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在这世上,无论走到哪儿都难免留下踪迹,想找总能找到。”
英树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卸下肩上的竹箱,在旁边静静地站着。
“找我做什么?”久作的嗓音十分沙哑。
“有些东西想给你看。”山玄说着,拽过竹箱,解开绳索,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把太刀,轻轻放在久作面前,停顿片刻,说了声:“这是日下三藏的。”接着又取出一把,说:“这是梦野行人的。”而后是第三把、第四把、第五把……每取出一把就说出一个人名,总共十把。转眼间,久作跟前已堆起了一座刀山。“这倒像商贩在兜售货物。”英树思忖,但他确实感到这些太刀都带着一股劲道,就像是有脉搏有心跳的活物。
久作面无表情地看着山玄把刀摆完,顺手拿起一把,拔刀出鞘。他并不看刀身,而是把鞘口放在眼下,朝里面看。英树感到好奇,也向那鞘口张望。那里只有一小块空隙,微微晃动着,不是膨胀便是收缩,仿佛一刻不会止息。
“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山玄向前探了探身,像是要把久作看得更清楚些。
久作沉吟半晌,说了句:“遇到过一个对手。”
“噢,怎样的对手?”
久作不再说话,像是在回想,这样过去很长时间。想着想着,他两眼发直,仿佛坠入了梦魇,连呼吸都困难了。山玄忙上前拍拍久作的后背,久作一阵猛咳,浑身哆嗦,很久才恢复平静。
“谁赢了?”山玄继续追问。久作呆滞地看看他,没有回答。在英树想来,山玄的问题是多余的,既然久作还活着,当初的胜负自然毫无悬念。
这以后,双方都静默地坐着,像在等待什么。终于,久作缓缓站起来,绕过两位访客,走出了木屋。
“去海滩转转吗?”山玄也起身跟了出去。
转眼之间,屋中只剩下英树一人了,他并不着急,有条不紊地将十把太刀放回竹箱,重新背在身上,环顾一番,这才来到屋外。这时,久作和山玄正一前一后在沙滩上走着,他们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沙滩空旷荒凉,海风很大,他们就在风中无声地走着。海面上不见船只,蔚蓝一片,偶尔有海鸟滑翔而过。
“还不开始?”英树注视着走在最前面的久作,他想象着久作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的样子,或许会与方才在木屋中截然不同吧。久作不曾带刀,不过这里有的是刀,随便挑一把就行。然而久作并没回头,他背着手,蹒跚地走着,白发被风吹起,凌乱飘舞。山玄默默走在后面,他两袖兜风,和服鼓胀起来,样子有些滑稽。这样不知要走多久。“这就是孤儿的脾性吗?”英树不禁想。
山玄渐渐放慢了脚步,被英树赶上。“不追了吗?”英树看看久作远去的背影。山玄似乎心不在焉,他转身走向海岸边高耸的石崖。“到上面去。”山玄嘱咐一声,便在倾斜的崖壁上攀援起来,速度非常快。英树只得紧一紧肩头的麻绳,手脚并用向上爬。“这是做什么?打算从山崖的一侧俯冲下去,借助冲力一刀击毙对手?多奇怪的战术……”英树胡乱揣测着。
等英树登上崖顶才发现,这石崖是伸入大海的,下面不再有沙滩,也已看不见久作了。山玄正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不知在观望什么。这岩石是长条状的,它的尖端犹如山崖的指尖,探出去悬在海的上空。崖壁之下,海浪一次次拍击礁石,发出轰鸣,破碎之后,白沫四溅。
“把箱子给我。”山玄说。
“哦?”英树应了一声,将竹箱拿到手上,递送过去,肩头顿感一阵清凉。山玄接过竹箱,不假思索便抛了下去。竹箱落入波涛汹涌的海中,没激起一点儿水花便湮没无踪了,仿佛在半空中就已消解殆尽,在英树的眼里,竹箱刚一脱离山玄的手指,便倏忽不见了。
英树注视着山玄,山玄稍稍向下倾斜身子,不知是在追寻竹箱的去向,还是准备纵身而下。英树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山玄转过脸来,他的神采不见了,歪着嘴,那样子倒像个刚受过欺负的小孩。这令英树感到好笑。
山玄朝石崖下折返。英树却懒散地举目眺望高空,此时将近正午,阳光炽烈,只见碧空通透,乱云随风飘逝,不留痕迹,海天之间一派澄明。有一瞬间,英树甚至感到海与天发生了颠倒,海上的波涛趋于静止,凝固为一个个尖峰,悬垂在头顶。人仿佛就要飞升天际了。等他回过神来,却望见山玄正斜倚在陡峭的石壁上朝他招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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