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眼里的武则天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他连看都懒得看别的嫔妃了……“独享”皇恩的武则天却远未满足。她一边广施银两拉拢朝中大臣,一边把目光盯上了皇后的宝座……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罢黜王皇后呢?武则天硬着心肠把手扼向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咽喉……武则天心中泣泪:千万别怪为娘的心狠……
永徽四年(公元652年)元月,武则天的头生儿子李弘诞生了。为照顾自己,武则天特把母亲杨氏夫人和守寡在家的姐姐珍花,接到宫里。并借生子之机向李治讨要“宸妃”的称号。怎奈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们竭力反对,才不得不作罢。
先前,王皇后与萧淑妃势不两立。如今,凭空来了一个武昭仪,整日与皇上共享鱼水之乐,夺走了皇上全部的宠爱。共同的失宠,使王、萧两人同病相怜,开始有了来往,两人也逐渐抛弃了前嫌,由仇敌变成了盟友。常常有事无事在一起密谈,商讨怎样去对付共同的敌人武则天。
“皇后,武昭仪这个女人野心勃勃,你的凤冠早晚会被她夺去。”萧淑妃对王皇后说。
“是啊,这武昭仪还一肚子坏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被禁闭两个月,克扣一半例银,就是她给皇上吹的枕头风。” “看她肚子又鼓起来了,八成又快生了。”王皇后点点头,扳起指头数起来:“那个代王李弘不定是谁下的种。她五月进宫,次年一月生子,两头挂撅,一共才八个多月就怀孕生子,这可能吗?准是她当尼姑时,挂上的哪个野种。我看那个代王李弘一点都不像皇上。”
“我看也不像,皇上脸圆,他脸长。”萧淑妃觉得有门,凑过去问,“这事你给皇上说过没有?”
“还没说。我怕皇上生气,没敢提。”
“得给皇上说说,说的时候,口气委婉一些,既不让皇上觉得难堪,又能提醒他觉察这事。”萧淑妃考虑得还挺周到。
“听我舅舅柳中书说,为了冲淡连年的天灾人祸,朝廷准备在今年元宵节举行隆重活动,大宴诸王群臣、外国使节,大放烟火爆竹。到时那武昭仪正好临产坐月子,不能出门。你我姐妹一定要紧随皇上,劝说皇上,把这武昭仪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
“姐姐说得对。”萧淑妃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说,“到时你打头,我助阵。”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新年刚过,元宵庆祝活动的筹备工作就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礼部和皇宫的各个局、院,人员穿梭般地来往。采购、预制,都忙得不亦乐乎。紫微殿里,武则天的临产期也日益迫近,宫婢、太医、接生婆日夜待命。但武则天不关心分内的事,竟忙里偷闲,差人调来礼部拟定的庆典方案,细细翻阅。在后宫的安排上,方案上写着:“正月十四,晚,大明宫大宴群臣、诸王、外国使节;正月十五,上午,北校场阅兵,王皇后、萧淑妃随侍。晚,承天门观灯,王皇后、四夫人、九嫔等随侍。”翻阅到这里,武则天心里浮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这是嫉妒心在作怪。要不是临产在即,她怎么也不会放过这等出头露面的机会,怎么也不会让那王皇后、萧淑妃得意洋洋地去陪皇上、去接受百官使节和万众的顶礼膜拜。武则天气哼哼地把方案抛到桌子上,差人叫来了皇帝李治。
“皇上,大宴群臣、校场点兵,不应该让女人作陪。”
“怎么,你去不成,也不想让别人去?”李治笑着说。
“皇上,不是臣妾想去,是不愿意她们破坏庄严的气氛。”这话一说出来,武则天也觉得站不住脚。但情急之下,又只得这样说了。“昭仪,礼部这样安排,自有他们的道理。且方案已经诸大臣审议通过,发到了各部门。改也不好改了。”
“校场点兵时,四个夫人,为何单叫萧淑妃去。”
“萧淑妃非比其他三妃,已诞二公主和一王子。所以礼部安排了她。”
武则天见势已成定局,无可改变,默默寻思了一会,又开始担心王皇后和萧淑妃趁机说自己的坏话,倒自己的台,于是对李治说:“臣妾不能随皇上去阅兵观灯,觉得是一大遗憾。等那天臣妾想叫侍女明丽跟皇上去,回来时好讲给臣妾听,以解臣妾之寂寞。”
“嗬,你刚才还说女人不该去,那里哪还有她一个婢女站的地方。”李治笑着说。
“让明丽做金扇执事吧,她站在皇上的背后执扇,就等于臣妾在皇上身边一样。”
“行,”李治答应地倒挺爽快,“到观灯那一天,肯定很热闹,就叫明丽回来讲给你听吧。”
“皇上,臣妾知道您这几天挺忙,只要有空,您一定来看看臣妾。臣妾觉得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明显了,八成快要生了。”武则天说着,满脸娇羞,拿起李治的手,放在凸起的肚皮上,“皇上,您摸摸,他在里面乱蹬呢。”
“试不出来啊。”李治摸了两摸,没有感觉。“您把耳朵贴上去试试。”武则天又扳着李治的脸贴到自己的肚皮上。
“嗯,还真有动静。”李治抬起头问,“一共怀了多长时间了?”
“这月十八是预产期。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到正月十八,正好十个月。”
“那——代王弘儿怎么才怀了八个多月就生了?”
“那是早产。您当皇上,连这事都不懂。”武则天摸着李治的脸,亲昵地说。
“昭仪,您还真能生,进宫没两年,给朕生了两孩子。”
武则天脸贴上李治的脸,说:“只要皇上听臣妾的话,夜夜宿在翠微宫,臣妾保证一年至少给皇上生一个。”
今年的元宵节,果然最盛。十四日晚,皇帝在大明殿大宴群臣、外国使节。十五日上午,车驾幸演武场。演武场上,旗帜高标,枪刀密布。有马队,有步兵,左右两边分列着九十八员上将。全都是虎体彪形、狼腰猿臂的好汉。这时,领队的中郎将豆楚风上前奏道:“请皇上下令演武。”
“好,开始!”李治一挥手,命令道。豆楚风转过身子,把手中的小旗一挥,只见一队队身披崭新甲胄的兵,手拿刀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练开了阵法,喊号声震天动地。李治连连拍手,笑逐颜开,对旁边的王皇后说:“这豆楚风还真会带兵。”
“皇上,臣妾看这豆楚风有些面熟。”王皇后故意说道。“他原来是承天门的宿卫。”
“噢——”王皇后恍然大悟,“这豆楚风和武昭仪挺熟,臣妾见他和武昭仪在承天门说过话哩。”
“是吗?”李治随口问了一句,也没往深里想,只是瞪着眼睛,看操练的人马。
“这武昭仪也太不安分了,与值门的宿卫将也有来往。”萧淑妃一旁帮着腔。
李治转过脸说:“她今天要是来,见了这场面,肯定很高兴。”
萧淑妃和王皇后对了对眼神,撇了撇嘴。心想,话说到这里,他还不明白,还满口夸她呢。
十五日晚,驾临皇宫外西大街的灯会。整个大街全部戒严。驾出时,有红纱贴金烛笼二百对,加以琉璃玉柱掌扇,内侍各执红纱珠珞灯笼,分列两旁,御辇院人员推着御辇缓缓前往。驾入灯山,观赏花灯。王皇后和李治并排坐在御辇上,她的玉手紧攥着李治的手,笑得光辉灿烂,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御辇旋转一遭后,驾幸承天门。这时游人才开始放行。纷纷奔赴露台下,瞻仰天表,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欢呼声响彻夜空,连紫微殿里的武则天也听到了。她在屋子里,坐卧不安,恨得直咬牙,嫉妒之火忽忽地从头顶向外冒。
李治坐在承天门上兴高采烈,对王皇后说:“朕这才知道做皇上的好处啊!”
“臣妾这才知道做皇后的尊严。”王皇后瞅着李治,语含忧怨地说。李治拍了拍王皇后的玉手,然后攥紧了它:“皇后,朕这几年,确实对你不太好啊。”
“皇上能知道这一点,臣妾就知足了。”
说话间,几个王子公主排着队过来,给父皇李治、母后王娘娘敬酒。李治很高兴,接过杯子一一喝干,满意地对王皇后说:“皇后虽然不曾生育,可这些王子公主也都是你的孩子。你应该感到高兴啊。只可惜那代王弘儿尚在怀抱中,不会走路,不能给他父皇、娘娘敬酒啊。”
“臣妾不认那个什么代王弘儿。”王皇后生气地放下杯子。
“怎么?”李治诧异地问,“武昭仪又惹着你了?”
“不是她惹着臣妾了,只是这代王李弘来路不明。”
李治摸不着头脑,急问王皇后:“此话怎讲?”
“武昭仪是到宫中八个月生下李弘的。常言道十月怀胎,由此上溯,这孩子是她在皇宫外怀上的。臣妾身为皇后,不得不察,不得不禀告皇上。”
李治笑了:“武昭仪说了,弘儿是早产。”
“早产?”萧淑妃在一旁接上了话,“早产是身体不好,不小心闪着了才早产。她武昭仪身体这么棒,又身处皇宫,有人随侍,不磕不碰,怎么会早产。臣妾生了三个孩子,这点经验还能没有。她武昭仪骗得了皇上,还能骗得了我们女人。”
李治给说糊涂了,一时算不出谁真谁假。他烦躁地摆摆手:“这事先不提,看灯看灯。好好的,你俩又来搅朕的兴致。”
王、萧二人在元宵庆典上的一言一行和那恶毒的诋毁,很快被明丽添油加醋,传到了武则天的耳朵里。武则天当时听了大吃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真是要人命的造谣。一旦皇上信以为真,自己还不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躺在床上,武则天彻夜难眠,紧张地想着对策,肚子还一阵疼过一阵,大概不出明天就要生产了。在心理和生理上,武则天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压力。
十八日上午,孩子终于呱呱落地,当宫婢报告说是一个公主时,武则天已疲惫交加,昏昏沉沉,她已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在这两天里,李治也没来看她一回。
“快……快报知皇上。”武则天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直到下午,李治才姗姗来迟,他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淡淡地问了几句话,转身就走了。当时武则天正在睡觉,醒来后听说这事,半天没说话。看来,皇上真的相信那两个女人的坏话。若不及时采取有效的行动,一旦皇上被她们哄骗得铁了心肠,自己就是再有百倍的努力,也难以恢复往日的宠爱。到那时,十几年的期待,十几年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武则天紧急召见太医,接着又接见接生婆。施以重金,让他们有所准备,以应付皇上的突然咨询。
二十五日,武则天在明丽耳边密语了几句,叫他去叫皇上,务必让皇上来紫微殿一趟。
明丽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仪殿。值门的内侍报告李治:“皇上,紫微殿的明丽说有急事禀告皇上。”
“什么急事?”李治生气地问。这几天他很不高兴,开始怀疑武昭仪的不贞,代王李弘在他的眼里,也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孩子了。
“她人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让她进来。”
明丽进门就趴在地上,叭叭地磕头,直叫:“皇上救命!皇上救命!”
李治又好气又好笑,训斥道:“你在这好好的,救你什么命?”
“皇上快去救武昭仪的命,再慢一步人就完了。”
“武昭仪怎么啦?”李治站起来,紧张地问。
“昭仪不想活了,抱着小公主哭呢,说一会儿就去西海池自尽。”明丽指东划西地打着手势说。
“她好好的,自什么尽?”李治也慌了神,慌忙向外走,边走边问明丽。
“婢子也不知为什么事,见她哭天喊地,寻死觅活的,怕出事,所以来禀告皇上。”
果然,等李治赶到翠微殿,里间传来“嘤嘤”的哭泣声,李治三步并二步地赶过去,只见武则天两眼哭得像桃子一样,左手揽着代王李弘,右手抱着小公主,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李治抚着武则天的肩膀:“你怎么啦,你说呀,你怎么啦。”
武则天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无限幽怨地看着李治。那长长的睫毛湿湿地,面颊上布满了泪痕,几滴晶莹硕大的泪珠,一直滚落到苍白的嘴唇边,嘴唇还微微颤栗着……
“皇上!”武则天叫了一声,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李治急了,扳住武则天的脸,问:“你到底怎么啦?”
“皇上,臣妾冤啊!太冤啦!”
“你冤什么?”李治拿过宫婢递来的巾帛,给武则天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有人见臣妾和皇上情笃意浓,就大造臣妾的舆论,把臣妾往死路上逼。”
“谁造你什么舆论?逼你什么死路?”李治一时弄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有人说弘儿不是臣妾在宫中怀上的。这一句话,让臣妾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岂不把臣妾往死里逼。”武则天一边哭诉着,一边抹着眼泪,偷看两眼李治的表情。
“你怀孕八个月就生了孩子,让人怎么能不胡乱猜想。”李治这话还有责问的意思,他早就想来问武则天了,只是碍于情面,说不出口,今天武则天先开了口,李治就决定把话挑明了。
“刚怀孕的时候,臣妾不是立即和皇上说了吗,皇上还专门请了太医给臣妾把脉,这才一年多的时间,难道皇上都忘记了吗?”
“没忘记,没忘记。”其实李治也早已记不清了,脑子跟浆糊一样,糊涂得很,不过他想,反正当初的太医还在,问问不就真相大白了。
“昭仪,你别生气,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变不成真的,真的变不成假的。朕的内心深处还是相信你的。”
“那皇上怎么好几天了,不来看看臣妾。”
“朕不是忙么?来,让朕看看朕的小公主。”
李治心想,不管代王怎么样,眼前的小公主可是自己的。他把孩子抱过来,仔细地打量。哟,这小公主长得还真怪俊。是一个茁壮的婴儿,浑身胖乎乎的,像一只粉红色的小猪,娇嫩富有弹性的四肢,灵活机动,到处乱蹬,李治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抱着孩子,哄着叫着,打圈转悠着,早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
武则天也擦干泪水,换上了一副笑脸,噘着嘴,拉着李治的胳膊央求着:“皇上,晚上到翠微殿来睡觉吧。”
“来,来。一定来。朕十几天没来,也想你了。”
“想我为什么不来?”武则天跺着脚说,“听风就是雨,明明是诬陷臣妾的话,你也当真。”
“朕也没十分当真。不过听着也怪扎耳的,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李治说的倒也是心里话。
“到底是谁在皇上面前说臣妾坏话的?”
“没有谁,谁说你坏话干啥?”李治躲躲闪闪,他不想把矛盾扩大化。他的心里,也最希望后宫和睦,妃嫔们人人相处如姐妹。他的理想国是,自己是一条鱼,在后宫里到处游啊游,想吃哪口食就吃哪口食。没有烦恼,没有忧伤。饵食们和平共处,也不相互倾轧。
“是王皇后和萧淑妃说臣妾的坏话吧。”武则天可不管李治的心,张口就揭露出来,“她俩最恨的就是臣妾,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臣妾的身上。”
“别说了,”李治一听这些事就头疼,他苦恼地对武则天说,“你们怎么就不能好好地相处呢?成天狗撕猫咬的,朕对此已经烦透了。”
“皇上也能看得出来,臣妾从来不和她们一般见识,总是以德报怨。就是王皇后那里,隔三差五,臣妾就过去请安问好。臣妾总想一大家人,和和睦睦有多好。只是她们不给臣妾面子,臣妾生了孩子,她们也没过来看望一下。”
李治想了想,说:“朕叫她们都到这里来,朕给你们调和一下。”
转天,李治果然在翠微宫摆下晚宴,传旨让王皇后、萧淑妃等四夫人、九嫔,俱来赴宴。临黑天的时候,妃嫔们才拖拖拉拉不情愿地来了,各按名分品级入座。
李治笑哈哈地坐在主席上,热情地招呼着妻妾们。可惜剃头担子一头热,众妻妾反应冷淡,有的低着头嗑着香瓜子,有的眼往别处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李治还真有些急了,抬高了声音叫:“众爱妾们!”
对过的几个嫔妃交头接耳。“谁是他的众爱妾,都快一年没上我的床了。”
“就是,我空为贤妃却不如一个小昭仪。咱连见皇上的面,都难上加难。”
武则天一看冷了场,端起酒杯站起来说:“众姐妹今晚到我翠微宫来,昭仪感到不胜荣幸。大家一般都不常见面,难为皇上今晚把我们召在一起。来,姐妹们,干了面前盅。”
也是武则天平时树情敌太多,反应者寥寥无几,各人做各人的小动作,正眼都不瞅武昭仪一眼。武则天手端酒杯,一下子僵在那儿,觉得空气好像冻结了一样。
李治一看,忙捅了捅身旁的王皇后,使眼色让她去救场。王皇后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说:“众姐妹们,端起杯来。”
王皇后的话还真管用,一阵乒乒乓乓地坐椅响,连同萧淑妃十几个妃嫔都齐刷刷地站起来,端着酒杯,眼望着王皇后,等待她发祝酒辞。
“皇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还要过问后宫的琐事,这也是我中宫的失职。来,本宫提议,为皇上的身体健康干杯!祝吾皇万寿无疆!”
“祝吾皇万寿无疆!”妃嫔们跟着王皇后齐声祝辞,然后学着王皇后的样子,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全干了。
王皇后不无自得地看了武则天一眼,朝她亮了亮自己的杯底,还撇了撇嘴。众妃嫔斜看着武则天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武则天定了定神,紧握手中的杯子,面带微笑,也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平静地坐了下来。但她的心里,好似翻江倒海一般,狂吹着腥风血雨。她默默地咬着牙。她再一次领教了王皇后势力的强大,不赶快想法搬掉这块石头,她武则天永远没有好日子过。
李治却没有看透这场面上的曲折,他见大家伙都干了杯,又祝自己万寿无疆,十分高兴,也端起酒杯说:“你们都不愧是朕的爱妾,就应该和睦相处才是。来,咱们一家人喝个和睦酒。”
李治说完,一扬脖干了杯,他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干杯。但等他眯缝着眼喝完酒,众人都是冷冷地一动不动,只有武则天摸着个酒杯,想喝又不喝。
“咦,你们这都是怎么啦?连朕的话也不听,连朕的酒也不喝。”
“皇上,我们姐妹们在您眼里,是不是有轻有重?”好像事先安排好似的,有人捅捅萧淑妃的腰,萧淑妃就首先发问。
“哪分什么轻重,爱妾们在朕的眼里,都是爱妾,都是一般重的。”
“那皇上为什么厚此薄彼,成天在一个宫里睡。臣妾有两个月没见皇上了,若都是一般重,轮也轮到臣妾的西宫了。”
“这——”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李治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臣妾们都像开了锅似的议论起来,矛头纷纷指向武则天,有的热嘲,有的冷讽。压抑已久的嫔妃们,什么话都往外冒。李治苦心召集的和睦聚会,变成对武则天的声讨会。武则天坐在位子上,显得倒很平静。李治却坐不住了,连使眼色带手捅,不断地向王皇后求援。但王皇后不为所动,一会吃一口菜,一会抿一口酒,悠闲自在地看着众妃嫔们的表演。李治哪里会知道,酒宴虽由他召集,但背后的总导演,却是这位皇后娘娘。
“不要再说了!”李治气不过,使劲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蹦几蹦,妃嫔们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皇上今晚叫咱们来翠微殿是大有深意的。”王皇后一看闹得也差不多了,就跳出来,开始她的表演。
李治忙点点头,眼盯着王皇后,鼓励她继续讲。
“皇上希望姐妹们,能够和睦相处,不生闲气,不闹事,让皇上能够安心处理国家大事。最近,后宫里流传着一个谣言,说代王弘儿不是皇上亲生的。我作为皇后,不得不正告大家,这样的话再不能到处乱说了。若传到宫外,我后宫脸面何在,大唐李姓皇族脸面何在?”
一阵痉挛掠过武则天的身体,内心充满了尖锐的疼痛。她更加咬紧了那早已被她咬得浮肿的嘴唇,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眼前的这位王皇后实在可恶。谣言本是她挑起来的,她却假装好人,一段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实际是把暗地里传播的谣言,公开和扩大在众人面前。
李治倒很赞赏王皇后的话,他把手一挥,举出一片纸来:“这是太医关于武昭仪当初怀孕时的奏章。前天报给朕的,里面写的很详细。代王弘确是朕的儿子。朕在此希望各位爱妾不要信以为真,再不要在这事上做文章了。”
李治的话没说完,各位爱妾都轻轻地笑起来。李治一时不明白笑什么,也跟着笑起来,以为这事算完结了,就举起杯子:“来,为众爱妾能和睦相处干杯!”
王皇后也擎起杯子说:“姐妹们,举起杯子。”
王皇后在后宫很有威信,“哗”,妃嫔们都举起了杯子。
“皇上,希望您能多分些时间,常到姐妹们房中走走,臣妾代表姐妹们谢谢皇上。同时也谢谢这位默不作声的武昭仪。”王皇后说完,端起杯子率先干了。
随着王皇后的这番话落音,酒桌上开始热闹起来,你劝我喝,我劝你喝。两个年龄小一点的嫔子,一边一个,夹住李治,不住的惹他。与热闹的场面明显相反的是,没有一个人搭理武昭仪,仿佛她是个局外人一般。无奈,武则天站起来,到里间看孩子去了。小公主在|乳媪的照料下已经睡着了。她小小的苹果似的脸是那样安详、自在,毫无心事,睡梦中,小嘴还下意识地嘬着舌尖。望着孩子,武则天心里突然跳出一个想法,但她迅速地把这想法赶走了。待了一会,她忽然又哽咽地哭起来,两行粗大的眼泪不停地从两腮上流下来,双肩颤抖着,不停地拂摸着孩子的小脸,手势是这么急促和带点神经质。
“昭仪娘娘,别哭了。”不知什么时候,明丽也进了里屋,站在武则天背后轻轻劝道。
武则天仿佛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听见明丽一说话,吓得一哆嗦。她擦了擦眼泪,迅速恢复了平静。“明丽,外面的酒还没喝完吗?”
“要不是皇上在,奴婢敢把她们全都撵出去。”明丽气哼哼地说。“你不要和她们闹。她猖狂一时,却不能猖狂一世。”
“昭仪娘娘,奴婢已打听了。这王皇后一整天都在串联,今晚这酒席上的一通闹,都是她幕后指使的。”
武则天点点头:“明丽,我先睡下了。等会她们要是进来,都给我挡住。”
“是,奴婢在门口守住。”
屋外传来喝酒的吵闹声,不一会儿渐渐的平息了,皇上又不知被她们拽到哪儿去了。武则天躺在床上,心潮起伏,怎么也睡不着觉。她为那个可怕的念头而激动,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高宗李治是个性情优柔的人,要让他下决心废去王皇后,仅仅凭自己的能量是不够的。他们毕竟是十多年的结发夫妻。为了最终取得皇后的宝座,必须采取非常之手段,让皇上对王皇后有一个极坏极坏的认识。
武则天攥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两只眼在黑暗中闪出熠熠的光……
第二天,皇上陪着王皇后来了,还带着一些礼物。李治兴高采烈地指着王皇后和礼物说:“你生了孩子,皇后专门来看望你。”
武则天刚想施礼,王皇后又接着说:“这里还有那些姐妹们凑的份子,她们虽然不愿意来,但经过本宫的劝说。还是托我捎礼物来了。”
“那就多谢皇后的美意。”武则天深深地施了一礼。
李治一看两个人见面还行,就说,“你们俩个说说话吧,朕到里面看看孩子。”
武则天亲自给王皇后端上茶,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昭仪给娘娘献茶,谢娘娘这一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知道就行了。”王皇后接过茶,慢慢地啜一口,“以后你要有自知之明,凡事分个主次轻重,就不会有事了。本宫会时时照应你的。”
“谢娘娘,昭仪坐月子期间,不能出门,还请娘娘多来翠微殿走走。”
“好,本宫会常来看望你和孩子的。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别忘了催皇上早去上朝。”
“知道了,娘娘。”武则天毕恭毕敬,一直把王皇后送到门口。婴儿室里,李治正逗着不足月的小公主玩。小公主人小鬼大,随着李治手势的移动,嘎嘎地笑着,两个小酒窝一凹一凹,晶亮乌黑的眼珠很精神地转动着,李治很高兴,内心充满了父爱之情。
“皇上,你喜欢你的这个女儿吗?”武则天攀着李治的肩膀,亲昵地问。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李治爱抚地用巾帛小心地擦擦婴儿腮边的口水,“朕这个女儿太精神了。额头像你,下巴像朕,等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漂亮的绝代佳人。”
“皇上既然喜欢,政事之余,就多来看看哟。”武则天说。
“一定一定。”李治又问,“刚才你和皇后谈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皇后毕竟对臣妾有意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话语多含嘲讥。臣妾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好心换不来好报。哎,做人真难哪。”
“朕费了这么多的精力,也不能让你们和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您还不了解女人的心。皇后至今不能生育,看见别人生孩子,心里就不舒服,嫉妒别人,这也是女人的天性。昨晚臣妾成为众矢之的,其实就是皇后在背后捣的鬼。”
“朕也知道这事,但她毕竟是皇后,一国之母,朕凡事也都顾忌她啊。”李治手扶着头,叹息着说。
“皇上不要伤心,臣妾以后小心不惹她就是,只要皇上懂得臣妾的心,臣妾就满足了。”武则天依偎在李治的怀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脯。
“还是你懂得朕的心,不惹朕烦恼生气。等一有机会,朕一定册封你为‘宸妃’。”李治感情一激动,又许了个大诺言。
武则天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计划,能得以顺利实施,开始加紧创造条件。她天天派明丽到中宫皇后处问安。请王皇后来翠微宫玩。王皇后果然以为她已改正过去,尊重中宫。于是有事没事地来翠微宫串门。毕竟,皇后还想要笼络着武昭仪,也能从她那分得一些皇上的承恩雨露。每次来,王皇后都要逗逗襁褓中的小公主。这孩子也太可爱了,见了王皇后就格格地笑,手舞足蹈,仿佛和王皇后有缘似的。王皇后自己没有孩子,从这个小公主身上,她好像找到了母爱的施放点。
这天上午,武则天知道王皇后要来给小公主送双新做的小棉靴。就叫过明丽,俯耳对她交代了一番,然后自己梳洗打扮,穿上氅衣,带上两个宫女,到两仪殿去看皇上。
春寒料峭,王皇后像往常一样,九点钟起床。用过早膳后,太阳就老高了,天开始暖和和的。王皇后就开始了串门。她拿着一双亲手做就的虎头小棉鞋,如往常一样,轻快地来到了翠微殿。“武昭仪哪里去了?”王皇后问接迎她的明丽。
“回娘娘,昭仪去两仪殿藏书楼找几本书看去了。”
“哺着孩子,还有心看书。”王皇后随口说了一句,径直走进了育儿室。育儿室没有人,小公主一个人不哭不闹,正在有滋有味地吮吸着手指头。王皇后抱起小公主,把虎头鞋给她试了试。嗨,穿在脚上,大小正合适。看自己,费了一天的功夫,做就的漂亮的虎头鞋,正好配上小公主。王皇后别提多高兴了。她抱起孩子,往上举了举,小公主格格地笑着。娘儿俩玩了一会,彼此都玩得挺高兴。
这时,明丽进来了,转着圈子,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又随口说:“小公主这几天胃不大好,有些漾奶,昭仪嘱咐说,让她多睡些觉。”
“好的,睡觉。”王皇后把孩子放倒在臂弯里,脚步转着圈子,轻轻地抖动着胳膊,嘴里哼着小曲儿,“好孩子,睡觉觉;小肥猪儿,唤唠唠……”
明丽招招手,把旁边侍候的宫婢叫出门外,让她们在门外侍候,不要影响皇后哄孩子睡觉,又对|乳媪说:“韦|乳媪,你也趁机睡会儿觉,这儿有我照应。到中午饭时,你再起床照看小公主。”
|乳媪答应着出去了,她也实在太困了,昨晚上,她值了一夜班,照料小公主。
明丽又回过头来,按照武则天的吩咐装作无意的样子,整理整理这,拾缀拾缀那,隔着珠帘,偷偷地观察着王皇后,一会儿大概小公主睡着了,王皇后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到了小床上,轻轻地盖上了被子,还吻了她一下。王皇后这才走出来。对明丽说:“本宫走了,改天再来玩。要好好地照顾小公主。”
“是,娘娘。”明丽答应着,恭恭敬敬地把王皇后送到殿门口。看王皇后走远了,明丽才飞快地跑到两仪殿,在武则天的耳边悄悄地说:“王皇后刚走,我看她对咱小公主态度还不错。”
武则天“嗯”了一下,接着说:“明丽,你去后苑看看西海池的冰都化了没有,下午我陪皇上去划划船。一冬天都在屋里,闷死了。”
“是,昭仪娘娘。”明丽答应着,轻快地跑走了。
武则天走过去,对伏案批阅的李治说:“皇上,看完这个奏折赶快过去,明丽说午膳快准备好了。臣妾先走一步,那熬好的药还等臣妾喝呢。”
“你先走吧,朕随后就到。吃过饭,朕就带你去西海池散散心。”李治边看着奏章,边说着。
武则天快步回到翠微殿,独自一人悄悄地进了育儿室。婴儿床上,小公主正在安详入睡。望着孩子可爱的睡态,武则天心里忐忑乱跳,血液好像在胸腔里沸腾。她面目严峻,切着牙齿,张着鼻翼,样子变得激动而狂乱,紧皱着的眉头下面,两眼闪着电一般可怕的光。她狠了狠心,把全身的力量和全部的赌注都集中在双手上,这手五爪弩张,渐渐地逼近亲生女儿的咽喉——
那手又在半路停住了。“不能,不能,哪有当娘的亲手杀亲生女儿的。”她的喉咙里咕咕响着,一个嘶鸣的声音不断地冒出来,提醒着她。
“你是一个母亲啊,禽兽也没有这样的歹毒啊!”一时间,武则天退缩了,手松弛下来,两片嘴唇痉挛性地哆嗦着。但内心又更大更猛地翻腾起来,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潮水般地向她涌来,她伸手迎接,却又被另外一种无形的力量拽着,怎么也够不到。一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又潮水般地退去。她低低地自语着,上天,我媚娘能放弃这绝好的机会吗。此时不下手,长夜漫漫,人一天天老去,我所渴望得到的,何时又能得到呢?我武则天不吃人,就会被别人吃掉,人生不进则退,上天,我没有错啊,赐给我勇气和力量吧!
她在混乱和紧张的思维中,又仿佛看见皇上正一步步向翠微殿走来,决定命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辛辛苦苦制造的好机会再不能丢失了,拖延从来不能成大事,果敢才是我武媚娘的性格。猛然间,她再一次伸出双手,筋脉贲张,摸在了婴儿的脖颈上。在接触的那一霎那,她果断地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手上。也许这样才义无反顾,也许这样能减少小公主的痛苦和挣扎……她合上眼睛,狠狠地用着力,用着力,她像铁一样没有知觉。孩子也太小了,刚过满月,统共来这个世上,才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筋骨还很娇嫩。整个过程,很短暂,很短暂。武则天甚至没能觉察出孩子临走前的哽噎,抽搐。
除了武则天的内心世界,谋害几乎都在静悄悄中进行的,连寝帐都没有动一下。
一切又归于寂静。一个出生仅一个多月的小生命,还没有来得及命名,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同一阵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本来,一个生命的逝去从来都是决绝的,无可挽回的,远没有生命降生那样充满温情,那样一步步走来。
武则天用被子把小公主盖上。然后赶到外间,打了一盘水。把手浸在水里,使劲地,不停地搓洗着,仿佛这样能洗去双手上的罪恶,洗去她心灵上的千斤重负。她来到梳妆台前,轻轻地往脸上扑着粉。在铜镜面前,一遍一遍地笑着,直到这笑容看起来自然,令她满意为止。
“皇上驾到——”大殿门口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
宫婢们和|乳媪纷纷急忙从各处赶来跪在大厅里迎候皇上。李治大踏步地走进殿来,问:“午膳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马上就可传膳。”一个打头的宫婢答道。“昭仪呢?”
“刚进门不久,正在梳洗呢。”
“好,朕先看看小公主。”
武则天轻盈地走过来,搀着李治的胳膊,亲切而温情地问:“皇上,你来的这么快,那个奏章看完了没有?”
“看了一半,朕就扔下了。写得文文乎乎套话一大篇,朕似懂非懂,越看越头疼。”李治转而又摸摸武则天的脸,“哎,朕的小公主醒了没有?”
“臣妾也刚刚到,没来得及看,想必也该醒了。”两个人边说话,边往里间走。
“咦,还没醒。这小家伙真能睡。”武则天笑眯眯地,充满爱怜地,轻轻揭开了被头。
“啊——”武则天大惊失色,扑了上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的一双眼睛突出着,脸色青紫,全身已经凉了。
“我的孩子啊——”武则天伸着脖子,一声惨嚎,失声断气地开始痛哭……眼泪、鼻涕、口涎,一串串往外冒,仿佛把肠肠肚肚都哭出来似的。这哭声和真的没有什么两样。真真假假,假作真时真作假。当看清了女儿的惨状,想想原本活泼可爱的婴儿,一转眼就这样,她也这才真正尝到了失去女儿的人间巨痛。宫婢和|乳媪也跪过来,一时也都吓呆了。好半天才跪在地上,围着孩子失声痛哭。
“怎么啦?”李治也慌了神,抱过去细看孩子,可怜的孩子已经死了。在孩子细嫩的脖颈上,李治发现有一片红里透黑的手指印。显然孩子是人用手掐死的……李治猛然像一头狮子一样,冲上去,一脚把|乳媪踢倒,怒吼着:“刚才谁来过!”
“回……皇上,”|乳媪翻身爬起来,磕头如捣蒜,“只有皇……皇后适才来过。”
几个宫婢也爬过来,头都磕出了血,纷纷向李治说着:“只有皇后刚刚来过!”
“后——杀——吾——女!”李治一字一句地说着,脸都气歪了。这时,明丽也从外面跑进来,当她弄清情况后,跺脚大骂:“是她,是她。就是那个假仁假义、万恶狠毒的王皇后干的。”
明丽又转向武则天,跪倒在她的跟前,用巴掌乒乒乓乓地抽着自己的脸,痛不欲生地哭诉着:“昭仪娘娘啊……都是奴婢的失职啊……我没有……遵照您的嘱咐,没有看好孩子,让那坏女人……下了毒手……昭仪娘……娘……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武则天一把抱着明丽就痛哭,她浑身像害热病一样,全身都在颤抖,一副痛不欲生、孤苦无助的样子……
“来人哪,速传王皇后!”李治气急败坏地吼着。旁边的一个内侍闻声飞快地窜了出去,奔往中宫。
武则天扑到孩子身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可怜哪……我的乖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哭一声,诉一句,哭一声,诉一句,哭得昏天黑地,几乎岔了气。李治忙上去,一边伤心地抹泪,一边给她理胸顺气,口里还不停地劝慰着。
“皇上……”武则天也抱住李治,哀哀地叫着,“皇上,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可恶了。”李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可恶了,敢杀朕的女儿……”
“皇后娘娘驾到——”守门的太监还不知趣地高声吆喝着。生怕屋子里人多说话听不见。
王皇后在路上就向那名内侍问了问,内侍只是说武昭仪的小公主暴毙,皇上请娘娘赶快去。别的,内侍也没敢开口。王皇后也急了,脚步加快,匆匆地赶到了翠微殿,进了门就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人都怒目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王皇后真的犯糊涂了,急切地问着李治:“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李治咬牙切齿,一步步逼过来,手指颤抖地指着王皇后,“你,你,你的心太歹毒了。你为什么掐死这个幼小孩子?!”
“我?我……”王皇后头“轰”地一下,如雷贯顶,嘴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我怎么能掐……掐死孩子?”
“你,你太可恶了!”李治用尽全力,一巴掌打了过去,王皇后的脸立马红肿起来,条条手指印子。牙花子也被打烂了,嘴角沁出了血。王皇后恼怒地一时难以自明,一口把血痰吐出来,扭住李治不放。
“皇上,你怎么……这样冤枉臣妾!你怎么……”李治被扯得站不住脚,直往后退,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这时,武则天像一头母狮子一样,冲过来,抓住王皇后的头发,劈头盖脑地乱打一气——
“你为什么杀死我的女儿,你……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打死你……打死你……”
明丽也跳过来,一跃身,压了上去。二个打一个,扭成一团。王皇后哪是她两个的对手,被打得凤冠也掉了,披头散发,连气带急,没有人声地干嚎着……
独孤及见状,忙凑到李治的跟前奏道:“皇上,这样有失体统。让老奴先把皇后带中宫看押吧。”
“来人哪!把王皇后带回中宫看押,没有朕的旨令,不准出门半步。”李治命令道。眼前的场面确实不像话,皇后再有错,也不能乱打,连奴婢也上去了。
几个内侍跑过来,极力把王皇后从两头母老虎的撕咬中拽出来,拾起凤冠一溜烟地挟了出去。可怜王皇后被打得面目全非,发髻也乱了,脸上被抓得一道道鲜红的血印,霞帔、玉带歪七斜八,人也气晕了过去。
独孤及又俯耳对李治说:“皇上,家丑不可外扬,眼下须封锁消息,把小公主葬下,然后再说别的。”
李治心说,还是我的贴身老奴虑事周到,于是旨令道:“把这宫婢|乳媪一干人,全部拿下,交由掖庭令讯问看押。独孤及,你带几个人出宫悄悄地把小公主埋了。月把大的孩子还没命名,死后不宜在宫中过夜。另外,此事要严守秘密,不准外传,不准相互议论。违者按坐泄宫闱罪论处,格杀勿论。”
宫婢们和|乳媪一起跪向还在哭泣着的武则天,求情的目光看着她,一齐叫着:“昭仪娘娘!”
武则天擦了擦眼泪,瞪着红肿的眼睛,对李治说:“皇上,先留她们在这儿吧,还要帮助我收拾一下。再说,也不能怪罪她们多少。毕竟皇后来了,谁也不敢阻止。孩子这么小,转眼的功夫就可以下毒手,防不胜防啊。”
“那就交由爱妃处理吧,朕也挺伤心,头脑也嗡嗡的,先回长生殿歇息了。”李治说完,一手揉着头皮,回他的寝宫去了。
武则天一见皇上走了,人也不哭了。指挥人把育儿室的全部东西和所有关于小公主的物件,都收集起来,交由独孤及带到宫外处理掉。
独孤及也按照民俗,先把小公主用被子包起来,然后裹以苇席,往胳膊下一夹,问武则天:“昭仪娘娘,把小公主埋在哪儿?”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了。回来时也不要告诉我。我怕伤心,不想知道她埋在哪里。”
独孤及点点头,夹着死婴,叫几个小太监拿着小公主的衣服、被子等物品。几个人匆匆地出宫去了。
育儿室里空空荡荡,显得荒凉和凄楚。尽管空气中还残留着婴儿的奶香味,人们的耳畔还回想起小公主天真快乐的“格格”笑声。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小公主将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她的心、她的肉、她的血、她的骨头,她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灰土。她幼小的脑袋,还弄不清楚,她是怎样的生,怎样的死啊。只有一个人最明白,那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武则天。
此刻,武则天已完全消失了悲痛,她考虑的是,从此以后,她与王皇后、萧淑妃之间的争夺战要更加激烈和公开化了。再也难以假惺惺地“和平相处”。自己要步步为营,紧紧地依靠皇上,坚决地打击王皇后她们,以及她们背后强大的外戚势力和元老重臣,武则天清楚地知道,即使王皇后倒了台,内宫外廷都是容不得她的,生活于太宗李世民身边的那段经历是她的一个“历史污点”,她的出现和崛起,早就被这些卫道士们视为奇耻大辱,自己决不会那么容易地登上皇后的宝座。只有铤而走险,下毒手出狠招,牺牲自己亲生的女儿,才能达到光辉的顶点。宫中造谣一事也说明,自己也别无退路,别无选择。
“昭仪娘娘,”明丽脸带泪痕,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娘娘别再伤心了,喝杯热水润润嗓子吧。”
“明丽。”武则天一副疲惫不堪和伤心的样子,无力地摆摆手说,“翠微殿的水我也不喝了。这翠微殿我也不愿意住了。你带人收拾收拾,咱搬到长生殿去住。”
“搬到长生殿?”明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长生殿是自高祖以来,规定的皇帝专用寝殿,后宫里包括皇后也不可以到长生殿居住。
“对,搬到长生殿!”武则天肯定地点点头说,“你下午把东西拾缀好,搬过去。晚上咱们就在长生殿歇息。”
“是,奴婢遵命!”明丽也有些兴奋,心想这昭仪姐姐还真行,所作所为就是和常人不一样。
搬到长生殿去住,可以更好地控制皇上,号令皇宫。也可在后宫众嫔妃的心里,造成一个不争的事实。她,昭仪武媚娘,才是后宫真正的主宰者。所有胆敢蔑视昭仪,制造她谣言的人,必将遭到可悲的下场。
武则天着人把金银首饰、锡磁器、衣服等生活用品装进箱子,抱着代王李弘,一班人扛的扛,抬的抬,赶到长生殿。李治正在床上躺着,因犯了头痛病,不停地唉声叹气。一个太医正施展手法给他不停地按摩,可惜效果不大。李治听见外面吵个不停,直皱眉头,喝问内侍怎么回事。没等内侍回禀,武则天挑开寝帐进来了,撵走太医,自己动手给李治按摩,她的葱白温柔的手特别有奇效,三下五除二,李治觉得舒服多了,这才眯缝着眼,问:
“爱妃,外面在干什么?”
“她们正在搬臣妾的东西?”
“搬东西?”李治摸不着头脑,“小公主刚刚暴毙,你又搬什么东西?”
“臣妾搬来长生殿和皇上一块住。”武则天噘着嘴说。
“和朕一块住?这……这不大合适吧。”李治结结巴巴地说,“宫里的礼制不允许啊。”
“臣妾就要和皇上一块住。臣妾的命都快没了,还讲什么礼制不礼制。”
“这话怎么说?”李治爱抚地摸着武则天哭肿的眼圈。
“臣妾和代王弘若不时时在皇上身边,不定哪时又要被王皇后她们算计。”
“朕旨令她们未经你的允许,不准撞擅进翠微殿。”
“翠微殿臣妾是不能住了。看到那个地方,臣妾就会想到孩子的惨死,睡觉也会做恶梦的。”
“那——那就再找一处地方住。”李治心说,怎么说你住长生殿也不合适呀。
“皇上,”武则天珠泪滚落,无限委屈地说,“皇上要把臣妾赶往何处?”
李治一见,顿生爱怜,忙给武则天擦去泪珠:“好,好,别哭了,和朕一块住,一块住。”
武则天一把搂住李治的腰,趴在他身上,脸轻轻地摩擦着他。“什么礼制不礼制,您是皇上,金口玉言,您说的都是礼制。谁人敢说个‘不’字。”
李治拍着武则天的后背,边拍边说:“爱妃,让你受苦了,没曾想皇后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
“皇上,您应该早早把她看出来。当年她暴打四岁的雍王素节,又恶毒地制造臣妾的谣言。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当皇后的样子。此人不除,后宫无宁日,甚至可以说国无宁日。她今天敢杀皇上的孩子,明天就敢危及皇上。”
“危及朕,你是说她敢对朕动手?”李治不相信地说。怎么说王皇后也是自己十几年的结发妻子,敢谋害亲夫、谋害皇上?武昭仪这话有些言过其实。
“王皇后不曾生育,没有子女。心理变态,了无牵挂。再说最毒莫过妇人心。难保她不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坏心。皇上,应该提防才是。”
武则天云山雾罩地乱说一气,李治虽说不敢相信,但也被她说得心里发毛,忙捂着她的嘴:“别说了,别说了,说得怪人的。”
“皇上,您要面对现实。”武则天拨开李治的手,正色地说,“有些事该处理的要去处理,快刀斩乱麻。躲着问题走,只能让问题越积越多,徒增烦恼。”
“你是说——”李治让武则天绕弯绕得稀里糊涂,脑筋怎么也赶不上她的思维。
“您比如说立臣妾为宸妃一事,皇上说这反对、那反对,事情高低没有办成不说,还给臣妾惹来了大祸,白白地搭上了亲生的女儿。”武则天气哼哼地说。
“立宸妃一事,后宫和朝臣都有人反对,所以……”李治嗫嚅着嘴说。
“皇上做什么事没有人反对?朝堂上有长孙无忌他们说话,后宫里有王皇后几个人做主。皇上几时独立地处置过什么事?试看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
李治被呛得张口结舌,心头的火也慢慢地被武则天挑唆起来了,腾腾地往外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皇上您想封一个宸妃都封不上,这叫怎么回事呀!”武则天摊着手,拍打着。嘴撇得老高,似乎瞧不起这李治皇帝。
“别说了!朕马上传旨,封你为‘宸妃’,看哪个还敢说什么!”李治果然中了武则天的套,气哼哼地嚷嚷着。
“内侍,笔墨伺候!”武则天向寝帐外叫了一声,然后扶李治下床,当时就在旁边的桌案草诏。玉玺“叭”地一盖,黄纸金字,一时间武则天从小小的昭仪,摇身一变,成了四夫人之首,名位仅次于皇后的“宸妃”。皇后已经幽闭在中宫,成了一只斗败的拔了毛的鸡,后宫里显然成了武则天的天下了。
这册封“宸妃”的仪式也没敢铺张。只是知会了一下长孙无忌等人,在嫔妃中口头宣布了一下。众人一看诏令一下,覆水难收,也都不去闹了。武则天把册封的宝绶收拾了起来,压在箱底。她也不看重这个“宸妃”的名份,这只是一个跳板而已,她看中的是皇后的宝座,甚至比皇后宝座更深刻更宝贵的东西。这些话她虽然不说出口,却早已深深地藏在她的内心里。
武则天吓唬皇帝李治,说王皇后心黑手毒,要谨防她暗地下毒手。李治虽然将信将疑,却也被唬得心生间隙,果然不敢再到王皇后和其他妃嫔那里去。整日守着武则天,吃则同桌,卧则同席。至于如何处理王皇后,任凭武则天拐弯抹角、说破了嘴,李治还是打哈哈。兹事体大,他想对此事作冷处理,以他的性格,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意家丑外扬,不愿意在皇宫和朝臣中闹出多大的变故。对于王皇后本人,李治尽管愤恨她,却念十几年的结发之情,依然对她有宽恕之心,他甚至有时候不敢相信杀小公主是王皇后所为。为了对武则天有个交代,他只下了一道训令:不准王皇后到别的宫殿走动串门。这就是说,她可以到户外走走,但和别的妃嫔的交流被勒令杜绝了。对这样不软不硬的处理,武则天也只好徒唤奈何,也不敢再多催皇上。聪明的武则天清楚地知道,老在皇上的耳边聒噪,只会使皇上对你生厌。一个女人擒住男人的最有效的手段,是全身心地吸引他,让他觉得只有你好,你最完美。在他的眼里,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你的一言一语,都是那么婉约可人。这样,他才会死心塌地、不知不觉跟你走,你才能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地牵着他的牛鼻子转。
命运总是垂青那些时刻等待机会,不断追求、不断努力的人。虽然丧一个亲生女儿并没有马上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曙光在前,已露端倪。武则天在暗地里处心积虑,积极备战,她计划在一两年之内,彻底铲除王皇后以及她背后的外戚势力。
其实王皇后上了好多次书,为自己辩白,李治就收到一篇。其余的都让武则天截去了。李治看那篇上书时,心里起疑,追问了武则天几个细节,却叫武则天几句话就给释解了。到今晚为止,关于王皇后扼杀小公主的骗局越来越完美了。现在惟一清楚整个事件真相的,就是武则天。王皇后也仅仅知道小公主不是她杀的,她只是一个被诬陷者。
“皇上,臣妾这一阵子在宫里不好受。想让皇上带着臣妾出去走走。”武则天又抛出了她新的计划。自从封宸妃以来,没有什么活动,没有出头露面的机会,武则天想和皇上一块出宫巡游,以向天下人展示她“宸妃”的地位,借此也告诉朝臣,真正的皇后是她武宸妃。
“上哪去玩?城郊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李治问。
“臣妾想好了,去岐州的万年宫,到凤泉汤温泉洗澡。”武则天抱住李治,脸蹭着李治的胸口,托出自己的如意算盘。万年宫乃高祖李渊所造,凤泉汤乃高祖专为窦皇后所命名。能和皇帝李治一道幸万年宫、凤泉汤,不啻向世人发出一个强烈的信号,武则天就是凤,将来也是当之无愧的大唐高宗的皇后。
“嗯……还行。”李治一听这个主意不错。这一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搅得自己头晕脑胀,也该出去玩玩了。“那咱什么时候去,得先和群臣商议一下。”
“明天上朝时,就和朝臣们说说,然后立刻下旨,安排大将军程务梃沿途护卫。后天起程。”武则天话一说出来,好像她早就安排好似的。
“太仓促了吧,再说还不知太尉他们同不同意。”李治心说,皇帝出行,还能像老百姓出门吗?拔腿就走。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想出门看看自己的家园。还用得着请示谁吗?再说,走得越早越好,免得那班谏臣在皇上耳边聒噪不止。皇上雷厉风行惯了,也不让那帮朝臣们小瞧。”
“好!”李治下定决心,对武则天保证着,“咱们后天起行,朕现在把它确定了。”
第二天,朝堂上,李治小心地把这个动议提出来,出乎意料,没有一个人反对,大臣们也赞成李治出去走走,且多安排兵马护卫,以壮皇帝的行色。谈到安排武则天随皇上出巡时,大臣们都交头接耳,颇有议论,觉得还是王皇后去好,以正天下人视听。
侍中韩瑗出班奏道:“皇上,如万年宫,幸凤泉汤,臣以为还是皇后随同为好。免遭天下人议论。”
“议论啥?”李治有些生气,“朕这次主要是出去玩玩,又不是多大的典礼仪式,带谁不一样?都别说了,朕明日起行,程务梃?”
“在!”程务梃叩手应道。
“由你带本部兵马,沿途担任护卫。你先下去,准备去吧。”
“臣遵旨!”程务梃领了旨,一摇三摆,大踏步地出殿去了。
长孙无忌拉了拉韩瑗的衣角,示意他下去,站在一边。然后他出班奏道:“朝中有老臣在,皇上放心地去吧,只是不要耽搁太久。”
“知道了。”李治晃了晃膀子,觉得还真舒服,也让武宸妃说对了,事事请教诸大臣,惯出他们毛病来了,显不出皇帝的威风。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戊午,是个好日子,艳阳高照,和风扑面。武则天得意地和高宗李治并排坐在御车里,宫门大开,秘道两侧排满了羽林军,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出皇宫,向岐州进发。
“皇上。”武则天表现出少有的眉飞色舞,不断地嗲声嗲气地叫着李治,依偎着李治,望着车窗外旖旎的春光,李治也禁不住心情大爽,抚摸着武则天哈哈大笑。再一次觉得还是这武宸妃是自己的可人儿。她是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哪像王皇后和萧淑妃,整日喋喋不休、唠叨不停,简直是神经病,面目可憎。窗外马蹄得得,旌旗耀日,护卫的羽林军,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
李治得意地对武则天说:“爱妃,你随朕出行,觉得眼前这阵势雄壮不雄壮?觉不觉得到皇家的威风!”
“还不够威风,等有一天臣妾做了皇后,当随皇上巡视天下,到那时,千乘万骑,沿途礼贺,臣妾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风光。”
“怎么?你想当皇后?”李治还第一次见武则天当面说出自己想当皇后的话来,半是惊奇半是玩笑地问。
“怎么?”武则天笑着扯着自己的衣角,戏子一样亮了一个相,说,“臣妾不够格当您的皇后?”
望着武则天丰腴周正的面容,和那散发着女性无穷魅力的微笑,李治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够格够格,太够格了,你太像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谢圣上隆恩!”武则天轻轻地弯了一下腰,道了个万福。
“啊——可是?”李治心想,我这嘴说话不经大脑,让谁当皇后,这样的话能乱放么?
“皇上,”武则天搂住李治的腰,眼盯着眼问,“别的不说,臣妾想让皇上说一句真心话,皇上心里是不是也想让臣妾为皇后。”
李治被问题弄得难以回答,眼睛躲闪着武则天的目光:“爱妃,这,别说了吧。”
“皇上,”武则天撒着娇,缠住李治不放,双手捧着他的脸,撒娇道,“就让您说,就让您说。”
“好好,朕说,说。”李治停了一下,才说,“朕最疼爱的是你,当然想让你当皇后,可是——”
“好,不说了。”武则天适可而止,捂住了李治的嘴,“有皇上这一句话,臣妾就是一辈子不当皇后,也知足了。”
好一个武则天,果然天生尤物,手段非凡,嬉谑谈笑中,就把平时难以启齿的重大问题说了出来,而且还套出了皇帝李治的心里话。一番娇柔,又把这位懦弱憨厚的皇上哄得滴溜溜乱转。
凤泉汤乃万年宫北面不远处的一个景点,在一个山脚旁,历来是皇家望族的游憩之地。唐高祖以后,辟为皇家的专用汤池。池前有一座门墙,既古拙又富丽。四周野花烂漫,清香扑鼻。汤池有五丈来宽、十丈来长。内有四五尺深,水清澈底,池底有许多带花纹的玛瑙圆石子,透过淡淡的热水气,看上去若隐若现,四外散花,美不胜收。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好地方,平民百姓哪能如此单独享受,还是当皇帝好啊。进宫那么多年,武则天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在池边,李治催她脱衣服,她还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装出一脸娇羞样子。
“爱妃,羽林军侍卫都在远处警戒,根本看不着。眼前都是些宫女内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脱吧。你看看朕——”果然,李治大大方方地伸开胳膊,让宫女们给他脱下了衣服,光天化日之下,祼体的高宗皇帝显得又白又胖。武则天见了,指着光着身子的李治,哈哈大笑,几乎笑弯了腰。
“爱妃笑什么?”李治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的。这光身子,你武宸妃又不是见一天两天的了,整天见,整天亲,有什么好笑的?
“您这一光着身子,怎么也看不出您是万乘之尊的皇上。”武则天撇着嘴说。
“嘁!光着身子就不是皇上,皇上就不能光着身子?”李治说着,又催促武则天,“爱妃,快快脱衣服,咱俩好下池嬉戏。”
“不让她们脱,请皇上亲自给臣妾脱。”武则天扭着身子,噘着樱桃口,娇嗔道。
“好,好,朕亲自给你脱。”
李治养尊处优惯了,在旁边宫婢的指点和帮助下,七扭八拧,好不容易,才给武则天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把武则天的外衣扒了下来。等李治伸手再给她脱亵衣时,武则天格格地笑着,蹲着捂着不让。不让还行?李治被逗得兴起,一下子把武则天扑倒在地毯上,扯她的亵衣。武则天半推半就,笑着、闹着。李治终于把她扒得一丝不挂,浑身光光的,站在凤泉汤池边。武则天脸含浅笑看着李治,把腰肢左右摆了摆。那一双眼睛,像围着云雾一般,看人朦朦胧胧的,显得深不可测、神秘和诱人。她两腮带红,冲着李治回头妖媚地一笑。李治一见目瞪口呆,半天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住武则天。
武则天甩开李治的手,一个鱼跃,扑进了池水里。她轻舒双臂,双腿打水哗啦有声,竟然游了起来,池水被溅得烟雾迷濛。祼游的武则天,肌香肤膩,像一条大白鱼,在池水中,若隐若现,看在眼里,人觉得似在梦中一般。
李治也扑到汤池里。他不会游泳,拥到武则天身边。
“爱妃,你原来会游泳?”
“臣妾小时候,随先父在利州上任,就学会了游泳。那里有个广元湖,一到夏天,臣妾就要到湖里戏水玩耍。”
“爱妃教教朕吧,朕刚想游泳哩。”
“皇上,臣妾教教你,不过你人大了,怕不好学啊。”
“好学,好学。不就是两手一扒拉,两脚一打水吗。”李治往前一扑,脚刚离地,“咕得”一声喝了一大口水。
“皇上,您咋这么莽撞呢?”武则天急忙给李治捋背,拍打着,“皇上,学游泳不是这样学的。”
“如何学?”李治边问边狠劲擤了擤鼻子,这才觉得清爽些。
“皇上,看你脏得吧。”武则天把一摊御鼻涕用手攉了出去。拉住李治的手,让他一边一只手,攀在自己的腰上,教着他,“来,抓住臣妾,两脚打,打起来。”
两个人在池中胡闹开来,恣情纵情。一时间,李治觉得神情气爽,头也不痛了,目也不眩了,高兴地禁不住哈哈大笑。“爱妃,朕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兴了。”
“皇上,是这汤池让你高兴的吗?”武则天找了个心眼,故意问李治。
“小小的汤池何德何能,怎么能给朕带来大欢乐。”
“那是什么给皇上带来的大欢乐?”
“是那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大美人啊!”
“那个大美人,是王皇后?”这个武则天,何时何地,都忘不了心中的使命,确实比咱这些得过且过,无官无职的普通人,心眼子不知多多少倍。
“别提那个生姜。”李治一抬手,打飞一片水,“朕要和爱妃尽情欢娱,不提第三个人。”
“臣妾知罪了,皇上。”武则天说着,打开双臂,亮一个纵情的姿式,白花花的耀人眼,口内还叫着,“来尽情地消受您的美人吧,我的皇上。”
李治心花怒放,春心灼灼,紧紧地贴上了武则天。
小小的凤泉汤池,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夕阳已经靠山了,天上迤逦的丝绸般白云,都涂上了一层鲜艳夺目的红彩,叫做了晚霞。疯够了的武则天和李治,携手返回万年宫,两人迈着轻松的脚步,愉快地交谈着。羽林将军程务梃,按剑在不远处跟随着。
“这周围怎么看不见老百姓,”李治环顾左右,好奇地说,“连个砍柴下地的都没有。”
“御驾临之,庶人回避,当然看不到什么闲杂人影了。”武则天一边说,一边扯起路边的一棵草,叼在嘴里,快乐地像一个孩子,转着圈地走着。
“怎么连羽林军也看不见,后头也只跟着一个程务梃。”李治又问。
“叫程务梃来问问。”
李治转身向程务梃招招手。程务梃急忙赶上来,单腿跪地,恭恭敬敬地叉手请旨。
“程爱卿,怎么不见你的那些羽林军?”李治拉长腔调问。“回皇上,军士们都散布在周围警卫,下的是暗哨,所以皇上看不到他们。”
“咦?和平时出门不一样。”
“回皇上,臣这是遵照宸妃娘娘的懿旨,军士们下在暗处,可以不打扰皇上和宸妃娘娘的清兴。”程务梃答道。
“噢,原来是爱妃你的主意。”李治手点着武则天,笑着说。“怎么,皇上不喜欢?”
“喜欢,喜欢。爱妃考虑的太周到了。”
“皇上,程将军一路上尽心尽职,护卫有功,应该奖赏才是。”武则天乘机替程务梃邀功,以笼其心。
“好,好。赏,赏。爱妃看赏什么好就赏给什么。”李治消停自在地走着。连赏给臣下什么东西,他都懒得用脑子去想一想。
武则天乘机代为宣口谕:“程爱卿听旨,尔护卫有功,多有苦劳,特赏黄金十斤,御酒二十瓮。” “谢陛下恩典!”程务梃喜出望外,急忙叩谢。如此高厚的赏赐真是不常见,甚至受之有愧。程务梃不禁对这武宸妃刮目相看,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李治左观右看,哼着小曲,不停步地走着,听也不听武则天替他宣什么口谕。武则天搀起程务梃,勉励了几句,这才赶上了李治。皇帝李治在万年宫和凤泉池过了几天的幸福时光,乐不思蜀,极不愿意回帝京。武则天以国事为重等理由,好歹劝说他起驾回朝。
回到皇宫,未及休息,武则天急急把明丽叫到一间屋子里,详细问她这十来日宫内的情况。明丽低声回道:“后宫这些日表面还算安宁,王皇后常常去海池泛舟,她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共来宫中两次,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嗯……”武则天沉吟了一会,想,这王皇后定不会善罢干休,一定又在背后捣什么小把戏,自己的后宫小情报网亟需扩大,否则,触角不到,一些机会就会白白溜走。“明丽,你和中宫的那个内侍相处的怎么样了?”
“回娘娘,只捞上说了两回话,还只是在半路上截到的,不过,他受了我一个荷包,火候不到,正事还没跟他提。”
“嗯。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不过,也不能太慢了,一旦和他混得挺熟,就和他谈谈这事,再叫他来见我。”
“知道了。”明丽说。自知还得多耍些手段,尽快和那个王皇后的内侍太监王茹联络上。
“明丽,这几日你没事还是去海池边为好,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装作钓鱼,密切注意王皇后的动静,每天回来后向我汇报。”
“是,娘娘。”明丽答应着出去了。
晚上,武则天以独孤及处理小公主后事周到为名,请独孤及一道吃饭。明丽来叫时,独孤及正侍候皇上在后苑玩耍。跟其他太监打了个招呼,独孤及赶回长生殿。
“宸妃娘娘,独孤及何德何能,敢陪娘娘您吃饭?”独孤及看见一桌子美味佳肴,旁置两把椅子,浑身不自在,不敢往上边坐。
“公公,不要拘谨。坐,坐。”武则天扶着独孤及,把他按到了座位上。
“公公,咱们也算老相识了。这些年来,多亏你处处照应我,我也早想单独请请你了。”武则天亲自把盏,双手端酒,递给独孤及,“公公,请满饮此杯酒。”
“娘娘!”独孤及惶恐地站起来,心中有些激动,在皇宫这么些年了,还没有一位娘娘给自己端过酒,更别说单独请吃一顿饭。自己虽是皇上宠爱的贴身太监,但总归说还是一个奴才啊,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王亲,有谁把自己真正地当作一回事啊!独孤及长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哈着气,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吃菜。”武则天捋捋袖子,展开筷子,又亲自往独孤及面前的碗里挟了几下好菜。
“公公,皇上在后苑干啥呢?”武则天明明知道的事,却故意又问独孤及。
“回娘娘,皇上在后苑,弄几只狗撩着玩儿。”
“皇上日理万机,抽空玩玩也是应该的。”
“是,是。皇上这几日连着处理政事,确实有些劳累了,老奴看了,也心疼得不得了,所以劝皇上到后苑玩玩狗,散散心。”
“是啊——”武则天似乎感慨万千,“你我两人作为皇上最亲近的人,理应多替皇上担当些才是。你比如,小公主被害那件事,公公处理的就很不错。”
“娘娘过奖了,一切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哎,公公,”武则天转而问,“你觉得王皇后这人怎么样?”
“奴才不敢擅议宫闱事。”独孤及打了个遮护。心想,这么多年来,咱一直不倒,受皇上的偏爱,就是因为两脚不Сhā是非地,凡事取中间派。对王皇后这么大的事,咱知道不知道、真话和假话,一概不说。
武则天也看出了独孤及的心思。她双眼紧盯着独孤及,仿佛要直Сhā他的心窝,她直接了当地说:“以本宫看,这王皇后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顶多一年,少则半载,就要滚出中宫。你说呢?”
“这……”独孤及不去看武则天的脸,他听出这话音里有恶狠狠的劲头。能在一个公公面前,张口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独孤及觉得这武宸妃简直是在力逼他表态。这几年来的事情也表明,武宸妃所言非虚,早早晚晚,这皇后的位子,要叫武宸妃夺了去。晚表态不如早表态,谅也错不到那里去。于是说:“宸妃娘娘,诚如您所说。这王皇后所作所为,已不符合她一个皇后的身份。”
“公公,皇上有心废掉王皇后,这事你知道不?”武则天步步进逼。这些问话也都是她早已考虑好的。她觉得,要想收编这个独孤及,小恩小惠办不到,拐弯抹角办不到。只有和他把话当面挑明了,他才能服气,才肯干。
“这事——”独孤及摇摇头,“皇上没给奴才说。”
“你能感觉出来不?”
“感觉……能感觉出来。”在武则天当面鼓,对面锣逼问下,独孤及不敢再绕什么弯了,只能实话实说。
“我想让公公办一件事,公公能办好不?”武则天觉得火候到了,遂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娘娘但吩咐无妨,老奴一定尽力办到。”独孤及心里嘀嘀咕咕地,这到底想干啥呀?话到这地步了,反正让咱干的不是好事,是不干也不行的事。
“想派你去中书令柳奭那儿传个信。就说皇上想给他换个位置,让他主动上表,请求解除政事。这事你能办到吗?”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独孤及问。
“皇上那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把这件事做好就行了。”
独孤及沉吟着,“老奴啥时候去?”
“后天去,这期间,对谁都不要说这个意思。”
“娘娘,”独孤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手抓住武则天的裙袂,“这事娘娘可都办牢稳了,否则一旦出事,老奴可担待不了啊。”
武则天笑着说:“我办的事什么时候失手过?”
独孤及爬起来,酒也不想喝了,饭也不想吃了,呆呆地坐着。
“怎么了公公,你不想去做这事?”武则天凑到独孤及的脸前问。
“不、不。娘娘,我正想着到那怎么说呢。”
第二天朝堂上,柳奭果然上书,请求解除政事,书曰:伏惟高宗皇帝陛下:臣柳奭不才,得陛下高看,谬当委任。初受鸿名,夙夜忧勤,每施一政,举一事,无不合于道。倘有缺遗,但在圣心裁断而已。今圣明垂祐,黎庶合呼,臣心安矣。臣亦老矣,愿解除职位,以让贤者。请速准微臣,除此使额。
太监把表书转递给高宗,高宗李治御目览过,心想,武宸妃昨晚还跟朕说,外戚职位太高,于国不利。朕亦有心撸掉你这个中书令,不想你自己上书了。好趁此机会,准你所奏。不过,猛一解职,恐大臣们议论,先挽留一下,另授个吏部尚书,算在朝堂上给你留一席之地吧。
“柳爱卿,你忠心为国,朕亦心知,一旦除职,朕亦不舍。不如这样,你去任吏部尚书吧,何如?”
柳奭一听,小是比中书令小了点,不过有比没有强,赶快谢恩吧。柳奭出班跪下,猛磕头,轻沾地:“谢陛下隆恩!”
长孙无忌一看,这叫什么话,事前也不打个招呼,说不干就不干了。唉,这柳奭的去职,也是后宫斗争的结果啊。事已如此,反对也没有用。于志宁、来济他们频频拿眼来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置一词,站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李治在龙椅上不安地欠了欠身子。
柳奭被贬,王皇后也就失去了靠山。武则天心中窃喜,又借王皇后杀死自己女儿一事,极为怂恿李治废除王皇后。
依赖武则天惯了的高宗李治,最终招架不住武则天的柔情攻势,只好答应先争取几位元老重臣的同意,然后再废除王皇后。
的确,在进军皇后的道路上,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集团,则是最大的障碍。他们盘踞在朝廷多年,说话好像一个腔调。他们要不点头,武则天的皇后宝座是不那么容易得的。对此,武则天也大费踌躇,特别是那个三朝元老长孙无忌,可不是个好对付的简单人物。
永徽五年七月,高宗李治带着武宸妃走娘舅家。名义上是临幸,实则是游说拉拢长孙无忌。去之前,武则天和李治一块商量了半天,精心准备了好多礼物。
一大早,宫门大开,一队队羽林军和内侍骑着高头大马,头前打道。李治和武则天同坐一辆御车,后面又有装满各种礼物的十架大车,一行人马迤逦向太尉府进发。
“爱妃,你觉得今儿去太尉府,一切顺利不?”李治问武则天。
“看情况再说,那长孙无忌当然不是个善主。”
“朕觉着没问题。”李治自信地说,“虽然他是朕的舅舅,官居太尉。朕自登基以来,却是第一次去他家,又加上带了这么多礼物,他肯定很激动,很高兴。到时候,把那事一提,肯定他得点头答应。”
“凡事不可像想象的那么乐观。”武则天坐在旁边,面无笑容,她在思考着到太尉府可能面临的种种局面。
“爱妃,到时候怎么说来?”李治又把武则天所教的话忘掉了。这一段时间,李治的头晕病又犯了,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凡事回头就忘。本来,武则天凡事都要Сhā一杠子。但Сhā归Сhā,论处事和说话能力,武则天就比李治高一筹,久而久之,养成了李治事事都听武则天的习惯。
“唉你说话呀,到时候该咋说为好?”李治拥了拥做思考状的武则天。
“怎么说?你这样说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王皇后不能生育、我能生育,不就行了吗。”
“对对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这样说,准成。”
窗外是一派升平气象。虽御驾出行,李治却诏令不许五城兵马备道,所有百姓商业人等,自由通行。但见宽阔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菜馆、布店、药铺、镶牙馆等,店铺一个挨一个。空气中洋溢酒气肉香,和烟味、人味,混合成一种特殊的温暖气息。
高宗李治看在眼里,闻在鼻子里,感觉很愉快,一条腿还不停地颤动着,嘴里还感叹着:“真太平气象也。”
车队转过一条街,拐个弯就是太尉府。太尉府前更是打扮一新,大红灯笼高高挂,红毡铺地,两廊奏乐。一班上百人的乐队,见御驾过来了,一声令下,挺起胸脯鼓起腮帮,抡起棒槌,先奏《普天乐》,再奏《知行歌》。更见老长孙太尉在府门口,领着合族家人,老老少少,排班接驾。
李治在御车里,早已瞧见,得意地回头对武则天说:
“怎么样?朕说的怎么样?又不是外人。朕要提那事,他能不答应?”
“皇上驾到——”
总理太监早已先行到达,见车驾来临,遂挺胸凸腹,吆喝着。随着话音,各色人等,大人小孩,上前两步,弹弹衣襟,撩衣跪下。独有长孙无忌迎上前去。
车马驻停,在太监的搀扶下,李治和武则天,手拉手,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臣长孙无忌携妻刘氏,子成、威、循,恭候圣上!”
李治刚想说“免礼平身”,还未说出口,只听得四下里一齐唱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治马上和武则天一道,举起双手,频频向众人招手致意。两个人满面春风,健步登上太尉府的大门台阶。在长孙无忌的陪同下,直向大客厅走去。秘道上,李治左观右看,寻找着话茬:“朕几年没来了,爱卿的府上变化真大,门楼也变宽了。院墙外的那几棵小树也变高变壮了。”
“前年时,臣花了几千两银子,改建了门楼。以前的门楼有些不压相。”长孙无忌回答道。
“咦,那边什么时候盖了两层楼?”
“回皇上,去年时盖的,乃是臣的藏书楼,加上阁楼上下共三层。藏书不多,大约有十来万册。”
“十来万册还不多?”李治大惊小怪地说,“朕的御书楼才不过二十万册书。”
两人一边聊一边跨进客厅,李治和武则天分坐在八仙桌的两侧。紧接着,丫环端上两碗香茶,长孙无忌上去接过来一碗,恭恭敬敬地端给李治。旁边的武则天马上觉得心里不痛快,但表面却和蔼可亲,颇有礼貌,接过丫环手中的茶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长孙爱卿,坐坐。怎么光站着?”李治说。
“谢皇上赐坐。”长孙无忌这才找个矮板凳,一边坐了下来。
“咦,怎么没见朕的那几个御表弟?”李治眼四处寻找着。
“无旨,外男无职,不敢擅入。”长孙无忌答道。
“都是一家人,还讲这么多繁文缛节,快让他们进来,让朕瞧瞧。”一霎时,长孙无忌的三个儿子被宣了进来。李治满意地看着他们,频频点头,好像十分地喜欢他们,问道:“三位御表弟现居何职?”
这三个御表弟初次见了皇上,只觉得乱花耀眼,惶惶然不知所以然,听见皇上问话,更是张口结舌,一时回答不了。还是长孙无忌代为奏道:“臣的三个犬子只是在长安府,吏部当些不入品的小官。他们还年幼,臣想让他们多锻炼锻炼。”
“怎么,朕的表弟还不入品?”李治皱了皱眉头,隔着桌子和武则天嘀嘀咕咕,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做歪头状,又想了一下,下旨道:“朕封你三个为朝散大夫,官居从五品。怎么样?”
还怎么样,赶快磕头谢恩。这朝散大夫是光领薪水不干活的散官,一般赐给有德行有名望的文官,虽然是个荣誉官职,却毕竟是五品大员,且天子亲赐,且一下子给了三个,不能不说是皇恩浩荡。长孙无忌慌忙离座,率三个儿子叩头谢恩,那三个黄子更是喜得不得了。
“来人哪!”李治高声叫着,“把朕和武宸妃带来的礼物呈上来!”
旁边的一个太监闻声窜了出去,乖乖,几十名太监肩扛手抬,有箱子,有口袋,排着班往大客厅里运,整整十架马车的东西,搬家的一样,呼隆了半天,才全部运到大客厅。弄得大客厅里满满当当,连Сhā脚的空都没有。
长孙无忌坐在旁边,看着人进进出出,也不作声,等一切都搬运完了,才对李治说:“皇上,不年不节,您弄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不干啥。这都是武宸妃的意思。她入宫有三四年了,早就说来看看帝舅,只是接二连三的生孩子,没抽出什么空。这不,这小三子也满月了,宸妃也能活动了,也有空了,所以说来看看您。”说完,李治便让独孤及送上礼单。
“谢陛下隆恩,谢宸妃娘娘。”长孙无忌上来,接过了礼单,又退回原来座位上,不吱声。
都是名利中人,哪能不心热。只是他明白这丰厚赏赐背后所包含的内容。他故意装聋作哑,除了谢恩之外,而不言其他。李治一看,那么多的赏赐还不能打动他,自己又不好立即提出来。于是抛出武则天安排的第二套方案。
“长孙爱卿,朕多少年没来府上了,武宸妃也是第一次来。朕中午就在你这吃饭了。你准备了没有?没有就叫御膳房送来。”
长孙无忌上前,叩首奏道:“臣早已有所准备,怕只怕皇上、武宸妃不在这儿吃。皇上和武宸妃愿意在这吃,实在是臣府中的荣幸,臣这就命排开盛宴,款待皇帝陛下以及武宸妃。”
长孙无忌果然作了两手准备,往堂下一拍巴掌,人就上来了,先把那些礼物、箱子口袋提出去,又搬来一紫檀木大方桌。再一袋烟的功夫,菜就上来了。
“哎,朕那三个御表弟怎么没过来,都让他们过来。”李治大声地说,“又没有外人,都过来热闹一下吧。”
既然皇上发话了,长孙无忌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三个儿子和妻子都叫上桌。
“哎,这才是团团圆圆地喝酒。来,喝!”李治率先端起杯子,率先来个一口闷。
其他几个表弟,连同无忌的妻子,纷纷举杯干杯。武则天端起杯子,站起来,眼看着长孙无忌说:“这第一杯酒,本宫先敬长孙太尉。太尉身受先皇顾命之重任,悉心奉国,鞠躬尽瘁,公而忘私,我大唐永徽年间方有中兴之业,致治之美。本宫最佩服的就是无忌太尉,来,请太尉干此一杯!”
武则天这高帽一戴,长孙无忌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伸手接过这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治一看,也过来给长孙无忌敬酒:“长孙爱卿,朕的这一摊子都多亏你操持,朕亦敬你一杯。”说完,双手端着酒杯,呈给长孙无忌。
慌得长孙无忌急忙离座跪在地上,双手来接酒杯:“皇上给老臣端酒,折杀老臣,非死不能报万一。老臣喝下这杯酒,望皇上能体察臣之忠诚,平日悉心规谏之语也。”说完,长孙无忌端起杯子一干而尽。
听了这话,李治也不禁有些感动,伸着大拇指对武则天说:“忠臣,忠臣。”
“来,喝酒。”李治就知道喝酒,和长孙无忌喝,又转过来和武则天喝。武则天能跟他喝吗?武则天那个心焦啊,频频向李治使眼神。李治这才明白过来,只得仗着酒盖云遮月,硬起头皮对长孙无忌说:“长孙爱卿,朕想给你说个事。”
“什么事?皇上,您说吧。”长孙无忌装不懂。
李治kuai了kuai头皮,才说:“常言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皇后不能生育,武宸妃已诞三子,朕意欲……”说到这里,李治打住了,眼看着帝舅的脸,希望他能顺旨,接下去。
“来,皇上,喝酒。咱们光喝酒,啥事都不提。”长孙无忌毫不领趣,端起杯子,一干而净。接着又对李治说,“皇上,老臣看您送的那个猴子怪好玩,才半寸来长,它到底是怎么长的。”
“朕,朕也不知道。”李治又挠挠头皮,有点急躁,想直接了当把话挑明,又不大敢,生怕长孙无忌一口否定他,到时候那弯就不好转过来了。让武宸妃说吧,武宸妃更不好提这事。
“长孙爱卿,朕……”
“皇上,这一阵子,朝中的事也挺多,自从睦州女子陈硕真造反伏诛以来,睦州那地方还不大安宁,臣想让侍中崔敦礼到那里去巡视。”见皇上又想说什么,长孙忙打断他接着又提这档子事。
“去就去呗,想让他去,明天朕就可下旨,封他按察使。”李治轻描淡写地说。
“皇上,您看老臣大门口那两棵老槐树怎么样?”
“怪大,怪粗。”
“老百姓都说槐树老了能成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老了都能成精,人老了也能成精!”李治见长孙无忌老引他别处扯拉,于是没好气地说。
“来,皇上,喝酒。”
“不想喝了。”
“来,皇上,吃菜。”
“菜也不想吃了。”李治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又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对武则天说,“宸妃,走吧,出来时间不短了。”
武则天见正事没办成,不死心,忙拦住李治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太尉府,好好在这玩玩。臣妾还得和刘王妃拉拉家常呢。你爷几个喝酒,别闲着。”
李治只得又坐下来,陪着长孙无忌扯闲篇。东一句,西一句的拉。
“皇上,您上次去岐州万年宫、凤泉汤,玩得怎么样?那时候是刚开春,汤池的水凉不凉,洗澡冷不冷?”
“玩得不错。汤池的水也挺热,地下热矿水,冒出来咕嘟咕嘟的。四圈都是热气,洗澡根本不冷。等来年开春没有事的时候,朕也带你全家去万年宫、凤泉汤玩玩。”李治嘴也变得稀甜,跟长孙无忌套近乎。
“老臣可不敢去,那是皇帝皇后专用行宫,御汤池。老臣凭什么去?”长孙无忌真是个“面团团”,根本不接收李治的好话,顺带还稍微讽刺了武宸妃一下,话音里好像说,你武宸妃又不是皇后,凭什么去凤泉汤洗澡。
“长孙太尉,”武则天问,“我那个大侄子武惟良在您太尉府干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年轻点,办事有点毛糙。”
“太尉你还得多费点心,让他多干点实事,多锻炼锻炼。他有什么不周到的,您该训的训,该揍的揍,可别因为是我的侄儿,就对他客气。”
“不会,不会。”长孙无忌笑着说,“我会好好地管教他的,这一点请武宸妃放心。”
……
盛宴还在摆下去,越摆越没有趣。高宗李治和武则天虽然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和长孙无忌一家套近乎。无奈长孙无忌置若罔闻,就是不买账。武则天只得拉着李治,对长孙无忌和刘王妃说:“天也不早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和皇上也该回宫了。”
“好不容易来一次,再玩一会。”长孙无忌假意道。
“走啦,没有事的时候再来吧。”
武则天和李治两人起身离座,伸胳膊让太监们给穿上外衣。然后,迈步向外走。长孙无忌一家人慌忙跟着去送,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一直送到大门口。接着,都刷拉一下跪倒在地——
“长孙无忌率合族人等,恭送皇上,恭送宸妃娘娘还宫。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唱道。
“众爱卿免礼平身。朕在此别过。”说完,和武则天一块上了御马车,把车门一关,传旨起驾,怏怏地踏上了归途。车里,两个人沉默了好久。李治才说:“这长孙无忌不知咋弄的,高低不领会朕的意思。”
“他什么不领会你的意思,他是装憨。”武则天又气哼哼地看着李治说,“你看你把这些大臣们惯成什么样?君不是君,臣不是臣。他长孙无忌根本不把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哪能这样说。他毕竟是朕的舅舅,干什么事也都为朕的好。你沉住气,等朕再找他说说。估计没有多大问题。他就是一块石头,朕也决心把他捂热了。”
来到皇宫,两个人下了御车。武则天那个气劲又上来了,走的时候,浩浩荡荡,满满十大架马车礼物。回来时,两手空空,什么事都没办成,叫谁不生气?
“爱妃,天也不早了,朕也喝了不少酒,就不去两仪殿了,咱俩直接回长生殿睡觉算了。”李治摸着武则天丰润白皙的膀子说道。
这时候,宫闱令凑上来,汇报说:“皇上,宸妃娘娘。杨老太太来了。”
“多久来的?”武则天问。
“头午就来了。卑职派辇车专门送她去了长生殿。”
两个人这才乘上辇车回到长生殿。殿前小花园内,杨老太太正带着两个小外孙在那玩耍。
“皇上。”杨老太太见了李治,刚想跪倒磕头,武则天手疾眼快,扶住了她。“阿娘,都是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咦,朕的大姐怎么没有来。”李治四处看看,问道。“朕的大姐”指的是武则天的大姐,早年嫁给贺兰越石的贺兰氏。李治和她很能合得来,常常倾心拉呱,因此才有这一问。
“她过两天才来。”杨老太太答道,又问,“你两个去太尉那里,事情说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李治摆摆手,“走,到殿里再说。”
到了殿里,杨老太太简单地听了一下李治讲述事情的经过,对武则天说:“你爹活着的时候,和长孙无忌关系挺好的。还一块在羽林军中共过事。他不会太没有人情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