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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两位王爷经常来,我的小院儿也就热闹了起来。

没身份的小厮自然是在外院候着,自有外府管事招待安置。张小顺,伏刀醉剑之流都是王爷的贴身侍从,尤其是张小顺,跟谁都自来熟,每次一来三人都会自动扎进我的屋子。不上三次,他竟然还摸到了厨房,险些□爹当成­奸­细乱刀砍死……

茯苓曲莲和银翘本身就是爱热闹的人,他们三个一年也出不去几次府门,所以特别开心能有外人进来。张小顺等人又是跟着自家王爷东跑西颠见多识广的,说话有趣生动,每每说些外头的新鲜见闻,惹得这三人笑做一团。

王爷们议事偶尔去犀香苑,基本在书房。所以茯苓等人即使都跑到我屋里,伺候起来也很方便。自从上次王爷最后把我踢出去让邵先生和七王爷好一顿开玩笑之后,我就尽量不往他们跟前凑合。反正经办处的事多着呢,我又不再是王爷的贴身小厮。

要筹备过年,差事一项项堆起来,经办处的人个个脚不沾地。即使有巴豆这种全能型高动力小超人我的日子也不复清闲。

光是腊月二十三祭灶和扫尘用的家伙事儿就开出两尺长的清单。

祭灶还简单些,­干­爹老早就置下了需要用的饴糖、面粉、芝麻等。剩下的就是我带着巴豆去城南最大的一家裱糊铺子,定制了竹篾扎成的高头大马,又叫马房的人收拾出了细细捆扎过的草料束。

到了日子王爷上过香之后,会有管事上来神神叨叨的念:“又到今年二十三,恭送灶君上西天。壮马草料都备齐,一路顺风是平安。供奉糖瓜儿甜又甜,请对玉帝进好言。”

我特喜欢瞧这种热闹,往年间总要找个借口跑来厨房,默默站在角落看着,等仪式结束还能分到不少糖瓜儿。含一颗,能让我的腮帮子想牙疼一样鼓起来一个包,化掉的时间也像牙疼那么长,很久嘴里都是甜丝丝的,美极了。

今年却不用,离着还好几天,我屋里就收到了各­色­糖瓜儿礼盒。有­干­爹给的,有柚子亲手细做的,有张小顺等捎来的,还有宫里赏的。其中柚子的最新奇,样子­精­巧,饴糖熬的也恰到好处不沾牙。

茯苓怕糖果太多了放屋里会化,特意找来几个小竹篓子,装满了吊在房檐下。有一次我突然回来拿东西,看见院里的小男孩们偷偷窥视那糖篓子,想起以前自己也是这样嘴馋来着,于是把糖都拿出来分给他们。

王爷知道了一笑,第二天京城最好的糖果铺老板亲自送来了六大盒特制糖瓜儿,每一个上面都用黑芝麻­精­细的粘出一个“甘”字。晚上我笑话他还当我是小孩儿,“现在已经不那么爱吃糖了。”

王爷随手捏起一颗往我嘴里一塞:“我拿你当灶王爷呢,多吃点也跟我说几句甜话儿。”

甜话儿是欠奉了,这种东西写好稿子给我我都张不开嘴念,所以也塞给他一颗糖,结果手指头被咬住了……

“这阵子总看不见你,躲我呢?”

看看手指上的牙印儿表示不满:“不瞒您说,我连躲的­精­神头儿都没有。各院扫尘用的东西,那些扫帚,筐子,缸子,水桶一样样都要新采买。扎掸子用的羽毛,粗的,细的,极品的,弄得我一进仓库就打喷嚏。”

说着从怀里拿出清单表,“您看,这还有七八项没置办够呢。”

王爷伸头看了一眼,憋不住笑:“这是你写的字?”

呃……“是啊,挺丑的。我着急,要不好好写比这个强多了。”

王爷来了­精­神,叫人拿来笔墨:“写几个我看看。”

写就写,唰唰唰大笔一挥:甘草。

“你这样写不对。”王爷来到我身后,搂住我的腰,“执笔时指实掌虚,五指齐力,点画意到笔随。结构以字立形,笔画分布疏密得宜。这样写起来才好看,也省力。”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我的手重新写下我的名字,果然比之前的强上百倍。

人不离开,贴着我的耳朵轻轻问:“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想不记得也不行啊,只要打开扇子,到处都是那个字。您也真是费了心思了。”

王爷笑:“被你看出来了?我画的柿子喜欢吗?”

“喜欢。”

我想,过年的时候王爷肯定要到各府拜年,所以抽空和茯苓商量着给紫苏也预备出一份礼。

茯苓先还装腔作势的刻薄几句:“人家现在又不是奴才,缺你这点东西了?”随后又变成三八嘴脸:“我听张小顺说九王爷对他可好了,关怀得无微不至。吃穿用恐怕比在这边的时候还金贵些,他是什么人?演起戏来有腔有调的,我看那九王爷也就是个武夫,紫苏想摆弄他就跟耍小孩子一样简单。”

“不许胡说,他现在不叫紫苏了,这个名字以后可不能乱提。他现在是九王爷的客卿,府里对他额外照顾些也是应该的。再过几个月没准王爷还会给他补个官职,到时候咱们见了就得称呼‘谭大人’了。他过的好是他的事,只要你还对他有一分情义在,该送的也不能短了。”

茯苓轻叹:“我是希望他过得真的好,可别再走以前的老路。张小顺几次暗示,我听着怎么就那么悬乎呢。你说,他会不会还没忘了王爷,现在想攀九王爷的高枝儿气人呢?”

“不能。”我想紫苏这种人骨头里最清高,一次栽了跟头再想让他吃回头草是绝对不可能的。“要不,过年的时候咱们俩一起跟着王爷去九王府拜年,亲眼见见比道听途说来的真。”

“你能出去我也能吗?”茯苓眼睛一亮。

“我求求王爷呗,也不跟他说谎,直说咱们俩惦记着谭秀,想借着机会去看看他。如果王爷答应了,咱们去了也不用遮掩。如果王爷不答应,我就找个由头跑外的时候带你出去。”

和茯苓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转天就跟王爷提。王爷听了没有反对,还很高兴我们能惦念着兄弟情义。

过年就必然少不了花炮,小孩子们都期待着好好玩一场。即使是少年老成的大少爷也按捺不住几次派人来询问我,最后­干­脆亲自来了,绕了半天弯子就是想去库房亲眼看看那些爆竹。

我想,少爷小姐们还年幼,所以今年特意多置办了些烟花。

大少爷进了仓库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嘴角憋了半天还是翘得高高的。

指着一桶花说:“这种火树银花最好看了,到时候我要亲手放一个。”又指了指旁边的:“满天红不好,只有一种颜­色­,怪无聊的。”

“回大少爷,这个不是往年的满天红。那作坊的人说今年改了行市,有四种颜­色­,爆出去的花形也不一样,分别是红的初春碧桃,粉的盛夏牡丹,黄的金丝秋菊和白的冬日水仙。四个颜­色­一轮,一桶里是五轮。保证您看着喜欢。”

大少爷点点头,“听你说的热闹,到时候不好看唯你是问。”

我去,人小鬼大。“回大少爷,奴才也怕那作坊老板骗人,所以夜里去让他们先放了一个瞧瞧,确实不错这才买回来的。”

少年人看了我一眼:“怪不得父亲和母亲经常说你好,果然办事妥当,赏。”

旁边立刻有小厮递过来一只小荷包。接在手里,“谢大少爷。”

少爷一笑:“赶明儿跟着我办事吧,我身边的奴才都笨的要死。”

我不信王爷的大儿子会这么白痴,明知道我的职务还非要我跟着他,这小子准没憋好屁。

用“一切都听从主子的安排”对付过去,我可不趟浑水,你们爷俩都不是好伺候的。想试探我还是算了吧。不巧舌,不善辩,是邓春秋教的法宝之一,我就装傻你还能拿我怎么着?

随着几日的忙碌,府里逐渐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过年气象。红彤彤的福字和春联随处可见,连灯笼也都换了新。

按着府里的规矩,大门上贴最大的一双福字,撒了金的大红纸上是王爷的亲笔。他写的时候我和总管还有一众管事都在旁伺候着,偌大的狼毫好像个小拖把,也真亏王爷能抡的起来……后来趁着大伙去起哄贴福的时候,王爷咬牙切齿的跟我说:“也不知道总管从哪儿掏腾出来的家伙,写两个字胳膊都麻了,晚上回去可得给我好好揉揉。”

王爷啊王爷,我一直以为你是大力金刚附身呢,原来是勉强。偷笑,难得他也有示弱的时候。可不是么,往年都没见用这么大的笔来写,今年也不知道总管抽什么风……

年货都是早预备下的,可事情总是越到后来出的幺蛾子越多,不是短了这个,就是忘了买那个。整个厨房自腊月二十三以后就没消停过,见天递上来的条子里就厨房要的东西最多最杂。

巴豆耐不住,几次要跑过去叫骂被我拦住了。

其实各处伺候的,数厨房最难。做的好吃了赶上有心的主子还能赏点东西,得句赞赏。做的不好吃了,连盘子带碗摔下来,经手大厨搞不好就得卷铺盖滚蛋。不像我们这些,犯了错还能耍耍嘴皮子讨个饶,他们一个个都是凭真本事,可惜众口难调,成天提心吊胆的。

王爷和王妃都不是太计较的人,咸了淡了最多提醒几句,警告一次。最难就是二夫人,也说不准她是嘴刁还是故意难为人找乐子。

总之,府里无论是得势的还是失宠的,只要算是一位主子,厨房都得上心伺候着。

磨不过巴豆,带着他去了趟后厨,叫他先别嚷嚷,等我跟管事的说完他要是还有想法再说不迟。

那管事大叔和­干­爹交情不错,看我拿着他们递上去的单子心里就有了数,单独请我和巴豆还有­干­爹进到耳房,这才为难的说:“我这些东西确实难办,不瞒副总管,大多都是给二夫人预备的。也摸不准她的口味,去年初二她要吃鲜虾,可是大冬天的哪去找?用冻虾做了,原封打了回来,还叫屋里的丫头当众抽了厨子一耳刮子。”

“好狂!”巴豆冷冷的,鼻孔抬得老高。“这事怎么没听你们提过?”

“他们不提就对了,”横他一眼。最近这家伙春风得意,经办处有实权,巴结他的人多了就忘形,“大过年的你让大叔跟谁提去?过了年再说?咱们府里从来没有秋后算账的路数。”

看他把头低下去,我这才堆起笑容跟管事大叔说:“我们明白您的难处,只是以前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今天明白了您也是为了能让主子们过个安生年,有的主子隔­色­一点,不伺候周全了就要闹,您的苦心我懂。咱们做奴才的不就是为了能让主子开心,放心,舒心么?”

管事大叔听了连连说是:“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别看您年纪小,到真体谅我们下面的人。有您在我也踏实了。”

摇摇手,一拍巴豆的肩膀往前推他一步:“我能懂得多少,平时还多亏了巴豆哥帮衬着。今天他也是急了点,临过年市面上商家不少都关张,我们也是怕委屈了主子。您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巴豆哥说,他比我心里有谱,又是家养的奴才,府里上上下下都熟络,我到是个混饭的。”

­干­爹在一旁慈爱的笑着摸摸我的头:“看你这嘴巧的,你们经办处能不难为我们就谢天谢地,以后又知道该找谁,我们也安心了。”

巴豆脸皮向来厚比城墙,此时立刻大包大揽,拍着胸脯保证,厨房要的东西一定给备全了。管事大叔一听笑得老脸开花,一个劲儿作揖。

离了后厨,巴豆一把勾住我的肩:“你这家伙真怪,上门的东西往外推。”

挣开他,躲一步。王爷说的话也许是开玩笑,但保不齐他会拿这个当借口怎么揉搓我,所以人家说了不喜欢我和别人太近乎我就离远点,免得自找麻烦。

看看巴豆乐颠颠的样子,忍不住打击他:“你不会在盘算后厨管事要送什么礼给你吧?咱能不能有点深沉?”

“深沉是做给别人看的,咱哥俩用不着。我问你,你今天来后厨难道不是特意为难他们一下,暗示他们该上供了吗?”

“你这小人之心竟敢度我君子之腹!”

巴豆一翻眼睛:“我就是小人没错。”

其实我也不是君子。今天带着巴豆来的目的就是把他踢出去做挡箭牌的。

我管着经办处就好像面前摆了条大鱼,不能全自己吃了,这样目标太大也招人恨。最佳方式就是人人有份儿,巴豆也好,鲍大叔也好,我把这些人分别在各管事面前推崇一遍,到时候明眼人自然知道该找谁去送礼。

“不吃全鱼”是念大学时在管理学公共课上一个教授讲的案例,可惜以前我一直是个小小职员,还没有“鱼”让我来分配,如今有了,正是学以致用的大好机会。

经办处的人应该已经陆续收到了礼品,这几天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效果很不错。

想想那些送礼的人,应该也觉得今年很好过。以前都是不知道该给谁,只能上上下下的送,钱没少花,事儿办的也不一定对路。

我把外头的好处和府里的好处都分散给众人,人人有孝敬,人人有外财。等初一去给他们拜年的时候,我就不信收不到大红包。传说中的提成也就是这样了吧?

越想越得意,晚上忍不住小声念叨给王爷听,很有点臭得瑟的嫌疑。

王爷年前极忙,和各路大臣聚会频繁,我觉得他是要在过年后有大动作。每每商议的晚了,他也不去王妃和夫人们的住处,几乎夜夜与我同眠。真的是眠,上了床就死猪一样的。

今天他强打­精­神听我说,大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我的背,模模糊糊的笑着:“我的小甘草越来越厉害了。”然后呼噜声就起来了……

茯苓在外头熄了烛火。黑暗中,我轻轻的往他肩膀上凑了凑,不为别的,真的挺暖和的。

35

经过了密集轰炸似的清扫以及装饰之后,王府被我们打扮得像个雍容的贵­妇­。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进屋必然金玉满堂。

在这片富贵太平的景象之下,无论时局有多紧张,所有人都暂时放下了恩怨纠葛,即使是边关也高挂休战旗。国与国,家与家,人与人,难得的和睦安逸。

除了奴才们……

每到过年,我都要在心底抗议:我们要年假!我们要休息!我们要涨薪水!然后在守岁的时候告诉自己:那些都是浮云,明天还有各种客人出现,好好睡觉吧。

奴才,就是最没有前途的服务­性­/行业。

年夜饭摆在最大的厅堂里,礼亲王府合家团圆。

席面上推杯换盏,夫妻情,父子情,姐妹情(?),各种情花团锦簇;席面下奔来跑去,厨子忙,小厮忙,侍卫忙,各种忙乌烟瘴气。横批:享乐与苦逼。

我叫来白薯,让他送几碟菜和一壶热茶去给守着佛堂的杜仲。那边有香火,不放心叫小厮看着,怕一会放花炮他们贪玩不上心。

探头看看屋里的情况,桌上山珍海味,杯中琼浆玉液。总管在里头伺候着,看见我冒头赶紧打了个手势,伸出食指画了个圆,冲院子里仰了下下巴。我明白,这是叫我去巡一圈儿。点头,撤出。正好看见昆布这个倒霉蛋,“来吧,跟我巡夜去。”

街上已经有了零零星星的爆竹声,空气冷而潮,前几天又下过一场雪,屋顶白皑皑一片。花园里,庭院中,除了灯影和间或匆匆走过的奴才一片寂静。

突然从热闹的地方来到这种环境还真觉得有点凄凉。偶尔一阵风,树梢呜呜作响,如果不是有昆布这种高手陪着,我肯定会心慌。

下意识的挨近他一点,昆布低头看看我:“怎么穿这么少?”

“不少,看着薄,很暖和的。”

“我知道了,又是王爷给你的好东西吧?”

“王爷现在没空搭理我,这棉袍子是柚子姐送的。”

“柚子啊,是不是王妃身边那个最漂亮的女孩?”

嗯?有古怪。一般男人形容某个女人为“最漂亮”时,都是有居心的。决定调/戏一下昆布“你是说脸圆圆的,笑起来下巴左边有个酒窝的那个吗?”

“不是不是,是高个儿,瓜子脸大眼睛小耳朵小嘴儿,细腰长腿的那个。”

这傻瓜,王妃身边还能有几个叫柚子的?一说就上套儿,没劲。

“你是说白薯他姐姐啊。”

“对。”昆布美滋滋的乐了两秒,随即脸一黑:“你说的那个圆脸的也叫柚子吗?我怎么不记得王妃身边有两个柚子?”

“你都知道还问我­干­屁?”

事实证明,武夫的脾气都是比较暴的,尤其是高手,最小心眼儿。昆布“咻”的一下就把我扔到了雪堆里,是不是应该庆幸这个雪堆足够大?半个身子都扎进去了还没撞到地。

挣扎出来,嘴里脖子里灌了不少雪,小风一吹就打冷颤。回头看,昆布人却不见了。记仇的小男人!不管他,还有半个院子没巡,赶紧弄完了好交差。多希望现在能守着火炉吃西瓜啊……

唔,暖暖的房间里咬一口西瓜,又甜又凉水分足,关键是那个清香味,比乱七八糟的熏香都爽利。

脖颈里没抖落出去的雪慢慢化了,湿漉漉的冷。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X的,王府­干­嘛要盖这么大!

“甘草哥,你脸真红。”白薯伸手探了一下,“怎么弄的?”

“没事,我去巡夜,太冷了跑回来的。”又探头看了看屋里,“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白薯不放心的在我旁边晃来晃去,“要不你去厨房暖和暖和?这边我和山药盯着就行。刚才邵先生还问起你来着,你休息一下就赶紧过来吧。也快该放烟花了。”

厨房?好主意。

匆匆赶过去,管事大叔正招待厨房的人喝酒吃菜,见了我都站起来。有拿着酒杯来灌的,有问我要不要吃点菜的。­干­爹从人群里把我揪了出去,仔细打量:“病了?”又拿起我的腕子号了号脉。

“没有,跑了几步而已。我就是过来暖和一会,过会儿还得去前头。该放花了,人都得散出去看着,别把哪儿引着了火。”

­干­爹没理我,又仔细的诊过一回才放开我的手腕:“我煮点姜汤给你,先去炉子边坐会儿。”

这一坐下我才觉得腰疼腿疼哪儿都疼,也是,这段日子我很少一站就站这么长时间了。炉子很热,烤得舒服极了,不一会­干­爹就端来姜汤,浓的让我怀疑他切了一斤姜丝在里头。

“辣死了!”伸手就要找水喝,­干­爹一把抓住我,往我嘴里塞了块海棠蜜饯。

“含着,一会就好。你身体单薄,刚才冻着了,激一激把寒发出来就好了。”

说着­干­脆在我旁边坐下,他要脱衣裳给我盖,撕巴半天才没让他脱下来。开玩笑,哪儿就这么娇气了?

其他人看我们俩低声说笑也就没过来捣乱。曾经那个逼着我吃生肥­肉­的大头李自从□爹知道了之后,没过一阵子就消失了。据山药说是□爹一顿臭揍然后回了总管撵出去的。这个人是自作孽,我没提过这场旧账,是他自己看我后来升迁气不过臭得瑟来着。祸从口出一点都不假。

问了一下时辰,差不多该放烟花了,我正要走巴豆已经兴冲冲的赶过来催。­干­爹还是有点不放心,巴豆听说我可能着了凉赶紧叫人取来斗篷,一个劲儿的说:“你过去也别站外头,屋里歇歇,不差一个人。”

我也想偷懒,可是不用说小一点的那些男孩,就是茯苓银翘这种大的看烟火时也未必能顾全差事。还想逞强,没想到出了厨房身上就一阵抖,幸亏有斗篷。

到了前面,厅堂里席面已经撤了,桌上摆着­干­鲜果品瓜子零食,王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笑聊天,邵先生也时不时的讲些趣事,伺候的人听了跟着笑,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刘副总管此时举着个手臂粗的二踢脚进屋,请王爷点头枚。

少爷小姐们一起欢呼,终于可以放鞭炮了。

我赶紧给总管打个眼­色­,敏夫人刚刚有喜,这些一惊一乍的东西怕吓着,还是回避了好。

经总管提醒,王爷也反应过味儿来,亲自把她搀扶到门口这才交给伺候的人,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才罢。旁边的二少爷已经等不急了,抢过奴才手里的香就要去点,跑到一半被苍术像拎小­鸡­仔一样抓了回来。

“咚!”的一声巨响,王府的花炮之夜正式开始。

“小甘草,怎么脸­色­不好?”邵先生没有出去看烟花,走到我旁边皱着眉毛问。

“刚才巡夜的时候有点着凉,福贵叔给我喝了浓姜汤,我又烤了会儿火,已经没事了。”

“出去的时候没穿斗篷?”

“我想着一会儿就能回来,忘了。”

“行了,这边不用你,赶紧回去睡下。记着多盖几层被把汗捂出来,醒了就喝热水,多喝。有伺候的人没有?”

“年三十儿,都怪累的。”

邵先生想了一下,“你过来跟我睡。”

不要!我还不想被王爷剥皮抽筋呢。这哥们的脾气,准­干­的出来。

“不用不用,我多盖点多喝水,明天一早就没事儿了。”

先生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利害,当下也不再多说,只是把山药叫来详细吩咐了一番。又盯着我穿好斗篷,这才放人。

王妃看见了让柚子过来问了问,也把我叫去跟前关怀了一番,又吩咐人去找些常备的驱寒药,还特意嘱咐总管,不必把我送到偏院儿去。

王爷正陪着欢天喜地的儿子们放爆竹,两位小姐捂着耳朵倚在他身边。我尽量不惹人注目的和山药离开庭院。

“甘草哥,我给你弄几个暖袋来吧。”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只觉得热气往脸上涌,迷迷糊糊的:“行。”然后山药什么时候把暖袋塞进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半夜果然出了一身透汗,屋子里留着灯火,外屋有人翻身的动静儿。轻轻爬下床,从小炉子上取下热水兑了两碗喝了,非常舒坦。

披上衣服到外间看一眼,茯苓睡的正香甜。不打扰他,又爬回被窝,继续出汗去。没想到这次出大发了,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飘来飘去,脚下无根的感觉,总是想找点什么依靠一下,就是找不到。猛然惊醒,全身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摸摸额头,我好了。

昆布一大早就来了,茯苓开院门的时候他就在门口立着,吓得茯苓尖叫。

“拜年拜年,恭喜发财。”对着我一揖,从他宽宽的肩膀上看过去,茯苓正冲他做鬼脸儿。

“也祝昆布哥吉祥如意。”回礼。

昆布嘻嘻哈哈的抱拳:“如意如意。”回头看一眼没人,凑过来压低声音:“没事吧?我听说你病了。”

“昨天有点着凉,现在已经好了。”

昆布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夜里王爷陪少爷们放完烟花,听邵先生说你病了,当时脸就黑下来。要不是总管怕过了病气拦着,他早就过来看你了。”旋即又低眉顺眼的说:“你这病不是我给你扔雪里闹的吧?”

哎?霹雳无敌的昆布哥也有这种表情吗?“不知道,可能是我穿的少。”

昆布尴尬了起来,抓抓头,又行了个大礼:“不管怎么着,是我不对。王爷要是问,你就直说。”

“说什么?说你看上了柚子姐,给你们俩提亲吗?好不要脸。”

“啊?”某位高手傻掉了……

“真的吗?”某位高手当真了……

“再议再议,这个事你应该去求王妃。”

“还贫呢!王爷一早要带王妃和少爷小姐们进宫拜年,还聊!”茯苓立着眼睛冲昆布大骂:“不快去伺候着,ρi股比秤砣还沉!坐这儿就不走。”

撵走了昆布,茯苓从怀里掏出个煮熟的红皮­鸡­蛋放在我脑袋上揉来揉去:“滚啊滚啊滚鸿运,祟气霉头都消散,祈福平安和康泰,顺顺当当又一年。”

我囧……这是您老家的传统吗?

“吃掉。”茯苓把白白胖胖的­鸡­蛋剥出来塞进我的嘴,又摸出来一只小红包:“压岁钱。”

“压什么啊?我都十六了,再压就翻不了身了。”搞笑呢,竟然给我压岁钱?

茯苓翻个白眼儿:“别废话,我也就是跟你意思一下。咱们这些人里你最小,给你这个就是借个压祟的谐音。整天吃好喝好也不见多长点­肉­,­干­长了半头个子。”

既然是好意,我也没必要矫情,笑着谢过给他也拜了年。打开红包往出一倒……两枚铜板滚在手心。

茯苓在一边笑眯眯的说:“你看,我大方吧,好事成双!”

彻底无语了……

陆陆续续的不少人来拜年,趁着主子们不在,奴才们也都赶紧串串门儿。

早就预备好了大把的红包,凡是比我小的全有。每个里头一张盖了我的章的小纸头儿,上书我的亲笔:二百文。一视同仁,一律去找茯苓兑钱。

茯苓化身散财童子,叮叮当当的把早就串好的钱串子发出去,等到第一拨热闹过去,苦着脸把我的小钱箱举给我看:“破财免灾?这也破的太大了吧?”

我胸有成竹,“当了副总管第一次发红包,总要大方点的。不怕,晚些有进项。”

“哦?听你这意思生财有道啊,我帮你张罗这么半天,有没有红包拿?”

“当然有,给你个最大的。”这家伙贪财的程度不在巴豆之下,我心里又和他最亲近,从腰里摸出一锭五两的小元宝塞过去:“满意了吧?”

茯苓石化了……“你哪来这么多钱?”匆匆跑出去关了院门又折回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柴副总管是怎么出事的你忘了?这个钱我不要!”

这家伙!果然不枉我信他一场,原原本本的把那套回扣+提成的理论告诉他,拍拍:“所以说不用担心,君子之财取之有道。我又不是沾王府的便宜,只不过卡一卡外人的油水,连王妃都赞我做的好呢。”

茯苓转转眼睛:“以后我就跟你混了!财神爷啊。”

财神爷?我榨出来这点散钱跟财神爷可比不了。不查不知道,柴副总管曾经做下的花账要按千两银子为计算单位,那才叫真的贪心。可是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最后下场还不是被驱逐出府,私贪的银子也被总管尽数追回,否则全家进班房儿,如今也不知落魄成了什么样子,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二拨人来了又散,全是跟王府有买卖往来的商家。买办处是直属总管的,商铺老板们先去他那边才来我这边,一一记录下各人送上的孝敬,茯苓抿着嘴一直偷笑。最后人走了我告诉他,每人送的拿出一半记上人名,我回访的时候是要作为红包送回去的。

“你缺心眼儿啊!”茯苓抱着钱匣子一扭身背对着我。

“这叫好来好去,再来不难。谁知道以后他们供应的东西会不会出毛病?我全收了到时候嘴短说不出话,主子总管怪罪下来差事都保不住。如果只收一半既给了面子又提醒他们,甭以为贿赂了我就能以次充好,老老实实的跟我做买卖才有的赚。”

茯苓猛的转过身来,一把掐住我的脸蛋:“你怎么比猴儿还­精­!一年前还傻了吧唧的,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邓,邓,邓大人教的好。哎哎,松手,疼!”

茯苓看我的怪样儿憋不住笑,终于忍不住叽叽咕咕的开始帮我安排怎么花钱,买这个买那个,顺着他的话,我特想说句非常流行的网络语言:等咱有了钱,XX买俩,用一个扔一个。

前头来传,主子们已经回府了。我和茯苓这才收起心神奔向各自岗位,临走他回头跟我说:“昨天我还奇怪,怎么你会让巴豆跟着刘副总管伺候主子们进宫拜年。现在看来你已经长大了,事事必然自有算计。以后要是有想不开的尽管跟我商量,你这人值得一交,我真心想跟你做朋友好一场。”

“好啊,求之不得。”

我也一直对茯苓很用心。他和别的奴才不同,除了曾经的紫苏,奴才里能写一手好字的只有他一个。

而且我多方旁敲侧击的问过,茯苓的来历出身都是个谜,谁也说不清。王爷的口风里经常带出对他的信任,我想,既然有­干­爹这样一个堂堂有品级的侍卫被王爷安Сhā在府内厨房当奴才的,必然还会有其他类似的人。比如茯苓,比如一点奴才的自觉都没有的苍术……

带着人赶到前堂,远远的看见王爷和前来拜年的官员们应酬,越过人群,收到他看过来的视线。一点而过,够了。

36

先来的一批官员们散了,总管挑了个吉利的时辰,率领着我们一众奴才浩浩荡荡的在院子里站好。

他独自在前头高声朗读对王爷的赞歌(汗),用词之­肉­麻超乎我的想象,又祈福来年的平安,这才跪下去磕头拜年。

我和刘副总管同列他身后,跟着跪下去。再后面就是各处管事们以及侍卫小厮们。

没回头,只听齐刷刷的“咚!”的磕头声……这得多少人才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儿啊。那些人还真实在,真磕啊。反正我是脑门挨一下地意思意思完了。

王爷一句:“很好,赏!”就有列在两旁的小厮用笸箩撒钱。

现在我是不会撅着个ρi股跟别人抢了,但也图个热闹,随手拾起几文,总管和其他管事们也都如此,讨个吉利。一个看去年纪很小的男孩蹲在我脚边捡,正好有一枚被我踩到一半,孩子急了,下手去抠。等我的脚挪开,他看见是我又吓了一跳。

把手里的钱塞给他笑一笑。抬头,王爷走到厅堂外的台阶上,笑着说:“这些是一时玩乐的,不用抢。晚些去帐房另有红包,不许有人大冷天的偷跑过来捡别人剩下的,这些都是福气,留在地上,府里也图个喜庆。

嗯?这个好像是说我呢……有点心虚,正好看见王爷黑黑的眼睛朝这边一溜,赶紧低头儿。

来拜年的大臣们有和王爷多唠叨几句的自然给上了点心零食,鲜少有留下来用午餐的。大年节的,没几个人会这么不开眼。

当然,厉大人就是异数。这位刑部尚书给我感觉是全年三百六十五个工作日,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那种超人……

前头有总管招呼,厨房有刘副总管盯着,迎客有外府管事,我的差事出奇的清闲。

于是作为大闲人的我到了午餐点儿就变身厉大人的贴身小厮,他自己带来的早不知道跑哪玩儿去了。

厉大人瞪着眼听回话的说找不到他的小厮,如果不是在王府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立马掀桌子翻脸。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跟着他的小厮我很熟,听话茬儿是厉夫人的远亲。跟王妃提过一次,于是今天王妃特意叫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那个孩子,还叫那孩子转交厉夫人一只小盒。

我打开看过,是一块极品香料。

因为有外人在,夫人们都回避了。桌上只有王爷,厉大人,邵先生和两位少爷。大少爷自小就被培养得举止大气,在同龄人里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二少爷年纪小些,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不过还是脱不掉孩子气。也亏了有他在,搅得气氛轻松活泼,只听他一直缠着厉大人,问那些轰动全国的大案是不是真的会把嫌犯吊起来抽打,是不是会把他们手脚都锁起来。

厉大人是个严肃惯了的,看样子也从来没哄过孩子,于是认认真真的把刑部那些大刑一一道来,最后二少爷吓得小脸惨白……

王爷和邵先生都笑二少爷胆小,大少爷却不紧不慢的吃着菜恍若未闻,直到吃毕停箸才缓缓的说:“大刑是那些作­奸­犯科之徒应得的惩罚,与他们犯下的滔天大罪相比我到觉得还算是轻的。”

这孩子,心真够狠的。

有小厮端着一碟葱油酥饼送上来。是我单独交代下去的,厉大人老家的特­色­主食。原本跟王爷说着时下政局以及开春之后的部署安排,大人见了饼子竟然断开话头冲我点头微笑:“多谢。”转头又跟王爷说:“小甘草很好。从来都是很周到。”

这比突然赏我一个金元宝还惊奇。厉大人,竟然会夸人?

王爷一笑:“能伺候您是抬举他了。”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那个没有责任心的小厮,厉大人感慨着:“王爷身边的人果然出­色­,下官好生羡慕。”

这个厉大人看上去黑黑脸,没想到是个仔细的人。不错不错,也不枉我在他身上费了很多心思,那些特意给他置办的茶叶和怕他冷塞进他轿子里的暖砖算是没白糟蹋了。

多夸几句吧~当然,指望厉大人多夸几句是浮云中的浮云。

这边午饭刚过,六王爷就带着他女人来砸场子了,呃,是来拜年了。

外府管事大叔没见过这么风风火火的女人,当六王妃拒绝到内宅和夫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叔的脸都绿了。倒腾着小碎步一路追着六王妃进来:“王妃,王妃,前宅都是爷们儿,不少鲁大哈的小子们伺候着,别惊吓着您……”

廊下的小厮们噼里扑噜的跪了一地,或有来不及的就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王爷等人齐齐站起,厉大人又尴尬又无所适从,眉毛拧得死紧,­干­脆甩袖子绕到屏风后去坐着,我赶紧让人送过去茶水零食。

这边邵先生眉宇间也有不喜之­色­,只不过依然维持得住风度,对六王爷和王妃行礼问安。

六王爷一副不把众人反应放在心上的表情,反而笑着跟王爷说:“舒言向来不喜欢女人之间唧唧歪歪的闺中闲话,她的聪明机智三哥也不是没见识过,所以不如和咱们坐在一起聊聊来的舒坦。”

王爷面­色­不变,保持着微笑:“无妨。甘草,把小子们都撤了,去里面调些丫头来伺候着。”

“回王爷,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

六王妃鸽子般咕咕的笑着:“这位就是名动京城的邵棠邵先生了吧?果然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先生没回话,所以这死女人就来­骚­扰我:“甘副总管,又见面了啊。”

“是,奴才给宁王妃拜年,祝王妃吉祥如意。”其实我特想跟她说声“Happy Spring Festival”看看她会有啥反应。

“好,赏他个红包。”六王妃语调轻松,一点都没有不自在。

宁亲王府的小厮刚要把红包递上,王爷抬手一拦:“宁王妃有所不知,我府上有个规矩,奴才不许收受外来财物。”

六王妃僵了一下,随即叹气:“那真是太可惜了。”

短暂的沉默,六王爷爽朗一笑:“还没给三哥拜年。”

要说这位六王爷也确实风度出众,即使在明显略带尴尬的环境里依然谈笑自如。

六王妃除了古代人不能接受的不分男女尊卑之外,算得上是个很大方的女人。尤其让我羡慕的是,她在从前也应该是个知识颇丰的才女,所以到了古代虽然谈不上出口成章,至少胜在妙语连珠。

邵先生生­性­豁达,对尊卑贵贱向来看得开,逐渐神­色­从容恢复平日的温文儒雅。

大少爷非常注重礼节,自六王爷到来,就一直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面­色­平静无波,偶尔听到六王妃比较“激进”的言辞眉眼间才稍有变化。

我觉得这一屋子人好像个个都绷着根弦儿……真累。

六王妃突然娇声笑着说:“今日除了来拜年,我还要谢谢三哥呢。”眼波流转:“前阵子天寒路滑,替我赶车的又是个急脾气,在闹事撞了一个小孩。听我派去的管事说您还特意叫人去吊唁来着,还赏了白包。”

“这件事是我的主意。”王妃的声音突然响起。

邵先生等人立刻起身行礼。

王妃并不进屋,华丽的锦缎外袍在正午阳光下熠熠闪光。高挑的身量,腰杆挺得笔直。因为是背光,脸上的微笑有些模糊。她的身上有一种宁静中蕴含着力量的进攻­性­,身后两排低着头恭敬行礼的丫鬟更让她的形象突出鲜明,这个场面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也许是我阅历浅太没见识,感觉王妃好像女战神一样的……

“宁王妃,您关心的事儿我是唯一能给您确切答复的人,不知您愿不愿意随我到内宅小聚?”

嗷嗷!女人们要开始死磕了!好期待!呃……我一定是跟茯苓在一起待着时间长了,如今竟然也三八起来。

六王妃面­色­稍冷,慢慢站起身。大着胆子偷看一眼,只见她眼睛里闪着挑衅的光,有点意外又有点跃跃欲试的味道。

对啊对啊,姑娘,您的对手是王妃,觉悟吧!

“很好。我也正想跟礼王妃好好聚一聚。”

哇~大姐头对大姐头,慈禧太后大战武则天。这是啥烂比喻?为自己汗颜一下(作者心声)。好想看……

屋里剩下的男人们开始客套来客套去。虽然厉大人在女人们离开后堂而皇之的迈着方步走出来稍微刺激了一下六王爷,但总体来说,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还是很太平的,也让我见识到了各种没意义的客套话和官腔儿。

让人难以想象的,最擅长此道的竟然是厉大人?!一点点小事就可以铺开来细细的把起因、经过、结果条理分明的说上大半天,当我听了个全程总算闹明白他要说的只是昨天晚上他府里做的饺子不够咸以后,我再也没兴趣继续听他说话了……大人啊,您在我心中的地位大踏步下降鸟。

邵先生笑而不语,时不时的递给我一个安慰的眼神。难道他看出我已经毛躁了吗?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实在是太磨人了,真不知道王爷怎会受得了?而且他不仅受得了,还能配合着敲边鼓,接话茬儿?哥们,你太牛了……

给众位爷添水的时候,王爷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腕:“给厉大人换茶,他那碗竹青三泡之后就没味了。”(注:竹青影­射­四川名茶竹叶青,此茶创制为现代,此处借用。)

“是。”我是巴不得赶紧找个借口出去透透气。我想王爷也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疲态,否则他不会最后捏了我的手腕一把。这是个叫我去休息的暗示,不得不说,咱心里是很感激的。

如今山药是彻底跟着邵先生伺候的,白薯则是补了紫苏的空缺安置在王爷屋里。小哥俩平时各有差事,难得今天凑在一起又不用在里头伺候。

我出了门吩咐小厮沏一碗新茶给厉大人之后,看他们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笑也忍不住过去凑凑热闹。

正聊得开心,突然有小厮匆匆过来叫我去偏门,说是出了点乱子。

赶过去,一个看着面熟的姑娘脸­色­苍白的被挡在门外台阶下。粗布荆钗却无市井之气,等到了跟前,猛然想起,她不是原来跟着三夫人的那个丫头吗?

“是你?”姑娘似乎对我也有印象,毕竟三夫人出府那天是我经办的,她还骂过我是“狗奴才”。

“给姐姐拜年。”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的穿戴,“想不到这几年你高升了。”犹豫了一下:“请借一步说话。”

原来是三夫人病了,本想拖过了正月再说,现在看情形却是再也熬不下去了。

“夫人瘦得都没了形儿,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惦记的是什么,这几日夜里时常喃喃梦呓,叫着小姐和小少爷的名字。我跟了她一辈子,眼看着人就不行了,也顾不上是不是正月,会不会触了王府的忌讳,只求能让他们呣子见上最后一面就行。小哥,求求你了。”

这个事不是我能做主的。而且以前仅仅是帮三夫人传递个信物给小姐,王爷就抽了我一顿……

“我这里有些值钱的首饰,都是三夫人的私房,请小哥给通融一下想想办法。”姑娘说着就把一包用手帕卷起的东西往我怀里塞。

“别!”按住她的手,这可能是她们最后的家当,先不说这事能不能办成,就是办成了也不能叫人家倾家荡产啊。

我明白王爷现在对我好,可这是他的家事,我就算再得宠也是奴才。

“这样吧,我保证话给你带到,保证王爷能知道这件事儿。其它的实在无能为力,这些东西你可收好了,后面保不齐还有多少事要用到钱呢。”

姑娘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滚落:“请您跟王爷好好说说,念在曾经的夫妻情分……”

打断她:“三夫人是因为不名誉的事出的府,王爷当时肯放她一个净身出户已经是仁慈,你也是王府里伺候过的,别人家怎么处理这种事你还不知道吗?如今一定要我带话,可想过更糟糕的后果?”

也许重提这件不光彩的旧事会让王爷迁怒无辜的孩子,也许王爷会置之不理,让三夫人空怀希望最后遗憾而去。我了解王爷的准则,只要是听话的乖的,他就肯给好下场,而三夫人明显是最不听话的那一种。

“顾不得了,最后一拼。这些年夫人孤苦无依,还能有什么更坏的吗?”姑娘凄凉的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就拜托您。还不知道小哥的名字?您是个好人,当初在气头上竟然没想明白您是为我们好,如果不是您做主把那些东西给了我们,还不知道出去后的日子会如何辛苦呢。”

“姐姐快别这么说,叫我甘草就可以了。”

那姑娘留下地址拜了又拜才抽泣着去了。大初一的,想不到竟然会遇见这种棘手的事。

心里一直打鼓,府里欢庆的气氛越浓,我就越觉得心寒。凡事就怕对比,看着眼前富贵繁华,想想三夫人的凄苦境遇,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闹心。

客人来了又去,一整天忙忙碌碌的招呼伺候,终于过了晚饭消停下来,我独自回到小院儿,在屋里徘徊踱步。这还是王爷看着我脸­色­不好,特别吩咐下来叫我去休息的。

想找茯苓商量一下,虽然他刻薄,但是心地极好又聪明,没准能帮我拿拿主意。

正要出去,王爷却来了。

“怎么不躺着?”王爷挥退跟着的小厮,拉我坐到桌子旁。

这个时候犹豫也没用了,这几天王爷肯定特别忙,难得有和他独处的机会。

“下午跟着三夫人的一个丫头来找,总管忙着,小厮就叫我过去。三夫人病了,据说也支撑不了多久。她想见小姐和少爷最后一面。”

王爷没什么反应,只是拿过桌上的瓜子慢慢剥着吃。话说出去了,我悬着一下午的心也踏实下来,打定注意绝对不多嘴。该如何一切就看王爷的意思。

“明天初二,我要陪王妃回门去看望她的父母。你找个空带几个人过去看看,如果还能移动就把人接回来吧。让人把画竹轩收拾出来给她住,孩子们也过去陪着。”

咦……王爷这么好说话?!突然菩萨附体了吗?

“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原来你一下午就为了这个魂不守舍的?”王爷不以为然的笑着靠了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好点没有?听茯苓说你昨天晚上出了好多汗。”

“已经好利索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然转­性­了。

好像看透了我在想什么一样,王爷很大方的把他的想法分享:“她当初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不计前嫌,在最后给她一个好下场。你说,别人听了会怎么看我?我在朝中治下手段向来强硬,有几个一直想笼络的重臣颇有微词。这个节骨眼儿有个能带给我仁义名声的好机会,­干­嘛要放过?那些迂腐的老不死最看中这些点滴小事。只要是在朝堂一天就要演一天的戏,下了朝我也不在乎多演一点儿。也许演久了,就真变成大慈大悲的菩萨也不一定。”

幻灭了……我就知道丫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

“哈哈哈,”王爷畅快的笑了起来,一把抱住我:“最喜欢看你这种被我弄得很无奈的表情,可爱极了。”狠狠的嘬下来,辗转不放。

“小甘草,”待到终于放开时,贴在我耳边低声呢喃:“我越来越喜欢你了。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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