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哈哈大笑,道:“好无情的檀郎……你分明是逼我,但你当我死了,你就称心如意了么?她不会喜欢你,绝不会!她心里所爱之人,是君雅风,是少王雅风!”
秉娴本正往前走,听到这里,猛地停了步子,面色缓缓地泛白。
“住口!”冷冽地厉声一喝,带着压抑着的怒气。
兰容嫣却全然不惧,道:“你也知道的,或者你也在怕?姐姐她一直喜欢的人是是君雅风,当年她为了少王,肯拒绝御皇子的求亲,你算什么?姐姐从未将你看在眼里!”
“我叫你住口!”怒气徘徊,已经在爆发边沿。
“就算得到她的身子又有什么用?就算强留着她又有什么用?檀郎,你不懂女人的心,就像你不懂女人因爱一个人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
忽然之间一片慌乱。
檀九重冷喝道:“你做什么?”
兰容嫣道:“走开!”
而后便似乎是挣扎之声,夹杂着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响。秉娴回过神来,推开丫鬟加快步子走到房间处,将门用力一推,到底是体力不支,便抬手扶着门扇站定,抬头看去。
面前,檀九重一手扼住兰容嫣喉咙,将她抵在墙上,兰容嫣却握着他的手臂,不停挣扎,美丽的脸已经变形。
“你做什么?放手!”秉娴大叫一声,迈步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檀九重松手,看到秉娴瞬间色变,身不由己后退两步,而面前兰容嫣缓缓地顺着墙壁往下倒去,秉娴跑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扶住:“容嫣!”
兰容嫣靠在秉娴身上,却仍旧站不住脚,身子一个劲儿地往下,秉娴本也病重体虚,竟被她带的倒在地上。
兰容嫣死死地抓着秉娴的手:“姐姐,你来了……”忽地低头,一阵咳嗽,又断断续续道,“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临死都……见不到了。”
她再抬头,嘴角已经带了暗褐色的血,双眸定定地望着秉娴。
秉娴浑身发凉:“怎么了?到底是……玉先生,玉先生呢?”此刻玉衡也进了门来,见状二话不说冲过来,一边拿银针,一边握着兰容嫣的手腕请脉。
兰容嫣却笑着摇头:“不行啦,姐姐,不行啦……咳……”头靠在秉娴的肩上,说话间,血便从嘴角流出来。
而这边,玉衡一针扎下,银针拔出来之时,针头上一片乌黑,玉衡大惊:这分明是中了剧毒。
“没事的,没事……”秉娴六神无主,死死地抱着容嫣,泪毫无意识地落下,“怎么会……这样?”
兰容嫣靠在秉娴胸口,面上表情反而安详:“能在临死前……见姐姐一面,我……高兴……”
秉娴摇头:“不会的,不会死,玉先生说过,你没事……”
容嫣眉睫一动:“姐姐还如此关怀我……”嘴角勾起,“我真是……咳……”
秉娴伸手去抓玉衡:“玉先生……怎样?怎样?”
玉衡看着她憔悴欲绝之态,几乎不忍开口。
檀九重迈步上前,一把握住秉娴的手腕,将她的手从玉衡身上拉开:“跟我回去。”
秉娴厉声喝道:“你走开!”
檀九重望着她愤怒神情,一时不能动。
容嫣神情恹恹地,道:“姐姐,我要死了,临死之前,要同你说一件事。”
秉娴大声道:“你不会死!”头剧烈地疼起来,突突乱跳。
容嫣道:“你可知道,起先……在府里头,你私下里跟绿芜他们说的玩笑话,议论……御皇子无行的那段,是如何传出去的?”
秉娴落泪。
容嫣道:“是我、是我跟那些长舌妇说的……咳。”
秉娴只觉得她的身子越来越凉,便道:“没事,我……不在意那些。”
容嫣道:“若非是我说了这些,若非是娘、对别人说了道士跟爹爹的密谈……你有皇后命之事,恐怕,如今你跟少王,已经是……”
檀九重面色一变,想拉开秉娴,却又忍着。
秉娴道:“这一切,不过是命。我同少王……有缘无分罢了。”珠泪如玉。
“是啊,这都是命,就像我……”容嫣却挣扎着起身,道:“檀郎,我有句话要同你说。”
檀九重一动不动,秉娴心神俱裂,容嫣仰头望着他:“檀郎,我真的是掏心掏肺地在爱你,为什么你竟……一点儿也不肯怜惜我……你、永远不知道女人、为了爱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来……可……”
她用尽浑身力气跪地,凑到檀九重耳畔:“我今生今世,最爱之人便是你……故而我要叫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你会……后悔……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如同呢喃。
秉娴自是听不到的。檀九重的脸色却难看之极,旁边的玉衡隐约听到一二,一时眉头深锁。
容嫣说罢,才满足一笑,身子向后无力一跌。
秉娴探手将她抱住:“容嫣。”
容嫣看她一眼,慢慢道:“傻姐姐……”长长地一声叹息,“姐姐,我这辈子……是对不住你了。”双眸一闭,头向下歪过去,再也不动。
秉娴浑身发僵,哑声叫道:“容嫣!”双眼直直地望着一动不动地容嫣,用力晃了两下,似想将她摇醒。但容嫣自是无法再醒转过来,秉娴死死抱着人,前尘旧事极快地在眼前旋过,两小无猜时候,不那么坏的容嫣,玉雪可爱,长大些后,开始赌气争风的容嫣,让人又爱又恨……而兰修曾一手执着一个,笑哈哈地,天伦之乐,何等温馨……
眼前一阵模糊,病体再也无法忍受如此折磨,秉娴抱着容嫣,嘴里一口血喷出,向后便倒。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难得的温存时光,却又被二姑娘杀淡了。。。T T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尽力的。。
再宣传一下,明日估计会发的文,详情如下图,嗯呢,图是亲友倾情绘制的,迷死人的神君。。^3^敬请期待吧~~
98、浪淘沙:此意无穷
刚过午时,天色转为暗黄,风有一阵没一阵,整个天地晦暗沉闷,垂着的紫色薄帘幕微微一动,有沙沙地声响透过帘幕传进来,细雨绵绵落下。
檀九重坐在窗边,窗户半掩,身后是躺在床上的秉娴,以及照看她的玉衡。
有零星雨丝随风飘了进来,檀九重漠漠地望着黯淡地天色,不知为何想到昨日朝臣上奏:“南边水患,虽已派了人前去治理赈灾,但因此时是多雨季节,一连十几日的阴雨未曾放晴,加上当地气候潮热,水患未除,许多地方已经有瘟疫渐起的势头……”
为何会想到此事?手搁在黑檀木的桌面上,修长的指骨,如竹一般,谁能看出,这数月来,他也憔悴了许多。
大概……无人知晓。
朝臣们关心的是天下,是皇位有无合适地人承继,天下百姓们关心的是安稳日子,是没有天灾人祸太平盛世,而他关心的……
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望向床上。
他关心的那人,关心的却又是什么?
“不要再想了,”她哭着靠在怀中,“什么皇位百姓,什么少王雅风,什么容嫣……”
最后的三个字,利箭般戳在他心上:“放我走。”
她关心的那么多,有很多,她的心那么软……她自己大概都不知,但是他知道,可是她的心软里头,包不包括对他?
或许,她可以关心这世间所有,除了他。
手轻轻地揉过眉端,真未想到,他竟也有今日,如先前他所瞧不起的女子一般,疯魔痴傻地渴望着他人的喜爱。
他从来都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
或许……是报应。
先前对女人的不屑一顾玩弄轻慢,如今成千百倍地还回来。
“九哥,”玉衡的声音,低低地,“九哥,等会儿秉娴小姐醒了后,你好生对她解释一番……”
“解释什么?”他重新回转头去,漠漠然地眸色,望着窗外飞雨飘零。
“当时不是你对兰容嫣下手的,是她自己服毒的。”玉衡一怔,旋即说道。
檀九重缓缓地笑了。
玉衡不解:“九哥你笑什么?”
檀九重缓缓说道:“兰秉娴并非痴傻,你当连你都猜到之事,她会想不通么?只是……就算是她知道又有何用,对她来说……”
玉衡的心一沉,想到自己从兰容嫣体内拔出的那根银针,当时秉娴也看见了的。
檀九重的面上,露出极为落寞的神色:“玉衡,当初,昭……他,也会似我这般么?”
不知为何,玉衡觉得自己的喉头涩涩地。
秉娴不醒,檀九重便不离开,早上议事,未曾见人,一干朝臣都急了,南边的水患情形越发严重,国库里头的银子已经差不多挥霍完了,好不容易檀王能领着众人正经议事,众人就算再急,也有个主心骨,谁知正在紧要关头,人又不见。
檀九重这别院已并非秘密,实际上在他接了“檀王”之称后,众人就上奏过,请他迁居宫中,却被拒绝,那时便有朝臣知道檀九重不居将军府,反而在个普通别院之事。
朝臣们亦并非傻子,间接打听到此人是为何独喜欢住在那小院中,昔日钦天监几位,更是忐忑不安,不知此事是福是祸。
因此此番檀九重不出朝议事,朝臣们略一合计,他们可以等,南边的灾民不能等,只是眨眼的瞬间,便可能有人不断地死去。
当朝臣们顶着漠漠雨丝在别院外头求见檀王之时,檀九重依旧坐在窗边,面无表情,蓝色的眸子染一丝灰暗。
一个时辰过去,朝臣们厚实的官袍都被雨丝打湿,许多人叫嚷起来。
檀九重身边的人自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哪里敢来奏报,玉衡经过廊下,瞧见几个朝臣在跟门房争执,都算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多是五品以上的大官,此刻淋着雨,狼狈非凡,只求见檀王一面。
玉衡无奈,端着药进了房间,道:“九哥,外头那些人也怪可怜的。”
檀九重道:“来人。”门口的离火同震木面面相觑,离火进来,躬身道:“主公。”
檀九重道:“出去告诉他们,谁敢再叫嚷一声,门口打死。”
玉衡吓了一跳:“九哥?”
檀九重道:“去。”
离火皱着眉,不敢多说话,出门传命。
这么多日子的相处,朝臣们自也知道檀九重的脾气,识相的便叹息摇头,为国尽忠自是好,但就如此送了性命,却有点……
大部分朝臣不再叫嚷,有人便生退却之意。
然而那些檀九重一手提拔上来的少王雅风的旧部众人,却一个也不肯退,这些人都是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有人踏前一步,扬声叫道:“臣一人死不足惜,只是南方的灾民们不能再等,多拖延一刻钟,便有上百人死,先帝临去将皇位交付王爷,王爷便是天下人君父,为何竟不顾惜天下人,反为一女子误了江山社稷,臣恳请王爷即刻出面同百官议事,救百姓于水火!”说罢之后,拱手跪地,身边一干相知朝臣跟着跪地:“求王爷出面议事,救百姓于水火!”
巍巍正气,丹心忠骨,江山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朝臣们的性命又算什么……纵然生死要挟,又怎会惧上分毫?
玉衡正喂秉娴喝药,听到外头山呼般的声音,心中担忧,面前的秉娴睫毛也微微一抖,似也被惊到。
檀九重双眸一眯:“谁敢叫嚷的,活活打死!”
离火骤然色变,颤声道:“主公!求主公……”
檀九重手掌一握,一掌拍出去,离火身子倒飞出廊下,跌在院中。
“震木,你去。”淡淡地一声吩咐。
震木二话不说:“遵命!”转身出外。
离火捂着胸口起身:“主公……求主公不要如此,寒了群臣的心……主公……”
檀九重双眸如刀,瞥向庭中,玉衡放下药碗抢出来,将离火扶起来,皱眉低声道:“不要再说了。”
极快地,门口传来嘈杂声响,有人叫道:“王爷怎可如此待我等,就算打死我等……”然后就是惨叫声,劈里啪啦地板子此起彼伏的声响。
鲜血流下,顺着雨水在地上打转。
就宛如遭受水灾的民众,性命如飘萍,都在水中旋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谁又能救之?
被打的朝臣,痛呼道:“王爷,王爷打死我等也不足惜,只盼休要以区区一女子而误国……”凄厉语声未罢,便被堵住了嘴。
檀九重漠然坐着,面色狰狞:“一女子?”咬牙起身,周身杀气四溢。
将动的身影,忽然僵住,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声,说道:“你为何不把我一并拉出去,打死……算了?”声音极为微弱。
檀九重生生停了步子,急忙起身。
秉娴扶着床面起身,身子兀自在哆嗦,面色如雪,一头的发披散着,下巴尖尖,一双明眸之中水汽氤氲,略一抬眸,望向他面上。
反应过来之前,人已极快地到了床边:“醒了?”张手扶住她羸弱肩头。
秉娴抬眸,冷冷地瞥了檀九重一眼:“你是在打他们,还是在打我?”
四目相对,檀九重略一沉默:“叫他们住手。”
极轻的一声,却让离火亮了眸子:“遵命!”不顾胸口伤痛,闪身往外。
秉娴伸手捂着胸口,到底无力,便倚在檀九重怀中。而他拥着人,贪恋她身上一点暖,凑过来,不舍得放。
“在其位……则谋其政,”秉娴垂着眸子,浑身的力气仿佛不知被什么吸走,抬起眼皮的力都无,“你去……做你该做之事。”
“不去。”他轻声说道,“我去了,你怎么办?”
秉娴眉睫一动,缓缓抬眸看他:“你怕我……会死?”
檀九重身子凉凉,心头似被掏空的感觉:“你不会死。”
秉娴缓缓一笑:“是啊……我倒是希望我便这么死了……可……”一连串的咳嗽,喘息不止。
檀九重将她抱入怀里:“乖娴娴,别说这样儿的话。好么?”
秉娴道:“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檀九重道:“我不想听你说别人之事,也不想听你为别人说话。”
秉娴又是一笑:“为何你总是能看穿我心里所想?既然你能看穿,便该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檀九重将头转开去,秉娴道:“你去做好你该做之事,我自然会无事的。我应承你。”
檀九重抬眸:“当真?”
秉娴轻轻点头。檀九重问道:“那么……”
秉娴道:“其他的事,我暂时不想提。”
檀九重默然。她说他能看穿她心事,她又何尝不是?他还未曾提兰容嫣的事,她已经猜到。
避而不谈,她到底……不能释怀。
“还有一件事……”秉娴道,“你能否答应我,叫阿离过来。”
檀九重怔怔看她。秉娴道:“莫非你还担心……我跟他逃了么?”
檀九重道:“为何要见他?”
秉娴道:“我在玉都,已没什么亲人了,现在,故人也没几个了,我想让阿离来陪陪我,可以么。”
朝臣们又悲又喜地散去,一场痛打本就不算什么,自古有语:伴君如伴虎。能得了性命无忧,已算是老天开恩祖先保佑,何况换了檀王终于答应出面,区区几板子,尚是值得的。
接下来发生之事,更叫人觉得,休说几板子,就算是要了他们的命,也是值得。
檀王解决国库空虚的法子很令人震惊,他将皇宫内所藏宝物,什么珍珠玛瑙,黄金翡翠,连同昔日三宫六院妃子们的种种首饰,尽数拿出来变卖,这便是光明正大地开始“宫器私用”,且是皇族特许地私用的,好些宝贝更是传世之珍,谁不想拥有?诏令发放之后,一瞬间,玉都及南楚的富豪闻风而至,以高价购得心仪物件,闹哄哄三日,变卖的宝物,得了白银数百万两。
谁知檀王又命人将登记过的这些富豪们底细查了个一清二白,凡是勾结官府的,为富不仁的,找几个借口,刑部出人变相软禁,重者抄家,轻者纳银保释,又敲出了好几百万两的银子,加起来足有千万两。
豪商们虽痛不可言,这招“釜底抽薪”来的十分阴险,但难得地朝廷又发了个抚恤旨意,说这些人所贡献的银两是用以赈灾,派当地官府赐“仁义”金牌加以表彰。
富豪们打落牙齿和血吞,暗地里出血,表面上风光,两两相抵,也就罢了。
毕竟,银子可以再赚,命却只一条而已。
当三百万两赈灾银子被户部刑部官员押着去南边之时,朝堂上百官几乎想拉着檀王的袍摆落泪。
而就在赈灾银子到达南边之时,天下大赦,圣意达四方,南楚新帝登基,改年号为“贤德”。
新帝登基之日,南边连绵半月之久的阴雨忽地停了,日出四方,阴霾一清。
百姓们虽不知朝廷发放的赈灾银两,是新帝“变卖”宫中珍品换来,但忽然放晴的天象同朝廷的赈灾银两一并而至,又何须多言。受灾百姓涕泪交加,无数人纷纷跪倒泥水之中,山呼万岁,俱言南楚得了君主,新君更是有德,才感动天公开颜。
而遥远地玉都之中,空荡荡的皇城之中,玉衡问道:“九哥,有一事我不明。”
“何事?”
“九哥,为何你忽然答应登基?”
那人一笑,浅蓝色的眸子依旧淡漠,扫过面前巍峨宫楼殿阁,淡淡说道:“都说她有皇后命,——我不登基,如何立后。”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差点泪了。。九哥这个坏蛋,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让人。。。
于是我改了改题目词句……
另外,新文开了,昨日宣传图上该看到啦,文名,《九重天,逍遥调》。
地址如下,是轻松向的,充满甜宠的气息,正好适合看此文会同我一样泪酸酸地同学,有空就慢慢地看看,留个言,收藏起来,迷死人的某只等着哟。。摸~
99、浪淘沙:今年花胜去年红
秉娴同公子离相见时候,尚是在别院之中。秉娴靠在床边,眼望着那人被领进来,心便砰砰跳起。
熟悉的身影,着月白的衫子,一身的风流华美,人人称羡,不知为何她却偏生看得出,那一袭质地同剪裁都堪称上品的衣衫底下掩着的本是寂寥,就宛如他眉间凝着的一般无二。
对公子离,秉娴曾有过许多错综复杂的感情。
秉娴极为鲜明地记得,当初落入那种地方,正奄奄一息,毫无求生之意只想速死时候,人被半拖半拉地越过层层廊门,灯火阑珊之中,看见坐在白狐裘皮上的那人。
宫灯高挑里头,那人闲闲散散地坐着,眉目如画之中凝着的皆是落寞。
曾经是极恨此人的。
从一个天真无邪地贵族少女,陡然落入世人皆唾弃地青楼,她的心中充满了鄙夷同愤恨,一心求死而已。
是这个男人,勒着不让她死,且用令她痛恨的法子,激起她求生意志。
是他教导她,退至绝境之时,不须再退,世人都认定你会死之时,偏要咬定最后一口气。
不管再难堪也好,只要活下去。
秉娴是恨着公子离的,但他用他自己的法子,让她活了下来,没有他,就没有此刻的兰秉娴,就不可能报了兰修的仇。
对这个男人,她心中,又爱,又恨,是一种超脱男女之情的,亦师,亦友,如兄长,如仇敌,又如情人。
再度相见,恍若隔世。
彼此都是心中一惊,惊觉对方都清减许多,隐隐地都变了许多,不复当年,不复当年。
饶是公子离手段八面玲珑,一时也忍不住惨然无语。
秉娴心内更不好过,却仍忍着,笑笑道:“阁主。”
公子离缓步上前,行礼相见了,秉娴问道:“方才为何看呆了,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公子离道:“为何竟清减至此?”
秉娴道:“还不是彼此彼此?我是有病在身,你呢?”
公子离道:“我没什么病,不过是心事多了些而已。”
秉娴担忧而惊,放低了声:“上回……他可有为难你么?”
公子离笑道:“没,我真是没用,竟要你来保全。”
秉娴却不做声,只是探手,将公子离的手腕握住,她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带着一股柔韧的温柔:“你却不曾说,是谁连累你的?若不是我,你何至于卷入此事。——我们之间,非要计较这些么?”
她的手软而温热,这几句话,宛如上好汤药,将他心头的裂痕缓缓地熨烫平妥。
公子离面上便带了微笑,有些儿落寞,更多是安慰:“嗯……”仍旧是她,昔日的娴娴。
他垂眸无语,眼圈微红。
不知为何,在此种情形之下,两人的相处竟比先前更为融洽。
公子离苦笑道:“真未曾想到……竟会是如此局面。”秉娴道:“天意难测,谁能料想。”公子离道:“只能说是天意,……你近来病着,大概不知外面的情形,以我之见,就算是少王登基,都未必会有如此情形。”
秉娴道:“怎样?”
公子离便将外面局势大略告知,又道:“‘他’用了许多少王先前的门客,那些人也都死心塌地地,连先前那些朝臣都有所不同……如今朝野之中振奋的紧呢,先前一些弃学从商的学士,亦开始重新谋划仕途之路。”
秉娴笑道:“我记得先前你曾说过:权力才是最好的春-药,可以让男人永远追随不止,乐此不疲,——看来果真如此。”
公子离笑着摇头,还未开口,便听得门口有人一声轻咳,轻声唤道:“兰秉娴?”
秉娴转头,望见檀九重站在门口,面上似笑非笑地。
公子离已然起身,秉娴心头一跳,却不动,只淡淡道:“主公唤我,有何吩咐?”
檀九重进了门,径直走到床边,微微一笑,俯身望着她道:“无事,只是想看看,你是否改名叫权力了。”竟不避讳旁侧有人,声音暧昧之极,说罢之后,更探手将秉娴抱入怀中。
秉娴皱眉,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就只红着脸瞪他。
檀九重在她樱唇上极快一亲,偏又道:“是我近日太过冷落了你,才令你发出如斯感叹么?”
秉娴浑身不适,蹙着眉道:“我们自在说话,你无端来偷听一句半句,断章取义罢了,没什么意思。”
檀九重见她精神尚好,心中却甚是安慰,笑道:“原来是人来了,你才肯多跟我说几句话。”说罢又轻轻一叹。
此刻公子离垂首道:“参见王爷。”面色如常,举止端方。
“不必多礼,”檀九重才瞥向他,懒懒道,“……见过王妃了么?”
秉娴越发愕然看他,此刻才隐隐地嗅到此人身上老大一股醋味,便轻轻做了个白眼。
公子离垂首:“刚相见了。”
檀九重“嗯”了声,仿佛不经意般说道:“阁主,昔日若是有做得过分之处,望你见谅,……有些事你若是现在不能释怀,很快我便会给你一个交代。”
秉娴皱眉看向檀九重,不甚明了。
公子离肩头却细微一抖,有些惊愕地抬眸看向檀九重。
檀九重又淡淡说道:“好生照料娴儿,阁主你是聪明人,必不会叫我失望。”
公子离拱手垂首,只应了声。
檀九重又看秉娴,换作温存声音:“我这几日会忙上一些,你好生养着身子,我什么都答应了你,你也勿要让我失望。”
秉娴道:“知道了,你只管去。”
檀九重美人在怀,又记挂先前她那句话,本是想多说几句的……可见她神情淡淡地,又觉得公子离在旁边简直如芒在背,喉头那些话徘徊了片刻,终究未曾吐出,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身:“如此我便去了。”面上一派冷傲,心中翻江倒海,脚步更是一步沉似一步,却终究出了门。
檀九重出门之后,室内两人,一时又沉默起来。过了片刻,秉娴问道:“他对你说的那两句话,何意?”
公子离面色有些不自在,只道:“没什么,”似怕秉娴追问,便又道:“他对你,似是用了真心的。”
果然秉娴中“计”,一怔之下,极低声地道:“他……有真心么?我不知道……”
说来倒也古怪,自檀九重登基称帝,南楚便风调雨顺,先前遭受水灾之地,日日放晴,再加上所派官员得力,赈灾银两又充足,灾民得到妥善安置,受灾之地极快地恢复元气,谁也不知这究竟真正是新帝有德,天亦嘉许,或者不过只是巧合……但对黎民百姓来说,却宛如天神庇佑,而这种庇佑,毫无疑问是因南楚有了新帝而降临的,民间传说之中,多言先前南楚的诸种灾祸,正是因帝位悬空而起,自会遭受邪祟欺压,如今真龙在位,明见万里,自然万邪不侵。
自此往后数月间,南楚再无任何天灾人祸,不仅是百姓,满朝文武之作风亦大有起色。
正如公子离同秉娴所说的,仕途大振。
因群臣都知道新帝是个厉害角色,加上先前解决库银空虚一事,更见识了他的果决手段。——要知道皇宫便是皇帝的家,他将宫内宝物尽数取出散了,等同将自己的家给“抄”得一干二净,对自己家尚如此毫不留情之人,还忌惮什么?且他为人又极英明的,因此群臣皆都不敢惫懒搪塞,个个奋勇,力争上游,如此一来,朝臣尽忠,百姓尽力,南楚竟极快地露出国泰民安的峥嵘初像来。
且不管外头已将新帝赞成了天上神祗临凡,对檀九重而言,种种一切,不过是无心Сhā柳罢了。
且如今他最头疼的,另有其事。谁也不知,貌似冷酷英明的皇帝,心里头却为一个女子纠结反复,举棋不定。
先头秉娴病着,叫他答应两件事,一是顾理国家大事,二来便是想见将离。檀九重皆都应了,前一件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至于后者,他也应了,但如今情形却极微妙了。
因他称帝,便自然要迁居宫中,秉娴病体未愈,玉衡自是跟着的,檀九重本想以此将公子离同秉娴分开,谁知秉娴面上不言语,那种郁郁寡欢檀九重却又怎么看不出来,心中滋味翻腾,左右权衡,究竟还是人重要些,醋且慢慢吃罢了,又死不了,便又叫将离随了进宫。
这一来玉衡便看了好戏,秉娴的郁郁寡欢,似也传到檀九重身上,只不过此人“涵养”
极好,被秉娴逼得心里难过,自不会向她发泄,便转而逼迫些朝臣,一干臣子忙得脚不沾地,“人人自危”。
他将精力用在政事上,又克制着不来叨扰秉娴,秉娴的病体才极快好转,何况又有公子离相伴,心境也开阔许多。
此日,玉衡熬了药,秉娴喝过了,便说道:“留不两日了,这几天他心浮气躁,面色渐渐不好,明日阁主就回去罢……免得又连累你惹祸上身。”
公子离抬眸看她,却并不觉得怎样意外,道:“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犹豫着要否告诉你。”
秉娴抬眸,看着他犹疑神色,道:“何事?若是为难,就不用说。”
公子离望着她,定定地过了会儿,才道:“是……先前爱芝公主还在之时,曾几番去过烛影摇红内,因此我阴差阳错地知道了一些事。”
秉娴心中一跳,以为是兰修之事,便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公子离道:“她所说的,不是关于相爷的,是关于你之事。”
秉娴屏住呼吸:“我?”
公子离点点头,终于下定决心,道:“原来当初,爱芝公主同皇后联手,派人同檀……同他一块儿去兰府抄家,但实则那些人另有图谋,他们想……将你找出来,然后……”
虽说已经时过境迁,但秉娴仍旧有些浑身发抖,几不想听。
公子离叹一口气,道:“本来他们是要对你下手的,可不知为何,‘他’从中作梗……据说他想亲自动手云云,本来爱芝公主下定,完事之后你若不死,便当即斩草除根的,……但后来你也知道了,你被送到我这里。”
秉娴呆呆地望着公子离:“我……不明白?”
公子离迟疑片刻,终于说道:“娴娴,你该明白的。若不是他,你早就被那些人给先……而后杀除,……后来我细想了一番,为何他竟将你送到烛影摇红,而不是别处,一来,或许他是有心想要羞辱你的,但是二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他知道相爷曾对我有恩,故而我……不会袖手旁观。否则的话……以他之能,何必要绕这么大弯子,他也自清楚斩草除根的道理,更不必冒着得罪公主同皇后的危险如此做……”
秉娴只觉得头顶一个炸雷响过,脑中混乱不堪,惊骇地望着公子离:“你、你是说……”
“极有可能……在当初是他……对你网开一面。”公子离的脸上露出难过神情,却仍道,“娴娴,其实我也不愿如此想,我也想他是个十恶不赦之人,这样儿恨得容易而纯粹些,但……事情的真相好似便是如此,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知你。”
秉娴伸手捂住额头,公子离道:“他的心思深不可测,做事又极为诡异,让人猜不透,想不到……娴娴,若他真的对你是一心的,娴娴……”
他缓缓地起身,语声飘渺:“你自己决断……”
公子离出外,门口处,玉衡静静站着,公子离缓缓转身,望向玉衡,玉衡道:“你也心爱着她?”
公子离面无表情,淡淡道:“这又有何紧要?”
玉衡道:“你……为何决定对她说出此事?”
公子离望向前方,道:“我……只是想让她……好好地。”
他迈步往前,玉衡回头看他:“那你甘心么?”
公子离脚步不停,双眸一闭又睁开:“这不叫甘心,这叫做认命,倘若她会快活,我便……认命,且甘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送给阿离的,阿离是个好人啊。。
先前有⑨心理活动那章,有些同学没看明白,甚至以为⑨让士兵咋咋地了,我很囧啊……于是经过阿离的提点,该跟馅饼一块儿通透了吧。。
下章估计有⑨的大特写,嗯嗯,不容错过~
改改虫子。。
100、浪淘沙:可惜明年花更好
八人抬的銮驾,黄罗伞盖,宦官开道,侍卫殿后,肃然而行。
檀九重双臂分开,漫不经心地搭在扶手上,身子微微后仰,淡漠的目光,扫过暗红色的红墙,目光往上挑开了去,扫过头顶之高天流云。
他曾想过,或许有朝一日,会成为这森冷皇城的主人,谁也无法压制他的羽翼,他将站在南楚权力的最巅峰上,以傲慢眼神,睥睨众生。
男人一生,追逐着无非两种,权力,女人。对于后者,他从来便是无往不利,得心应手,对于前者,曾经是他在一段时间内向往达到的目标。
曾几何时,清冷如斯的人生,起了变化,那已非他追寻的终极。
无人知道新帝俊美冷漠的容颜底下,心思几何深沉,无人猜透那双令人望而生畏无法直视的蓝眸背后,他究竟在想什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每日众人忠心诚意地俯身朝拜,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这一班臣子经过种种考验,个个忠心不二。
檀九重的嘴角挑着一丝冷笑,目光望着远处宫阙檐角挂着的铜铃,风里头它们微微晃动。
记忆里有什么翻飞过去。
檀九重忽地想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死在他手中的定少王。
或许她说的对,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让男人亢奋不止,追逐不息,对那个曾被软禁在偏远之地的小王爷来说,倘若这一生不到玉都搏一搏,恐怕他一辈子也不安生,临死亦会怀着遗憾。
是啊。
成王败寇。倘若当时没有他,那个雄心勃勃的小王爷便会成功,便会成为这皇城的主人,他大概想不通为何命运会如此捉弄,明明距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了,却偏偏又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路。
这便是命,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或许亦会天翻地覆。
但他终究试过了,既然败了,愿赌服输。
檀九重想,定少王还算是条汉子。
只是他想不通,定少王临死之前那抹满足的笑意究竟是为何。
是因为曾经试过,虽败犹荣?亦或者……另有连檀九重也解读不了的含义。
晴天丽日,檀九重眼前却出现定少王倒在雨水之中的模样,血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来,本该是狼狈不堪的定少王,双眸却出人意料地亮极。
他定定地,仿佛看向某个方向,檀九重看他唇角微动,以为他要说什么遗言,便踏前一步。
风雨声太甚,马蹄声太甚,喊杀声太甚。
他模模糊糊地,只听到断断续续地几个字:“虽然……辜负,……却……终无悔。”
当时檀九重以为定少王是在怀念自己那咫尺之遥便能得手的皇权同天下。
他淡漠地望着地上的定少王:“回你的封地去罢。”
定少王的伤并不至死,只要即刻相救便能保命。
但是那小王爷在泥水里翻了个身,费力地换了个姿势,而后深深地看了某个方向一眼。
他哈哈大笑数声,抬手在自己颈间一划。
檀九重以为他最后那一刀是不甘而向着自己的,却未想到,定少王会如此烈性决然。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最好的毒药,得之可生,失去则死。
众人皆为之癫狂,身在局中,乐此不疲地……而檀九重忽然想到,当时定少王望向的那个方向,他也随之不经意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一面旗帜在风雨中凛冽地晃动,几分熟悉。
他一直不懂定少王临去那一句是何意,那几声长笑是何意,那深深地一眼是何意。
而此刻坐在銮驾上,檀九重忽地想到,那一面旗帜,他曾经见过的。
——那日,小天真从他手中挣脱开,一路狂吠而去。
而那人……从那酒楼里急急地奔出来。
当时他大怒,酒楼上有人探身看,而后跟着奔出来,当时他的身畔,便挑着这样一面旗帜。
原来……如此。
身子一震,缓缓地挺直了:原来,如此。
而后却又有一把无名火烧出来:幸好他赢了,幸好。不然的话……只是想到抱着她的另有其人,他便似要疯了,毫无理智地有些后悔未曾亲手杀了定少王。
銮驾转了个弯,继续有条不紊地往前,檀九重眸色暗沉,在本是看厌了的宫阙连绵间,目睹世间最美的景致。
那人扶着白玉栏杆,不知正在抬头看什么,风吹得她的长发同宫装的衣袂翩然飞舞,宛如仙子临凡。
那一幕冷冷地宫阙,顿时便生动鲜活起来。
连同他本天生淡漠的目光瞬间灼热,用力一拍扶手,身旁的太监是曾服侍楚帝的近身老奴,察言观色细致入微,当下喝道:“停下。”
銮驾还未落地,檀九重已经落了地,众人慌得跪了一地,眼睁睁地望着身着玄色绣金纹龙袍的皇帝,大步流星地离去。
他急急地奔向那人,宛如飞蛾扑火。
秉娴若有所觉,垂眸看来,正对上他湛蓝的眸子,他的唇边多了一丝笑意,望着那晴空之下的容颜,谁说白日里不能有星,他的面前,便有最美的星光,——皆在她的眸子里头。
檀九重匆匆拾级而上,奔到她的身边:“怎么就出来了,此处风大,着凉便不好了。”同方才那个斜倚銮驾上神游物外的主儿判若两人。
秉娴只是凝视着他,胸口似堵着何物,叫人不能做声。
檀九重将她抱入怀中,低头轻轻亲吻她的脸颊,周遭跟着秉娴的宫人见状,纷纷地后退数丈,低头躬身。
秉娴避开了去:“别这样。”
檀九重听出她的声音不似先前般略带凉意,反而是一种无奈的口吻,他心头一动,张口便道:“我想你了。”
秉娴怔了怔,而后低声一笑:“怎么傻了,好似才一个多时辰不见。”
檀九重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时辰亦足有数月,怎能不想。”声音越来越低,人更越靠越近。
秉娴愕然抬眸:“你……”微微摇头,“休要说这些傻话。”
檀九重见她似又抗拒,急忙将人抱住:“娴娴。”
秉娴被他急急一唤,终究不再挣扎,只是垂着头看向别处,檀九重道:“我听闻你……让将离回去了?”
秉娴道:“嗯。”
檀九重道:“你若喜欢,便多留些日子也好。”
秉娴摇头。
檀九重见她始终沉默低头不语,又猜不透她的心思,此刻他心中有些乱,贸然多话,恐怕更不好。因此一时也沉默起来。
忽地一阵风自栏杆外吹过,檀九重脚下一动,挡在秉娴身前遮了风,又将她牢牢抱入怀中。
面前是空旷的皇城,天高地广,一时他的心也跟着空了起来,只能用力抱着怀中之人,却又怕太过用力反伤了她。
“娴儿,还是回去罢,此处风大。”他有些黯然地,略松开手,或许先前,以为她对自己态度有所缓和,不过……是他的错觉?
怀中的人动了动,探手往上,在他的胸前略微徘徊,手指头从那刺绣的金龙爪子上摸过,而后轻轻揪住一小块衣料,不再松手。
檀九重望着这极微小的动作,心中却砰然大跳,喉头好像烧了一把火,烤的干哑无比:“娴……”他想说话,却偏也说不出。
秉娴低着头,他抬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她仓促看他一眼,慌忙看向别处,睫毛抖了抖,又闭上眼睛。
檀九重蓦地便笑了,来不及多想,便低头吻住她桃花瓣般诱人的唇。
秉娴受惊,身子动了动:“别……在此。”
檀九重用力又吻了会儿,才道:“好……”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往身后的宫殿而去。
他像一把火似地烧起来,不停地亲吻着秉娴的脸,将她的衣裳解开,一层一层地,四处丢落,迫不及待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亲吻。
忽地停住,踌躇道:“我忘了问玉儿,现在能不能……”
秉娴屏住呼吸,而后脸颊也涨红起来,檀九重忐忑看她,呐呐地:“不然我叫他来问上一问,这样贸然而为,怕对你的身子不好。”
秉娴恨不得拉了被子来遮住脸,闷声道:“你停手就是了。”
檀九重的手指按在她的肩头,只觉得肌肤水嫩之极,让人爱不释手,却又不敢用力下手:“可是我又极想,舍不得。”
此即,他的面上露出一种类似天人交战的表情,又凝重,又煎熬,湛蓝色的眸子里头,隐隐地泛着一丝懵懂。
无所不能,无往不利,从来只是率性而为……如今却为一人,不知究竟该进或退。
秉娴呆呆地望着这个表情的檀九重,只觉得陌生之极。
原本对他,恨之入骨亦不夸张,而他给她的印象,便是邪恶冷酷绝情又极强大,……如魔神一般,可是此即,他怔怔地望着她,举止里透出几分傻气,简直似个手足无措的孩子,面对蜜糖的诱惑,想吃,又不敢。
“不管了。”檀九重烦恼地低吼一声,将秉娴抱住,轻轻压在身下,“大不了我有分寸些。”
秉娴心中酸楚,又有几分啼笑皆非,望着他衣冠整齐之态,探手出去,轻轻地抚摸上他的脸。
如冰雪般的脸色,本以为也该如冰般冷,此刻抚摸,手底却炙热地。
秉娴仔细地望着面前之人。
而檀九重也被她的动作弄糊涂似地,一时之间竟未动。
秉娴的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了会儿,檀九重茫然看着她,眸子里头缓缓地多了一层薄雾也似地东西。
秉娴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停下,手离开他的脸颊,顺着往下,在他颈间徘徊片刻,纤纤的手指斜入衣襟。
檀九重的身子却猛地绷紧了,眼中透出几分紧张神色,却克制着仍未动,只看秉娴,目光又极快地扫过她的手。
秉娴望着他,手顺着往下,一路滑到腰间,便要去解他的玉带。
檀九重抬手,按住她的手:“娴娴。”
秉娴看他,却不做声。檀九重的声里带一丝涩,默默地将她的手移开。
秉娴双眉微蹙:“为什么?”
檀九重不答。
秉娴看着他,片刻轻声道:“好罢。”将手抽回,回身向内,侧身背对着他:“我累了……你去忙你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并未有动静,一直到秉娴真的快要睡着之时,身后那人才靠过来,自后将她搂入怀中。
“当年族部被灭之时,我尚是婴孩,那个女人……抱我逃出生天。”低沉暗哑的声音,缓缓自后响起。
秉娴睁开眸子。
檀九重继续说道:“我渐渐大了几岁,族人俱亡,又兼被那男人所叛,她做梦都想复仇,一心沉迷些巫蛊之术。”
檀九重缓缓说着,身子紧紧地贴在她身上,秉娴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他的声音竭力平静无波:“最终,不知……是沾染了蛊毒亦或者是被鬼神缠身,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发作起来,便会打骂于我,说我是祸害,说我是魔怪……那时她已经失了神智,往往打骂之中便会将我看做那男人,因此好几回都下了狠手……”
秉娴的手握在胸口,渐渐地靠在嘴边。
檀九重竟笑了笑:“可笑的是,等她清醒过来,却又极为悔恨,每每抱着我大哭,说是对不住我。可……她却偏无法自控,情势愈演愈烈,我记得最后那一次,她发作极狠,打断了几十根的荆棘柴,我痛得昏死过去,几天才从鬼门关爬回来。”
他停了下来,握住秉娴的手,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秉娴抬眸,却见他已经解了玉带,握着她的手,探入怀中。
温热的肌肤碰到手指,秉娴本能地想退,他却不叫她退开,她的手底下,仿佛摸到了皲裂的什么东西,纵横交错地种种,有的凹陷,有的凸起。
绝不像是人的肌肤。
秉娴闷声惊呼,本能地想将手撤回来,檀九重道:“别怕……我知道你会怕,故而才不肯。”
眼泪极快地落下,秉娴忍着不愿哭出声,也停了挣扎。
檀九重却不再做声,手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吓坏了么?”
秉娴屏住呼吸,低声道:“然后呢?”
檀九重望着她:“哦……对了,然后经过那次,她一反常态,极清醒,对我极好地……但就在我能下地行走的次日,我发现她……”
心也似落入深渊,秉娴几乎无法再听下去,且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问,可是偏偏停不下。
檀九重道:“她服毒而亡,是种剧毒,无药可解。”他的声音淡淡地,似毫无感情在内,但秉娴却知道。
秉娴无法做声,只是泪落不停,心里无名的悲哀涌动。
檀九重深吸一口气,重道:“可是我想不通,为何她会想将我置诛死地般地打骂,我俱忍了,也未曾怪她,可她,却又一句话也不留地撒手离去,究竟,为何。”声音喃喃,似茫然,又似淡然。
檀九重道:“当初遇到你,一念之间……本不以为意,只是想赌一赌而已,但你并未死,亦未迷失本性,你变得极为强悍……令我震惊,乖娴娴,当时,在军营里听闻你未死,我不知为何极为欢喜,当看到你现身,你不知我浑身都在抖,我分明未曾等过你,但就在你出现那瞬间,我竟无端觉得,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了……许久许久。”
秉娴眼中泪尚未干,轻轻咬唇。檀九重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亲吻:“对不住啦,小丫头。”
他笑了笑:“……或许,从那时开始我便想得到你,不顾一切,也要。”
作者有话要说:⑨的真心话大冒险。。以及一部分真相。。
这段其实还未完,剩下的等下章交代啦,⑨这只是等闲不开口,开口停不了。。唔,竟有点泪泪的
然后新文已经三章了,味道鲜美,可以开吃~
101、浪淘沙:知与谁同 上
秉娴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将他缠绕其中,似乎嗅着这股清香,才能安心。
檀九重喃喃地:“想要你,就像是口渴了要喝水,瞌困了想睡,太久的阴雨,需要日头的光。”
亲吻过她的脸颊,摸索着找到唇,抬手将她的衣襟推开,一点一点吻落下去。
秉娴被他温柔地压着,感觉他缓缓进入,双眉蹙着,眼中尚凝两盏星光,他细细看着,试探着动。
“原本我不介意世人恨我,……我从不在乎他人所感,”缓缓地进到最深,望着她深蹙的双眉,低头轻吻过,想替她舒展开,却又极怜惜那一点娇弱,“可我不希望你恨我,我宁肯你打我,骂我……娴儿。”
“不……”秉娴张口,泪滚落入鬓。
而他牢牢地压着她的手,将自己埋入最深,被温暖紧紧地裹着,如许安心甘美:“倘若我知会有今日,我绝不会容许那些事发生在你身上……”
秉娴闭上双眸,听得檀九重道:“我错了……别恨我,娴儿。”
她的身子一震,却被他抱紧。
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温柔而忧伤的一场欢好。
不是玩弄,不是劫掠,不是征服,不是风雨雷霆,亦非关沉沦,只是温柔而彻底地缠绵。
身入桃花深深处,满心满心都是那暖暖地甜香,只是要定了她,缠定了她,手掌对着手掌,手心贴着手心,他的蓝眸恋恋不舍地缠着她的眼波,望着她眼中的星光,望着她眼角的泪,他的唇瓣贴着她的唇瓣,舌尖缠着她的舌尖。
每一次地退出,每一次地挺身没入,有一种下一刻便会没顶的极乐之感。
他深深地爱恋每一次的进入同退出,并不急着要达到某种巅峰,对他来说,只要同她死死交缠的每一次、每一刻,都是他极乐无上的巅峰。
他看着她的脸颊渐渐地变作桃花粉色,他看着她额头颈间,渐渐多了津津汗意,他的舌头舔过那绝美的玉颈,一路往下,含着那娇颤的艳粉蕾蕊。
耳畔是她如叹息如哭泣地一声低吟。
帘幕深深,遮了鸳鸯交颈,宫人尽退,周遭静寂,只有檀香炉的烟气时而变幻风向。
良久过后,檀九重停了动作,将秉娴抱入怀中:“会不会难受?”
她想摇头,又不愿动,盈盈的眸光所至,望见他肩头狰狞疤痕。
手指颤巍巍探出,从他颈间往下,轻轻地摸过去:“疼么?”
当初坠崖之后,他断了双腿,却如无事人状,她恨他邪魔,他淡淡道:“若是习惯了,自不会再觉得如何……”
当初不知其意。
只是……为何会有心痛之感,望着这遍是旧伤的身。
本该是恨的,本该是的。
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如斯。
年少之时地憧憬,想未来的夫君是何人,他必定呵护怜惜,他们必定鸳鸯于飞,他们也必定心有灵犀。
曾以为少王雅风,是她命定天子。
但,不是,不是。
如今一路行来,同她命运绞缠,纠结不可解之人,是面前这人。
檀九重探手,握住秉娴的手,忽然茫然地笑了笑,才道:“本来不疼了的,你这样一碰,不知为何竟有些儿疼。”
他的眸子做深蓝色,恍若隔世。
秉娴垂眸,不能做声。
檀九重将她搂入怀中:“我知道说起这些,你难免恨我,或许更恨我……少王,是个正人君子,我所羡慕者,良好出身,极好休养,光明磊落,仁义为怀,……我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也看透过形形色色的人心,但是少王,他,毫无瑕疵。”
秉娴未曾想到他会在此刻提到雅风,一时怔了。
莫非……他真的有看穿人心之能?知道她方才心中一闪而过少王的影子?
檀九重却道:“是了……我说这些,只为想你知道,……当初他为你想杀我,却被我以天下劝诱。——那时候,我稍微猜对了些,少王唯一的缺点,是他心怀天下。”
秉娴想起那晚上,雅风带了他去决斗,她却在门口遇到了容嫣,那样冷的夜晚,她的仇恨如火炽热,见了他便恨不得扑上立杀当场。
——曾几何时,那炽热火焰,被他渐渐熄灭?
檀九重继续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怪他,其实当时他若一心要杀我,也不能够,我的武功在他之上,只是我未曾令他发觉我有心相让,不……或许,他已经发觉,又加天下百姓之重,便未曾贸然动手也不一定。”
泪从眼中掉落,其实早就错过,她那一场姻缘,本就是镜花水月,假的。
从头到尾,她想寄托的那人,本就同她无缘,连有缘无分,都算不上。
秉娴看向檀九重面上,对上他蓝色的眸子,而他的手摸过她的脸颊:“娴儿,我真的很坏,是不是?实我只是想看他最后究竟会变作如何模样?是否也会因争权夺利而堕落,是否亦会同室操戈面目狰狞……是,你该恨我,我便是如此之坏,我想看看……人性究竟会丑陋至何极。”
秉娴心中只觉得一阵阵隐痛。
檀九重凝视她眸子,道:“但入玉都,有三人,极令我意外,一个是你,一个是少王,还有一个是君无忌……你会不会听厌了?”
秉娴轻声道:“你说,我要听。”
檀九重道:“先前我所说你变得强悍,并非指武功或者谋略,最让我震撼的,是你的……心志。”他指了指胸口,“你或许不知,我说这些,你也未必会信,但我想说。当初,皇后同公主两人恨你入骨,派了好些士兵想要将你……还怕被你走脱,故意派了个宦官认人。——你不信也是有的,此事本同我毫无干系,但……一念间,我忽然想,你同我之间,何其相似。”
将离曾把这些内幕同秉娴说过,他却不知。
秉娴屏着呼吸听着,檀九重自嘲地一笑:“当时我想兰修灭了我族人,如今他也被人灭族……执行者竟是我,可,当初的我活了下来,那现在的你呢?故而……我喝退了那些人,我将你扔到烛影摇红,虽说是想留一线生机,却也存着看戏之心,还如我先前说少王,想看看你究竟会变得如何……会变得如我一般,还是如……那个女人,或者……变作我想象不到的怪异模样,更或者,早早地便死了,毕竟,你不过是个天真的娇小姐罢了。”
想到昔日,秉娴的身子微微发抖,而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背,做安抚之意:“娴儿不怕,都过去了。”
秉娴握牢了手掌,喉头酸涩,无声落泪。
檀九重道:“当你再度出现之时,我并未发觉你有多变,只不过是当年那个模糊而柔弱的丫头,变得不易摧毁,不再是个一揉便会哭叫的丫头了。”声音里带着淡淡地温柔笑意,同怜悯愧疚交错,继而又道,“我很奇怪,兰秉娴,是什么叫你遭遇那么多足以令人死过百倍的凄惨境遇,还能存着柔善之心的?你可知当第一眼看到你时候,望着你的眼睛……我便已不能动。这双眼,太过明澈,干净。我本已经忘了你了,但是一眼看到你的眼睛……我便想到当年,这双眸子,丝毫都未变,甚至让我……隐隐地自惭形秽,当时,因这份羞耻之感,我很是恼火,更想得到,或摧毁你,我不能容许你如此地……好。”
深宫之中,似与世隔绝般,毫无声响,只有他的声音,揭露着一幕幕不为人知的,秉娴听着,又几乎不忍不想再听,眼中的泪,始终不干。
檀九重抚摸着她的背,低头将脸在她馨香柔软的发丝中蹭过,轻声道:“你不似我的生母那样偏激崩溃,人鬼不像,你不像我这样残忍冷血,善恶不分,你仍是你,就算恨极亦能谅解,就算危难也不肯牵连无辜,就算再艰难,都要执意而为的兰秉娴,当时我看着你在宫内春宴时候、月下鼓上那场舞,你并非只是在跳舞,而是在拿性命做赌,无惧而绝然,你不知那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你身上有一团光,光明炽烈,像是神迹,我看呆了,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回响。”
“你想知道是什么么?”他问。
秉娴含泪道:“嗯……”
檀九重道:“你是天下独一无双的……兰秉娴。”
如同感慨,如同叹息,如同骄傲,如同臣服。
眼中的泪模糊了眼前所有,秉娴用力咬唇,而他原本清冷的声音变作温柔的呢喃:“你是另一个,截然不同之我,所有我做不到之事,我没有的德行,你能做到尽都有,你是我身上缺了的那部分,是我……的,独一无二的……——我的娴娴。”
在他心底,始终不能忘记,始终记得。
那一场春宴之舞,鼓上的她,飞腾起落,挥袖扬眉,如许风流飒沓,天下倾尽。
檀香染尽,灰烬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秉娴听到耳畔,檀九重道:
“娴娴,还记得你入宫之前,在别院里,独独为我冒雨跳的盘古大舞么?”
她不想回答,然而唇角一动,哑声道:“记得。”
檀九重道:“那是我看过的最美的舞,比后来你在宫内跳的都好,因为你只是为我一人而跳。”
那夜雨细细密密地落着,像是她一举一动落在他的心上。
隔壁乐司的鼓声透过围墙同雨丝传来,带着一些隐秘地沉闷。
风吹得屋檐下的红色灯笼微微摇晃。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雨中那人舞蹈,浑然不知自己陷得太深太深。
秉娴摇头,轻轻说道:“宫内那场,若非你相助,怕我也早失足摔死了。”
檀九重笑了笑,又停了片刻,才重新问道:“娴娴,你还记得,跳完之后,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么?”
秉娴眨一眨眼,同样沉默片刻,才说道:“记得。”
他的手覆上她的脸颊,轻轻抚摸:“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你想听么?”
秉娴愕然看他一眼,而后沉默。
檀九重等了许久,等不到她开口,便道:“娴娴,我的答案是,我……”
“不……”秉娴却忽地开口阻断。
檀九重垂眸看她。
秉娴将手放在他的胸口:“不……不要说了,我困了,九哥。”
檀九重略微觉得意外,但那一抹淡淡地异样,却被那一声极轻的“九哥”一把抹去。他的手臂抱住她:“娴娴!”惊喜交加。
秉娴缓缓抬头,星眸望着他如海的眸子,略带一丝羞意:“再说下去,怕你又要折腾……我累了。”
檀九重极想尽情地亲一亲她,却又真个怕自己按捺不住,然而胸口热血沸腾,他深吸一口气:“娴娴,再叫一声。”
秉娴将身子往前贴了贴,轻声唤道:“九哥。”
他必是傻了,呆呆道:“再叫一声。”
“九哥……”
“再叫……”
“九哥……”
一声一声,倘若能如此到天明,又有何妨。
他百听而不厌。
如许地欢喜,满满盈盈,自心头溢出,所有旧伤,所有沧桑,冷冷心身,被她一声声婉约温柔的呼唤,一一抚平。
如许欢喜,似能绵延不绝地……至地久天长。
数日后,南楚新帝昭告天下,立前丞相兰修之女秉娴为皇后。
至于兰修之事,早在日前交付刑部,连同大理寺,按察司会审,查明兰修乃是被公主同皇后、驸马王家等诸党羽构陷。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朝中也早有些人暗暗不服兰修无端被杀之事,而那些曾经是雅风门下的众人,也都知晓少王之心,事先雅风也曾命人调查兰修之事,如今新帝既然有此意,更是如虎添翼,何况没了先帝阻碍,极快地把事情审得水落石出。
兰修谋逆大罪经过三司会审,查明乃是被人陷害,会审的奏折往上一递,新帝细细看了一遍,即刻下了朱批,昭告天下,雪了兰修污名,并亲批“清正忠直,国之忠良”八字,又于城郊立宰相祠,以为纪念。
神祠建成之日,满朝文武各都自发前去拜祭,连同众多百姓,有人自思过往宰相之好,又念被蒙蔽之过,无数之人跪地垂泪,拜祭之人,自神祠绵延排到城郊十里亭。
此后,玉都城中,渐渐地传出小儿童谣,唱道:“兰家有好女,窈窕世无双。都云凰命尊,怎奈世无常。策马立南疆,改装入朝堂。天道不欺我,新君其道光。佳人归君怀,君意如水长……”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有结文综合症的,越到结尾,越是难受,很不想继续。。。对了,注意标题啊,是有个(上)的。。
慢慢地写着写着,又泪泪地,⑨啊⑨,你整个儿就是X颜祸水啊!
这一章,从头到尾,心里都是满满地涌着什么。。。
依旧要慢慢看啊。。温柔摸。。
102、浪淘沙:知与谁同 中
辗转间过了数月。
岁月如水,温柔无声,转瞬便到了八月,花谢花开,至金桂飘香,天高云淡,云端偶有燕影掠过,留一两声长鸣。
此段时日,是檀九重人生之中最为惊艳动人的时光,前半生动辄便如浮萍,挥手便是离别,此心毫无留恋。
又怎能想到,自己尚有如此缘分,会安居某处,固守一人,甘老此生。
就算是并肩相守,同等风中,同望一朵花开,都觉得甚是珍贵,至为动人,静候每一片花瓣盛开,甘美香气风中沁开。
他悄悄俯身,吻上秉娴面颊,小心缠绵。
她微微笑道:“难为你耐心等候此处……好看么?”
他凝视着她的眉眼,轻声道:“好看之极。”全天下最美的风景风情,无限山水,都在她的眉间唇上。
她问的是花,他答的是人。
秉娴似乎明白,却也不曾说破,只是轻轻一笑:“你喜欢便好。”
他道:“以后朵朵花开,我也要同你一并赏玩。”
秉娴道:“当真么?”
张手将人抱入怀中:“一言九鼎。”
秉娴靠在他的怀中,目光从那朵盛开的花上移开,偌大的御花园中,芳华竟艳:“嗯……一言为定。”
星眸樱唇,娇香如玉,檀九重闭眸,耳鬓厮磨,柔情无限。
有生以来,从未有如此刻一般的感觉,每一刻,都觉得人是真真地在活着的。
受了玉衡叮嘱,檀九重甚是有分寸,每日至多便索要一回。秉娴也并不十分抗拒,加之他的手段高妙,渐渐地十分鱼水和谐。
如此又过半月,秉娴忽觉不适,捂着胸口干呕许久,最后有些脱力,摇摇晕了。
伺候的宫人不敢怠慢,满皇宫内只一个皇后主子,连个妃嫔都无,据闻当初新帝登基,便以定了后宫只一人为唯一条件,堵了众朝臣的嘴。
众人也看得明白,皇后便是皇上的性命,那对人素来冷面绝情的帝王,在皇后娘娘面前,却宛若变了另外一个人,温存体贴地模样,简直令人无端想要落泪。
宫人便急急地请了御医,又请了那位太医院的上宾玉衡先生,众人汇集坤殿,闹腾了好一阵子。
极至檀九重闻讯赶回来,众太医正有些喧闹争论,檀九重皱着眉冷面上前,先看秉娴如何,见她面色有些虚白地躺着,急忙握住她手,便回头问道:“怎样?”
玉衡还未来得及开口,当前的太医道:“陛下,经过臣等初步诊断……娘娘大概是滑脉。”
这滑脉,便是所谓“喜脉”,乃是有孕之意。
太医说罢,有几人点头附和。玉衡在旁边静静不语,却看得明白,在太医说了“滑脉”之后,这冷面之人的眉儿一挑。
“再诊……”皱眉淡淡一声,忽地看到玉衡在侧,便道:“玉儿你觉得如何?”
玉衡见问,才道:“娘娘的脉跳流利毫无阻滞,如盘走珠又带圆滑之意……看似是滑脉无疑。”
檀九重回头看看秉娴,双眸一闭,重新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便同太医再诊一次。”他伸手轻轻摸过秉娴额头,眼皮轻轻垂了,又沉声说道,“只不许在此喧闹惊扰了人,诊完了便都出去。”
众人又轮番诊了一番,便悄无声息退了出来,有人说是滑脉,有人说并不是,七嘴八舌,檀九重道:“都别说了。”便问玉衡:“玉儿你觉得如何?”
玉衡道:“娘娘身子本虚,虽是调养得当,但始终未曾恢复的十分好……”这其中有个缘故,自是不便启口的,玉衡继续道,“娘娘这脉象虽显示是滑脉,但也有可能是心绪不宁,或者受惊后百忧齐集,导致气血翻腾。”
檀九重点点头:“好,你们都听明白了,就照这个诊断去开药方,开过后给玉先生过目,缺什么多什么,一概记住。”
太医们俱都惊讶,有人还想多嘴,却被身边儿之人拦住,众人行了礼,便恭敬退了下去。
一时之间殿内只檀九重同玉衡,玉衡道:“九哥,我不明白。”
檀九重道:“哪里不明白?”
玉衡道:“九哥,你怎么如此确定娘娘并非是滑脉?”方才众太医倒有一半觉得是滑脉的,新帝身子康健,正值精力旺盛之时,皇后又娇柔动人,据内侍房记载,倒几乎夜夜行房,偶尔隔两三日,如此频繁,两人又都是年少,有身孕的可能自然极大。
可玉衡一开口,檀九重便命人照他所说“体虚”之症下药。
檀九重坐在龙椅上,垂眸不语。玉衡道:“九哥不便说的话,就当玉衡没问过,我去看看他们如何下药。”玉衡行礼,转身欲走,却听檀九重道:“玉儿。”
玉衡停步:“九哥?”
檀九重抬眸,望向头顶虚空:“告诉你也无妨。……前几日你不是说,你要回去北疆么……也正好带此信回去给楚昭。”
玉衡皱眉道:“九哥?我不明白……何信?”
檀九重眸光转动,看向他面上,轻声道:“把人带来。”
玉衡听他淡而冷漠地一声,不知何故,一颗心怦怦乱跳。
而过了片刻,外头有人抬了一人进来,放在地上。
那前头带路之人行礼:“主公,人带来了。”正是离火。
玉衡转头仔细去看,却见地上躺着之人,身上带血,面色惨白,竟似伤得不轻,面目依稀有几分熟悉……再细看,却是认得的,是檀九重的近身之一,名字唤作震木之人。
檀九重望向玉衡,道:“本是要将他送到烛影摇红,给将离的。”
玉衡自是不明白,地上的震木听到这句,身子一抖,勉强爬起,哑声道:“主公……”
檀九重目光移开,望向他,嘴角一挑,竟似邪魅之笑,道:“怎么,莫非你觉得委屈?”
震木定定地望着他魅蓝的双眸,双膝跪地,垂了头:“主公,小人……不敢。”
檀九重道:“你总算也跟了我数年,临去之前,自行交代罢。”
震木身子微抖,垂头不能言。
离火在旁道:“主公如此决断,已经是开了大恩,你曾做过什么,哪里能瞒得过主公的眼?你以为自己瞒天过海无人知道么?前几日主公调你代替我,实则是让我去联系北疆之人,昔年飞娅公主身边的侍女叫什么,你总不会忘了罢,——可笑你总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却不知,主公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你总算是个可用的,他不愿计较罢了,你又何必一次次明知故犯?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你也该实实在在地认命、好生向主公谢罪罢。”
离火这一番话说完,玉衡听到“飞娅”两字,身子微震,却仍想不通。看看震木,又看檀九重。
震木身子抖动,双眸一闭,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奢求能活命,主公并不十分折磨我,能赏我个痛快,我实已感恩戴德,主公不须去找飞娅公主的侍女,只消主公问,我说便是。——当年,主公同飞娅公主交好,飞娅公主却跟楚王要成亲,那夜主公有事离开,是我贪心,趁着楚王大醉,假冒主公,同飞娅公主有了一夜之欢……”
玉衡听到这里,已然大明,极为震惊地望着檀九重:当年飞娅公主有了身孕小产身亡,众人还以为是楚王的,楚王同檀九重是生死兄弟,也知道檀九重同飞娅有私,只以为是檀九重的,便替他扛了这污名,谁又知道……这其中竟又隔着一层?
檀九重却不做声,冷冷地恍若未闻。
离火道:“你既然错了一次,主公侥幸不处置你,你就该豁命为主公办事,为何又故技重施?”
震木道:“……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是,前日子兰容嫣之事,也是我。”
玉衡心头大跳,才知道兰容嫣身孕由来。
离火喝道:“你好端端地汉子,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在这色字上犯错,主公虽不在乎那些女子,但你既然如此,便是对主公不忠!好歹你还肯坦荡认了,尚有一分良心。”
震木抬头,定定地望着檀九重,道:“我这份心思,也无人知晓……”俯身下去,深深地磕了个头,“主公将我送到烛影摇红罢,我向公子离以死谢罪。”
檀九重淡淡地说了一句:“带走罢。”
震木深看他一眼,俯身道:“主公,下辈子震木再为你效力,做牛做马……”磕了个头,被离火率人带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内,玉衡呆呆地站着半晌,看着地上震木留下的那一滩血,半晌才道:“这么说,当初飞娅公主有身孕之事,是他所为?”
檀九重不做声。
玉衡望着他,问道:“九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檀九重道:“是。”
玉衡皱眉,急道:“九哥,你为何不对天枢说明?我们众人,一直便都记着这件事,恨着你……就算天枢他念着你同他兄弟之情,也未免有些……心结,最后差些儿决裂!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好生解释……”
檀九重道:“他若真当我是兄弟,怎么都会信,何况……我说明的话,你们会信么?或许还会骂我无耻狡辩,何况别人如何看我,于我何干,我自不放在心上,为何要苦苦解释。”
玉衡如鲠在喉,终究道:“九哥,就算我们不信,天枢他也会信你的。”
檀九重听他如此说,才缓缓一笑:“这倒是可能的。”
玉衡思来想去,长吁短叹,半晌才又道:“那兰二小姐之事……又是他所为……怪道当初九哥你如此肯定地对我说那孩子不是你的……对了!”心中极快地想到一件事,眼皮忍不住跳了两下,“九哥,我另有一件事不明,方才你……你好似一开始就知道秉娴小姐并非是有身孕的。”
檀九重听到这里,面上那极淡的笑意缓缓消失,道:“然后呢。”
玉衡直直地望着檀九重,心中有个极可怕地念头转过,却有些不能相信,张口,艰涩道:“九哥……那么多年中,你同好些个女子相处过,但曾有过身孕的,只两个,便是飞娅公主,同兰二小姐,如今,事情是震木所为,那么九哥……九哥……我、我……”
他迟疑着,犹豫着,想说,又觉得此事太过荒谬而可怕,不能出口。
檀九重凝视着玉衡,终于一笑,淡淡说道:“玉儿,你怕什么,你既然想到了,便说就是了……你若是不敢说,那么我便替你说,你想的没有错,我……这生是不会有后嗣的。”
沉寂的宫殿内,仿佛有一道暗雷滚滚而过,又似有虎啸之声。
玉衡瞪大双眼,檀九重道:“你大概想问为何,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秘密,当初,我曾在坠叶飘香之中,因我不肯听那女人的话,……有一度任务失败,我也差点儿身死,她借机要挟,我不从,便吞了她给的毒药,那药,是绝嗣的。”
玉衡后退两步,向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如今却有些六神无主:“九哥……”
檀九重低低笑了两声:“索性都同你说了,我从未曾对娴娴说这个……另外,我身上有些伤,也是拜那女人所赐,这些娴娴也不知……”
他伸手托着腮,垂眸道:“我……实对不住娴娴,可是我……”
玉衡心中,一时之间竟似泼洒了几十个调味罐子,酸甜苦辣涩咸,又火辣辣地,难以一概而论,过了半晌,才哑声道:“九哥,这也不一定是一辈子的,对了……我们可以向那人要解药。”
檀九重道:“并无解药。”
玉衡皱眉:“九哥你怎么知道?”
檀九重道:“前些日子我已经派人去剿灭了坠叶飘香,那女人被折磨的极惨,没有人在那种境况下还会说谎。”他的声有些阴测测地。
玉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死了?”
檀九重有些厌烦,皱眉道:“大概死了罢……”挥挥手道,“算了,不说这些,我去看娴儿。”
玉衡见他起身,急忙上前一步:“九哥。”
檀九重站住脚,玉衡极快犹豫片刻,终于道:“九哥,就算她死了,也不是不能解这毒的,让我给九哥把脉,或许……是可以的。纵然九哥不在意,但是秉娴小姐……”
檀九重本来神色冷冷地,听到他说到秉娴,神色才一动,半晌幽幽一叹,道:“罢了,随你好了。”
九月重阳过后,便是秉娴生辰,檀九重特意昭告天下同贺三日,又大赦囚犯。因自他登基后便风调雨顺,他又是个能干的,将满朝上下治理的妥妥帖帖,南楚吏治一时之间达到前所未有的清明,朝堂清正,则是百姓之福,民间安居乐业,市井繁华,那些民间小调儿,说书传奇之类,多半是称赞新君功绩的,又知道皇后乃是前相之女,生来便定皇后命的,本以为兰家覆灭,传说不过湮灭于传说,谁知峰回路转地,竟果真成了一国之母,众人谁不啧啧称奇?
民间故事口耳相传,众人添油加醋,最是离奇精彩的,又因皇帝是明君,据闻生的又极俊美,加上兰家小姐是个国色天香的女子,这段儿故事,谁不爱说?一时编就了好些个“郎情妾意”的绝妙故事,沸沸扬扬,传得家喻户晓,甚至于玉都极远的偏僻乡野都传了个遍。
此日,在南楚边界,行来两个人物。
一人白衣如雪,遥遥而来,腰间配着一柄出色长剑,人也生得好,猿臂蜂腰,剑眉星眸,气质虽冷,但却遍身正气,乃是个风流少侠。
他旁边一个,却是个身形有些瘦削的少年,一身青衣,看来不过十五六岁,面容俊秀,双眸有神,几分灵动之意。
两人入了村子,却见五六个村中小儿,围在一块儿,手拉手地边转边唱:
“兰家有好女,窈窕世无双。都云凰命尊,怎奈世无常。策马立南疆,改装入朝堂。天道不欺我,新君其道光。佳人归君怀,君意如水长……”
稚嫩的童声,欢快地唱着,一遍又一遍地。
那青衣少年定定看了会儿,抬手挠头,道:“天权哥,他们唱得是什么?好生有趣。”抬手之时,露出手腕,腕上赫然竟系了一块儿红色的似丝帕似绸带之物,迎风烈烈地红着,分毫都未曾褪色。
作者有话要说:想知道的事。。想见到的人。。以及你想不到的。。咳。。
很复杂啊,慢看^^
有评么?看标题你懂得,抓紧时间来吧。。。
另外新文,有空就去火力支援啊~~
103、浪淘沙:知与谁同 下
九月将过之时,气候忽地变得十分古怪,先是有些反常地暖,直至入了十月,顿时之间阴云密布,骤冷起来,呼呼地北风吹了两三日,竟在中旬时候,下起雪来!
素来都是进了腊月门才会落雪,最早也不过是在十一月,如今这场雪却来得早。一瞬间飘飘扬扬,将整个山川都变作银装素裹之貌。
那白衣的少侠天权,带着青衣少年,一连赶了十多天的路,期间遭逢大雪,前头的桥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如何,竟被积雪压断。
天权寻了位当地乡民,问起来,才知这长虹桥足有百年,坚固牢靠,乃是架通悬崖、通往前头城镇的唯一路径,周遭都是高高山岭,要翻越起来,起码要三两天才够,如今大雪封山,更是难上加难。
天权无法,勉强留了两日,那雪毫无停顿的势头,天权心中想到来时候那人的话:“尽早带小青衣去,务必要他见了那两人,切记切记,要尽早赶了去,万万不得延误。”
他曾问:“这是为何?”
那人双眉微蹙,樱唇边带一抹苦笑:“总之你听我的便是了,那狂妄自大之人身在局中,更是看不清,迟则生变……谁想到他也有为情所困一日呢?”
谁知道一路行来,顺风顺水,却又遇到猛然提前来的一场大雪?听闻是百年不遇的,天权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坐立不安。
等到天权同小青衣两个翻过雪山,又跋涉了四五日,总算到了玉都。
天权拉着人,一刻也不敢停留,向着玉都的皇城而去。
一路上,路边儿尽是些扫雪的玉都居民,大家伙儿都在谈论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有人呵呵笑道:“许是老天爷照晾咱们,所谓瑞雪兆丰年么,今年有贤明的圣上坐镇南楚,是百姓的福分。”
天空的雪还在飞舞,众人却毫无忧色,乐呵呵地,就算是路边上有流民,也自有官府派人妥善收纳安置,集中发放御寒棉服,热腾腾地粥饭,如此大的雪势,却路无一个饿殍,更无人抱怨。
天权顾不得看这些,一路同小青衣两个冲到皇城之外,却被众侍卫围住。
天权所能出示的,不过是北疆靖边王的令牌,侍卫倒是客气:“且等候片刻,让我们进去通报一声。”
天权无法,便只好等候,正站了片刻,宫内有一顶轿子缓缓而出。
正巧小青衣道:“天权哥哥,你倒是没跟我说,我们来此作甚?”
天权还未曾回答,那轿子之中却有人颤声喝道:“停轿!”
轿子陡然落定,轿子之中的人猛地掀起帘子,从轿内抢步出来。出来的甚是匆忙,差些儿便摔倒在地上。
随从同旁边守卫皇城的侍卫齐齐来扶:“公子留心……”
公子离却置若罔闻,推开众人,满面仓皇抬头,望向面前之人,望见小青衣之时,那脸色更是如雪一般:“怎么是你?”
奉青衣皱眉:“你又是何人?”
公子离怔怔看他,眼前却又出现在磬城那夜,同样是雪飞漫天,那少年骄傲地从天而降,喝道:“放开我的小乖!”
“你没有死?”颤声问道,莫非……是一梦么?不……这太……可怕了些!
头顶的雪花飘落,落在他的眉间,化成冰凉的水。
“谁死了?”奉青衣好奇反问,脆生生的声音。
“你没有死?!”公子离双眸一闭,踉跄倒退,若无旁边之人护着,怕是要跌在地上。
“天权哥哥,这人是疯子罢。”奉青衣皱眉,望向天权。
公子离用力挺身,上前一把擒住奉青衣的手:“走,跟我走。”
“你做什么!”奉青衣一挥手,却挥不开那人的手。
公子离死死地握着青衣的手,脸色如白纸般:“你不懂……跟我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奉青衣怔住,旁边天权双眸如寒星一般,沉声道:“青衣,跟他走!”
皇城的侍卫们有些为难:“将离公子……”那素来淡然恬静的公子离,却是理也不理他们,轿子也不曾坐,拉着那身着青衣的瘦削少年,飞也似地往内急奔而去。
暖暖地帝殿内,檀九重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秉娴道:“何事?”檀九重起身,坐在她的身边儿,将她抱入怀中:“起先我还在犹豫,如今……算作是我送你的礼物罢。”
秉娴道:“是么?是什么?”
檀九重看看外头的雪,在怀中人的脸上亲了口:“第一……你该放心了,你也知道,我这里有一颗救命的药,那颗药,我方才让玉衡给雅风送去了。”
秉娴微微一笑:“你舍得么?”
檀九重道:“除了你,我什么也都舍得。”
秉娴低头:“那……还有什么?”
檀九重道:“还有一件,我……”他雪色的面上缓缓地浮现一丝晕红,“娴娴,我们要个孩儿,好么?”
秉娴的身子极轻微地抖了抖:“哦?”
檀九重将她抱得紧了些:“给我生个极乖的宝宝,好么?”玉衡昨日,终于同他说,已经拟了一个药方,可以试试看,瞧他的表情,倒有八九分的把握。
秉娴抬头看他:“一切都听你的。”
檀九重满心欢喜,忍不住便吻上她的唇:“娴娴。”
秉娴道:“没有了么?”
檀九重看看外头的雪:“还有一件……”几番犹豫,终于道,“我怕你不信,那么就等这场雪过后……让你亲眼见到便是了。”
秉娴道:“是什么如此神秘?”
檀九重道:“神秘些方好,因为我也不知此举是错,是对。”
秉娴叹了口气,道:“那你便再思量思量,如你所说,不如就等雪过了……”
宫女上前来,将新烫好的热酒布好,檀九重道:“你身子弱,不如别喝了。”
秉娴定定地望着那酒,一时未曾回答,檀九重道:“你若是眼馋,那我也陪你不喝便是了。”
秉娴抬眸看向他:“九哥,我想喝……”
面前那本是清冷神色的某人,莞尔一笑:“那只喝半杯,剩下的我替你喝了……不然身子亏了,我便更不舍不好让你生养孩儿了。”
秉娴的长睫轻轻抖动,看着他举手倒酒,道:“九哥,你很想要孩子么?”
檀九重手势略停顿,而后道:“说来也怪,因我小时候那些事,我从未想过要孩儿的,就算……”就算是在坠叶飘香,被迫服下那种绝嗣的药,都觉得很是无谓,他从来不愿意有子嗣,若是有,会是怎样古怪的孩儿呢?会不会也如他一般,遭受恁般多的非人遭遇,变成不知是何种模样性情之人……微微一笑,“可是我很想要娴儿同我的孩子,不知为何,很想……你放心,我会对他很好的。”
秉娴怔怔地望着他,檀九重看她不做声,还以为她不信,便又轻笑道:“哪个小崽子有娴娴这样的娘亲,还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呢,我都要嫉妒起来。”
檀九重握住酒杯:“我喝半杯,你喝半杯。”说着,那杯子缓缓地沾了唇。
秉娴忽地道:“九哥。”
檀九重手势一顿:“嗯?”
秉娴唇角牵扯:“九哥,你先前给我礼物,其实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檀九重眼中本带一丝狐疑,闻言却变作满满地惊喜:“当真?”
秉娴道:“自是真的。”
檀九重道:“什么?”仓促将酒杯放下,伸手握住秉娴的手。
秉娴道:“不在此处……我放在,修鹤间……里头的一个玉匣子里……”
檀九重目光闪动:“究竟是何物?”
秉娴道:“你去就知道了。……你看,究竟是你厉害,这一场雪,竟让你先得了我所送的,大概是天注定的。”
檀九重道:“那好,我即刻去。”便从地上起身。
秉娴望着他兴冲冲往外的身影,忽地叫道:“九哥!”
檀九重站住脚步,回头。
秉娴起身:“外头下着雪呢,你怎么就这么着急?来人……”
宫女极快地将厚厚地狐毛大氅取来,秉娴取过来,缓缓抖开,替他轻轻地披在身上。
檀九重垂头看着她一举一动,秉娴将大氅以手抚平,又替他细细地将带子系好:“雪这么大,留心地滑,不用走太急,知道么?”
檀九重点头,秉娴道:“低头。”檀九重顺从低头,秉娴抬手,将帽子给他罩起来,略整理了一番,端详他一会儿,道:“九哥,我没说过罢……你生得真是极好。”
檀九重探手,将秉娴拥入怀中。
秉娴轻声道:“倘若……我们有孩儿的话,定也是极好看的。”
雪势极大,檀九重抬头望着头顶飞扬舞动的雪花,心中的喜悦似随着雪花旋转。
修鹤间取了玉匣子,打开来看,竟是厚厚地一叠书画。
他怔了怔,抬手看到第一张,面色微变。
原来那张上画得,是白茫茫地面,遥遥地似有连绵的屋宇,空地上一个极小的影子,蹒跚其中。
这画显然是出自秉娴手笔,她的书画俱都是绝妙,人儿虽小,神态鲜明,檀九重虽认得这小人儿便是秉娴,似也看出这小人儿正在东张西望,有寻找什么之意,却仍不明白。
他看了会儿,不得章法,急忙又看第二张。
血骤然一冷。
第二张上,同样是小小的秉娴,然而她正望着一人,那人缩在墙角边儿上,身上盖着残破的席子,面目全非,狼狈不堪。
手指顿时抖了起来。
飞快地掀开第三张,却是那小人儿依偎在那人的怀中,手盖在他的眼睛上,神态极为温柔。
耳畔似听到一个稚嫩却温柔的声音:“……乖,不疼不疼,把这些药吃了就好了,我去老和尚那里偷拿的呢……”
三张画落地,檀九重心头震动,脚步一动,向着门口踏出了步,却又生生停住,看向第四张。
第四张,是相府被抄。
偌大的相府,凭着她的记忆画出来,就如同第一张中隐隐出现的庙宇,她画的极为详细逼真,手持兵器的士兵,四处肆虐,无知天真的兰秉娴,被从衣柜中拽出来。
飘飘然地落了地。
渐渐地看得快了,第五张,是在磬城之外南楚大营,烈烈地大火冲天而起,那女扮男装的兰秉娴,将一坛子酒摔碎地上。
第六张,是逃出军营的兰秉娴,抱着奄奄一息地侍女绿芜。
第七张……
第八张……
第九张……
渐渐地到了最后,皇宫内,两人对坐,一身宫装的兰秉娴,举手一杯酒。
画面到此为止,定格在此刻。
檀九重的心情高低起伏,到此为止……怔怔然。
茫茫然地翻开这些图画,看到最后的一张字纸,她娟秀的字体,独一无二。
“九哥。”如此的称呼,让他略觉安慰。
匆匆忙忙而又认真看下去:“还记得你生母之事么?其实我懂,她之所以会选择服毒,并非是因为她舍得,而是她不得不如此,因为她已经疯了,或者几近入魔,她自知道,倘若她继续活着,总有一日,会亲手杀了你,故而她在此之前,要先杀了她自己。”
檀九重眼前一阵模糊,急忙定睛重看:“她的确是无用,无用到只能用杀了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九哥,不必怪她,女人,为了自己所爱之人,会做出太多匪夷所思之事来。”
大概是门未掩好,风吹进来,满屋子的画儿飞舞,檀九重急忙将画都捡起来握在手中,重又看下去:“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此生竟会如此……”
而后是一大段空白,斑斑驳驳地,檀九重怔了怔,看到最后,才又瞧见数行字。
——“还记得么?坠崖之后,你曾说过,这世上或许没什么能奈何你……”
——“九哥,别院那晚,我跳完盘古大舞后问你的话,你曾经,说你有了答案了……”
——“九哥,我曾经……极想极想要你这答案……”
——“可是现在,九哥……我希望你的答案是……”
——“不,从未。”
笑容凝固在脸上。
檀九重推门而出,身形直直地便从修鹤间的三层楼上跃下,旁边的内监等吓得魂飞魄散。
只看到皇帝白色的狐裘影子在空中掠过,如同漫天地雪花一般飘然落地。
檀九重怔怔地落在雪中:“娴娴……”拔腿往前,身形却猛地一晃。
他伸手,捂在胸口,里头好似有一团什么缓缓地炸裂开来,而后尽化作空,而他一张口,雪地上陡然绽放数朵红梅。
檀九重定定望着,手指却又在脸上眼角轻轻抹过。
“这是……”手指上那一滴透明之物,他喃喃低语,“这是……泪么?我为何……会流泪?”
帝殿之内,空了的酒杯孤零零地在桌上。
秉娴松手,手中握着的小小金球裂开,里头一只雪蜂,僵僵地躺着。
秉娴缓缓地歪倒身子,靠在桌儿上。
殿外,小天真缓慢地进来,垂着双耳,走得极为艰难,却仍一步步地蹭到了秉娴身边。
秉娴抬手,抚摸过他的头顶:“阿黄……你……来做什么?”
小天真伏底身子,低低地叫了几声,——他连叫的力气都无了,只是将下巴搁在秉娴的腿上。
秉娴的手止不住地抖:“阿黄,我到底下不了手……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天真伸出舌头,最后舔了一下主人的手。
秉娴身子一歪,嘴角沁出一缕鲜血:“其实我曾经,或许……”话未说完,只化作一声轻轻地笑,星眸里头光芒闪烁,渐渐地熄灭。
空旷的帝殿,一人一犬,久久静寂,那天下无双的人儿面上,却依旧带着极美的笑意,狗儿亦恬静地合着眼,宛如睡着。
只有外头的风雪,狂嚣依旧。
风雪狂舞,隐隐约约可见雪中飞奔而来的数条人影,是谁人痛心彻骨的叫声,被风雪淹没。
曾经何时,那一场风雪过后,是晴空万里。
缘觉寺外,小小的兰秉娴,踯躅在雪中,忽地停了步子,望见眼前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影。
“你看见我的阿黄了吗?”
“什……么?”
“阿黄是我的狗狗……他不见了,我在找他……”
“滚。”
“你受伤了么,有人打你对么?浑身是血,好可怜……”
“滚开!”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好像晴天,真好看……”
“滚……”
“别怕,我会救你的……你等在这里,乖乖地不要动,如果阿黄回来了,你也叫他不要动,我很快就回来找你们了。”
“小蠢货。”
“小哥哥,我很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小……天真。”
他无奈地叹息,伸出双臂,将怀中娇娇小小的身子抱得更紧,心中模模糊糊地冒出一个念头:可不可以,一辈子都……不放开……
--
本文件由()提供下载。本文件内容搜索整理自网络,版权归著作者所有!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