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城的街面市肆上,人声鼎沸∑坊前的花市旁边,一簇簇艳丽的山茶花芳香四逸,娇美夺人。卖花的贩子当中有一个少年,穿着白色的对襟衣,外边套着一个黑领褂,拦腰束根带子,下身黑色裤子在二月的天头里,略显的有点单薄。
少年周遭的花盆并不多,却围满了好多客人,讨价还价。其中有一个富家公子支着下巴,神态慵懒≡边两个喋喋不休的仆从,缠着卖花少年问个不停≡的顾客Сhā不上嘴,不由的露出嫌恶的神色≠年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在那分说。
只听一个仆从道:“这本风尘三侠假倒不假,就不知道来路明白不明白?”
“您这位爷真会说笑话,咱们大理国上上下下,哪个做的不是正当生意?”旁边一个卖花老汉抢着道。
少年微微一笑:“这是我家妹子亲手栽培,不敢欺瞒客人。”仆人瞪了老汉一眼,转过来上下打量卖花少年,神情畏亵问道:“你家妹子栽的一手好花,就不知…哎哟!”
仆从转头一看,却是那个公子在背后给了一脚。到口的一句脏话吞了下去,闪在一旁。那公子上面微行个礼,彬彬有礼道:“令妹如果是‘蝴蝶绕花间,清风飞柳絮’的柳姑娘,那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卖花少年连忙答理:“不敢,小弟鹿柴扉▲絮飞正是舍妹。”
那公子一拍前额,叹道:“果然是熙圣老师的高足门生。在下骆骥∈才鄙仆冒犯,多有得罪,鹿兄海涵。”言毕又施一礼,转身喝道:“奴才,还不向鹿公子赔罪。”
那骄仆显然一向受宠,上前唱个诺:“小人得罪。”
少年又连说不敢。那公子微微一哂,苦笑道:“在下管教无方,鹿兄见效♀盆风尘三侠,在下神往已久,只等鹿兄开个价钱了。”
鹿柴扉道:“难得骆公子赏爱,怎敢讨价还价,便要一两五钱银子。”
骆骥哈哈一笑:“鹿兄果然是爽快人,这五本花小弟全要了。全福。”
另一个仆从上得前来,道:“公子请吩咐。”
“付鹿公子十两银子。”
鹿柴扉笑爽朗一笑,道:“公子乃是懂花之人,自然知道这山茶花有上品下品之分。风尘三侠便卖予公子,所剩四盆,不敢奉上,只怕有辱骆兄尊眼。”
“鹿兄风雅之人,当明白小弟此举的用意弟怎忍心让鹿兄在市肆之间,逗留过久呢?由小弟做个东,上满月楼喝上一杯,说说诗文,品品曼佗罗花,岂 不是件快事?”
鹿柴扉并不动心,只是微笑。
“不怕骆兄笑话弟市肆出身,市肆出没,倒也乐在其中。”言下之意,十分了然,倘若骆冀再行强邀,便算失礼了。
骆骥自是识趣的很,脸上微笑不改,抱拳道:“鹿兄说的是,小弟见识浅薄。如有机会,小弟定要上门请教,一来拜见尊师,二来为了鹿兄,三来也为了令妹手植的曼佗罗花。”
“小弟在寒舍恭候骆兄大驾。”
骆骥着全福付过花钱,抱了花盆⌒了一礼,施然而去。
鹿柴扉看着一行三人的背影走远,不禁摇摇头,叹了头气♀时候旁的客人才滤过来,就余下的四盆山茶问东问西。也有人为那盆风尘三侠扼腕,言道:“便是二两银子,鹿公子也好开口啊。唉!”
旁边的老汉又Сhā一句:“这等好花落在这等人手里,真是可惜。”
“鹿公子家中还有上品么?”
鹿柴扉微笑道:“这几品也不差,你看这本,花瓣温润,富丽堂皇,花色多而不乱,纯而不杂,比咱们大理城常见的“落第秀才”那是要高出好多了。”
“鹿公子是行家,你说这本不错,我就要了这本。”
“这位大哥是爽快人,我只要你三钱银子。”
“鹿公子也是爽快人。”
鹿柴扉乐乐呵呵,帮那个买花汉子将花盆搬上前。接过了银子,往空中抛了一抛〕时的阳光直射过来,一张秀气的面颊上,虽略带疲倦,却难掩兴奋之色。
几个钟情茶花,却苦于囊肿羞涩的闲散汉子,仍在花肆留连。鹿柴扉见再无生意可做,便与那帮人搭上腔≡谈之间自然离不开大理花市情状。那些闲人听过城东鹿柴扉的名头,加倍的奉承,好言好语讨教茶花的栽培种植。鹿柴扉虽是花匠出身,但言谈见识着实不俗,更何况乃妹柳絮飞在大理城名头响亮,园艺几乎压过了皇宫的匠人、名之下,自然不同凡响,鹿柴扉的一番见解,使得周边聚拢过来的人围得一圈。
正当说的兴起,西首的市集传来吆喝声,街面上人纷纷退让。有些性急的少年被人群挤到一边,不紧低声咒骂∴石板砌成的街面,“踢踢踏踏”的马踏声越传越近。
“躲开些,躲开些。”马上的骑者面目狰狞可怖,横肉一脸,长相并无甚大区别,共有三骑之多。鹿柴扉见马蹄将近,连忙将花盆往里挪了一挪。
最后一盆刚放妥当,第一骑已经疾驰而过,马鞭在半空抽的呼呼作响。
一名闲散汉子奇道:“这是哪里来的恶人,这么横蛮。倒像吐蕃人。”
第一骑已经驰远,汉子的话音刚好落在第二骑的耳朵里。那骑者一扯缰,座下的青骢马倏然人立,惊的道旁行人连连躲闪。马上的汉子喝道:“兀那汉子,刚才嘟囔些什么?”
那闲汉不敢置答,往后退开几步。
鹿柴扉刚要搭腔,那骑者却冷哼一声,要拍马上路。随后的那名骑者赶到,问了一句。
先前那名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鹿柴扉听的一头雾水。第三名骑者眉目一卷,两眼电光般射向多嘴的闲汉。举起马鞭凌空又抽了几鞭。
那汉子耀武扬威,旁若无人』然座下马匹如遭电击,矮身向鹿柴扉的花盆倾倒过来。马上的汉子见势很快,连忙一个翻身,越下马背,身手倒十分敏捷,显然不是一般的会家子。
另一名骑者也跟着翻下马,凌厉的眼神直射向身后人群。后边看热闹的人群被他这么一瞪,纷纷向后退开好几步。
那名失蹄的汉子喝骂道:“哪个兔崽子背后暗施冷箭,中伤坐骑算哪门子英雄。”
前一名汉子眼光在地上一定,倏然变色。那击中马腿的赫然是一个普通的鱼丸子。他一扯叫骂的同伴的衣襟,眼光往地面斜了一斜,显然在提醒同伴。
那叫骂的汉子一呆,不禁凛然生惧。
“朋友好强的手劲,能否出来一见。我等作客贵境,不明事理◇友出手教训,在下绝无怨恨。只想讨教个名号,好让我等折的心服。”那汉子中土话吐字不清,说的虽是严肃之事,听起来却异常滑稽。
那汉子向对街的满月楼施礼,半天却没人出来搭理。那人心知讨不到好处去,眼下又不是惹是生非的时候,只好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上马欲走。
鹿柴扉双手一横,大声道:“客人的尊骑踏坏了我的花盆,不该有个交代么?”
那个失蹄汉子本已怒极,见鹿柴扉又来聒噪,提鞭往鹿柴扉头面上抽来,登时鞭影重重。鹿柴扉一介文弱书生,已然避无可避,这一鞭子看似吃定了№一名汉子马鞭卷来,扯住同伴的马鞭,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同伴不可造次。
失蹄汉子怒气冲冲,拔马向前疾驰而去№一名汉子扔出一锭碎银,跌在地上,说道:“赔你花盆。”跟着策马向前追赶同伴。鹿柴扉捡起银子,喃喃道:“出手倒是阔绰,赔也赔不了这么多!”
围观众人一一散去,鹿柴扉转过头,那名多嘴的汉子面色如土,仍没缓过神来。鹿柴扉看着破碎的花盆,叹了一口气,将仅剩的一本搬了起来,对那汉子道:“这本茶花就送给大哥压压惊。”
那汉子苦笑道:“那怎么好意思,生受鹿公子的茶花。”
鹿柴扉笑道:“受的不是鹿公子,是那骑马的恶人。他们给了银两。”
言罢又将那锭银子抛向半空,左手接了下来,扔进怀中。跟旁边的卖花老汉作了个别,扬长而去。
穿过花肆,转到另一个街口。一个麻布青衫的少年朝他走过来,脸上满是慵懒的笑意。那人见鹿柴扉走近,双手一抱拳道:“兄台愿意请小弟喝一碗酒么?”
鹿柴扉不由一呆,显然从没遇到过强要酒喝的怪人。
“兄台相貌堂堂,莫非兜里竟没有请小弟喝碗酒的钱?”那人见鹿柴扉呆在当场,仍不依不饶地问。
鹿柴扉呵呵一笑:“大理城今天的怪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小弟正要见识见识。满月楼是我们大理的招牌,店里的老窖香醇无比弟便为兄台买个大醉。”
那少年摇了摇头,懒散的笑意不减,悠悠道:“刚刚从满月楼喝过来,老板怕是不欢迎我这回头客。”
“那便去迎宾楼,花露酿成的美酒,只怕兄台醉不能返。”
那少年听到鹿柴扉如此一说,眼睛不禁一亮,问道:“当真?”
“如假包换。”
少年哈哈大笑,挽起鹿柴扉的手腕,嚷道:“咱们这便去。”
迎宾楼在离大理皇宫只隔两条街,虽是如此,也没戒严路禁。那少年看着金色琉璃瓦的宫殿,叹道:“不知道皇帝老爷喝的是何等美酒?”
鹿柴扉接口道:“听我老师说,现如今的皇爷是镇南王世子。保定皇爷没有子嗣,这才传了给他。大理过的皇帝一向不爱讲排场,喝的自然也是普通的家酿。”
“大宋的皇帝老子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兄台是大宋人氏么?”
“小弟生在吴越之地,一向却是四海为家的。”
鹿柴扉肃然起敬,说道:“不敢请教。”
少年淡淡道:““小弟吴钩,无名之辈。”
“小弟鹿柴扉,更是无名之辈。”
“城东鹿柴扉,可不是无名之辈啊,学问是大的很的。”吴钩微笑道。
鹿柴扉赧颜:“小弟贱名,不知兄台何出得知?”
吴钩道:“小弟在满月楼喝了一个上午的烈酒,兄台在楼下言谈不俗,小弟能装作不知道么?”鹿柴扉笑道:“吴大哥真是风趣的很。”
两人说说笑笑,上了迎宾楼的二楼,隔窗坐了下去。伙计上来招呼。吴钩吩咐道:“只要酒,好的多来几坛。”
“几坛?客官有这么大的肚皮装下去么?”那伙计打趣道。
吴钩拍拍肚皮:“我这酒囊饭袋,这点酒量还是有的。大理鹿柴扉公子请客,小二哥要为他省钱么?”
小二哥道:“鹿公子的客人自然不是凡人,小的这便去张罗。”
大理人知道鹿柴扉的名头,只知道他是大理大儒段熙圣的门生,又或是栽植山茶花的巨匠,却非享有什么富贵名声。然则大理民风淳朴,居民生**花,识得鹿柴扉的人,倒也礼敬有加。
店伙提来两坛酒水,摆上两只碗。
吴钩拍开封盖,给鹿柴扉斟上满碗,自己同样倒满,说道:“请。”
鹿柴扉酒量甚浅,见到一大碗酒水筛下来,头 王临天下皮已然发麻,见吴钩已经仰头喝了一半,又不敢失礼,心肠一直,端起碗来,咕咕咕灌将入喉,辛烈的酒气往口腔鼻腔冲来,不住的咳嗽。
吴钩哈哈大笑:“原来鹿柴扉的酒量不及气量大!”
“小弟生性孱弱,家师又管教的严。喝酒一道,小弟实在…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