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白天,那巨鱿看起来还是很不真实。它就像独角兽、鹿角兔或某种传说中的动物一样——有一个超大尺寸的章鱼头,套在某种鲸豚类或鱼雷形状哺|乳动物的身体上。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强壮和坚不可摧。那布满紫色斑点的皮肤让我联想到防寒泳衣用的厚橡胶,十只触手的内侧都列满了吸盘,而且越到尖端部分缩得越小,最尖端的大约只有一角硬币那么大。
“耶稣,玛利亚和约瑟啊!”克拉马教授绕着它走了两圈后,喃喃说道。大部分的救援人员都不愿意靠得太近,他们嘴里边咒骂着边往后退,好像那东西有着恶臭——事实上一点臭味也没有。我们在旁边看着,教授一边检查测量它的头、呼吸管、触手和那对直径二十五厘米的眼睛,一边对着小录音机低声说了些专有名词。我看得出来,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确定它是否还有生命迹象,也不知道要怎样帮它维持生命。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头也没抬地回答我:“它就算还没死也差不多了,迈尔斯。”
不过,救援人员还是像灭火一样,不断往它身上一桶桶的浇水。“是谁说它还有呼吸的?”他们其中一人这样问道。
教授瞄了我一眼:“迈尔斯,你为什么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来这里?”
“我听到了它的声音。”
“你听到什么?”
“呼吸声。”我知道他们现在全都在盯着我,但我只能看得到他们高大的黑色轮廓,以及他们身后巨大、闪烁的太阳。我转开视线,看着海滩边上层层叠叠的雪松和冷杉,像是一袭长长的夏日洋装。
“你听到有东西在呼吸,被吵醒了,所以跑到这儿来?”一名热心过头的救援人员问。
“嗯,它好像是在尖叫,或是别的什么的,总之声音很大,于是我就套上靴子跑来了。”
有时你的面部表情就是没办法配合你所说的话,例如现在。我希望他们对海滩上那只鱿鱼的了解,还不足以判断它是否会尖叫,声音是否能大到将一个好几百米外的小孩吵醒。我究竟听到了什么?是粗闷的鼻息还是呜咽的悲叹声?一切都是我的想象吗?会不会解剖尸体后发现它七个小时前就已经死亡,证明我根本是在说谎?
好险,没人有空多管我。因为这时有一辆国王第五频道的采访车驶上了哈龙桥,采访小组像军事行动一样从车里跳出来。救援人员又开始往巨鱿身上倒起了海水。他们至少都还有正事可以做,而当电视台采访小组涉过泥滩走来时,我连自己该站在哪儿都不知道。一位身材矮小、头发迎风不动、长得就像橱窗里的假人模特儿一样的女士在泥滩上跌了一跤,倒抽了一口气,当她走近对上巨鱿那双黝黑阴沉的眼珠子后,她能发出的唯一声音,就是转身在泥滩上的呕吐声。四只小野鸭突然排成一列由我们头顶振翅飞过,发出嘎嘎嘲笑声;某只不满的蓝鹭也咒骂了一声,从一旁滑翔而去。
我感觉时间像是跳跃般地前行着,没多久后几乎所有人都爬到泥滩上来了,包括我的爸妈在内,在这之前他们可能从没来过浅滩这么外面的地方,至少我没见过。妈妈设法站在踩不到水的地方,和巨鱿离得远远的,我爸爸则在不停看表,生怕到酿酒厂接早班的工作迟到了。从远处望去,他们两个人好相像,都裹着相同的运动夹克,看起来矮矮的,但是彼此间总是保持好几步远的距离,像是两个处得不太好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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