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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尾小弥太的剑术是神奇的,它算新当流、一刀流还是新阴流?实在难以说清,似乎是小弥太自创的流派,他也常说自己是无师自通。二十一岁那年,小弥太就轻松战胜了鹿岛新当流的高手古藤道雄,之后的战绩也颇为可观。但是,更为神奇的是小弥太的“步法”,他所独有的步法屡次帮他化险为夷,在他不敌对手,即将被砍杀的一刻,他总能凭借奇妙的步法逃过一劫。于是,尽管也有不少高手足以将之击败,但总不算完胜,就这些高手而言,也是无法心满意足的。“步法”保住了小弥太的性命,却也给他带来一个恼人的绰号,“逃者小弥太”。也许正因有“逃者”的名声,小弥太没能得到过大名的重用,提起来,也只被当成一个有些古怪的武痴。
到了三十岁,小弥太忽然决定丢弃太刀,转而习练枪术。他选择了风传流枪术,开始刻苦钻研。这样夜以继日,他感到在枪术上已然有了些功力,一杆素枪,使得有模有样,大概快能超越自己的剑术了,但他又总感到缺少了什么,心里并不踏实。
有一天,他在后院练枪时,发觉妻子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就收住手,问了句:“你看怎么样?”妻子出身武士之家,虽不会舞枪弄棒,但对武艺很有悟性,常能说出有见地的话来。“不行啊!”她摇着头。“怎么不行?!”小弥太被泼冷水,马上急了。“你用太刀很脱俗,用枪却拘泥一招一式,看不出比别人高明在哪里……”妻子讲得诚恳,小弥太也觉有理,但仍不服气。“什么叫‘脱俗’,武艺是以命相搏的技法,不能有分毫含糊,怎能以脱俗不脱俗来评论?”他就这样把妻子的嘴堵上了。
尽管驳斥了妻子,她的话却烙在了小弥太心里,从那天起,他就尽量摆脱招式的束缚,每当感到拘谨时,就停下来想一想。可说来也怪,越是怕拘谨,就越放不开,他的每个动作都变得有几分僵硬了。“或许还是功力不够?掌握的招法太少?不够大胆?”他反复思索着,愈加刻苦地练起来。
一次晚饭时,妻子似有心事。他就放下碗,望着她。妻子小心翼翼地问:“你再与人对决,要用枪吗?”“是啊,练了这么久,当然要用枪。”小弥太说。“那你可能会死啊……”妻子的话音转为凄恻了。这话令小弥太大为恼火。“妇道人家,胡说些什么?!”他拍案而起,朝着妻子咆哮,差点把饭桌掀翻。“我是怕……”“怕什么?我的枪术就那么差劲吗?”妻子沉默了。小弥太提高嗓门说:“总之我是决心用枪了!”过了良久,妻子忽然咬紧牙沉着脸说:“深尾小弥太,自从嫁给你那天,我就已经大彻大悟了!”妻子的话有些不着边际,真叫小弥太哭笑不得。
不知是为显示决心,还是坚定信心,小弥太在次日正午,当着妻子的面,在后院挖了一个深坑,将自己使用多年的太刀埋了下去。埋刀的时候,他故作镇静,显出十足的武士派头,但还是忍不住偷眼看妻子的反应。妻子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的举动,像是在想别的事情,大概她也死心了吧。
自此之后,小弥太常常彻夜不眠,琢磨枪术,发觉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爬起来,在院子里练上一阵儿。始终阻碍他的几个难题被逐一破解,他深感有了突破。他很想找人切磋切磋,检验一下修习枪术的成果。但是,自从小弥太不再用太刀之后,从前同他一起探索武道的人都渐渐与他疏远了。“这些家伙只想和我探讨剑术,真是短视。”小弥太对这些伙伴颇感失望,也就不想去找他们。正在这时,有人送来战书,原来是甲斐一名武士想押上性命,与小弥太一较高下。二十一岁就轻取鹿岛新当流高手的人,对于一心寻找强敌的武者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挑战的武士名叫九鬼震舌,“他的剑术和古藤道雄一样,是鹿岛新当流,在甲斐那样强手云集的地方也要算是一流的。而且他还有个令人恐惧的怪癖——他像地狱里的饿鬼一样,无论吃什么、吃多少都不会感到饱,只有在杀死对手之后,肚子里才会产生充实感。斩杀的对手越是高强,他就越会觉得尝到了美味。他按照美味的程度把对手分成等级,每隔一段时间,就找强者对决,他已经杀了不少人。但是,假若杀的是差劲的家伙,他是会大倒胃口的。”这就是小弥太搜集到的关于挑战者的情报。“什么地狱里的饿鬼,什么杀人如品尝美味,都是些无稽之谈。”小弥太在心里叨咕着。
年轻时以剑术战胜鹿岛新当流,如今再以枪术战胜同一流派,或许能说明自己的成绩吧。小弥太抱着如此想法,接受了挑战,但他出于慎重,将对决的日期延后了。他尚无十足的把握,还须要争取些时日。然而,这么一拖延,反而令他动摇了,接受挑战以后,他每每用枪都感到不顺手,磕磕绊绊。拿起枪时,手还是热的,等到放下枪,手便冰凉不听使唤。过去对决之前可从没如此紧张过。“还没有看透么……”他暗暗想。
决战迫近,小弥太终于坐不住了,他跑去岩手寺拜访溺鱼和尚。溺鱼和尚四十几岁,也是个武痴,虽然出了家,但对剑术十分着迷。他曾经是小弥太的景仰者,后来与小弥太成为知交,常常通宵达旦研讨各派武艺。不过,与其他几个伙伴一样,在小弥太声言放弃剑术后,溺鱼便与其疏远了。
“决战之前想请你看看我的枪术。”小弥太佯装沉静,看着溺鱼。眼前这位白白胖胖的矮个和尚多少显出几分冷淡。“就在那边的白沙地上练吧。”溺鱼指指寺院中一块空场。小弥太有些不悦,握着素枪的手又不自在了。他赤着膊,在沙地上练了一趟枪,其间,为掩饰心虚,还大吼了几声。收枪后,手还是冰冷的。
“别这样!”溺鱼冷不丁大喝一声,把小弥太吓了一跳。“这样你只会妄送性命。你用太刀,我只有钦佩可言,虽不是天下第一,但也称得上独步一方,那剑术真是绝妙……”溺鱼眯缝起眼睛,像在回忆,而后又睁大眼睛,严厉地说:“可你的枪术呢,真是破绽百出!如果我是你的对手,方才已能把你杀掉七八次了!”
“总说剑术,对我来说,执着于剑术才是死路一条,为延续我武道的生命,我必须变法,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弥太心已凉了大半截,此时他只能安慰自己:“溺鱼这家伙老想让我走回老路,这才危言耸听,说什么破绽百出吧。”
“你有剑术的天赋,这是学不来的,别人苦练几十年,你一步就达到了,这是上天的恩赐,你竟然轻易放弃,实在令人不解。”溺鱼叹息着。
“我的剑术已经走进死胡同,自从二十一岁战胜古藤道雄以来,我就没有进步过,之后我打败的那些人,实际上没有一个比古藤更高强的。何况,如果用太刀,每当遇到比我强的对手,我就会不自觉地使出逃跑的步法,这才被人叫做‘逃者小弥太’。我苦苦挣扎了许多年,才决心改习枪术,怎么能说是‘轻易放弃’呢?”
“那步法才是最为神妙的,与剑术相得益彰。什么逃跑不逃跑?保住性命才是兵法之第一要义!你总被虚名负累,将那步法看成你的弱点,其实那才是你身上最可贵的东西,别人想学也学不来。”
“这步法是虚妄的,靠它保住的性命也就虚妄,我必须克服它,哪怕死,也比虚妄好,起码死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