大幸!臣担心若无忌知道­阴­谋将露,危及己身,不惜铤而走险,振臂一呼,同恶云集,这是何等危险之事!臣过去在隋朝为官,亲见宇文化和他的父亲宇文述,怙恃炀帝之宠,卖权天下,然欲望无已,终于在江都发动叛乱,天下望风而降,无几何,隋朝倾覆。臣刚才所说,都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正所谓‘殷鉴不远’,愿陛下早下决断!”

李治拿着巾帕,哽哽咽咽地不说话,许敬宗急了,忙又说:“皇上,这样的事不能迟疑,宜早下决断,要不然您我君臣将死无葬身之地,这太祖太宗拼力打下来的锦绣河山将落入……”

“别说了!”李治听得心颤颤地,猛然打断了许敬宗的话。

“皇上!”许敬宗装作忠臣力谏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忍住疼在地上磕响,趁机抹了些唾沫在眼上,膝行两步,抱住李治的腿,摇晃着,“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际,间不容发啊,皇上……”

“你先走吧。”李治无力地摆了摆手,“他是朕的舅父,先帝的顾命大臣,辅佐朕一二十年,猛一说处理他,朕心是老大不忍啊。”

“皇上!”许敬宗不死心,又万分悲切地叫了一声。

“你先回去吧,容朕三思。”

无奈,许敬宗只得站起来,一边装着擦眼泪,一边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出去门口,心说,幸亏是假的,要是真的,这么懦弱的皇帝,有八个皇位也让人给抢去了。

晚上,李治也没回去和武则天一快睡,独自一个人在仁寿殿转圈走。他越想越急,越想越想不出头绪,想得头壳都快炸了,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一会儿,五更天又爬起来上早朝。武则天知道怎么一回事,也没去催他看他,只是在后宫里密切注视着事情的发展,遥控指挥着许敬宗。

早朝时,李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龙台。坐下后,两只眼就不时地扫瞄着长孙无忌。朝臣们有的奏事,有的辩论,发表着意见,惟独长孙无忌站在一旁寒脸挂霜默默无语。有时候不经意往上瞟一眼,吓得李治慌忙把目光躲开。群臣奏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便草草地退朝了。刚到仁寿殿坐下,许敬宗跟着进来了。

“皇上,臣已查明,昨晚,长孙无忌半夜没回家,串了好几个门子,不论上哪,都带着几百名卫士。另据臣的线报,城外的驻军也蠢蠢欲动。皇上,看样子,他想动手了,请皇上早下决断,抓捕长孙无忌,立即处死他,以绝其他叛党妄想。”

“哎……”李治又禁不住地掉下眼泪。

“皇上,面临这么大的事,臣都急死了,昨晚一夜没睡,我也联络了五司兵马,一旦皇上下令,马上就可以抓捕长孙无忌。”

“哎,即使舅父有了谋逆的企图,朕亦不忍杀之,否则天下人、后世子孙将何以论朕之作为?”

“真是仁慈之主也!”许敬宗感叹地说,“可是仁慈只能用在仁慈者的身上,对长孙无忌这样凶恶的叛党,绝不能有一点仁慈之心。碰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要泾渭分明,大义灭亲。拿当年的薄昭来说吧,他可也是汉文帝的亲舅,也是拥立汉文帝为皇帝的功臣,后来,仅以杀人之过,汉文帝令百官穿着丧服,亲至薄昭家行哭丧礼,逼着他自尽了事,史书至今以汉文帝为明主。长孙无忌忘记两朝恩典,竟敢谋反,他的罪过与薄昭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所幸­奸­人自我暴露,事到如今,陛下还犹豫什么?安危之际,间不容发,无忌乃是今日的­奸­雄,所谓王莽、司马懿者流,陛下若是一味拖延不决,为臣实在担心变生肘腋,到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

“皇上,不能再犹豫了,早朝,您没看见长孙无忌那寒脸挂霜的­阴­谋样,他对臣都爱理不理的,老是找他的几个亲信说悄悄话。臣估计,这几日,他们就得动手。皇上,事关祖宗大业,您不能再犹豫了。”许敬宗一脸焦灼的样子。

“那——那就先停他的职吧,看看再说,朕这心里头怎么也不相信舅父他会造反。”

“皇上,您叫臣怎么说您,儿子造父亲的反,如前隋杨广,弟弟造哥哥的反,如——这臣就不要说,例子比比皆是,皇上,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应该马上派兵马捕杀他才是。”

“朕实在下不了这个手,这样吧,免其太尉一职,同时削去他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在许敬宗的危言耸听和亲情之间徘徊的李治,只得说出一个折中的处理意见。

“都督?拥有兵权。皇上应该让他有职无权,让他定居在别处才行。”

“定居哪里?”

“到黔州去,派兵看管他,不准他动一步,只有这样才最稳妥。”借用老小子许敬宗的口,武则天的算计最终抖露出来。

李治被唬得无奈,只得说道:“……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生活上不能亏待他,他毕竟是先皇太后的亲兄,朕的娘舅。这样吧,罢职以后仍按一品官的标准供给他饮食吧。”

许敬宗一看,皇上也只能答应这样了,再无让他再罚长孙的可能,只得说:“皇上,臣这就替您草诏,马上宣旨,赶他出京,直接去西川黔州。”

“这,有些太匆忙了吧。朕还想见见他,听他当面说说哩。”李治还有些留恋。

“皇上,事不宜迟,赶他走得越快越好,让他和他的同党措手不及,这样,他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朕想见见他。”

“别见他了,见他也不会承认的,臣这就给您草诏。”说着,也不等李治首肯,许敬宗拿过纸笔就刷刷地写起来,李治见他已开写,心说,不见就不见吧,见了造反的舅父的面,真不知怎样面对呢。拿到圣旨,许敬宗飞速出宫,宫门口,早已有武则天安排的上千羽林军在等着他。一行人,快马加鞭驰向太尉府。

早朝时,长孙无忌见皇上躲躲闪闪地看着自己,心知有异,但却没细琢磨。朝罢后,顿觉身体不适,也不去衙门办事,径自回了家。回到家更觉心绪不宁,就坐在椅子上发愣,女婢给他端上茶来,品了几口,也觉失味,恹恹地打起瞌睡。

“阿舅。”长孙无忌正在宫中陪着妹妹长孙皇后说着话,少年李治跑过来,亲热地偎到他的怀里。

“此子最温善,一点也不随他父皇。”长孙皇后笑着说。

“温善到啥程度?”无忌问。

“到御膳房里玩,杀­鸡­宰鱼他都不敢看。”长孙皇后说。“那他吃­鸡­吃鱼不?”

“吃,怎么能不吃。幸亏现在是太平盛世,如逢战乱,让他领兵打仗,还不得……”

“不听,不听。”李治捂着耳朵,打断了他皇娘的话,“那不是孩儿的习好,孩儿只想孝敬父皇母后,好好地跟舅父读诗论经。”

“光读书不行,还要文武全才,走,跟舅父到后苑里学­射­箭。”长孙无忌拖着李治来到箭场上,李治勉强拉起弓,一箭­射­出,还没到箭靶,箭矢就跌了下去,引得几个围观的宫女哈哈大笑,弄得李治满脸通红,心生怨恨,搭上箭向长孙无忌­射­去。箭箭不离长孙无忌身体的要害处。

“你,你——”长孙无忌左躲右闪,­干­急说不出话来,脖子上凉嗖嗖的,眼见得再也躲不过,就觉得一箭­射­中了自己的脖子……

长孙无忌坐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直摇头,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旁边侍候的女婢见状,急忙上前,轻轻地推动他的肩膀。叫着:“老爷,老爷,您醒醒。”

“怎么啦,我怎么啦。”长孙无忌睁开眼左右看着,半天才明白过来刚才是一个梦。

“皇上­射­我?此梦不吉,莫非要出事?”长孙无忌推开窗户,但见窗外春光明媚,树叶草木郁郁葱葱,海棠花艳丽夺目,彩­色­的小鸟在枝条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一派人间的盛世平安。

“我怎么会做这个梦。”长孙无忌苦笑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猛然又想去衙门处事,于是拔脚往外走。刚到门口,只听得大门口的方向闹闹嚷嚷,人马喧腾。

“怎么回事?”长孙无忌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刚想去看,只见飞奔过来一队队羽林军,霎时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控制了周围。

“你们­干­什么?”长孙无忌厉声问。

羽林军士端刀持枪,一言不发,一个羽林军头目走过来,见是长孙无忌,忙赔着笑脸说:“国舅大人,我等是奉旨行事,请您老人家务必配合好我们。”

长孙无忌不吱声,站着不动,只是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内心里却紧张地思考着,没等他想出个头绪来,许敬宗领着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长孙大人,下官这厢有礼了。”许敬宗皮笑­肉­不笑地对长孙无忌说,“下官是奉旨行事,请无忌大人担待。”

说完,许敬宗紧接着又变了一个腔调,厉声说:“长孙无忌接旨!”

许敬宗从怀里掏出黄圣旨,迎风抖了抖,好像让无忌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老许高傲地看了看跪倒在地接旨的长孙,然后撇着嘴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剥夺长孙无忌太尉的官职和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限居于黔州,饮食标准仍按一品官标准供给。钦此。”

“许大人,这哪来的圣旨?”长孙无忌还没听完就站了起来。

“当然是皇帝发的。怎么?你怀疑我造假,我怎么敢。”

“那……许大人,你随我到宫里面君,当面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你就不必去了,有这么多的羽林军作证,圣旨是绝对不会假的,临来时,皇上命我叫你立即上路去黔州,一刻也不能耽搁。你马上就走,啥也不用带,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沿途发道次兵援护送你。”

“不见皇上我不走,我要去见皇上。”

“你已是戴罪之人,没有资格提这提那。”许敬宗一挥手命令道,“来人哪,护送长孙大人上路。”

几十个羽林军闻声围上来。长孙无忌虎目圆睁,凛厉的目光直扫众人——

“谁敢动我?”

吓得羽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往前走。这三朝重臣,堂堂的国舅,威风八面的掌兵太尉,平时大伙正眼都不敢瞧他,别说现在扑上去抓他了。

许敬宗见长孙无忌发怒的样子也有些心慌,但他明白,现在最不能含糊,最不能退缩的就是他。许敬宗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窜前两步,抖了抖那块圣旨。

“长孙无忌,你给我放明白点,这可是奉旨拿你,不老实,就以抗旨论处,罪加一等。来人哪,带长孙无忌上路,哪个不听指挥,就地处决。”

一句话吓得羽林军们一围而上,挟拥着长孙无忌就走。长孙府里,早已闹开了锅,大人哭小孩叫,卫士家人胡乱跑,但谁敢阻挡圣旨拿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羽林军把无忌老爷押上车,呼呼隆隆而去。

一直把长孙无忌押送到离京城几十里路的地步,许敬宗才住了脚,千叮咛万叮咛,让押送的官员务必小心,务必把长孙无忌押到目的地。

就这样,长孙无忌独自一人,被冷不丁地押到黔州,幽禁起来,身边一个亲随都没有。虽然仍是一品官的饮食标准,但对骤然失去权势的长孙无忌来说,这一品官的丰厚的饮食标准又有什么意义,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品尝这满桌的­鸡­鸭鱼­肉­。

打倒了长孙无忌,许敬宗等人还来不及庆贺,就接到武则天“除恶务尽”的指令。于是,许敬宗开动脑筋,连天加夜的工作,炮制出一桩桩莫须有的罪名,强扣在长孙无忌等人的头上。

这天,许敬宗又上表奏事,称长孙无忌密谋造反时,本打算与褚遂良、柳奭、韩瑗共同起事的,曾经唆使柳奭暗中勾结废后王氏,谋行鸩毒,加害皇上。另外,于志宁表面装一副老实人,实则外清而内浊,是长孙无忌的狗头军师,二人有事没事经常在一块密谋。其他人还有……

既然点头让许敬宗放倒了长孙无忌,其他人还有什么怜惜的,于是,李治再一次派下圣旨,对长孙无忌的余党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褚遂良虽客死他乡,仍下旨追剥其官爵,其子褚彦甫、褚彦冲一律流放,柳奭、韩瑗除名,永远不许当官,高履行贬为洪州都督。长孙无忌的从弟渝州刺史长孙知仁、族弟长孙恩、儿子驸马都尉长孙冲、族子驸马都尉长孙铨、长孙祥,一律流放……

改天上朝,许敬宗拿着一叠子纸,煞有介事地向高宗李治奏道:“皇上,又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李治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这些天来,他确实受惊了。

“韩瑗、柳奭和长孙无忌、长孙恩、长孙祥相互通信,约定起事,其中赵持满被内定为叛军的先锋官。”

“那,那他们现在打到哪里了?”李治惊慌地问。

“还打到哪里?信刚写好,还没冒出苗头就让臣给查获了,皇上想想,臣是­干­啥吃的,能让他们成事吗?”

“没成事就好,”李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哎,吓死朕了。”

“皇上,当初臣让皇上全部处死他们,皇上还不忍心,如今险些闹出大事来了,这帮人多凶狠啊,其中赵持满还准备派人来京,刺杀皇上呐。”

“赵持满是谁?”

“皇上忘了吗?他原来是凉州刺史,乃韩瑗的内侄,长孙铨的外甥。此人善骑­射­,喜欢结交江湖上的侠客武士,危险­性­最大。”

“他不早就让你杀了吗?”李治疑惑地说,“怎么现在又当什么叛军的先锋官了。”

“是早让臣给杀了,不过长孙无忌他们不知道,就写信约定他起事,让他当先锋官。” “你说清楚点,”李治不满地看着许敬宗,“死人当成活人,活人当成死人,弄的朕一头雾水。”

“是,是。”许敬宗点头哈腰地说,“臣也是一时吓昏了头,没给皇上说清楚。不过,这一帮人也确实可怕,一个个足智多谋,门生遍布全国各地,一旦起事,实难制伏。臣恳请皇上下诏赐死他们,以绝后患。”

“有这么严重吗?你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还是假的,朕心里怎么不大相信。”李治盯着许敬宗疑惑地问。

许敬宗躲闪着李治的目光,只是手里不停抖着那一叠纸:“皇上,这有他们的书信为证。”

“书信?书信和供状都不足为凭。”

“皇上……”许敬宗叫道,他见皇上不大信任自己,心里有些发毛,又想再摇动那三寸不烂之舌,哄惑皇上,哪知李治不听他这一套了,扬手打断了他的话——

“许爱卿,你别说了。长孙无忌这个案子,朕要亲自审一审。李勣、辛茂将、任雅相、卢承庆何在!”

“臣在!”几个人随声应道,一齐出班,恭立在阶前。

“你几个和许敬宗一起,组成一个特别调查组,把韩瑗、柳奭先召进京,彻底调查太尉这个案子,务必把事实搞清楚,不准诬陷好人,不准刑讯逼供,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其他几个人齐声应道,惟有许敬宗心里有事,想发言,口里叫道“皇上——”

“退朝。”李治不听他那一套,拂袖而去。许敬宗目瞪口呆,当时脑袋就大了,心说坏了,长孙无忌案是我苦心锻造的天字第一号大冤案,若事实让皇上给查到了,若一旦翻了案,还有我许敬宗的活路吗?不行,得赶快找武皇后去,一切都是她指使我做的,碰了事就靠着她庇护了。主意一定,许敬宗让中书省的内侍,到宫里去传信,紧急拜会武则天。

武则天刚生了一个王子,这会正坐着月子,头裹着一条防风的巾帛,围着床单坐在床上,见许敬宗急慌慌地进来,就淡淡地问道:“什么事呀,许爱卿?”

“娘娘。”许敬宗喘着粗气,看了看旁边的宫女内侍,欲说还休。

“但说无妨。”武则天道。

“娘娘,是这么回事,早朝时,皇上不知听谁的谗言,冷不丁地命令李勣、辛茂将、任雅相、卢承庆和我,一起重新审长孙无忌的案子,还下旨调韩瑗、柳奭进京面君,臣担心他们一旦三面对质……”

“噢,是这么回事,此事本宫业已知道了,正想找你说说呢,正巧你来了。”

“那,那怎么办?”

“你速派袁公瑜、崔义玄等人,快马加鞭,赶到象州、振州等地,把柳奭、韩瑗就地诛杀。”

武则天冷冷地道。“那长孙无忌怎么办?”

“也不能放过他,同样就地诛杀。要专门派袁公瑜去。”

“娘娘,这样能行吗?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臣还不是罪加一等。”

“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不下决心,不赶尽杀绝,日后他就会返回头来吃你。只有杀了他们,让他们死无对证,才会­干­净利索,一劳永逸。”武则天恶狠狠地说。

“皇上那里又怎么交代?”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对付,如今是事不宜迟,要速派得力­干­将去办长孙无忌他们,有困难没有?”

“是,啊不,没有。”许敬宗见武皇后一语解忧愁,激动得他语无伦次。

“到底有困难没有?”

“没有!”许敬宗说。

“好,那你速去办事吧。”

告别武则天,走出殿,许敬宗先前沮丧的心变成一片艳阳天,走在路上,他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摇头点头,神经质地把大拇指一竖。乖乖,这武皇后可真厉害,可真不是一个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女人,她耳目遍布,狗腿子众多。早朝时刚刚议的事,她在后宫知道了;她足智多谋,临阵不乱,办事­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真是高,高,实在是高,我没想到六十多了,还能跟上一个明主。

不久,袁公瑜、崔义玄、王德俭等人分别将长孙无忌、柳爽、韩瑗逼死。自此,昔日的元老集团,长孙、韩、柳这些隋唐两代的高门望族,都纷纷土崩瓦解。而朝堂活跃的净是武则天的亲信,一个个仗着武则天的势力,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吆五喝六。

年初二,武则天才得空洗洗澡,她把自己放在宽大的木浴盆里,闭上眼,在热水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好大一会儿,才歇过劲来。她把白白的腿轻轻抬出水面,轻轻地摩挲着,水和手给皮肤的那点刺激,让她在舒适之中感到自得,她想起了孩提的时光,想到了故乡文水,想到了这渐已逝去的青春,她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拿小木勺舀起水,慢慢往身上撩。撩着撩着,一个想法冒出来。她一抬大腿,溅起一片水花。吓得旁边的侍女们一跳,忙走上去,小心地问:“娘娘,怎么啦?”

“快去把皇上叫来。”

“是。”说话的侍女转身走了。

不一会,李治转来了,笑嘻嘻地问武则天:“怎么,有事吗?”

武则天笑着说:“想和你商量个事儿,我想回娘家一趟。”

“回娘家?你娘不整天在宫里吗,还回哪个娘家?”

“我想回老家并州文水,自从入了皇宫,有二十多年了,我都没回去一次,想回去看看。”

“穷山恶水的。”李治不屑地说,又怕武则天生气,又搭上一句,“再说,你老家也没有什么亲戚了。”

“那我也得回去看看,”武则天噘着嘴说,“人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我如今母仪天下,贵为皇后,就应该回去看看。”

“有哪朝哪代皇后说回老家就回老家的?你现在已经够招摇了,别再折腾了。”

“不吗,就不,”武则天噘着嘴,白白的双臂缠着李治不放,非要去文水不可,而且要李治陪他去。

李治听了更离谱了,说:“什么,还要朕与你去?朕乃一国之主,还能随便上哪吗?”

“怎么叫随便上哪?我想让你陪我祭尊父亲。”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朕一个皇帝,不能去拜奠。”

“去也不去?”武则天娇柔地倚了上去。李治顿时是温香满怀,双手举着做投降状,连连告饶,答应了武则天的文水之行,李治还自我排解:朕是该出去走走了,下去了解一下民心民情,顺便到皇后的父亲坟前走一遭,又有何不可。

李治当即传下了口谕,命令仪鸾司将一应事物准备停当,显庆五年正月甲子,正是农闲还没有过完年的时候,武则天说动皇上,备上了全套仪仗,巡幸并州文水,随侍的官员兵马,几十里不绝。但见车骑如云,枪戟映日,大队人马耀武扬威,浩浩荡荡行走在官道上。

通往并州的大道,早让沿途官员驱使老百姓重新铺过,­干­净平整。御车的车轮上裹着一层层软牛皮,车行道上,仅仅有些轻微的抖动,李治和武则天坐在上面很舒服。武则天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眺望着远处的村庄和原野,只见远远的麦地里,有一簇簇老百姓跪着,朝这里顶礼膜拜。

“娘娘,先到庄里看看,还是先上山祭祖?前面就是岔路口了,请娘娘速给示下。”程务梃过来说。

“先上山祭祖。”武则天手一挥命令道。

大队人马于是在武家庄前的岔路口一甩头,上了村西边的小山子,没走几步,御车停了下来,程务梃又过来奏道:

“前面是上山的台阶秘道,御车不能行,请皇上、娘娘换乘御辇。”

武则天点点头,旁边的内侍宫女们忙搬过小凳子,扶皇上皇后下车。武则天下了车,整了整裤腰,顿了顿脚,眼顺着秘道台阶往上望,李治过来关心地问道:“怎么,坐车坐得脚麻了?”

武则天点点头,对旁边的李义府说:

“秘道还有些窄,墓还是有点小,没有高大壮观的感觉。”

“可能事情有些仓促,工期太紧了些,听下边的人说,前天工程才完工的,墓不高大不要紧,等事情过后,我叫一些专家来,实地勘查,再设计设计,再重新扩建一次。”李义府说。

李治望着上面的坟墓,撇着嘴,摇摇头,说:“朕看再修也修不出什么样,小山子太小,简直不叫山,你再弄一个高大的坟墓,大宽的秘道阶梯,肯定与周围的环境不相符,有头重脚轻之感。”

武则天四下里望了望,惊讶地说:“咦,这人都上哪里去了。

“你说的什么人?”李治问。

“四邻八乡的老百姓。”武则天登上旁边的一个小坡上,手在额上搭成凉棚,四下里眺望。李治也紧跟着上来,率先有所发现,指着四五里路以外的田间地头说:“你看看,都是人,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都穿着老棉袄,都往这边指点着看呢。”

“程务梃!”武则天大叫一声。

“臣在。”见娘娘生了气,程务梃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武则天说:“我回乡祭祖也图个热闹劲,你让我这冷冷清清的,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臣虑事不周,光考虑安全问题了。”程务梃趴在地上。

“还不快叫人放乡亲们过来。”李义府在旁边道。

命令飞快地传达下去,外围的警戒线立即撤除,四乡八里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听说娘娘放大家近前一瞻天表,老百姓都欢呼起来,都跳过沟渠,踩着麦地,直线距离,争先恐后向小山坡跑来。唬得负责警卫工作的程务梃和他手下的几个将领直冒冷汗,不住地回头看皇上和娘娘的脸­色­。李治皱着眉,显然有些反感,只有武则天,笑逐颜开,不住地拍着手,咧嘴笑着,对李治说:“他们知道我来,都很高兴。”

这时山坡下面又上来了几辆车驾,皆敲锣打鼓,前呼后拥的。李义府忙趋前一步说:“皇上,娘娘,是荣国夫人、韩国夫人她们来了。”

武则天点点头。这荣国夫人就是杨老太太,不久前才改封的。韩国夫人乃武则天的姐姐贺兰氏。她娘俩是提前两天来到的。眨眼功夫,车驾来到了跟前,武则天和李治一起上去迎接。杨老太太老而弥坚,步履稳健地和韩国夫人一起从车上走下来,武则天上前搀住了杨老太,问:“娘这两天你都在哪住的?”

“在县城里的行宫里,”杨老太太高兴地说,“文水的父母官侍候的我可周到啦。”

李治却上前接住了韩国夫人,他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说:“你也来了。”

“你都来了,我还能不来。”徐娘半老的韩国夫人斜着眼,瞟着李治。弄得李治一阵心动,手指在她手心里适时地抓挠了一下。走出老远的武则天,见他们还在后边磨磨蹭蹭,叫道:“快点,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来,就来。”李治答应着,又急速地和韩国夫人说了几句贴心话,才一同赶上来。

这时候,老百姓们也都已围了上来。山坡上、墓地和秘道两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武则天挽着李治胳膊,频频向乡亲们招手致意,每招手一次,四周就传来山呼般的喊声:“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皇上。”司仪官过来请示说,“您是先在旁边歇着等着,还是和皇后上去一同祭祀。”

“这还用问,”武则天抢着说,“当然是随本宫一块上去祭拜。”

“这有点有违常例。”司仪官小心地说。

武则天刚想发火,李治挥手阻止了她,转脸对司仪官说:“朕已答应了皇后,朕就上去吧,站一站就可以了。”

这时,陪祭的四乡八邻的三老四少,群众代表也已召齐了,司仪官挺着肚子高叫一声:“奏乐——”

乐工们便一齐­操­动着手中的乐器,一时间哀乐低回,在冬日­干­冷的山坡间回荡。哀乐缠绵凄婉,令人肃穆,心中升起想拜祭的感觉,四周围站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也都屏声敛气,垂着手,呆呆地望着。武则天和李治相携着,在司仪官的导引下,沿着平缓的秘道台阶,缓缓向墓前走去,身后跟着一大批陪祭的人们。路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武士彟的墓跟前。武则天让李治略微喘息了一下,就按司仪官的安排,和李治一起一个拿香,一个点香。

“叩拜——”司仪官喊道。

一听喊叩拜,武则天一把攥住李治的手,对李治说:“跪倒磕头!”

说完就跪下了,同时拉了李治一把,李治腿弯子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脸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

“这就好了。”武则天紧攥李治的手脖子不放,伏地磕了一个头,这才放李治起来。

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人。官吏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你问我,我问你,想这所谓的“叩拜”,最多不过皇后鞠个躬,皇上点个头而已。虽说是晚辈给长辈拜祭,但皇上皇后毕竟是皇上皇后,按礼循例是不能行跪拜大礼的,但却没曾想天下至尊的皇上竟给一个死去的臣下行跪拜礼。官吏们嘴里不说,可都在心里议论着。

李治因武则天乱封官衔给百姓,有些不快,自己先向后殿走去,折腾了将近一天了,他觉着有点头晕目眩,大概老毛病又犯了。接替年老体衰的独孤及当了皇帝贴身内侍的王伏胜,扶着主子上了床,给他掖好被子,关切地问:

“皇上,哪点不舒服?我去叫御医来。”

“算了吧。”李治摇摇头,眼角沁出一滴清泪,“朕这都是让她给气的。”

“确实有些不像话。”王伏胜边附合着,边轻轻地给李治皇帝按摩头部。

“皇上,各地快马报来的奏章公文我都给你搁桌上了。其中有一份紧急公文,侍中许圉师大人请您回来后马上看。”

“什么事?

“是苏定方将军报来的,说是百济入侵新罗,已占领了三十多个城镇,新罗王请求紧急增援。”

“拿过来我看看。”

王伏胜过去,从龙案上拿来那副公文,递给李治,李治翻了翻,浑身没劲。突然,一个想法冒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得意地笑了。

“皇上笑什么?”王伏胜问。

“武皇后不是什么都想管吗?正好高丽边境又开战了,我让她来处理这事,安排兵马,如果吃了败仗,朕才责罚她呢。”

“要是胜了呢?”

“不大可能,高丽问题是个老大难问题,历朝历代都解决不好,朕也非常头疼。当年隋文帝调集大军,分水陆两路进攻高丽,结果无功而返。先帝太宗时,率大军亲征高丽,在进攻平壤时,受到阻抗,再加上天寒地冻,不利征战,结果也是失败而归。如今本朝再和高丽开战,也是凶多吉少啊。”

武则天送走了众乡亲,回到了后殿,见李治围着被子躺在床上,关切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问:“怎么啦,皇上,哪点不舒服?”

“头有些晕胀。”李治揉了揉脑门,说,“朕这几天难受,不能视事,朕先躺床上歇歇,你代朕处理这几天的公文吧。”

武则天爽快地道:“你好好地歇两天,该办的我都给你办。”

唉,叫御医。李治叹了一口气说:“朕还那老毛病。”

武则天还是命人速传御医,她抚了一下李治:

“好好休息,我先去外殿处理这两天的公文奏报。”

“你不累?”

“不累。”

积攒了几天的待批的公文,让武则天几个时辰就刷刷地给批完了。对待百济入侵新罗的奏报,武则天陷入了沉思,仗是非打不可了,问题是能不能胜的问题。若再败了,更让这些番邦边夷瞧不起,更加得寸进尺,­骚­扰边关。这次一定要周密地计划好,出则能战,战则必胜。于是,武则天连夜派人把熟悉军务的老将李勣找来,会同程务梃以及兵部的参谋人员,紧急商讨出兵百济的事宜。

“百济和高丽都不好打。”李勣摇摇头说,“一是路途遥远,后勤供应不上,二是孤军深入,不适应当地的严酷恶劣的自然和地理环境,当年臣跟太宗出征高丽时……”

武则天扬手打断了他的话,说:“后勤供应不足就加强供应,环境气候恶劣就想办法克服,总之,这次仗是非打不可,不然养虎为患,贻害无穷。”

武则天说着,叫兵部王侍郎,“你把本宫的意图给大家讲讲,征求一下意见。”

“臣遵旨!”王侍郎走到一张绵丝地图前,用一个木棍棍,指指点点地说:“娘娘意欲兵分两路,一路配合新罗军,组成联军,实施地面突击;另一路出山东半岛,渡黄海,出其不意地在百济首都锦江边的泗沘城附近登陆,实施背后突袭。”

“想法不错。”李勣点点头说,“当年太宗亲征高丽、百济时,也有人提出类似的建议,后来大家考虑此动议有些太冒险,才弃之不用,一是怕二路大军配合不上,孤军深入,难免被分别歼击;二是怕海上气候千变万化,长距离跨海作战,凶多吉少。”

“不冒些险,又怎么能实施奇袭;不奇袭敌人,也怎么能一战而胜。”武则天手一挥说,“就这么定了,兵贵神速,前方吃紧,我们在后方不可畏敌不前。李爱卿,你看看,这次谁为行军大总管最合适?”

“臣以为只有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可以担当此任,此人足智多谋,胆大心细,善打硬仗,惯于速战速决。”

“你怎么样,定方年轻,不如你经验丰富,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派爱卿你去怎么样?”武则天望着李勣说。

“为国杀敌,保卫疆土,臣义不容辞。只是时间紧急,臣要再赶到山东半岛,也得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如任命苏定方就地组织力量,实施跨海作战。臣作为后援,全力保障他们的后勤供应。”

“好!”武则天拍了一下桌子,“就这么定了,立即传旨,封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新罗王金春秋为山禺夷道行军总管,率三将军及新罗兵以伐百济。”

“是!”众人齐声答道,各自忙开了,写圣旨的写圣旨,拟计划的拟计划。武则天又和李勣等在一块商量些细节问题。等一切都弄好了,天已蒙蒙亮了,整装待发的信使立即背着书信,在百十人卫队的护送下,快马流星地向边关驰去……

显庆五年八月庚辰,苏定方根据武则天的作战意图,率唐朝大军出山东半岛,渡黄海,出其不意地在百济首都泗沘城登陆,配合着正面进攻的联军,一举攻破了泗沘城,俘虏了国王义慈、王后思古及太子隆等王室成员,凯旋而归。

此时,武则天和高宗皇帝李治已还驾于东都洛阳,闻报大喜。尤其是李治更加喜出望外,头痛病也好多了。

十一月戊戌,苏定方押解百济王等俘虏来到了洛阳,高宗李治为此搞了一个盛大的献俘仪式。

这天,洛阳宫的则天门外,锣鼓喧天,鼓炮齐鸣,上午十点整,苏定方率领军士押着大队俘虏来到了门下。苏定方单腿跪地,向高宗皇帝汇报:“臣苏定方已解放了百济,俘虏了百济国王义慈、王后思古、太子隆,及文武大臣三百多人,现押在了门下,请皇上发落。”)

“好,好。”李治咧嘴笑着,叫苏定方过来站在自己的身边,然后指着垂头丧气的百济王义慈训道:“尔小小的百济,不自量力,竟屡次犯我大唐边境,实为罪恶不赦,朕本待……”

百济国王嘴里嘟囔着,打断了李治的话,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李治听不懂义慈说的什么话,正疑惑间,早有懂朝鲜语的官员过来奏道:“他说不关他的事,求皇上别杀他一家子。侵略新罗都是高丽王泉盖苏文逼他­干­的。”

“朕不杀你,你回去还犯我边关不?”李治问。

“不,”义慈趴地上又磕了一个头,说:“那泉盖苏文动不动就逼我­干­这弄那,臣惧于他的威势,有时不得不从,求皇上也发兵灭了他高丽。”

“朕这就准备派大部队去。”高宗李治神采飞扬。义慈听了翻译把高宗这句话一翻,接着就摇头说:“皇上,这泉盖苏文老­奸­巨滑,一般人治不了他,除非皇上你亲征。”

李治听义慈这么一说,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地说,“朕年轻的时候也学过不少兵法战略。正想上战场试试呢,这次就让那泉盖苏文尝尝朕这大唐高宗皇帝的厉害。”

李治见义慈一双老鼠眼滴溜溜地乱看,就问:“义慈,看朕这个大唐的天子威严否?看朕的中华虎贲将士雄壮否?”

义慈急忙点点头,说:“真是太威严了,太雄壮了,但臣听说大唐的武皇后更厉害,这次败我百济就是她一手策划指挥的。哪一个是武皇后?臣想见见她。”

“你一个亡国之君,败军之将,有何脸面见我大唐皇后。来人哪!”李治生气地命令道:“把这些俘虏都给朕押下去。” 这时,一个内侍走上来说:“皇上,宴席已准备好了,皇后请您和众将士赶快入席。”

回到殿里,见武则天正高声大气地同众大臣一块攀谈呢,李治不高兴地走过来,小声对武则天说:“不是让你在内殿呆着吗?你怎么又出来了。”

“怎么,这胜利之酒,我喝不得吗?”武则天笑着问众人。

“喝得,喝得。”李义府领头叫嚷着,“打败百济,娘娘是第一功,娘娘不喝这庆功酒,就没有人配喝了。”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着,都争相献辞,让主席座上的高宗李治恼火之余,颇感失落。这时,中书侍郎上官仪看不过,独自端着酒杯来到大殿的中央,声音宏亮地叫道:“皇上——”

众人一愣,都把目光刷地一下投过来。李治急忙和蔼地问道:“上官爱卿,你有话要说?”

上官仪点点头,端杯在手奏道:“自古受命之君,非有德不王,且有德则兴。今陛下积功累仁,以义始终,由是军士感恩,皆思奋发,一战而定百济。臣请陛下允许臣作诗一首,以颂陛下之德。”

“好,好。”李治听上官仪这一说,高兴得浑身上下极为熨贴,手一挥说:“作诗,多作几首,朕最喜欢你的五言诗了。”

于是上官仪拈须在手,略作沉吟,两首“上官体”的五言诗即脱颖而出。

其一: 端杯寻琼瑶,

铁马逐云雕。

迢迢边关路,

献捷颂德昭。

其二:

征雁回帝京,

风雨舞片缨。

君威飞天涌,

故国旌旗中。

“好,好!”高宗拍手叫道,一叠声地命令记事官速速记下来。又兴奋地问上官仪,“还有几首?”

“没有了。”上官仪奏道。

“不行,再作一首,朕兴劲来了,朕要你吟诗伴酒。”上官仪只得又作了一首,诗曰:

洛水接素秋,

拈花作酒筹。

八觞但不醉,

诗酒脉脉流。

“好一个‘诗酒脉脉流’,来,众爱卿,一起饮尽杯中美酒。”说着,李治带头­干­杯。

“喝,喝,怎么不喝?”武则天指着李义府等人说,“快喝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别惹皇上不高兴。”

李义府等几个武则天的亲信这才喝­干­了杯中的酒,宴会这才开始热闹起来,一时间,嬉笑声、猜拳行令声响成一片。李治一连­干­了好几杯,武则天怕他吃不消,在酒桌上下了一道训令:皇上身体不好,不准再让他喝酒。

她这一句话,连酒也没人敢给李治倒了,气得李治把空杯子往桌上一顿,叫着:“谁说朕身体不好?朕还准备御驾亲征高丽呢。”

“亲征高丽?”众大臣都惊讶地问。

“对,朕不但是个太平天子,而且还要当个马上皇帝,也让那小小的高丽,知道我大唐不是好惹的。”

见李治有些醉酒了,武则天怕他在群臣面前失态,忙和内侍一块扶他回后殿休息。到了床上,李治嘴里还嚷着要亲征高丽。“不行,朕非要亲征高丽不可。”李治还在嚷嚷着。

“征高丽的计划我已和李勣以及兵部商定好了,你就别去了。”武则天拍打着酒气熏天的李治说,“你要觉得闷得慌,你可以出去围猎。”

龙朔元年十月的一天,高宗李治朝罢后,正在偏殿里画画玩,他听人说画画可以延年益寿。这时,贴身内侍王伏胜走过来,俯在李治的耳边悄悄地说:“皇上,刚才我看见李义府又来内殿了。”

“他来内殿­干­啥?”

“找皇后汇报公务呗。”

“这个李义府,依仗着武皇后给他撑腰,全不把朕放在眼里,朕非狠狠地治他一次不可。”李治气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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