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娴苦笑道:“若非你那一声,我已经命归黄泉了。”
慕容初道:“王府皇宫,这些地方本就是龙潭虎|茓,说不定哪一处会有机关重重,也说不定哪个人会包藏祸心,当真要步步为营,小心的很。”
秉娴听他淡淡说出这一句来,心中已经通明,方才必然是慕容初发觉端倪,因此才跟了来,及时出声救她一命……只不过,他说的这句话,也可将他包括在内,谁知道他出手相救,是为了什么?
秉娴便只做不知状,道:“慕容兄所说,真正是金玉良言。”
慕容初道:“这些都是我厮混着见惯了才知道的,蓝兄你初来王府,有些不明,我多嘴说一说,你听听便好,咳,想我同蓝兄初初相识,便是如此惊险……将来还不知要如何。”
秉娴道:“人生无常,你我又非神仙,只能挣扎捱过当下,不必思量更多,也是无用。”
慕容初哈哈大笑,道:“我说蓝兄对我的脾气,说话的调调也跟我相似。”
秉娴道:“这便是所谓的一见如故了?”慕容初又笑,他笑起来,倒颇有几分光风霁月的味道。
正在相谈甚欢,外面有人道:“小娴!”秉娴听到这个声音,面上的笑极快隐没。
慕容初看秉娴一眼,也起了身,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有人进了门来,面上略带焦急之色,却正是少王雅风。
慕容初行礼:“属下慕容初,见过王爷。”低头下去。雅风看他一眼:“请起。”慕容初起身,垂手站在旁边。
此刻秉娴也起了身,慕容初行礼时候,她也矮身下去,正要口称少王,却被雅风一把扶住,上上下下看她一会儿,道:“无恙么?”
秉娴心中酸涩翻滚,嘴角却露出笑意:“托王爷的福,还没有死。”
雅风眉头一皱,打量她面色,却见那双眸子,朦朦胧胧地,似有无限雾气,被他一望,便垂眸看向别处。
雅风将心中言语咽回去,回头看了慕容初一眼,道:“听闻你先发现刺客的,做得极好。”慕容初道:“多谢王爷,不过是属下该做的。”
雅风点点头,又看秉娴,道:“你跟我来。”
秉娴道:“属下……”雅风已经走出一步,闻言回头,沉声又道:“跟上来。”
秉娴咬了咬唇,道:“遵命!”
出了慕容初的房中,才发现外头还恭候着许多人,秉娴扫了一眼,见是几名侍卫头领,其中还有奉剑,两人目光相对,各自若无其事转开。雅风在前,秉娴跟在后头,再往后便是奉剑同众侍卫,一群人跟在雅风身后,穿堂过院。
两边同样侍卫林立,雅风一概不理,昂首阔步而过。秉娴跟在身后,见前方有数名侍卫垂手等候,见雅风到了,齐齐跪地行礼:“属下等向少王爷请罪,已经搜过了府中,并无贼人踪迹。”雅风点点头,有人将房门推开,雅风迈步进去,道:“蓝贤进来,其他人等着。”
奉剑正欲入内,闻言身形一僵,就看秉娴,秉娴反倒冲他笑笑,果真迈步跟了进去。
门在身后被拉上,雅风脚步不停,一路望内,秉娴叹了口气,放眼看似是书房,陈设布置,古朴典雅,两面书架,摆放着各色瓷器,书籍。
里头雅风道:“进来。”秉娴只得也跟着入内,刚迈步转进了里间,便有一只手探过来,将她抱住。
秉娴一怔,挣扎道:“少王……”
雅风将她拥住,却不言语,只是紧紧地将人禁锢在怀中,不肯放手。
片刻,秉娴若有所悟,才道:“少王爷,我没事。”
雅风缓缓地松开手,低头看她一眼,却又叹息一声,转身看向别处。
两人之间,久久沉默,秉娴起初还能撑着,渐渐地觉得腰间一阵阵痛,不由地伸手轻轻地揉了揉,这一动,雅风却又看见,将她的手一拉,低头去看她腰间。
雅风伸手一按,秉娴忍不住低低呻吟了声,雅风一惊,道:“伤到此处了么?给我看看。”试探着去解秉娴的衣。
秉娴按住他的手:“没什么大碍,只是撞了一下,不劳王爷……”
雅风反握住她的手:“让我看看。”
秉娴皱了皱眉,看雅风的脸,却见他眉间拧着焦急之色,在先前却是罕见的,双眸之中亦满是担忧,秉娴道:“伤到这个地方,不大好看。”声音软软地,透出几分无奈之意。
雅风顿了顿,道:“怕什么,你我不是早有婚约在身的么?本该早就成亲了的。”声音也放得温和起来,秉娴听得心头一痛。
雅风将她的腰带解开,秉娴眨了眨眼,略有些紧张。雅风将她衣襟层层打开,缓缓掀起来,露出小半截细腰,曲线曼妙,勾人心魄。
而在那玉肤之上,却有一处,撞得青紫肿起,中间一点,渗着血丝。
雅风看过了,又去看其他之处,未曾察觉其他创伤才放手。
秉娴见他认真之色,便唤道:“雅风。”
雅风抬头看她:“嗯?哪里有伤,要跟我说。”
秉娴却摇头道:“你若是厌我,一定要同我说。……只要你说一句,或许,只一个眼神对我,连说都不必,我就会自己离开。”
雅风身子一震:“你说什么?”声音亦带几分严厉。
秉娴道:“我是说真的,雅风……我知道,你很为难……所以我也才想改换男装,不露身份,也不至于给你添太大麻烦,但我知道,总有……”
“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或者……”雅风望着秉娴双眸,心中转念,陡然而寒。
他的手一松,秉娴的衣襟散开,她急忙将衣裳掩起。
雅风探手,按住秉娴的手:“小娴。”
秉娴抬头看他,眼中却已经朦朦胧胧地,是泪氤氲。
雅风温和看她:“你知道先前,我是怎么救回你的么?”
秉娴怔了怔,道:“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雅风问道:“真个不知么?”
秉娴呆呆道:“不知道。”雅风望着她懵懂之态,伸手捧住她的脸,缓缓地吻落下去,将她的泪一点一点吮去,秉娴身子阵阵发抖,想推开他,又无力。
雅风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不知也好,让我告诉你,便是这样……”低头将人一抱,便吻上她的唇。
雅风从来未曾亲近过任何女子,当初见她第一面时候,做梦也想不到,她就是他朝思暮想之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兰秉娴。
先前在大牢里,檀九重道:“少王爷也说过,知府后院的梅树,那香气怎能穿得那么远……不是梅香,而是人。这个人,少王爷还曾问过,那夜从少王爷眼皮底下溜走的小兵,叫做什么来着?”
蓝贤,兰秉娴。——她从来天生身怀异香,绝色无双,他怎会不知?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或者在他心中,总有些担忧,芥蒂,宁肯那人是死了。
但……
一直到听闻他自缢,他整个人似空了,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散了。
原来想象是一回事,亲眼所见了的,又是一回事。
前去见她的时候,雅风脑中全是那名曾“来历不明”的女子,他初见她的客栈之中,她站在桌边,护着那少年,他遥遥一看,对上她的眸子,那样宛若有魔力的双眸,盈盈然地,如天上星子坠落其中,他不是未曾见过美人的,却没见过如此颜色。
他有心救她,她分明是走过来了,给他无限希望,却偏又推开他的手,那句“下贱之人”,像是通红烙铁,死死地按在他心上,滋滋生疼冒着烙印的烟气,从此铭刻。
那种香气,缭绕不去,一直到了磬城,雪里红颜,倾国倾城。
她垂眸独立,仿佛雪中红梅,天地之间唯一的一种色相,色香。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啊。
——从以前,到现在。
一颦一笑,每一句话,她朦胧的眼神,带伤带恨,带着绝望,先前他不知道,如今尽数理会明白。
先前的兰秉娴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模糊糊地在他心底牢不可破,但如今,她有了身子,有了色香,有了幽怨眼神的看,凄艳红唇的笑,掷地有声的仇恨,不用宣之于口的决然,以及那缭绕不去令人迷醉的女儿香。
她仍旧是独一无二的兰秉娴。
她终于从他的梦里走出来。
他不能忍受,再度失去。
40、念奴娇:更看今日晴未
情yu就像一簇火花,骤然迸发开来。
雅风从未尝过这么香软的唇滋味,想含入口中细细品味,又恨不得一口吞入腹中才得安稳,尝到嘴里的甘甜好似是迷|药,极快地旋遍他的全身,令人身不由己地躁动战栗。
手在侍卫服上游走,探到那敞开的衣襟处,摸将进去,迫不及待地撕扯来那些碍事之物,触手温香娇软,他不敢用力,怕捏坏了,又想要用力,怕脱手逃了。
因冷或者紧张,秉娴微微颤抖,雅风几乎无法喘息,脑中一片空茫,偏又如此心甘情愿地,似从高空坠落,痛且快。
“雅风……”轻声一唤,雅风睁开双眸,面前花容,朱唇嫣红,那双眸之中更似要滴出水来一般,又羞又怕地看他,半掩的衣襟,凌乱的裹胸,微微露出里头雪色同樱红,隐隐地,他的手方才……仿佛有碰到什么……
那脸色顿时如同要滴出血来一般,雅风站在原地,几乎不知要如何是好。
“对不住……”半晌,六神归位,雅风叹口气,替秉娴将衣裳掩起来,“我……”却不知怎生解释,一时意乱情迷?轻薄非礼?……一言难尽。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浅尝辄止,却更让人心存向往,但却又知道,不是此刻。
秉娴垂头:“别这样说……毕竟,我们曾经……”
她未曾说完,不知是羞怯还是其他,只揪着衣裳。雅风却明白,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低头在她的手上亲吻了一口,“但我总要给你一个交代,不能让你如此没名没份的跟着我。”
秉娴抬头,目光之中透出惊讶之色。
雅风道:“小娴,不管别人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不是我的意思。只要不是我亲口同你所说的话,你什么也不要信。”他开始担忧,将秉娴带入府中,是对是错。
秉娴猜雅风可能知道了什么,却又不能确认,便点点头。
雅风又道:“我不瞒你,我如今处境微妙……故而还不能就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只是我应承你,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我要让世人知道,你是我的结发之妻……”他的声音温柔而动听,一点一点地渗透到秉娴的心里去,缓缓地荡漾开来。
就好像三月桃花开,那一滴桃花露跌入心湖,涟漪便一圈一圈地晕开。
脑中不由地有些晕晕地。
雅风望着秉娴,她低着头,双眸微垂,脸颊粉色,双唇却异常娇艳,想到方才的亲密种种,他的唇他的口,他的手他的身子,无一处不在叫嚣着想要更多,但……
将她抱一抱,又不敢抱太久,极快地放开,只让她身上幽幽暗香温柔地包围着自己,在心底摇曳。
“小娴,答应我,安稳留下,好么?”他轻声地,在她耳畔,蛊惑一般。
秉娴的双眸里已经涌起泪水,是故意为之,或者情难自已?不知道。
人在戏中,或者是戏引着人而行?
“好……”她轻声地说,“好的。”
曾几何时,那个闺阁之中的天真少女,在听闻了少王君雅风来提亲之后,高兴地一口气跑过花园,捧着满是红晕的脸,铜镜里一看就是半天,——原来太过欢喜,竟会让人不知所措。
“雅风,雅风……”她曾经偷偷地念叨,也曾经偷偷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一笔一画,墨色勾勒的,都是盈盈爱意。
若不是那场飞来横祸……此刻,是不是就会郎情妾意,一场天作之合?
心里头又痛,又是旧日欢喜,越是察觉那种纯粹的欢喜之浓厚,越又觉得异样的悲伤苍凉。
不过是……转眼烟云啊!
雅风替秉娴将衣裳整理妥当,便回桌前办公,让秉娴自在在屋子里。秉娴怕外头的统领侍卫等焦急,便道:“少王爷,你若是有事,不如我……”
桌后的雅风轻声道:“唤我雅风。”秉娴无奈道:“雅风。”雅风笑吟吟地:“这才对。”又道:“让他们等的久一些,无妨,那桌上有新鲜的点心,你吃一些。”
秉娴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雅风爱溺看她一眼,便取了几份帖子看起来。
秉娴始终离他的桌子隔着七八步远,也不上前。
如此半个时辰,秉娴吃了些点心,便觉得有些困倦,伏在桌子上睡着,朦胧之中觉得身上一沉,迷迷糊糊看一眼,见身上多披了件衣裳,室内仍旧只雅风一人,显然是他所为。
秉娴歪着头,望着桌子后的雅风,看着看着,眼前便重又一片朦胧,急忙扭过头去,用袖子擦擦眼睛。
此后两日,秉娴便只在承俊王府之中,雅风替她安排的亦是侍卫房,只不过并不同院子里的其他侍卫一般,而是他的近身侍卫身份。
承俊王府的侍卫都是青衣铠甲,雅风身边的近身侍卫,却是玄衣铁甲,出入令牌等各有不同。
两日之中,雅风并未曾传唤秉娴前去,只想叫她好生养养身子,秉娴自在养了两日。
秉娴养好了伤,腰上也不再如先前般疼了,在院子里逛了逛,不知不觉到了侍卫房处,便听了个大八卦。
原来这侍卫营中的男人也不逊婆娘,委实地喜爱种种八卦传闻,这一日又说起了雅风身边的奉剑,据说奉剑大爷也不知为何得罪了少王爷,被狠狠地掴了一耳光,拉出去打了二十大板,这两日好像也在养伤……
众人虽然尊敬雅风,但却向来瞧不惯奉剑,因他总是傲慢之极,不把这些侍卫放在眼里,因此众侍卫乐得将此事大肆宣扬。
秉娴听了这个,十分震惊,心中暗暗地想到雅风真的可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不过对奉剑来说,不知他是否会以为是她告状的……
秉娴正在踌躇,却听得有个熟悉声音道:“蓝兄,你大好了?”
秉娴抬头,却见慕容初施施然而来,秉娴急忙行礼:“慕容兄,多承问候,已经无碍了。”
慕容初笑笑道:“无碍我也放心了。”看着她身上玄衣,道,“蓝兄穿这一身,更见精神了。”
秉娴笑着摇头,慕容初看看侍卫房,便道:“是听少王爷近身那件事么?”
秉娴点点头,便看慕容初,有心想看看他究竟知道多少。慕容初道:“唉,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奉剑自小跟着少王爷,同少王的感情极好的……这次少王爷如此不留颜面,可见他的确是做了件大大的错事。”
秉娴见他回得滴水不漏地,便也一笑,道:“正如慕容兄所言,我们这些当差的,真要引以为鉴,步步留心呢。”
慕容初哈哈一笑,道:“正是,对了……”
秉娴问道:“何事?”
慕容初道:“正好蓝兄大好了,今日天色不错,我也不当差……至于蓝兄,上午的时候少王爷便进宫去了,想必也不会传唤你……不如我趁此机会,带蓝兄出去转转,见识一番这玉都的繁华红尘。”
秉娴略微犹豫,慕容初道:“怎么,蓝兄不愿么?那也无妨,我们改日再约也成。”
秉娴说道:“哪会不愿,倒要劳烦慕容兄了。”
慕容初道:“人生在世,知己难寻,有人终其一生也找不到个能说话、情投意合的知己,我同蓝兄一见如故,其实是我的私心,不想放过而已。”说着便笑,“倒要蓝兄给我这个机会,别嫌我啰嗦多嘴。”
秉娴笑道:“慕容兄这样说,我就算是不愿意去,也要答应了。”
慕容初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走罢。”说着,便挽了秉娴的手臂,秉娴虽有些意外,但看慕容初一脸自在,且先前她在南楚军中也曾如此同马房众人相处,便也罢了。
玉都的天气果然是好,晴空万里,日影和暖,王府中的柳树有的已经抽了绿色嫩芽出来,大概不日便要绿绒茵茵了,当真“二月春风似剪刀”。
秉娴同慕容初两人出了承俊王府,一路上也遇到几个侍卫,慕容初似乎人缘极好,到哪人都认得,纷纷同他招呼。慕容初便替众人介绍了一番秉娴。
如此走了一刻钟,才出了王府,秉娴道:“慕容兄果真交游广阔。”慕容初道:“哪里哪里,我是玉都人,在王府里也厮混了五六年,这王府内大半的人都认得我,自然能寒暄上一两句的,蓝兄不会介意罢。”
秉娴道:“哪里哪里,颇为羡慕是真。”
两人顺着忠顺大街往前而行,慕容初介绍了一番此处,便笑道:“有一件事或许唐突,不知该不该问……”
秉娴道:“慕容兄是指何事?但讲无妨。”
慕容初望着她,笑着摸了摸鼻子,才道:“我初见蓝兄时候,就嗅到蓝兄身上香的很,还以为是错觉……方才这一路走来,那香气一直缭绕不去,不知……”
秉娴笑道:“哦,原来如此。”低头在身上一翻,从袍子下翻出一个淡蓝色香囊,道:“便是此物了。”
慕容初奇道:“怎么蓝兄会有个香囊?”
秉娴道:“不瞒慕容兄,这是我以前的心上人所赠,如今背井离乡,便留在身边,只当个念想。虽然香气过于浓郁,每每令周围的人疑惑,但也顾不得了。”
慕容初赞道:“原来如此,蓝兄还真是个多情之人,哈哈。”
原来秉娴知道自己天生身上带香,怕人疑问,便故意事先弄了个香囊来好揭过这一节,果然派上用场。
两人又走了一段,秉娴便道:“对了,慕容兄世居玉都,又如此交游广阔,想必是个消息灵通之人了。”
慕容初笑道:“消息灵通不敢当,不过所幸耳朵长,听得事情能多些,怎么,蓝兄想知道什么?”
秉娴点头,道:“因我是西罗之人,从磬城而来的……因此不知慕容兄你知不知道,有个姓檀的将军,是被押解回来的,现在三天过去了,不知如何?”
慕容初说道:“这个你却是问对人了,问别个,也没我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秉娴挑眉道:“哦?”
慕容初道:“这也是今儿才下来的消息,我猜咱们少王进宫,也是跟此事有关……”说着,看看左右,见没什么可疑人色,才道:“说起来,这位檀将军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当初才来玉都,不过是个小小的参军身份,后来竟直升了将军,后来更是带兵攻打东明,竟差点儿给他功成……只可惜他没有做上将军的命,好事竟给人搅了,于是就回来去打南楚,至于南楚这边,事情也是一波三折的,什么前督军莫名身死,而后连钦差也死了……其中一言难尽,这些贤弟你大概比我清楚?”
秉娴道:“督军不甚清楚,传说好似是他谋害了钦差。”
慕容初双手合起一击,道:“着啊,总不成玉都所派的两位官员都如此倒霉罢,竟好似遇上了命中克星……但此事若是轮到别人身上,早推出午门了,怎奈这位檀将军却是命中贵人相助,朝堂上一阵吵嚷,让他在天牢里呆了两天,据说今日已经是放出来了。”
秉娴吃了一惊:“就这么放了他?”
慕容初笑呵呵,道:“谁叫人家朝中有人呢。”
秉娴道:“朝中有人?不知慕容兄说的是……”
慕容初正要说,目光一转,忽地又道:“光顾着说那些了,……蓝兄你看,我们现在所在的,是忠顺大街,前方是仁义巷,这巷子不是一条的,是八条巷子……晚间还有夜市,正是玉都最繁华的地方,改日若是有闲,晚间出来,更是好玩。”
秉娴心中正思想檀九重之事,闻言便扭头看去,顿时之间,就宛如沧海桑田,在面前徐徐地沉浮。
忠顺大街她不怎地熟悉,但是这仁义八巷,她是来过的。
秉娴一时无言,只是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市两边,商铺林立,不愧是玉都最繁华的所在。只可惜,物是人非,旧日街市如故,这来来往往之中,却无一个是旧日相识了。
依稀之中,看到那个竖着双髻的女孩儿,自巷子☐活泼跑过,欢笑着在她身旁擦身……
浮光掠影,瞬间消失。
竟有种双眸浮泪的感觉,嘴角却偏偏地勾着笑。
正在此刻,忽地听到“汪汪”两声叫,耳畔是慕容初喃喃道:“噫,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真白日不能说人晚间不能说鬼,蓝兄你看……”说着,转头看向秉娴,却见她双眸浮光,嘴角带笑,怔怔然不知看着哪个方向,这幅模样……
慕容初一怔,唤道:“蓝兄,你……”
秉娴反应过来,急忙答应了声,扭头看向别处,装作观望之态,道:“此处果然繁华,对了,慕容兄说什么曹操……”话还未曾说完,就听见那“汪汪”的声音更急,眼见前头一阵骚动,是行人纷纷惊叫闪避。
慕容初皱了皱眉,道:“不好,蓝兄我们躲开些……狗仗人势,这恶犬我们惹不起!”正要拉着秉娴闪开,却见秉娴双眉一皱,竟是看向前方,那眸子里惊疑交加,却非害怕之色。
慕容初心头狐疑,便站定不动,便是在这一错愕瞬间,有一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黄犬,膘肥体壮地,飞快冲出人群,站定原地,竖着尾巴冲秉娴汪汪叫了两声,而后便冲过来!
慕容初以为这恶犬是要来扑咬秉娴的,当下叫道:“蓝兄小心!”便要出手。却听到有个声音懒懒冷冷地道:“你敢伤它分毫,拿命来抵。”
这个声音,秉娴是再熟悉不过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走到哪都能遇上。
41、蝶恋花:拟把疏狂图一醉
那只狗儿扑上来,前爪搭在秉娴腿上,双耳往后背,仰头看她。秉娴低头望着它,一时之间惊疑不定,手抖了抖,抚摸上那狗儿的脑袋。
此刻慕容初叫道:“蓝兄小心!”然而那狗儿却不咬也不动,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秉娴。
就在秉娴的手心要落在狗儿的脑袋上之时,就听到那人懒懒冷冷的声音:“你若敢伤它分毫,拿命来抵。”虽则轻描淡写,却如此不由分说。
慕容初驻足不动,此刻也发觉那狗儿不是要扑咬秉娴,便站住脚。
秉娴听得这个声音,那手却抚不下去,耳边又听那人说道:“小天真,过来。”
旁边众人远远围观,听得这一声,各自莫名。慕容初伸手摸摸鼻子:“什么?”几乎怀疑自己耳朵,这算什么名字。
秉娴抬头,望望那自人群中踱步出来的檀九重,仍旧是一身白衣,袍子剪裁的很是利落,人群见他来到,远远闪开两边,此人施施然便走了出来。
秉娴看他一眼,迷惑,不解,低头又看看趴在身上的黄狗,见她不动,黄狗的喉咙里轻轻叫了两声,两只爪子在秉娴的腿上按了两下,宛如焦急的表达什么。
檀九重望着面前情形,略歪了歪头,眼中也露出一丝疑惑神情,自言自语道:“噫……古怪。”
秉娴心中忐忑,看他一眼,又看那只对自己恋恋不舍的狗狗,那只手迟疑了会儿,终于摸了下去,黄狗即刻抿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乌溜溜的眼睛似湿润了。
秉娴心中一跳,似想起什么,有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檀九重却喝道:“小天真,回来!”
那黄狗闻声,急忙回头瞅了檀九重一眼,却仍旧不肯离开秉娴,檀九重双眉一皱,望着秉娴,若有所思说道:“娴……蓝贤,你的手段可真了得啊,不仅仅是人不能抗拒,如今,连我的狗儿也被你蛊惑了去了。”他冷笑两声,上前一步,伸手捏住黄狗颈间的项圈,将黄狗拉开。
黄狗呜呜而叫,不愿动般,有些可怜,秉娴不由地心疼,叫道:“檀九重,休伤了它!”
檀九重恨道:“关你何事?快些给我滚!”
此刻慕容初见不妙,便过来道:“蓝兄,我们该回王府了。”
秉娴咬咬唇,看檀九重一眼,又看看那黄狗,狗儿抬着头,乌溜溜地眼睛望着她,鼻头湿润,眼睛亮亮地,秉娴看得眼睛一热,却终于扭过头去,跟慕容初一块儿出了人群。
身后,檀九重身边的黄狗一直望着秉娴离开的身影,一直等她出了人群,便汪汪地叫了两声,像要追上去一般,却被檀九重握着颈圈不放。
如黄狗一般,檀九重也凝视秉娴离去影子,见黄狗像要挣脱,便轻轻抚摸了一番黄狗的颈子,轻声道:“怎么了小天真?你喜欢那个贱人?……别去亲近她,我会不高兴的。”
黄狗儿看看他,又看看离去的秉娴,焦躁不安地低低叫了几声。
慕容初拉着秉娴走得飞快,一直出了人群拐过了巷口,才道:“蓝兄,方才好生凶险。”秉娴回头看一眼,却见离开之处人潮涌涌,早看不到那只黄狗的影子了,心中怅然。
慕容初见秉娴不语,便道:“蓝兄,蓝兄?”秉娴回神,道:“怎么了慕容兄?”慕容初道:“你认识檀将军?”秉娴道:“不过是数面之缘,不曾深交。”
慕容初似松了口气,又道:“吓我一跳……他好似对你……”欲言又止,又道,“……对了,为何方才那只黄狗不曾咬你?”秉娴望着他道:“它……它为何要咬我?”
慕容初道:“也怪道你不知,你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狗儿的厉害,它是檀将军最宠爱之物,什么也比不上……”秉娴惊诧道:“是他宠爱的?”慕容初道:“可不是么?这位檀将军最爱的是一只狗,谁人不知?这只狗儿可金贵啦,有它自己的屋子,仆人也有二三十个,每日山珍海味地……”
秉娴呆若木鸡,慕容初道:“怎么?你不信么?”秉娴道:“我……我不知道……”慕容初道:“真是人不如狗好命,这姓檀的也很是古怪,生性冷僻,却偏对一只狗儿如此上心,也算异事了,你不信是么,我给你讲个传闻……”
秉娴道:“是什么?”
慕容初道:“先前檀将军刚到玉都,据说就带着这只狗儿,无法可考……后来他声名鹊起,因此有许多人巴结于他,据说是礼部的某位大人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姬人过去。”
秉娴道:“这……跟狗儿有何干系?”
慕容初笑道:“可不大有干系?那两个姬人,生得貌美,又是贵人所赠,因此檀将军对她们据说也十分宠爱,只是……有一天那只黄狗据说咬了还是惊吓了其中一位,这两个女子便仗着宠爱,命人将黄狗打死……谁知道,狗还不曾打死,被檀将军知道了,然后……”
秉娴的心怦怦乱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不是好事。
果然慕容初看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据说,是檀将军亲自杀了一个姬人,另一个扔到青楼,那人惊吓的神智失常,没几日也死了……”
秉娴咬着唇,心中滋味难明。慕容初叹道:“你说古怪么?这么一个薄情冷酷之人,……唉,罢了,不说他,真正扫兴。”
秉娴皱眉,心事重重。
两人回到王府,正好有一个王府侍卫经过,见状急忙过来,道:“慕容大哥,蓝兄弟,你们可回来啦,方才少王爷回来,如今正找蓝兄弟呢!还是快些去。”
慕容初一听,急忙道:“幸好回来了,既然如此,蓝兄你快些去罢。”
秉娴道:“那我先去了,慕容兄,回头再见。”慕容初点头,相送秉娴。
秉娴一路到了雅风书房,见书房门口已经有数名侍卫站立等候,见她来了,面色各异。
秉娴上前,道:“听说少王爷传召我……”侍卫们还没说话,里头雅风道:“进来。”秉娴无奈,只好推门而入。
迈步进门,又听雅风道:“把门关上。”秉娴回身关了门,迟疑了会儿,便往里去,果然见雅风正坐在书桌前,似乎正在出神。
听到动静,雅风转过头来,温声道:“为何不过来?”秉娴走上前,抱拳道:“见过少王爷。”雅风道:“无人之时,就叫我雅风便可,小娴,你来。”秉娴只好上前,雅风望着她,问道:“去哪里了?”
秉娴道:“闲着无事,就出去走走。”雅风道:“身子好了?”秉娴道:“已经无事了。”雅风道:“自己出去的?”秉娴道:“不是,是跟一位刚认识的侍卫兄弟。”
雅风轻轻一笑,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道:“我竟比不上一个侍卫……本该是我带你故地重游的……”声音有几分叹息。
秉娴急忙道:“你自然不同,你有事要忙。”雅风看向她,道:“小娴,你知道了?”秉娴问道:“何事?”雅风道:“檀九重他……无事了。”秉娴点头:“这个我知道了。”
雅风本想解释一番,见她淡淡地,就道:“你不怪我?”秉娴微笑道:“怪你做什么?雅风,你不用想太多,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你若能做到,一定会做,做不到,难道我能强逼你做么?别这样想。”
雅风轻轻叹息,张手将秉娴拥入怀中。秉娴道:“别……这样。”雅风道:“你虽如此说,心里头未必不是怨念我的。”
秉娴便未再推他,想了想,笑道:“别说这些不愉快的,对了,我听闻奉剑好似被罚了么?”雅风笑道:“嗯。”秉娴道:“你对他一向是好的,为何?”雅风道:“他擅做主张,伤了我紧要之人。”秉娴笑道:“哦,不知是谁?”雅风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四目相对,有一瞬间的恬谧精美,脉脉情意,自两人之间流转而过。
至晚间,秉娴独坐桌边,对着一支残蜡默默出神。
白日那只黄狗的影子不停在眼前跃动,是,不是?费尽思量。若说不是,为何它对自己那样亲昵,若说是,又怎么会落在檀九重的手里?
秉娴六岁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儿,是外头捡回来的,当时看起来不过是只小狗,瘦的皮包骨,伤了腿,已经奄奄一息,秉娴执意要养着,谁也不能奈何她。
兰修又宠她,更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看,经过两个月调养,那狗儿果然痊愈,且长大了不少。
秉娴十分欣慰,因它毛色黑黄,便取名阿黄,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睡觉吃饭时候都要抱着,几乎形影不离,那小狗也尤其忠心,曾有一次容嫣跟秉娴斗嘴,它便跳起来护着秉娴,吓得容嫣大哭。
结果就在去缘觉寺上香那日,阿黄走丢了。
想到旧日之事,自不免想到兰修众人,那样她以为会永远无忧的家园,……一直到心底跃出那个张牙舞爪的名字……对昔日的柔情尽数被揉碎。
——但如果是阿黄的话,又怎么竟成了檀九重的“小天真”?
想来想去想不通,只好先按下一切。
次日,秉娴便只在雅风书房伺候,奉剑竟也在,伤势大概也好的差不多了,两人见面,各自怀着心事。秉娴有心要“慰问”两句,只怕词不达意,反而不美,便只沉默。奉剑更是一言不发,两人宛如彼此都不认得一般,冷淡之极。
一直到晌午秉娴出去吃饭,才免了跟奉剑照面。到了院子里,长吁一口气,正在此刻,却听到有个熟悉声音叫道:“蓝兄!”
秉娴回头,却见是慕容初,笑吟吟地冲他招手。秉娴便走过去,道:“慕容兄,何事?”
慕容初道:“无事,你中午去哪里吃饭,要不要出去吃一餐,我请。”
秉娴笑着摆手,道:“不必不必,这府内的饭菜已是不错的。”
慕容初笑哈哈道:“早知道你这么说,只不过,你若是跟我去,我还有个新鲜消息说给你知道。”
秉娴好奇,问道:“何事?”
慕容初道:“你跟我来,我便告诉你,不然不说。”
秉娴见他颇有几分促狭,一笑之下,便道:“那不能耽搁,我要快些回来,怕少王爷找我。”
慕容初道:“这个我理会得,——走罢走罢。”挽了秉娴的胳膊往外。
两人出了王府,慕容初便引秉娴到了个相熟的酒楼上,因他是常客,小二道:“爷还是先前那样菜色?”
慕容初道:“今儿带了好兄弟来,多添几个拿手的,再来一壶好酒。——别丢我的面子。”
小二点头哈腰,急急而去。
秉娴挑了挑眉,她先前也练就了酒量,但自跟了雅风,便再滴酒不沾,如今听到酒字,不由意动。
片刻小二先送了几盘下酒小菜上来,倒也精致可口。慕容初举杯,两人碰了一杯,那酒水入口倒也甘爽。
秉娴笑道:“好酒。”慕容初道:“好酒当与知音饮。”秉娴道:“惭愧。”慕容初哈哈而笑,道:“对了,不吊贤弟胃口了……我想说的那个新鲜事儿,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
秉娴道:“兄真是说书的高手,还要卖关子的话我可恼了。”
慕容初哈哈一笑,才道:“是这样儿的,你可知道么?昨儿我们遇到的那只檀将军的狗儿,据说走丢了……”话还未完。
“什么?”秉娴一惊,几乎站起身来。
42、念奴娇:对酒当歌
承俊王府,少王书房之中。面色庄严身着冕服的王者,将手中一封信交付对面之人,下座者,正是少王雅风。
“你自己看明白,便烧了,其实先前从兵部截下之时便要毁掉,”承俊王沉声道,“是我特意留下来给你一观。”
雅风看一眼承俊王,缓缓展开手中的信,从头看到尾,出了一头冷汗。
“你觉得如何?”承俊王问道。
“这个……”雅风皱眉沉吟片刻,道,“看似的确是宋大人的笔迹……但……”
“但是这并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承俊王接过雅风话茬,“而且他也有把柄在本王手中,自不敢轻举妄动,怎会上奏你同檀九重共同谋反?而且他又死的那么巧合,若不是因为上两次督军密奏之事让我事先提防,这次有了此信,再加上人已身死,便是无法收拾。”
雅风心中极快地将前尘往事想了一遍,一时不能做声。
承俊王道:“雅风,此番你是亲自去过了的,你是如何看法的?先前你说督军之死有些蹊跷,说他上奏的那三封信并非真迹,故而我留这个给你看看……”
雅风沉思道:“先前那字的确是天衣无缝,貌似督军亲笔无误,但始终缺一些老练……”说到这里,忽地想到一事,心头竟狠狠一颤。
承俊王道:“父王相信你的眼力,你说不是,那便多半不是了,那这回你看明白了么?这封信可是姓宋的亲笔所书?”
雅风心中有千万场景瞬间而过,又似万马奔腾,乱糟糟不可一世。
“雅风?”承俊王皱眉。
雅风回神:“这个……”低头又看一眼,“这个……好似是他真迹。”
“是么?”承俊王双眸沉沉地,若有所思。
冷汗自鬓角落下,从心头爬过,雅风几乎坐不住。却听得承俊王冷冷一哼,道:“我就知道有人从中弄鬼。”
“父王?”雅风抬头。
承俊王道:“先前督军之死,怕是有人故意行事,你说那信不是他所为,必定有人捏造……而后这姓宋的,哼,父王觉得,定然是有人买通了他,想要对付我们……可恶!”
雅风心中徐徐地松了口气:“父王,如今死无对证。”
承俊王道:“无妨,朝中同我过不去的,无非是四……那几个。”话锋一转,道,“不过,幸好你同檀九重先一步打下磬城,如今平安无事,天下大吉,那些小人自不用再乱箭横飞,这一遭也是因祸得福,皇上虽然明里头斥责檀九重,实则欢喜着呢,那磬城有天险关隘之称,却落在我们手中,暗地里对你哥哥说此番做的甚好。哈……那姓宋的死就死罢……听说他是死在个刺客手里?”
雅风低头:“是。”
承俊王笑道:“有你在一同同行,他又怎会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雅风暗惊,只好道:“儿臣当时未曾在场……”承俊王道:“罢了,你也不用难以出口,檀九重都同本王说了,是个女刺客用美色惑人才得手的,哼,姓宋的素来好色,这几年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最后却死在女人手上,也算求仁得仁,——只是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灭口……那女刺客最后果真逃了?”
雅风手心捏着一把汗,道:“是。”
承俊王道:“也罢!此番你把檀九重绑回来,做得甚好,正好让人看看我们并非是徇私护短……檀九重这次在朝堂上化险为夷,多亏你哥哥从中行事,还有你姑姑……倒是省了本王的事了。——檀九重他虽然有些骄横放肆,但究竟是个人才,你以后同他好好相处,太子一日未定,便是片刻不能松懈,我们要全力助你哥哥夺得太子位。”
雅风心头沉甸甸地,道:“儿臣听父王的。”
承俊王道:“你从来最是孝顺,父王心甚安慰。对了,你去了这么久,你姑姑也很是想念你,你回来了也不去宫里看她,她如今在你母亲那边,等会你便去给你母亲请安,顺便招呼一番。”
雅风道:“儿臣遵命。”
谈话告一段落,承俊王便起身,雅风相送,谁知承俊王又停了步子:“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
雅风道:“不知是何事?”
承俊王道:“你……执意为了兰家那个守上三年,如今已经快两年,你也不小了,还是尽早多为自己打算一些。”
雅风垂眸道:“父王。”
承俊王看他虽然是恭敬之态,但分明是个不愿的口气,当下哼了声:“不用送了!”转身出外。
雅风仍旧相送承俊王到书房之外,这才返身回来,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番,想来想去,便将书桌下头的一个小抽屉打开,将信放到一本书里头,又用锁缩牢。
做完这些,雅风便去见承俊王妃,一路转入内堂,远远地便听到银铃般的笑声,有人道:“她们两个,长的虽都是花儿似的人物,但性子正好是相反的,一个总是闷声不吭,一个却格外聒噪,嫂子你看,你喜欢哪个?”
有个年轻的女子声音笑道:“公主就爱开咱们的玩笑,什么花儿似的,在公主跟前,我们都变成杂草儿似的才是真……”
一片欢快笑声。
雅风听到这里,便停了步子,正巧有个丫鬟出来,雅风便拦住她,道:“里头除了爱芝公主,还有谁在?”
丫鬟道:“回少王爷,有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个是并肩王家的郡主,一个是她家的亲戚。”
雅风想到先前承俊王所说,心里头便明白了,当下便有几分不快,正想先回去,却不妨有丫鬟嘴快,早通报了,里头便有人笑着叫道:“雅风终于回来了吗?还不进来给我瞅瞅,在外面躲着是害羞么?”
雅风听到这里,很是无奈,只好迈步望内。
且说在外头酒楼之上,慕容初说了那狗儿的事,秉娴一惊之下,便起了身,慕容初道:“蓝兄,你怎么了?”秉娴道:“我、我……”转头看向楼下,面露焦急之色。
慕容初道:“你总不会是担心那只狗儿罢?”
秉娴道:“慕容兄……”
慕容初拉住她手:“伺候那只狗儿的人也有十几个,自会去找的……说起来倒也古怪,这么多人,也能给走丢了,也不知那檀将军会如何大发雷霆。”
秉娴将手抽回来:“说的是……”仍有些忧心忡忡地落座。
慕容初道:“刚喝了一杯,再来……蓝兄别为那畜生担忧了,左右不过是一只狗儿罢了,或许给那香肉馆捉了去……”
秉娴心头一颤,眼前再多美酒佳肴也是无味,呆呆地只管看着。
慕容初道:“这是你我初次出来吃饭,蓝兄可别不赏光,蓝兄?”
秉娴回过神来,见慕容初举着酒杯,她便“啊”了一声,两个人又干了一杯。
秉娴喝罢,只觉得毫无滋味,满心都是昨日那只狗儿趴在自己身上仰头看过来的模样,乌溜溜的眼睛,似能说话。
慕容初却是个能说会笑,极会调气氛的,见秉娴如此,便道:“早知道骗你吃了这顿饭再说了,瞧你这神不守舍的,让人看了,还以为你是丢了心上人呢。”
秉娴便也笑笑:“慕容兄真爱说笑。”两人又喝了一杯,慕容初介绍了几味菜肴,秉娴吃了几口,只觉得菜都化作藤纸蔓条,横在心里,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正在秉娴想要借口告辞之时,忽地听到一阵喧闹声从楼下传来。
有人吼道:“哪里来的野畜生,怎么跑进来了?出去,打出去!”一阵喊打的声音,夹杂着狗儿的叫声。
秉娴闻声,顿时色变,道:“慕容兄我有事先行离开。”起身就走。
慕容初叫道:“蓝兄?”见她身形匆匆,双眉一挑,嘴角露出抹笑,也跟着站起身来,走到栏杆边儿上往下看。
只见在楼下酒楼,掌柜的站在一边呼喝,店小二们拿着扫帚等物,正在冲着一只黄狗挥舞,那只黄狗被拦在酒楼外头,想往前又不敢,只是汪汪乱叫,却不离去。
秉娴奔下楼梯,喝道:“都给我住手!”众人认得她的服色,知道是王府当差的,当下都吓得停手。
秉娴跑到外头,黄狗也冲上来,呜地一声,便扑到秉娴怀中,两只前爪搭在秉娴身上,虽不似人,却如拥抱状。
“是你么?”秉娴忍着泪,手抚摸过黄狗的背,“真的是你么,阿黄?”声音颤颤地,眼泪也从眼中跌落下来。
黄狗呜呜了两声,仿佛是人在哭一般,两只湿润的眼睛温柔地望着秉娴,伸出舌头来便在秉娴的脸上舔了两下。
秉娴又笑又是伤感,颤声唤道:“真的是你,阿黄,阿黄……”喜极而泣,正要伸出手臂抱住它,却听到有人厉声喝道:“放开它!”
秉娴一惊,见有人分开人群大步走过来:“小天真,过来!”
秉娴陡然起身,黄狗落地,便跑到秉娴身边站定,定睛看看来人,又看看秉娴,却不动。
来人自然正是檀九重,此刻望着秉娴,又看看黄狗:“小天真……”又惊又气,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秉娴怕他伤害阿黄,上前一步将他拦住:“檀……这只狗儿……”
檀九重哪里要等她说完,伸手在她肩头用力一推:“滚开!”秉娴后退几步,竟然踉跄倒地!而就因为如此,那一直在旁观望的黄狗,忽然汪汪乱叫起来,跑到秉娴跟前,昂头冲着檀九重呲牙咧嘴,汪声大叫,甚是激烈。
43、蝶恋花:强乐还无味
滚滚泪珠,自眼中跌落。都说是人情似水,冷暖无常,但一只畜生却偏如此知道所谓“深情厚谊”,十年了,已经是十年过去,它竟仍旧如此,在秉娴有难之时,便会跳到她身前保护。
秉娴很想扑过去,将阿黄紧紧抱住。
但对面之人感觉却正好相反,在一瞬间,檀九重杀人的心都有了。
手掌一抬,咬牙道:“你真是找死!”
秉娴来不及多想,急忙上前:“不要!”将黄狗牢牢抱入怀中,低头护住。
檀九重怔了怔,见“小天真”趴在秉娴怀中,转头去舔她脸上的泪,一边低低的叫,那举在空中的手掌便一僵。
此刻酒楼之中有人奔出:“蓝兄!”直奔到秉娴身旁,转过身抱拳又道:“檀将军请息怒!”急急地向着檀九重行了一礼。
檀九重望着面前低头行礼之人:“你是上次的……”便又看向秉娴。
慕容初道:“请檀将军息怒,蓝兄并无他意。”转头对秉娴低声道:“蓝兄,这是檀将军的犬只。”
秉娴低头望着怀中的黄狗,黄狗也抬头看着她,大庭广众之下,忍着泪,道:“是。”将黄狗放下。
黄狗在秉娴腿边,并不离去。檀九重看看秉娴,又看看那黄狗,哼了声,低头握住黄狗颈圈:“这番就饶了你……”也不知是指人,亦或者狗。
眼睁睁地看着黄狗声声叫,却最终被檀九重带走,秉娴红着眼,不能言语。
慕容初握住她手:“蓝兄,尚有酒菜未曾吃完,我们……”
秉娴道:“我……我忽然有些……”将手抽出。
慕容初道:“蓝兄,为了一只畜生,至于如此么?”
秉娴道:“兄有所不知,当初……在西罗时候,也养过一只如此的狗儿,一时之间……”
慕容初叹道:“蓝兄是多情人,这也是有的,只不过别碰檀将军的,他可不是个好惹的。蓝兄……”还要多说,秉娴却无心听下去,敷衍道:“时候也不早了,怕少王爷寻我,还是先回去了。”
慕容初无奈,便道:“如此也好,我陪蓝兄回去。”
秉娴道:“慕容兄不当差,不必如此着急,我自己回去便可。”告别慕容初,自己怏怏回承俊王府。
秉娴回到王府,路遇两个侍卫,听闻今日爱芝公主前来,雅风去拜见王妃同公主,她缓缓而行,不知不觉到了书房,却见书房外有两个侍卫站着,见她来了,便行招呼。
秉娴点点头,自行回房,走了几步,迎面来了一人,却是奉剑。
两人自那一场之后便形同陌路,秉娴低头便想过去,奉剑道:“你站住。”
秉娴转头看他,奉剑见她眼角微红,似是哭过,略觉诧异,转念一想,竟露出一丝冷笑:“你也知道了么?”
秉娴皱眉道:“知道什么?”
奉剑道:“装什么?你不是知道了爱芝公主带了两位小姐过来才哭的么?”
秉娴道:“这个跟我有何相干?”
奉剑道:“你……哼!”咬了咬牙,终于按捺不住,道,“少王爷将来的王妃必定是城中的贵家小姐,……不管昔日是何瓜葛牵连,终究是无用的,我劝你……也不用痴心妄想。”
秉娴这才明白过来,想到方才阿黄举止,不由地轻轻一笑。
奉剑见她闻听这句,面上悲伤之色反而减却,反而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来,不由微怒,道:“你笑什么?”
秉娴道:“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奇怪,你看,世人都是些积极向上之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情冷意,如禽兽一般。偏生有些畜生,却比人更知情知意,难能可贵,人和畜生,这不是颠倒过来了么?”
奉剑听得糊里糊涂,又疑心秉娴在讥讽自己,便道:“你说什么都好,就说王爷王妃,都是不会允少王爷同你有什么瓜葛的,你识趣的,自己走了就算了,免得自取其辱,也连累少王爷。”
秉娴道:“奉剑哥哥字字金玉良言,领教了……”淡淡地长叹一声,迈步便走。
奉剑回头看去,见她直直往前而去,那个方向,却有些不妥当……他本想叫住秉娴的,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且说檀九重抱着那只狗儿回到府中,几个伺候狗儿的侍从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出去,重换新人。
其他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再有怠慢。
檀九重命人将府门关了,便将小天真放下,自己踱步进了厅中,坐定了喝茶。
小天真在门口汪汪叫了几声,便回来,在厅门口直直看着檀九重。
檀九重喝了口茶,扫见它,便道:“你只管盯着我看做什么?嗯?那些血统纯良的姆狗,我不是没给你享用过,你倒好,见了个贱人,就忘了自己叫什么了?连主人也不认了……真是出息……”
小天真似知道他在说秉娴不是,汪汪地又叫了两声。
檀九重道:“你乖乖地给我呆着,别再乱跑出去,你以为你是猫,会有九条命么?死过一遭就算了……没有人会像我一般好心了。”这话若是外人听了,定要大惊失色,他却说得自然而然,仿佛真是个“好心”之人。
小天真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趴在那门口,双爪向前,下巴搭在爪子上,双眸看向前方,似甚悒郁。
檀九重哼道:“你还跟我闹脾气?我说的话也不听,你真是皮痒了。”似笑似恼说了这句,却听有人娇声道:“爷回来了……是谁惹您生气了?”
檀九重动也不动,只见有个美人自内堂转出来,动作间香风阵阵,环佩叮咚,满头珠翠,面容精致,自是兰容嫣,身后跟着两个伺候的丫鬟:“见过大人。”
檀九重见她来到,若有所思道:“容儿,我有几句话问你。”
兰容嫣走到他身边儿站定了:“爷想问什么?”
檀九重道:“容儿,你当初见了小天真,说它有几分眼熟的,你可还记得?”
兰容嫣心头一跳,陪笑道:“自是记得的,爷问这个做什么。”
檀九重道:“那么……你可养过如此的狗儿?”
兰容嫣道:“这个……当时年纪小,似是养过……可也记不得了。”
檀九重目光一转看向她,兰容嫣对上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忍不住有些心虚,却仍道:“怎么了,爷?”
檀九重道:“没什么……”沉吟片刻,脑中却想到秉娴抱着小天真之态,便道:“那么……”隔了许久,才道,“兰秉娴呢?”
容嫣的肩头一震,道:“啊?”心也跟着缩了一缩。
檀九重盯着她,问道:“你姐姐,——兰秉娴她养过么?”
容嫣做凝眸回思状,片刻道:“姐姐该是不曾养过,她喜欢猫儿,不喜欢狗儿。”
“是么……”檀九重想起那日,似真的看到许多猫儿四散逃走,便缓缓地道,“不喜欢狗儿……也是……”
容嫣望着他,略带几分小心问道:“爷今日怎么问这么古怪的问题?”
檀九重道:“是么?我不觉得有什么古怪。”心中想要再问上几个问题,一抬眼看到容嫣的脸,——到底是姐妹,脾性再怎么不同,兰容嫣的容貌,也有几分像秉娴……
只是……
檀九重怔怔看着兰容嫣,忽地道:“闭上眼。”容嫣怔了怔,急忙闭上双眸。
檀九重打量着她,静静地看了片刻,喉头一动,终于道:“我有些不爱动,……你过来。”
容嫣睁开眼睛,见檀九重手肘拄着桌子,手背托腮,懒洋洋地吩咐,面色淡淡地。
她到底也跟了他两年,当下道:“那让容儿伺候爷。”声音娇嫩的似要滴出水儿来,带了一股媚意。
兰容嫣说罢,一拂手,两个丫鬟便退了下去。兰容嫣伸手,将满头的珠翠金钗,连同耳坠子尽数除下,放在桌上,而后款款地跪了下去。
将那袍子轻轻撩起来,解开里头绸裤,双手捧定里头之物,双眸盈盈望着,缓缓地便靠过去。
檀九重轻轻叹了声,垂眸扫了容嫣一眼,便又缓缓地仰头,闭上双眸。
那物被温热的唇舌含住,滋味慢慢地漾开……檀九重脑中所想到的,却都是那人的容颜,一颦,一笑……
方才她为了护住小天真,竟落了泪……
那样晶莹的泪滴,尝起来不知是何滋味,是甜的?香的?咸的?……只不过,必定十分销魂罢。
虽是男装打扮,却更叫人心痒……可恶……
不过是个贱人罢了……
喉头喘息声渐渐地大了,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之人的头发。
心中默念:“兰秉娴。”
想象之中,便如那人在如此伺候他一般,什么时候,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会让她乖乖地也这样跪在跟前……
浑身的血,有那么一刻的温热沸腾……眼前是她的双眼,秋水般明澈,星子般朦胧,好美的人……来不及想她是怎样的动作,是那一幕出现在他跟前的情形,只知道满脑满心都是她,在不停地勾引着他……那个女人……手段、真高……
腰杆挺动几下,身下的女人呜呜有声,因听不真切,便只当是她……大力扯着她的头发,恨不得将人便如此弄死罢了……
动了几下,终于身子一颤……闭着眸子,长长的睫毛抖了两下,缓缓停了。
容嫣跌在地上,原本精致的妆容有些化了,嫣红的樱桃小嘴上沾着雪白的浆体,半是瘫软半是被折磨的无力地,却又不敢怠慢,复又爬起,重新跪过来。
檀九重长长地出了口气,低头看她,伸手捏住那小巧下巴,望着这张微微泛着粉红的脸孔,道:“容儿,你越来越可我的心意了。”
容嫣喉头还是极痛的,闻言却露出欢悦笑意:“伺候的爷欢喜,容儿也便是欢喜的。”略有几分期盼看他。
檀九重点了点头,却不做其他动作。
容嫣心里有几分失望,却又歪头,想将脸在他手上蹭一蹭,檀九重却又将手抽了回来,淡淡说道:“你下去罢,好生收拾一番。”瞬间热了的血,又凉了下去。
真快。
他重新托着腮,垂着眸,懒懒冷冷地,仿佛坠入神思。
容嫣黯然,却不敢表露出来,乖觉地答应一声,起身望内而去。
转入内堂,才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擦拭脸颊嘴角。
——她该是高兴的罢,除了她,这院子没有其他得宠的女子了。
她兰容嫣,也是这两年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人……他是爷,是主子,是大人,是将军。
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只能臣服,心甘情愿地……从最初的不适到渐渐地舍不得,驯顺的如此自然。
虽然,欢好之时他从来不会解衣,只会将她脱光,他也不会拥吻,两年来,他的唇未曾亲过她一回。
可据她探究所知,他也不曾吻过其他女子,同其他人交欢之时,也不解衣……
她欢喜释然。
——于是她究竟是特别的,除了她,这天下还有谁能留在他身边儿呢?
先前礼部大人送得那两个美人,自是恃身份不同,还想欺压她,却被她小施计谋,便轻松打发掉那两人。
那只黄狗……容嫣停了停步子,回头看一眼,心道:“得去找母亲商量一番,虽然……但万不能让檀郎知道……”
44、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
雅风迈步进了内室,室内格外寂静,先头的谈笑声寂然消失,唯有暖香阵阵,扑面而来,是女子的脂粉香气,交杂纠缠,混在一起,形成一股很是浓郁的香味。
平日里雅风并未曾留心这些,今日却忽地想起,因着这些古怪气息,格外想念秉娴。
他委实难以忘记,在野外客栈里她站在幽暗夜色之中,那幽香似昙花一现,他也印象鲜明,在磬城知府门外,她遗世独立地如一株绝艳红梅,寒香令人沉醉,——绝非是这些俗世香气所能比拟。
“俗世香气?”心头略有些惊讶而苦笑,怎地先前未曾嫌弃这些俗世香气?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点急躁,这几日……少见了她了,甚至想快些完成此处的“应付”,早点去见她一面才好。
雅风目不斜视,向上行了一礼:“雅风拜见姑姑,母妃。”
“行了,”先开口的是承俊王妃,声音温和,雅风却听得出底下的淡漠,“雅风,你姑姑在这里,你不用如此拘礼。”
“多谢母妃。”仍旧是温声回答,面色一如先前,温玉天生的,任谁见了都欢喜三分。
“嫂子,你真是教导的好孩子,”微扬的语调,带着轻快之意,爱芝公主出声,“这么多皇子里头,我独爱雅风,这孩子身上天生有我天家风度,把其他的都比下去了。”
雅风心头一沉,微微抬眸,果不其然,承俊王妃的微笑有些勉强。
爱芝公主却好似不知自己的口没遮拦给面前两人带来何等阴影,仍旧笑如银铃,道:“雅风,快过来,让姑姑好好地看看你。”
雅风恭敬道:“雅风遵命。”上前两步,在爱芝公主跟前站定,却不妨爱芝公主一探身,将他的手腕握住,“你这孩子,怎么我刚夸了你,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的?难道姑姑待你不好,或者会打你不成?你竟跟我这么生分?”说着,牵着他的手腕向着身边拉了一拉。
雅风略有些蹙眉,抬眸看向爱芝公主,却见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雅风心中暗叹,面上却微笑着,温和道:“姑姑始终是长公主……雅风也不是昔日的小孩子了……”
爱芝公主笑着看他一眼,却转头对承俊王妃说道:“嫂子,你看看,他是诚心气我呢?亏得他领旨去打西罗这段时日,我为他担惊受怕,不停地上香祈福念叨着他早点安稳回来呢……”
承俊王妃和颜悦色看向雅风,道:“雅风,还不多谢长公主?”又对爱芝公主道:“公主不是不知道的,这孩子就是太守礼木讷了些……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到如今还为了那……惹得皇上跟王爷不快了。”
爱芝公主点头,道:“可不是么?只不过我也就爱他这么老实的……虽然说这样儿有些大逆不道,但却更叫人觉得可敬,毕竟,世间男子皆薄幸,如雅风这样儿,肯为一个死人守情的,能有几个?何况那人是见也未曾见过的……唉……”一声幽叹。
雅风听她们说起秉娴之事,心头一动,更无言语,便只垂头仍旧“守礼”。
承俊王妃却笑道:“公主怎么也又赞起他来了?他岂不是更加嚣张放肆了么?公主还得劝劝他才是。”
爱芝公主这才也笑起来:“说的是,我一时感叹了……雅风。”雅风道:“姑姑。”爱芝公主道:“你可见过并肩王家的这两位小姐?”雅风眉眼不抬,只道:“不曾见过。”爱芝公主笑道:“那也不打紧,现在见见也是不晚。”雅风道:“姑姑……”原本他进来,这两位小姐该避嫌的,却未曾动,承俊王妃同爱芝公主又刻意引了先前那番说话,意思自然不言自明。
正要找借口离去,爱芝公主却先道:“你休要让姑姑不高兴,看一眼又能如何?难道你看一眼人家,便须嫁给你了么?”
雅风听这话越来越有些不像样子……但爱芝公主素来是这个性子,又是长辈,便只好转过身来面对那两位女子。
雅风心里纵然有些不愿,面儿上却丝毫看不出,仍旧是那副温柔可喜之态,但分寸拿捏甚好,叫人感觉不到拒人千里之意,却也无法亲近。
爱芝公主这才点点头,道:“这不是见过了么?”又介绍道,“这位是并肩王家的锦贞郡主,这位是郡主的表妹慕淑。”
爱芝公主介绍之时,雅风便顺着看过两人,目光宁静,听她说罢,便温声道:“雅风见礼了。”
两位姑娘早便起身,闻言齐声行礼,道:“少王爷多礼了。”锦贞郡主似是个安静的,只看一眼便垂了眸子。慕淑姑娘却又道:“听说少王爷去了西罗,打下了磬城?”
雅风见她竟问起这个,有些意外,便道:“正是。”
慕淑姑娘便笑道:“少王爷果真厉害,我未来玉都之前,便就听说少王雅风的名头无双……来的路上,有人说起磬城之事,都说磬城是第一关隘,极难攻克的,也不知最后鹿死谁手,谁知在少王爷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的。”
爱芝公主似甚是喜欢这话,便笑道:“慕淑,你连这个也听说过,怎不跟我说说?”慕淑道:“先头没想起来,见了少王爷才想起来了。”爱芝公主笑道:“你这丫头,别是见异思迁,跟我就东扯西扯的,正经话不说一句,见了雅风,怎地却又如此正经起来?”
雅风只是微笑听着,并不表态,慕淑道:“我是仰慕雅风哥哥威名,见了便自然而然想起来了……”爱芝公主道:“好不要脸的丫头,竟叫起哥哥来了。”慕淑脸红道:“一时口快,请少王爷莫怪。”
雅风道:“无妨的……”更有告退之意。
爱芝公主却道:“难得你们谈的这么投契,你这丫头还有什么好听的?”
慕淑道:“还有的怕公主不爱听。”爱芝公主道:“你说来听听。”慕淑便看向雅风,眨着眼睛问道:“听闻咱们的领兵将军,屠了西罗几个城池,可是真的?”她的声音清脆,口吻轻快,说起“屠城”,倒好像听到什么有趣之事般。
雅风心中越发有些不悦,却听得锦贞郡主道:“慕淑,不要乱说话。少王爷仁义为怀,怎么会行那种残暴之举?”她的声音温柔内敛,一听便是教养极好的大家女子应有。
慕淑却似不明白,只顾道:“可是我听说是这样儿的,这样也好,让西罗人知道我们的厉害,何况当年战国白起……”
雅风不待她说完,便皱眉道:“战事之中难免生死,但既然是降将,便表示对方已经消了战意,岂能随意斩杀?……此番战事,确是有些不妥,是统军将领擅自所犯之过,委实不值得大肆宣扬。”他顾全对方颜面,口吻虽温和,但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
慕淑挑挑眉,好似有几分不服,却也不再多言。
锦贞微微一笑,轻声附和道:“少王爷说的极是,这才是正理儿。”慕淑扫她一眼,微微嘟起嘴来。
爱芝公主同承俊王妃对视一眼,爱芝公主便笑道:“瞧你们,到底是年轻人在一块儿,说的真是热闹。”
雅风不愿再纠缠下去,顺势道:“姑姑,母妃,雅风忽地想到还有一宗要事,不可耽搁,先请告退。”
承俊王妃面色一沉,道:“有什么事,当着你姑姑的面儿就要走?”
爱芝公主却道:“这孩子是个公事为重的,就别为难他,只要他不出玉都,什么时候见不到呢?……对了雅风,你哥哥也跟着来了,现在在他旧院子里头,你若想叙旧,可去看看。”
雅风道:“多谢姑姑。既然如此,雅风告退了。”行了礼,缓缓退出。
雅风出到外面,才舒了口气,想到方才在里头的那番言语,心头很是不舒服,见奉剑在外头站着,便问道:“蓝贤回来了么?”奉剑迟疑片刻,道:“回少主,回来了。”雅风问道:“让人去叫她来到我书房。”奉剑刚要去,雅风又道:“还是我自去找她。”
雅风便去秉娴房间,谁知道竟扑了个空,问旁人,只说她不曾回来,雅风望着奉剑道:“你说她回来了?”
奉剑不动声色:“是见过一面,大概不知走去哪里了,不如就让侍卫去找找。”
雅风点点头道:“也是。”便派了几个去找秉娴。
且说秉娴同奉剑擦身而过,一路往前,无人相扰,不知不觉地到了一所院落,甚是寂静。
秉娴慢慢走到屋檐底下,便坐在那台阶上,怔然出神,恍恍惚惚想了片刻,便轻叹了一声。
“好端端地,叹什么气?”耳畔忽地听到如斯一声,仿佛就在身边。
秉娴一惊,转头看去,却见身后那屋子,一扇窗被推开,有人坐在窗边儿上,饶有兴趣地探出半边身子来看她。
玉都天气虽好,但到底是尚有春寒,此人却只穿一件薄衣,敞开半边,长发也散着,显得十分无状,眉眼有几分熟悉。
秉娴道:“你……你是谁?”
那人眸中闪过一道亮光,道:“你不认得我?”秉娴道:“我需要认得你么?”皱着眉,有几分不耐。那人哈哈笑道:“也是。”手撑着窗台,竟从屋里头爬出来。
秉娴眼睁睁地看他翻身出来,道:“你也算是个怪人了,有屋门不走,竟爬窗。”
那人道:“我喜欢爬窗的滋味,你不觉得有种偷偷摸摸的刺激感么?”秉娴摇摇头道:“你喜欢偷偷摸摸么?你一定未曾真正的偷偷摸摸过,若真是那时候,就不知何为刺激,只剩恐惧。”
那人走到她身边儿,道:“你这样说,倒好像曾偷偷摸摸过……告诉我,你偷偷摸摸地做过什么?”说着,便俯身下来,细看秉娴。
秉娴没想到他竟忽然靠过来,若是起身,必然会撞到他身上,当下向后一仰身:“我需要向你交代么?离我远些!”
那人望着她略见凌厉的眼色,却笑道:“你可真是好玩儿?你是这府内新进的侍卫?……噫,看这服色,是雅……少王爷的近身侍卫?”
秉娴道:“关你何事!”一伸手将他推开。
那人向后一退,却道:“少王爷素来端正行事,怎么竟收了个比女人还叫人动心的侍卫?真是有趣……”
秉娴本是要走的,闻言停了步子,回头怒道:“你敢在背后乱说少王爷的坏话?”
那人顺势靠在廊柱上,悠然道:“怎么,我说错了么?还是说我说对了?你跟少王爷……”眼睛里别有所指。
秉娴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道:“你再说半个字,我跟你不客气!”
那人不但不怕,反而凑上前来:“怎么个不客气法儿?你倒是说说看?”
秉娴皱眉道:“疯子!”放开手便要走。那人却忽然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却摸向她腰间,忽地道:“好软的手儿,好细的腰……”用力一捏。
秉娴大怒,抽身出来,一旋身飞出一脚。
那人被踢中了腰间,踉跄后退,手捂着腰部,却叫道:“真打啊……别动手!”秉娴道:“现在知道怕了么?”上前再度揪住他衣领,恶狠狠地便要左右开弓,正在此刻,却听到有人道:“有刺客!”
秉娴一怔,便停了手,只听那声音嘈杂,越来越近,倒好像是王府的侍卫们纷纷行动起来。电光火石间忽地有一道青色影子,掠过院墙飞了进来,秉娴一眼见了那熟悉身影,心头大震,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但几乎是同时之间,院门口人影一晃,却是君雅风出现了。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