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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错身安乐 > 四

怪异宗教?庞昱有些明白了:怕是邪教吧!这种东西从古到今就不稀奇,现代不是还有奥姆真理教和法轮功么?历史上类似这样的宗教绝对不缺,金庸老先生的明教,从中东一带传入的拜火教,方腊的太平教,反清复明的白莲教……不对,这里是大宋朝,白莲教应该还没有出现才对,那么,该是叫明教或者是拜火教了罢?

“公孙先生,这宗教叫什么名字?”庞昱忍不住问道。

公孙先生正了正­色­,严肃道:“此教信奉五行中之金,认为金为万物之本,百事之源,因此崇拜金,尤其是黄金,故名拜金教!”

“哦……什么教?!!!”

“拜金教!”

公孙先生苦口婆心解释了半天,终于让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的庞小侯爷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这个由村中年轻人带回村子的宗教的确是叫拜金教,供奉的主神乃是财神。经过五年的发展,不仅牟家集这个千八口人的村子十有七八都加入了拜金教,还联合了其他几个卞京城周围有权有势的大型宗族,就连城内不少商贾也笃信此教。大宋的流通货币虽然主要是铜钱和白银,但因拜金教崇拜金,拜金教教众买进卖出时反而多用金锭付款,又加上大宋每年向辽国的纳贡一律用白银支付,国内白银很少,黄金虽贵于银,却反比白银普遍,而直接导致了如今金锭的流行,大有取代铜钱成为第一货币的趋势。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拜金……庞昱满面黑线,看来这拜金主义不单单在欧美流行,早在千年前的大宋朝就发展出了一支虔诚的信徒队伍,说起来这是一门多么有前途的宗教啊,源远流长,连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纪都有不少信徒,前途不可估量啊不可估量!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拜金教多么有前途的时候,庞昱一脸青筋问道:“后来呢?这拜金教又跟李县令调查的案子扯上什么关系了?”

公孙先生捋了捋胡子,叹道:“这几年内,开封府所审批的各地案卷内,多有发现使用假金锭之人的报告,只因案子为散发,加之不牵涉人命,各地县令又多能结案,犯案之人不过没收假金,刺配流放而已,京城地区又从未出现过,也就未多加在意。若不是如今李县令被害,学生仍不会留意到这天子脚下还有如此邪教!现在想来,那李县令临死前握着的金锭八成就是罪证,这拜金教也极有可能是大宋天下流通的假金锭的重要来源之一了!”

“公孙先生,那金锭真的是假的吗?”庞昱不由问道。

公孙先生肃重点头:“学生无能,却也学得些验金之术,那金锭破开后其内有白­色­小点,明显是掺了白银的假金锭!”

假金锭,被冤枉的寡­妇­,被沉塘的县令,看来案情接起来了!庞昱暗自思索,看来是这李县令出于调查假币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盯上了牟家集,并且于前天晚上或者更早打入了牟家集内部的造假窝点,很可能亲眼目睹了往黄金里掺假,并且还偷拿了一枚金锭作罪证。不幸一时大意,被犯罪分子抓住。造假金的犯罪分子怕李县令断了他们的财路,再加上这使用假金锭在大宋虽犯不上死罪,可是造这么多这么明目张胆,一旦被揭穿恐怕也只有砍头一条路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害死李县令,杀人灭口!但是又害怕万一李县令的尸体被人发现后会引起怀疑,便随便在族内挑了一个寡­妇­,诬陷李县令与她通­奸­,将李县令沉了塘!反正镜湖水深,打捞尸体很困难,再加上通­奸­的两人按族规都要处以死刑,第二天慧娘被点了天灯,便一了百了,就是以后有人发现,他们也可以推说是李县令与人偷­情­在先,按的是族规处理。这样一来,谋害朝廷命官就变成了误杀与人偷­情­的官员,多了不过判个十年八年,还可以拿钱财抵罪,好狠的计!不过那个带人去捉­奸­的牟宝根在中间又是个什么角­色­呢?是听信谗言被人利用,还是……庞昱想了想,问道:“公孙先生,那个牟宝根是个什么人?”

“侯爷不知,他正是五年前为牟家集带来拜金教的几名年轻人之一啊!”

牟宝根是其中之一?!庞昱大骇,忙问:“那其他几个呢?”

“当年一共有四名年轻人带教归来。”公孙先生开始扳手指头,“除去如今辅佐族长,在族内地位极高的牟宝根,还有牟万才如今是卞京城万和钱庄的掌柜,牟虎是卞京金圣赌场的场主,还有一个,听说叫做康定邦,是当年随三个人一起进庄的唯一一个外姓人,不过今在何处就无人知道了。”

这么复杂?庞昱又吃了一惊,这牟姓族人手中的大型产业还真不少!而且钱庄、赌场、哪个不方便洗钱?!细细询问,庞昱又获知就是那个留在牟家集的牟宝根,手里也不是没有产业,他在卞京城开着老大的一片生药铺子,乡下还有田庄,整个一个土财主!

这个牟家集,真是藏龙卧虎啊。庞昱暗暗心惊:也难怪宗族势力这么猖獗了,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什么不能­干­哪。唔……看来要想扳倒那个牟宝根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族规,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该从哪里下手寻找突破口,取得他们犯罪的证据呢?

庞昱苦思冥想,猛然灵光一闪:那个险些被烧死的周慧娘不是还在开封府里吗?兴许再问问她,会有什么收获呢!就算没有收获,了解些牟家集的内部情况也是好的嘛!想到这里,庞昱扯住公孙先生:“我能不能见见慧娘还有她的儿子?”

开封府的庭院并不小,然而众人要想在里面落脚却是相当困难,原因是这个庭院的四分之三都作了公孙策的试验田,种着五花八门的药草还有几种有毒植物,大概是研究解药用的,庞昱却大多不认识。从药房的窗户看出去,庭院一角甚至还搭起了一个小小的木棚,种着一朵朵生长旺盛的蘑菇,有些鲜­嫩­可口,专门摘来给开封府打牙祭,有些却美丽鲜艳,内含剧毒,让人敬而远之。

这种东西自己认得的可就多了!想当年自己和同学上山采蘑菇,一本厚厚的《野生菌类指南》不是被翻烂了的!庞昱饶有兴趣的注视着那些五花八门的蘑菇,心中默默念着它们的名字:食用种类的有平菇、香菇、松蘑、榛蘑,有毒种类的有虎斑蘑、毒蝇伞、白毒伞、鹿花菌、黑牛肝菌……整个庭院如同一间小小实验室,公孙先生还真会空间利用啊……

一声咳嗽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庞昱悠然自得的遐想。公孙先生领着慧娘和鸣儿在门口出现了。庞昱忙回身见礼,将慧娘呣子让到床沿坐下,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公孙先生旁边。

慧娘脱得一场大劫,安顿下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也换了件青­色­衣裙,与昨日披头散发惊魂未定的样子比起来,确实顺眼很多。鸣儿还是怕生,依偎在母亲身边。客套了几句,再次谢过昨日救命大恩,慧娘正襟危坐,略有些拘束的回答庞昱的问题。

考虑到慧娘是女子,又是个寡­妇­,虽然庞昱不在乎这些,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有污慧娘名节,慧娘呣子的卧室也不是随便能进去的,包大人又在书房办公,于是公孙策考虑再三选了这间药房。庞昱问了些牟氏族中事务,特别是那个据说地位很高的牟宝根,慧娘一一回答。原来这牟宝根论辈分算是族长侄孙,慧娘的大伯,据说从小不务正业,他爹一气之下将他赶出村。在外游荡了一年,眼看也回不了家,牟宝根一赌气与村里其他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结成伴,出外闲逛去了。这一去就是几年,爹娘先后去世,也没有他的消息。就在村里人都认为牟宝根已经死在外面的时候,他竟衣着光鲜的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外姓人和一门宗教,还有好多白花花的银钱,在村里买下一块地盖了一栋大屋,郑重其事的入了拜金教,供起了财神。他带来的那个外姓人和其他几个伙伴就在村里拼命鼓吹,鼓动村里人也入拜金教。一开始没人信他们,可眼看着牟宝根和那几个伙伴越来越富,村里人谁不眼热,有几个贪财的就忍不住和他们一起入了教。这些人入教之后,牟宝根把他们安排在自己的产业里作工,说也奇怪,这些人没有不富的。慢慢的,村里人也就信了,很多人都入了拜金教,并且都在牟宝根和他几个伙伴的产业里帮忙。两年前,村里的祠堂年久失修,漏了雨,房顶塌了,牟宝根痛快地捐出一大笔钱重修了祠堂,其华丽气派让人叹为观止。重修祠堂这件事为牟宝根在族中赢得了很大地位,从此他进入族中的长老群参与族中事务,并很快就成了族长的左右手,甚至一些事根本不需要经过族长,牟宝根自己就能做主。前天晚上,他正是利用手中的权力下令立即将李县令沉了塘的。

还真是猖狂的人哪。庞昱皱眉,不过俗话说,登高必跌重,一旦把他拉下马,看这种人还能猖獗到哪儿去!但是到底该从哪里开始寻找证据呢?假币案本来就难取证,牟氏在卞京又有各式产业,洗钱容易得很!

眼看自己对这个案子是狗咬刺猬,难下嘴,庞昱烦躁,摇了摇头,将案情暂时扔到一边,试图平静一下心绪,却一眼看见慧娘身边的鸣儿,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正抓着母亲衣襟好奇的看他,极是可爱,不觉动容,想起袖里还有临走时墨香硬塞进来的几块点心,便取出来逗鸣儿:“几岁了?属什么的?”

庞府的点心都是­精­工细作,一取出来香味满屋,小孩子又哪经得起这种诱惑,再加上这两天也和庞昱混过几回,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哥哥不是坏人,便吮着手指头探过头来,接过庞昱手中的点心。庞昱顺势一带,把他搂到怀里,让他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己膝头吃起点心来。

这下子可把个慧娘慌得不行,手忙脚乱,语无伦次道:“这怎么行,使不得,侯爷身子金贵……鸣儿快下来!”

“没什么的大嫂,小孩子嘛!”庞昱微笑,“再说我还有些事要问他呢。”便逗着怀里的鸣儿,“哥哥的点心好不好吃呀?平时有没有人给你点心吃的?”

鸣儿歪头,想了想:“娘给过的,可是不多。祖爷爷也给过我的,也不常给。还有村头的二姨,还有……对啦,大娘娘给过的!”

庞昱刚想问大娘娘是谁,只听慧娘吃惊道:“大娘娘给过你点心吃的?什么时候?她的点心怎么能要,不是给你说过多少遍了!馋痨鬼!”

鸣儿见娘发怒,闭上嘴不说话了。庞昱忙劝道:“小孩子嘛,嘴馋也是应该的,正长身子呢!”一边低头哄道,“大娘娘是谁呀?她什么时候给过你点心吃的?”

鸣儿不回答,只怯怯的低着头。慧娘见状,尴尬道:“大娘娘就是慧娘族伯牟宝根的妻子,村里小孩子都叫她大娘娘……”

“哦?”庞昱惊奇,“她的点心为什么不能要?”

慧娘叹口气:“侯爷有所不知,这牟宝根的老婆是放高利贷的,平时在村里极是吝啬,人送外号‘铁娘子’,别说是吃了她的点心,就是用了她家几滴油一把柴,她也定要盘剥回来的。因此村里人鄙薄她,大都不让自家孩子去吃她家东西,不过这大娘娘平常绝不舍得把自家的东西给人,怎会给鸣儿点心吃的?”

给鸣儿点心吃?!庞昱敏感,忙问鸣儿:“这大娘娘是什么时候给你点心吃的?”

鸣儿扑闪扑闪眼睛,道:“前天晚上。她拉着我上她家去玩,说家里有好吃的点心,我说不去,她说有给小虎子新买回来的小鸟儿,自己会动,可好玩儿啦。我想看鸟儿,就去了。我怕娘不让,大娘娘说她去跟娘说,我就去了。”

“看到鸟儿了吗?”庞昱问道。

鸣儿沮丧的摇了摇头:“没有,我去她家吃了两块点心,就睡着了,没看到鸟儿……”

吃了两块点心就睡着了?!庞昱大惊,忙问道:“大嫂,那天是谁来告诉你鸣儿宿在他二嫂家的?!”

“是……”慧娘恍悟,“是牟宝根家服侍大娘娘的丫环!”

这牟宝根脱不了­干­系了!庞昱心下定论,低头看见鸣儿垂着头,一幅做了错事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以后别人家的东西不能随便要了,知道了吗?”

“嗯。”鸣儿低着头,“鸣儿知道错了,展叔叔也是这么对鸣儿说的,鸣儿不敢再拿人家的东西了。”

“展叔叔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庞昱留意道,“展昭也问过你这些?他是什么时候问你的?”

“昨天晚上。”小孩子不懂说谎话,鸣儿一点也没注意旁边的公孙策脸­色­发青,老实道:“展叔叔还问了我娘好些问题呢,还笑着说要给鸣儿变魔术,然后嗖的一下展叔叔就不见了,可­棒­啦!”

嗖的一下就不见了?!庞昱心底浮起不祥的预感,抬头问慧娘:“大嫂,昨天晚上展昭都问了你些什么问题?”

慧娘支支吾吾语不成句:“没……没什么……就和……就和侯爷问的一样……对!就和侯爷问的一样!”

鬼才相信!这女人这么语无伦次的,绝对有问题!庞昱皱眉:说起来自己自从进了这开封府就没看到展昭,公孙先生说他一早就出去了,自己也没留意,想那家伙一身武功,总不至于出事的吧,就算去闯龙潭虎|­茓­……闯龙潭虎|­茓­?!

庞昱浑身冰冷,刷的一下站起来,也不管鸣儿摔在地上,转身一把揪住公孙策领子,吼道:“说!展昭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咳……咳咳……”公孙策被庞昱揪着衣领,喘不过气来,原本就发青的脸更加发青,只比手划脚的示意庞昱放开他。庞昱见状,微微冷静下来,放开公孙策,站在那里等回话。

公孙策大口大口喘平了气,示意慧娘赶快抱着被吓得哇哇大哭的鸣儿撤离,这才直起身来,苦笑道:“侯爷,学生无意隐瞒,只因展护卫千叮咛万嘱咐学生一定不要告诉侯爷,这才……”

“少罗嗦,说重点!”庞昱满肚子气,咬牙切齿的撸起袖子又要扑上去,公孙策看来也怕了这个不知轻重的小侯爷,忙叫道:“别别别,侯爷!展护卫昨夜去夜探牟家集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哪!”

夜探牟家集?!庞昱几乎气晕过去,这家伙仗着艺高人胆大还真不把那帮犯罪分子放在眼里了!也不想想有多少危险­性­!自己老爸是警察,从小听过的有关警员光荣殉职的故事还少了?!当然现代的警察是没有展昭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啦,可是科技也比这大宋朝先进啊!再说犯罪分子一个比一个狠,连朝廷命官都能谋害,万一落在他们手里绝对没有好下场!而且!而且这家伙竟然连告诉也不告诉自己,还串通公孙先生一起隐瞒,明显的是要把自己排除在行动之外,这也太过分了!

公孙策见庞昱脸­色­狰狞,心中浮起不祥预感,悄悄地一边回话一边往门口挪:“学生……也曾苦劝过展护卫,牟家集依山傍水,黄金又是重物,轻易不得搬运,其中必有密道机关,万一大意,后果……不堪设想……可惜展护卫心挂案件,虽知此举鲁莽,还是去了……学生……”

你给我闭嘴!庞昱气上加气,狠狠的瞪了公孙策一眼,飞速思索:昨日自己赶回来已是酉末,展昭要安顿慧娘吃过晚饭商量案情再打听情况制定计划,怎么着也得戊时,再赶到牟家集,算他走得快,赶到牟家集是亥初,而如今已是辰末,从昨晚九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整整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杳无音讯?!庞昱的心腾的一下吊起来,饶是这大宋没有二十一世纪那样的通讯工具,无法及时得知对方的情况,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等,可十二个小时是不是也太长了点?!庞昱不知道展昭以往执行任务要多长时间,可是对于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人来说,十二个小时绝对不短!

不行!庞昱下定决心,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自己今天一定要到牟家集去看看情况!公孙先生说牟家集那帮犯罪分子八成是利用密道机关,自己虽不会武功好歹也是个理科生,这古代的机关并不复杂,兴许可以帮得上忙吧!庞昱计上心来,抬头看见一脸惊恐的蜷在窗边的公孙先生,眼珠一转,狞笑着扑上去:

“既然你和那只猫合伙瞒我,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悔过的诚意?!”

勇探牟家集

“侯爷请,侯爷这边请,侯爷大驾光临,敝镇真是不胜荣幸啊!”

“你不用多礼了,本侯今日出城踏青,见此集甚是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啊!一时兴起想来逛逛,你要是接待的好,赏钱是绝对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哎哟,哪敢要侯爷的赏钱呢,侯爷能来小镇赏景,这是小镇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牟宝根一身绸袍,眼睛笑得眯成两道缝,正点头哈腰的接待一个俊秀少年,那少年十六七岁年纪,身上穿着秋香­色­流云万福起花排穗褂,头上戴着御赐束发嵌宝紫金冠,面若桃瓣,目若秋波,风流文彩,见之忘俗。手持一把折扇,后跟小厮丫鬟,漫步走来,指指点点,态度从容,谈笑风生。

“哦,这边风景可真不错。”少年兴致所至,登上牟家集背靠的山崖,手搭凉棚向山下望去。卞京城景­色­一览无余,衬上山中常有祥云瑞雾,清新怡人!

“牟家集真是个好地方啊!”少年感叹道,“等本侯上了年纪,告老还乡,定要找个如此集一般山清水秀,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颐养天年!”

“侯爷说哪里话,侯爷风华正茂,正是大有作为之时,怎么想起来告老还乡这种事。”牟宝根赶紧迎上去,拍着马屁,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牟家集最近有些不顺,一个本应点天灯的寡­妇­无端端被人给救走,后来又听说被安顿到了开封府,他正为此事烦躁,今天却否极泰来,如今正炙手可热的三朝元老庞太师的独子、安乐侯庞昱庞侯爷突然驾临他这个小集。虽然不知道这个小侯爷是为了什么,但是久闻这庞小侯爷被惯的不成样子,想必也是一时任­性­,达官贵人里面这种脾气也是见怪不怪的。但不管怎样,这小侯爷的老爹在朝中甚是说得上话,连当今皇帝都要给他家三分面子,若能巴结上这棵大树,还愁那开封府来找牟家集的麻烦不成?

抱着这种想法,牟宝根自是尽心竭力,陪着庞昱在村里逛了一圈,直到这位小侯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本侯有些累了,这附近可有歇息的地方?”

牟宝根赶紧凑上前去,殷勤道:“若侯爷不嫌弃,就请在小人家中稍作歇息可好?”

庞昱歪头想了想,道:“嗯,不错!如此便按你所说,本侯到你家里去看看罢!”

“侯爷请,侯爷这边请!”见庞昱答应,牟宝根乐得屁颠屁颠,忙不迭的将庞昱一行人引到一栋青砖灰瓦大屋。大屋傍山而建,七进七出,冬暖夏凉,倒真是个好地方,看得出牟宝根在住处上是花了不少心血的。庞昱对这栋大屋大感兴趣,赞不绝口,还道自己将来也定要建一所居住,硬是让牟宝根领着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才进入牟家堂屋。庞昱刚一进屋,牟宝根的老婆便迎了出来,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嗲声嗲气的就要招一帮丫环婆子上来伺候,被牟宝根一个大耳刮子打回去。

“瞎折腾什么你?!没看见侯爷有自己的人吗?你那些丫头村­妇­是拿得出手的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屋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牟宝根的老婆被打出两泡眼泪来,却又不敢分辩,委委屈屈的带着丫环回了房。牟宝根转向庞昱,满面笑容,谄媚道:“侯爷可要用些什么?山野小地,没有什么珍馐,野味特产还是有些的,小人伺候侯爷用膳?”

“膳就不用了。”庞昱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本侯方才在船上吃了些膳食,还不是很饿,只是有些困,想借你家屋子小睡一觉,你可肯?”

“自然肯,自然肯!”牟宝根点头哈腰,“侯爷要借小人房屋,小人求之不得!小人这就去给侯爷收拾最好的厢房!”

“不用了!”庞昱一摆手,“本侯看你家堂屋甚是凉快宽敞,就在这堂屋里睡上一觉便了!”

“侯爷要睡堂屋?”牟宝根一怔。

“怎么?”庞昱皱眉,“不方便?”

“方便,绝对方便!”牟宝根赶紧陪笑,“小人这就叫人搬过榻来!”

不多时候,堂屋里被郑重其事的安置上一条湘妃竹美人榻,铺的是丝衾锦被,熏的是瑞脑麝香。听说侯爷爱静,牟宝根很识趣的带着庞昱一帮手下人吃酒去了,只留下几个乖觉灵巧的丫头小厮伺候。

见牟宝根带人走远,少年机警的探头看了看周围情况,见四周无人,吩咐了丫头小厮们几句,要他们带人好好看着门口,“啪”的一声将堂屋大门关的死紧。

眼见此刻无人打扰,锦衣少年转身笑嘻嘻向身后一个一身青衣小厮装扮的人道:“侯爷,小的装得还不错吧?!”

“­干­得好,墨香。”那人笑道,只见他一身布衣,下人打扮,却掩不住生来的俊俏风流,不是庞昱又是谁?

“侯爷还有什么吩咐?”假扮成庞昱的墨香受了夸奖,跃跃欲试的又想立点什么功劳,主动请缨。

“你就扮成我的模样在这堂屋里睡觉,其他的不用­干­。”庞昱笑着吩咐。那天他虽与展昭来过这牟家集,却并未直接露面,对付那抓着鸣儿的­妇­人也是从背后下手,当时又人山人海,自是无人识的他。这次前来侦察,他灵机一动­干­脆把暗访换成了明察,吩咐墨香扮成他的模样,自己则扮了“侯爷”身边伺候的小厮,暗中用路上定好的手语来遥控墨香。果然那牟宝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侯爷”身上,半点也未留意他这个跟在“侯爷”身边的下人。不过也多亏了墨香在庞府多年,平时也见惯公子哥们飞扬跋扈的神态,竟模仿了个七分像,否则这计划可没这么容易成功哟。

墨香最是机灵,庞昱话一出口便已躺到榻上去,闭目养神,不仔细看还真以为他睡着了。庞昱暗笑,开始仔细观察这堂屋。他自认在大学也接触过建筑设计,方才跟着墨香里外转悠的时候暗暗将这栋房屋看了个遍,却并未看出有何可疑之处,眼看只剩下这一间堂屋未曾涉足,想来这牟宝根要在房子上搞什么鬼也就只能落在这堂屋里,庞昱心一横­干­脆示意墨香要求在这堂屋里睡觉,料想牟宝根就算不愿也拗不过这个小侯爷,果然牟宝根爽快答应。这样一来,却方便了他检查这间堂屋!堂屋呈正方形,和一般人家的堂屋并没有什么两样,正中紫檀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画像墨宝,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供宾客坐息用。堂屋一边一所窄窄神龛,龛门此时正向两边大敞,正中一尊财神,左手金锭右手如意,正襟危坐,眉开眼笑,上方一条横幅,上书四个大字“天官赐福”,下方一口小小铜鼎,满积香灰,上面Сhā着几根香,香灰里还有不少香的断头。

怎么回事!庞昱四处摸了半天,所过之处,竟然一丝有什么密道机关的迹象都没有,急得他抓耳挠腮。难道自己想错了,密道并不在堂屋里?可是这样一来,又能在哪里?眼看太阳已经移到头顶,快到午时,展昭尚不知下落,自己却还一点收获也没有!

不!庞昱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堂屋里一定有蹊跷!冷静冷静!庞昱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一次环顾四周:正中的紫檀案,看过了,没有异常,上面的古铜鼎,摸过了,没有机关,四周墙上的画像墨宝,掀过了,没有洞口,一边的神龛,自己也看过了,连那个小小的香鼎也转过了,除了几根断香也没发现什么啊!

等等,断香?庞昱突然觉得可疑:香为什么会断掉?虽然有时候线香也会由于自身重力而折断,可是那鼎中的断香却好像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都朝着一个方向!

莫非……庞昱小心的走过去,财神依然眉开眼笑,抱着怀里的如意和金锭。庞昱先伸出手,轻轻晃了晃如意,一动不动。又仔细看那金锭,突然发现:撇开财神这个参照物不计,这金锭的大小形状­色­泽,竟都和李县令手里握着的那枚金锭是一模一样的!

庞昱顿悟,急伸出手去,又扯又按,那金锭只是纹丝不动。庞昱想了想,改按为拧,先是向右,又换了个方向,刚用了用力,那金锭竟然轻而易举被转了个个儿,神龛所在的一面窄窄墙壁猛然开合,餐厅的旋转门般转了个圈,庞昱还未来得及惊叫就被墙壁推进面前的洞|­茓­里!

黑暗如猛兽般扑来,瞬间将自己吞没,前胸猛然接触到冰冷的青石墙壁,庞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定定神,庞昱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小心的点着。密道里的风很大,火折子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晃着,仿佛随时可能被吹灭。庞昱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仔细打量这条密道。密道很窄,很高,抬头不见顶,只能勉强容一个人行走,四周弥漫着一股子常年烟熏火燎的焦糊味,庞昱看了看脚下,发现不少灰烬,还散落着一些未烧尽的木柴和木炭。

这里是火道!庞昱顿悟: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就听说过,乡下的一些百年老屋常建有这种火道,是合族居住的人为了取暖,跟房子一起建造的,冬天向火道里塞入柴薪木炭,点火燃烧,热气很快传遍整所房子,跟现代的暖气相同原理,甚至比暖气还暖和。看来牟宝根在建造房子的时候就利用了这段火道,冬天照常用来取暖,到了用不着它的春季夏季就做了密道。因为燃烧需要氧气,火道里的风通常很大,因此神龛在旋转的时候,线香受到风力以及离心力的作用而折断,香头都朝着一个方向。这样看来这密道一定还有另外的出入口,否则冬天就无法进行犯罪活动。庞昱定了定心神,举着火折子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去。

密道里很冷,很静。对流产生的风呼呼的吹在庞昱的后背上,直吹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浓稠黑暗如胶般紧紧粘住脚步,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虽然知道由于冬天烧火的原因,火道里不会有任何生物,然而庞昱仍然觉得面前的黑暗里仿佛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蛇虫,不由得头皮发麻。火折子的光晃动在无边的黑暗里,光明的力量此刻却无比微弱,只能照亮豆粒大的一小块地方。密道很长,庞昱足足走了有半个小时,还是不见尽头。虽然知道有时候人类对时间的感觉并不准确,庞昱的心中仍然不可遏制的浮起深深的恐惧,几乎要让他掉头狂奔回外面那片光明,以免溺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人类在害怕的时候通常会用歌声来驱散恐惧,庞昱也一样。可是此刻他却不敢这样做,他不知道这条密道的隔音效果怎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正穿行在这条密道里,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声音而发现自己。他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能退后不能退后,既然自己是自愿来的,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后面就早已没有退路。

更何况,隐藏在面前没有尽头的黑暗里的,很可能是正危在旦夕的同伴。

一阵­阴­风吹来,庞昱手中的火苗颤抖一下,终于无力的熄灭了。庞昱停下脚步,却没有重新点燃,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点不点火都是一样的,更何况有火苗的话反而更容易被发现。眼睛适应了黑暗,庞昱发现头顶有几缕微弱的天光。抬头一看,似乎是火道的通气口,漏出一线光明。庞昱微微的笑了笑,感觉不是那么害怕了,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摸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一步步向前走去。

热量总是向温度低的地方流失,又走了一会儿,庞昱的双手指尖已经变得与墙壁一样冰凉,密道终于渐渐开阔。庞昱感到脚下的地面有明显的坡度,一直向下。两边的墙壁上仿佛还有不少分支,庞昱只能顺着指尖能摸到的地方一直走下去,拐了好几个弯,早已不知走到了哪里。密道已扩大到伸开双臂也触不到两旁的墙壁,庞昱又走了一会子,前面的黑暗里竟远远出现了火光!

有人来了?!庞昱慌张,急忙调头想原路退回,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后也同样出现了火光!

不会吧前后夹击?!庞昱愤懑,为什么在N多武侠和侦探小说里看到过的场景就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拜托,就算发生也至少碰上点好事吧,为什么捡到武功秘籍、误食千年灵芝啊百年灵蛇啊变成不死之身百毒不侵的事情自己就从来碰不着?!误食毒蘑菇倒是比较有可能!庞昱恨恨的往后躲,可一时情急,密道里又太黑,竟然找不到藏身的地方!

眼看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眼看庞昱就要变成三明治里的火腿片儿,身后的黑暗里却猛然伸出一双有力手臂,抓住庞昱就把他拖了进去!

再会展昭

“唔……唔唔……”眼看那双手一只搂住自己的腰另一只捂住自己的嘴,庞昱拼命挣扎,耳边却传来一个低低声音:

“嘘……是我呀!”

庞昱眼眶一热,泪水几乎要不受控制的夺路而出,忙竭力忍住,屏声敛息静待那两朵火光在自己面前交汇,稍微停留一下后又各自向前而去,直到消失于无形,再也看不见,身上的手才终于松开,还伴随着一声半是叹息半是无奈的询问:“小侯爷,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以为你出事了!”庞昱猛转身,一头扎进展昭怀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紧抱住,感觉身上传来人体特有的温度,一直高高挂起的心脏才稍稍放了下来,突然觉得想哭。死死咬住嘴­唇­,将泪水和声音都堵回体内,庞昱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绝不能在这么危急的时候流露出任何软弱情绪。

怀里的少年竭力不发出任何声音,然而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略显单薄的双肩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紧紧扣住展昭衣襟的手几乎要将结实的夜行衣也扯烂了,展昭心底几分微微的愤怒怨恨顿时化为乌有,很无奈的伸手搂住庞昱的肩,轻拍着安慰。黑暗中无人看见,展昭的­唇­角流露出一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微笑。

原来无论这个小侯爷任­性­妄为也罢聪灵机智也罢,终究只不过是个小小孩儿。

被密道里的风吹得冰冷的身体被结实的双臂暖暖环住,鼻端传来的气味莫名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庞昱迅速平静下来,抬起头:“你是从哪进来的?”

展昭在庞昱耳边低低的道:“慧娘所住的屋中床下,有地道的入口。屋外窗边,还有迷香的香灰。”

原来如此!庞昱顿悟:怪不得那帮罪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李县令抬到慧娘床上!恐怕是先用迷香将屋内的人迷晕,再从地道出入口将人抬出去的。庞昱还想再问,忽听展昭道:“小侯爷又是怎生进来的?”

“从牟宝根家的堂屋,那里的神龛有机关。”庞昱一五一十,将自己怎么到开封府,公孙先生怎么露出马脚,自己又是怎样和墨香互换身份到了牟家集,怎样在堂屋中发现地道,老老实实说了个清楚。

展昭长叹一声,无奈道:“小侯爷也恁是胡闹!此地龙潭虎|­茓­,侯爷千金之体,怎能以身犯险,若不幸落入歹人之手,却叫属下如何向太师交待……”

“你够了没有?”庞昱满面青筋,可惜在黑暗中看不见——自己可是特地来寻他的耶!这个家伙不知道感谢无所谓,可说教就太过分了吧!“当前最紧急的任务不是从这里出去吗?说到底,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开封府啊?!我还以为你死在这里了,打算来给你收尸的!”

展昭苦笑,这个小侯爷的嘴巴真毒!“侯爷,牟家集地道之复杂远超你我想象,有如蛛网迷宫,曲曲折折,且分上下两层,一旦走进,若不是熟悉之人,绝无重见天日之可能!”实际上他就是因为低估了这牟家集的密道,再加上黑暗中又无法留下标记,转晕了头,才至今都无法找到出口的。一路下来,好不容易看见火光,刚想紧随其后好找到出口,忽然察觉身旁有呼吸之声,连忙隐入角落,不久竟分辨出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小侯爷,不由得大惊,情急之中也顾不得考虑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伸臂将庞昱抱入角落,才免了庞昱一场大劫。

曲曲折折,有如蛛网?庞昱的脸­色­顿时跟周围的黑暗一样黑:这牟家集是想打地道战么?!还真是“村与村,户与户,地道连成片”,连慧娘的床底都有,竟然还分上下两层,怎么,还要防着小鬼子的毒气?这牟家集的村民们还真有先见之明,就算侵华战争提前个千年发生,小鬼子们也不见得能赢的!

展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火光刺的庞昱眼睛一痛,等适应下来,才慢慢看清两人所处之地乃是密道的一条分支,离主­干­道不过咫尺之距,然而极窄,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凝神细辨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展昭叹气道:“十丈之内并无脚步声响,想是人已走远了。小侯爷,看来如今只能静待有人走过,寻机跟踪,否则展某自认无法出的此密道!”

出不去?庞昱眼珠一转,抓住展昭手腕,笑嘻嘻道:“不怕,我认得路。”

“小侯爷?”展昭惊讶,这牟家集地道曲折异常,分支岔路更是多如牛毛,连他一个一身武功,混惯江湖之人也不免晕头转向,难道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侯爷竟身怀绝技,有暗中视物,过目不忘的过人本事?

“把火折子熄掉,我带你出去。”抓住手腕的手向下游移,最终与展昭十指交握,少年的声音并不大,却异常坚定清晰。火光映照下那双眼睛天上的星子一般熠熠发光,闪耀着自信与小小的得意,那情绪极具感染力,沁人心脾。

展昭还想问什么,话语却堵在胸臆,出不了口。抬起手,默默地熄掉了火折子。黑暗如病毒反噬般凶狠,铺天盖地,劈头盖脸,扑了两个人满脸满身,带着吞噬一切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展昭浑身绷紧,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到最大,猫一般尽全力感受着周围哪怕是最细微的危险气息。他不怕黑暗,事实上多年的江湖生涯已经锤炼出他一身铁胆,就算是刀山火海油锅冰窟也难以使他动容。然而他绝不喜欢黑暗,尽管猫是属于黑暗的动物。黑暗能掩藏一切谎言与杀意,更能使人变得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也不相信。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独自立于黑暗之中,随时准备迎接敌人的攻击或是好友的背叛。

可是,此时此刻,仍然是立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身边少年平稳细微的呼吸与掌心传来的淡淡温度,却莫名其妙的让展昭感到安心。

前所未有的安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等眼睛再一次适应黑暗,展昭却无比惊骇的发现,密道一边的墙壁上竟然渐渐显出了蓝绿­色­的点点光芒,如一条指引前进的路标直向不见尽头的黑暗延伸过去!

“侯爷,这……这是……”展昭惊得语无伦次: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曾见过不少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药物,可这黑暗中会自动发光的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虽然也曾听说过,百年前的武林魔教天魔门有一种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磷火粉,然而此药制作极其麻烦,且要从人或动物身上活活剜骨制取,残忍之至,后来天魔门被破,教主惨死,门中弟子四分五裂,作鸟兽散,此药的制作方法也就此失传,从此也就只是江湖上的传说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磷火粉?可是这个小侯爷是如何得到此药的?展昭用狐疑的眼光向庞昱望去。

“秘密武器。”黑暗中庞昱看不到展昭的脸­色­,笑嘻嘻的卖了个关子,牵着他的手顺着荧光向前走去。他在公孙先生那里听说牟家集有地道,又看见开封府的院子里长着许多榛蘑,灵机一动就想出了这个点子,榛蘑的菌丝体名蜜环菌,是一种有名的发光真菌,夜晚可以发出蓝­色­、白­色­和绿­色­的荧光,菌丝体寄生多的树根甚至可以用来照明。庞昱请——准确的说是逼——公孙先生贡献了好多菌丝块,磨碎后掺1%乙醇再混在浆糊里,给他装了一小瓶,刚才一路走来,他早就把这种土制荧光试剂抹在了密道一边的墙上,隔几步抹一道,蜜环菌就连成了线。稀释后的蜜环菌发出的荧光极其微弱,火把映照下根本看不见,然而等眼睛适应黑暗后,微弱的荧光就变得十分明显,足以作为引路的路标。《野生菌类指南》曾经专门对这种发光真菌的特­性­作过说明,自己一时感兴趣就记下来了,想不到在这里还真派上了用场!

有了路标,两人自然都轻松很多。牵着展昭的手,庞昱领着他七拐八弯,刚过了两个路口,展昭突然浑身一震,低声道:“有人来了!”

什么?!庞昱顾不上多问,连忙和展昭闪身躲入一旁的黑暗里,没过多长时间,一点火光从远处飘来,没入前方的密道里。感觉手上被人捏了捏,庞昱会意:如今两人虽然眼看就可脱险,可遗憾的是尚未找到犯案证据,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来,岂不正是跟踪的好机会?便连忙与展昭一起远远跟在其后追踪过去。

谁料追了一会子,那点火光拐了一个弯后突然消失不见,两人忙赶上去,火光却已了无踪影,细看之下,两人发现这一段密道徒然收窄,且墙壁上有杂七杂八不少路口和分支。庞昱懊恼得跺脚,展昭也沮丧,可事已至此也毫无办法,只好打起­精­神,安慰道:“小侯爷莫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依展某愚见,总是先原路返回为好。”

说的有理。庞昱点点头,重新扣住展昭的手,顺着原路摸回去,还好刚才追踪之时他也没忘做标记,要返回去总是容易些。谁知走了几步,展昭突然停下脚步,凝神细辨,道:“小侯爷有没有觉得这密道里的气味有些不一样?”

气味?庞昱吸了吸鼻子,没什么不一样啊!然而知道身边这家伙感官比常人灵敏几倍,庞昱努力仔细分辨,吐纳几次后竟然真的发现了蹊跷——方才火道里的是浓浓的烟味,进入地道之后就变成了霉味和潮湿味,然而此刻地道里除了霉湿味以外竟然还隐隐约约弥漫着一丝甜香,却不像花香,更不是果香,竟是从未闻过的奇异气味。

“这是什么?迷香吗?”庞昱担心,轻声问展昭。

“不是。”展昭摇摇头,“迷香之味,与此不同,此香味颇为奇异,展某从未闻过。小侯爷可知其然?”

“不知道。”庞昱摇头,“我也没闻过。”

展昭沉吟了一会儿,道:“小侯爷,展某欲去探个究竟,不如……”

“你又想甩开我。”庞昱不屑,“别指望!要去一起去!”

展昭无奈,况且如此境地两个人行动反而确是安全些,便紧紧牵着庞昱的手顺着气味向前摸去。走了一段,气味越来越浓,变成醉人的香气,最后竟变成浓烈的氨味,让人不由得恶心欲呕。

“阿嚏,这……这是什么东西……阿嚏!”庞昱被这种气味刺激的不断打喷嚏,头晕眼花,只得死死拉住展昭,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口鼻,免得发出声音来。奇怪啊,这大宋朝已经掌握了制取氨水的技术么?自己明明在牟家集的密道,怎么一转眼就活像在参观化工厂,难不成这牟宝根还是个资深化学家,偷偷在地下搞科学研究,制药品?

“侯爷,忍着些!”展昭无奈,实际上他也被这种令人作呕的怪味呛得直想咳嗽,幸亏内力深厚,勉强可忍得住。两人坚持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展昭眼尖,黑暗中竟猛然瞥见了火光!

“小心!”展昭迅速拖着庞昱闪进黑暗里,屏息了一会儿,周围只是毫无动静。凝神分辨,并无呼吸脚步之声,两人这才小心的探出身来,走进那间闪着火光的屋子。屋子是在密道壁上开凿出来的,并不大,呈正方形,中间放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铁锅,四周还散落着一些铁铲和别的铁器。屋子里太黑,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凿在墙上,庞昱没有注意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工具,只留心那口铁锅。锅里是空的,可是却散发出浓烈的氨味,几乎让人不能呼吸。

“那是什么?是不是用来造假金锭的东西?”庞昱忍着吐,问道。

“不是。”展昭摇头,大概也忍着不适:“这里并未见到黄金,大概是用来熬煮什么药物的。”

不是?庞昱皱眉:“不是就快走吧,我快要被熏死了。”说着扯住展昭衣袖就往外拉。

展昭见状,只好跟着庞昱退出去。他虽身蕴内力,时间一长也有些受不住,急与庞昱走到空气清新的地方,大口吸了几口气,方觉翻江倒海般的呕吐感稍退了些。

“现在怎么办?”庞昱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沮丧道。

展昭想了想:“先回去吧。总之想法出得这地道,再做商议。”

庞昱点点头,摸索着重新找到墙壁上的路标,与展昭小心翼翼的退回去,一路上倒是未再有什么异常,一直走到最初火道中机关处,忽听得堂屋里有人在说话。

谁?在说什么?庞昱忙将耳朵贴在青石墙上,可惜青石极厚,隔音效果极好,除了那显然是两个人之外,别的竟什么也听不出。看看身边的展昭,他也正凝神细辨。庞昱重新回过头来,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去,忽觉耳边温热,竟是展昭凑了过来,低声细语道:“小侯爷可愿助展某一臂之力?”

咦?庞昱诧异:这家伙是怎么啦?刚才还一直企图把自己排除在行动之外,怎么这会子突然改了­性­,竟要求起自己帮忙来了?不过看这家伙既然能开口求自己,肯定是有大事!庞昱想着,便点点头。

见庞昱点了头,展昭舒了口气,道:“展某听堂屋中商议之人,乃是牟宝根与他的同党。李县令遇害,牟宝根做贼心虚,将所有假金锭都藏了起来,必在此地道中隐密之处。然展某方才遍寻此地,并未找到假金。而如今牟宝根与其同党商议之事,乃是尽快将假金锭转移!可惜青石太厚,并未听清时辰地点。若金锭被转移,开封府必将功亏一篑!展某左思右想,别无他法,唯有请小侯爷躲入地道之中,待展某来个声东击西,那牟宝根担心­阴­谋败露,必会下地道去查看,到时就请小侯爷紧随其后,如能找到金锭隐藏之处,则于国于民皆是一大奇功!”

原来是要自己跟踪。庞昱松一口气,点点头就要往密道里钻,却冷不防被展昭一把抱住,手臂勒在自己的腰间,竟用了几份力气,微微的疼。庞昱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微弱的荧光下展昭眉头紧锁,脸­色­竟是无与伦比的严肃。

这家伙怎么啦?庞昱皱皱眉,眼见展昭却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展昭如梦初醒,抬起一只手,却在半空中滞了滞,迟疑一下,轻轻放在庞昱肩上,叹了一口气:“侯爷小心。”

“我能有什么事了,只不过是跟个踪。”庞昱小声抱怨,“倒是你,别一口气提不上来落在他们手里,到头来反而要我去救你哩。”

展昭愣了愣,笑笑,重重捏了捏庞昱的肩膀,道:“保重。”

“罗嗦。”庞昱咕哝,想了想又道:“逃出去就去靳县县衙等我啊,我叫墨香也去那里的!”说着转身向密道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揉被展昭捏过的肩膀——这家伙下手一点儿轻重都没有,不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吗,疼死了!

摸黑走了一会子,庞昱估摸着差不多到了火道与地道的交界,便开始上下左右的乱摸寻找藏身之处,算他走狗屎运,竟然在墙壁上找到一条尚未开凿完毕的暗道,大概只完成了四五米,最里面还是死路。然而藏进这里,已定不会被发现。庞昱暗喜自己运气好,躲进里面。大宋朝没有无线电通讯器材也没有手表,庞昱既无法与展昭取得联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只能在黑暗中暗暗数着自己的脉搏等待。大约数了二百来下,地道的一端突然传来杂乱的人声!

开始行动了!庞昱浑身一震,忙屏息静待,果然没过多长时间,通道中就传来了火光和脚步声,三四个村民装束的人簇拥着一个绸衣缎袍之人匆匆走来。庞昱隐在黑暗里,看得清楚:那不正是牟宝根么!

牟宝根心里有事,脚步匆匆,无暇留意四周,再加上庞昱又躲在火光照不到的死角,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因此虽近在咫尺,牟宝根竟毫无觉察,一掠而过。待牟宝根走出一段距离,庞昱连忙闪身出来,边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其后,边不断的向墙壁上抹标记,只是这次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终究不敢离得太远,免得跟丢,只在二十米处偷偷摸摸的跟踪。

黑暗中牟宝根手里的火光极其明显,庞昱毫不费力的跟着一行人左转右弯,走了一会子,只见牟宝根和一个村民向右一拐,进入密道的一条分支,剩下两个村民却没有进去,只在外面举着火把防护。

看来那里便定是隐藏金锭之处了!庞昱顿悟,便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惜牟宝根小心谨慎,大概是为防人躲藏,这一段地道竟然未设分支,庞昱只好向后跑出几十米,才勉强找到一条支路藏了起来。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见牟宝根从自己身旁原路返回,庞昱才顺着自己做下的那些标记跑到了牟宝根进入的那条分支前。

一定是在这里了!庞昱兴奋,小心翼翼的顺着分支钻进去。走了不多时,前胸却赫然撞上一堵冰冷洞壁,抬头一看,竟然是死路!

不会吧!庞昱连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细细打量:这分支不长,但是却异乎寻常地宽,尽头的洞壁上零零星星的Сhā着一些铁铲铜镐之类,还有一堆土,明显的是还没有开凿完成。

不会吧,怎么会是死路?!庞昱诧异,然而转念一想,死路才更加有问题,自己可是亲眼看着牟宝根进了这条密道的,这分支做得这么宽,肯定是为了方便搬运大宗物品,除了黄金还能有什么?这样看来,这密道中一定还有密道,八成是暗门机关什么的!

庞昱一咬牙,将火折子衔在嘴里,双手摸遍了密道从内到外每一寸墙壁,却毫无所获。沮丧的低下头,目光落到黑乎乎的地面上,庞昱心中顿时灵光一闪——地面!展昭那家伙说过什么来着?“这牟家集地道分上下两层”——是了!

庞昱赶紧弯腰,后来索­性­跪在地上,以火折子照遍了通道尽头的地面,然而除了粘了一膝泥土外,竟什么也没有发现。想了想,庞昱站起来,边向外走边弯腰仔细检查地面。

走了不多远,庞昱猛然停下——车辙?!大惊之下,庞昱连忙蹲下,仔细察看。没错!虽然痕迹很浅,非常不明显,但那的确是车辙!且显然是搬运极重的物品时留下的,就连地道中极其坚硬的地面都承受不住而留下了痕迹。庞昱大喜,赶紧顺着车辙断掉处的地面仔细寻找。没用多久,果然在地面与墙壁的交界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

难道是这里?庞昱思索着,轻轻地伸手按了一下。

通道中骤然响起机械运转的摩擦声,庞昱身处的地面竟然在缓缓下沉!

白做工?!

不会吧?!庞昱大惊,忙站稳身体,等待脚下的地面静止,同时佩服的五体投地:这简直是电梯嘛!虽然跟现代的电梯比简陋的不成样子,但是的确是电梯一类的东西啊!当然初中历史课上自己也听说过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科学技术最为发达的一个朝代——虽然国力弱的不行——但是自己也未想到古人居然连电梯都能做出来,还真是了不起!咦,照这样说,如果宋朝没有灭亡,那历史上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会不会发生在中国了?

庞昱正在异想天开,脚下的地面已然静止。庞昱小心的跳下“电梯”,四处看看。这里是一个开凿出来的地下室,与上面的密道相比不同之处就在于这个房间的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地面全都镶着一层石板,坚固无比,且除了刚才的“电梯”外别无其他出口。庞昱跳下来不久,那“电梯”居然自动缓缓回升上去了,石室顿时成了一个石盒。庞昱拿着火折子仔细打量,石室里放满了厚重的木箱,庞昱走上前去,挨个翻看。有些木箱是锁着的,但有些并未上锁,庞昱吃力的掀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的金锭,有大有小,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黄澄澄的诱人光芒!

天哪,竟然有这么多!庞昱震惊:如果这里的金锭全是真的,说这个牟家集富可敌国大概也一点不夸张吧!他如今这个身体的老爹庞老头也爱财如命,没事的时候就捧着他那箱金银珠宝一边数一边眉开眼笑,可如果庞老头能有幸到得这里,一定会把他那些可怜东西一古脑儿的全扔到长江里去,这里的黄金实在是太多了!

这下抓到那帮罪犯的把柄了!庞昱兴奋,不用说这里的金锭肯定是牟宝根和他的同党制作的假金锭,这么多不用说刺配流放,就是砍头也够砍他个十次八次的,这罪名在他老爸那里应该叫什么来着?扰乱市场经济秩序?可惜如今手里没有数码相机,否则拍他个百八十张照片那才叫铁证啊!

庞昱得意的想着,准备回去向开封府复命,走到已经升上去的“电梯”前,开始左右寻找机关,找了好一会子,竟然——没有?!

不、不是吧?!!!庞昱大惊失­色­,连忙重新仔细反复寻找,摸了好几遍,连个机关的影子都没找到。不可能!如果这里没有启动开关,那牟宝根是怎么上去的?!

等等!庞昱顿悟,自己看到牟宝根进入密道的时候他的确是——和一个村民一起进来的!失策呀失策呀,庞昱欲哭无泪: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那个机关看来是只能从上面启动,并且启动一阵子后就自动恢复原状,下来的人根本无法上去,只能靠上面的同伙再一次启动机关!自己敢打赌跟在牟宝根身边的那个村民就是­干­这个的!好狡猾的牟宝根!他算准就算有人跟踪找到金锭隐藏之处也断断不会想到这一层,所以才故意设了这个机关,发现金锭的人若一时大意没有留同伙在上面,就算有多大本事也只能像瓮中之鳖闭目等死!庞昱毛骨悚然:说不定那个李县令也正是因为忽略了这一点才落到牟宝根手里的!

现在该怎么办?庞昱呆立原处——这石室的四壁坚固无比,要想打开通道除非用炸药,天花板又极高,再说也镶着石板,自己就算爬上去也出不去。如今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外面的人来启动机关打开出口,可到那时也就差不多是自己的末日了,谁知道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想这些——也没有用。庞昱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看手中的火折子,吹灭了火苗。石室是密闭的,氧气本来就不多,还是节省点供自己呼吸用为好。庞昱想了想,走到一箱箱的金锭背后,找了个角落藏身。如今落到这步境地,只能等牟宝根和他的同党来打开密道了。庞昱咬咬牙,抽出袖中的牛角尖刀。自己决不能就这样绝望,至少也要拼一下,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能劫持牟宝根作人质,从地道里逃出去!

密室中寒冷而寂静。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早已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候。身边的空气开始混浊,庞昱知道这是氧气减少的征兆,只能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紧握住那把牛角尖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想起自己现代的父母,一会想起庞老爹,可出现最多的却赫然是展昭。不知道那家伙逃出去了没有,不过照他那一身武功,十个牟宝根恐怕也挡不住他吧!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县衙焦急的等着自己的消息?庞昱苦笑: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还好自己在暗道和密室的入口都作了标记,开封府的人应该能找到这里吧——当然那个时候就算自己没憋死也该被沉塘了,不知道开封府会不会特地去镜湖打捞自己的尸体?

庞昱胡思乱想,密室内的空气却愈加混浊,缺氧症状已经开始出现在他的身上——头昏沉沉的,睡意不可遏制的袭来,庞昱只能再一次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努力保持清醒。

又过了一段时间,密室里突然清晰地响起了机械运转的摩擦声!

有人来了!庞昱咯噔一下清醒过来,连忙攥紧了手里的刀,眼睛紧紧的盯着“电梯”的方向,虽然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庞昱却清楚的知道那块地面正在缓缓下沉,有人正试图进入这个密室!

是谁?!是牟宝根,还是他的同党?!

庞昱紧张的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看那块地面缓缓下沉,漏出一线灯光。待到借着灯光看清来人的脸,庞昱却大惊失­色­,手中的刀不觉“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谁?!”来人喝道。

“展昭!”庞昱不知哪来的力气,从藏身的地方冲出,一头扎进来人怀里。这回是真吓着了,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哭腔:“吓死我了!”

“小侯爷!”展昭搂住庞昱,声音里赫然是满满的惊喜:“你果然在这里!”

话语之间,展昭身后的地面再次缓缓上升,庞昱见状,慌忙叫道:“别让它升上去!”

“小侯爷莫急!”展昭挟住庞昱,一个纵身,便抢在洞口合上之前轻轻松松的跃出了密室,稳稳落在上层的密道里。庞昱惊魂未定,将头埋在展昭胸口好一会儿,方觉心跳平稳了些,抬起头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展昭微笑,语气里带些促狭:“若是别人便罢,小侯爷办事,展某却不放心。”

这个死人!庞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是帮他的忙他倒还来挑三拣四,真想狠狠的踢他几脚!实在气不过,庞昱伸手在展昭腰间重重的掐,我看你还嫌我办事不利落,会武功了不起啊?!

“小侯爷!”展昭见庞昱发恼,慌忙阻止道:“如今事不宜迟,总要先出得这密道再说!”

算你有理……庞昱恨恨的想,等出去了再跟你算帐!蹲下身掏出荧光剂在地面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号,庞昱拖着展昭就要向外走:“走吧!”

“小侯爷!”展昭拉住庞昱,“自展某闯出后,牟家集已经戒备森严,村中密道入口已被堵死,不可再走!”

密道被堵死了?庞昱奇怪的回过头:“那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展昭微笑:“展某见牟家集依山而建,便大胆推定山中多半有山洞与密道相连,便上山探秘,果然寻到入口!那入口离此不远,展某带小侯爷出去!”

这家伙还有两下子嘛!庞昱暗想,道:“那就拜托你了。”

展昭不再废话,一伸手­干­脆打横抱起庞昱,施展轻功飞速向外遁去。果然展昭说的没错,牟家集的地道的确利用了山中的溶洞,不多时庞昱就模模糊糊的看到了钟|­乳­石的轮廓,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流水声。又拐了几个弯,明亮的光线忽的扑面而来,竟是已出了洞口,重见天日。

庞昱被光线刺的眼睛一痛,连忙闭上,好一会而才慢慢张开,先抬头看了看时辰,竟是太阳偏西,已到酉时光景。算算时间,竟已在地道中呆了五、六个小时,庞昱自己都有些吃惊。将目光转回,庞昱打算好好看看这山洞的地理位置,却不由得再次大吃一惊!

这里地势偏高,能远远望到下面的镜湖,显然是已到山麓。然而让庞昱震惊的却是:身前身后,目光所及之处,竟尽皆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花朵,猩红似血,荼糜如火,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醒目。清风袭来,花朵在风中妖艳的摇曳,阵阵花香顺风飘来,甜美醉人之至,更为这片人间绝景平添几分娇美妩媚。

这花……真漂亮……庞昱为这片景­色­所陶醉,不由得伸手去触摸身旁娇­嫩­的花瓣。又一阵清风吹来,香气更加浓郁,庞昱不由得深吸了几口气,不觉眼前有些迷蒙,浑身软绵绵的,­干­脆将脑袋靠在展昭肩上,正努力回忆着这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香气也似乎在哪里闻过,一抬眼却正对上展昭一双星眸,那平常总是坚定明亮的目光此刻却像遮上一层薄纱般朦胧温柔,刀削般的薄­唇­上正挂着淡淡的微笑,就连那刚毅端正的轮廓也在夕阳的映照下柔和了许多,配上周围绝美花海真如同天神下凡,不由得呆了一呆,却听展昭道:“侯爷怎的流血了?”

血?庞昱一愣,随即低头检视全身,哪有?正想问这家伙自己哪里有受伤,忽见展昭将他轻轻放下来,道:“侯爷莫动。”

展昭的声音一向沉稳清朗,此刻却略带沙哑,更是十二万分的柔和,让人不知不觉的醉在他的话语之间。庞昱听话的站定不动,看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忽觉结了一层薄茧的指尖轻轻从自己­唇­上划过,酥麻中竟带着一丝微微的疼痛,定睛一看,指尖上竟有一抹嫣红。原来自己在密道的石室中太过紧张,竟不知不觉咬破嘴­唇­,却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而毫无察觉,地道里太黑,也看不分明。如今一见天光,又被展昭提醒,那一丝微微的疼痛竟突然放大起来,针扎似的,庞昱不由得就要去抿,却被展昭阻止。

“别动!”温热的指尖停在­唇­上,热度熨烫的疼痛也弥散于无形,展昭那平常握惯刀剑的手此刻却是无比温柔,弄得庞昱一向清明犀利的思维不由得也混浊起来,微阖双眼任凭展昭的手指在­唇­上游走。浓郁花香再次从周围升起,无形的笼罩着两人,庞昱身子愈加绵软,不自觉地向后就倒,却被结实有力手臂轻柔环住。­唇­上的手逐渐游移至颊,随后又至颈,略带粗糙的触感此刻却勾起无边的快意,庞昱几乎要轻吟出声——

又一阵清风席卷而来,却比前几次猛烈了许多,扑啦啦卷起无数花瓣冲天而去。花朵脆弱的茎杆在风中沙沙的摇曳,花香被突如其来的疾风冲淡,不甘心的离开两人,与飘荡的花瓣一起随风扶摇,直上九天!

春季微冷的空气泉水般打着旋儿涌来,取代花香灌进胸臆,庞昱打了个寒颤,咯噔一下清醒过来,正对上一双清明双目,眼中蕴含的惊异恐怕不亚于自己,庞昱脑中灵光顿现,如梦初醒,情急之中大叫道:“快走!”

当头­棒­喝,展昭醍醐灌顶,急忙抱起庞昱几个纵跃,才堪堪脱离了那片妖艳花海。待双脚再次触到坚实的土地,那醉人花香在风的带领下离二人远去,庞昱才扯住展昭的衣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道:

“这是罂粟!这里的花全都是罂粟!!!”

“罂粟?”展昭有些吃惊,“罂粟可入药,镇咳、平喘……及……”他脸上微微一红,“­性­热,可作房中药。”

“岂止什么中药啦,那是毒品!!!毒品耶!!!”庞昱却未看他脸­色­,扯着他的衣袖直跳,他可算是想起这种花在哪里见过了,当年老爸拿回家的厚厚一摞禁毒资料可不就是用它做的封面么,自己当时还为了这种艳丽异常的花陶醉了好一阵子,还曾异想天开要养一朵,最后在老爸的一顿思想教育兼臭骂下悻悻作罢。这种花绝美异常,却是海洛因这种著名毒品的前身啊,就算是用最原始方法炼制的鸦片也足够使人上瘾了!

“毒品?”展昭好像不太明白。

“就是吸了能让人上瘾的药啊!!!像是鸦片……”庞昱急着说明,话音却戛然而止——鸦片?!等等,那花香……?没搞错的话,那花香和自己在地道里闻到的那种甜香——虽然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氨味——不是同出一辙吗?而且这片罂粟又正巧长在牟家集的地道入口,难道说,那牟宝根竟然利用罂粟来炼制鸦片?!天哪!

庞昱浑身冰凉,毛骨悚然:如果牟宝根真的掌握了炼制鸦片的技术的话——哪怕只能炼出半生不熟的大烟膏——那不就等于他拥有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将任何人控制在手心的力量?!这个牟宝根竟然还是个毒品贩子?!

庞昱正心惊­肉­跳,只听展昭道:“小侯爷,时辰已不早,还是先赶到靳县县衙为好。”

对啊,庞昱顿悟:毒品的事以后再说,当前最紧要的还是先赶到县衙,不仅有重要的情报要送,就连墨香也该在县衙等待着自己了吧!庞昱二话不说,转头就和展昭向山下赶去。

虽然这次身边没有了慧娘及其儿子鸣儿,但两人仍然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靳县县衙,原因是庞昱死活不再让展昭带,展昭也绝口不提此事。事实上一路走来庞昱的脸­色­比锅底还黑:方才辨认出罂粟时太过惊异没注意到,赶路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连领口衣襟都被解开,要不是恰好来了一阵烈风,自己岂不是要在那片罂粟地里失身?!而且——好歹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个男人,失身不要紧失身给另一个男人可就绝对不是那么好令人接受的事了!

庞昱的脸­色­黑比包大人,展昭更是满脸青筋——刚才自己竟然想……亵渎这个小侯爷?!他是练武之人,不仅感官灵敏,更是身怀内力,平常就是再厉害的药物也难奈何得了他,不用说掺在酒中茶中,就是借由熏香下毒也能被他察觉,就算不慎中招,除非一些立时侵入七经八脉,专门对付内力深厚之人的毒药,平常药物只需及时运功逼出体外,也可保无虞。但他虽也通些药理,却从未见过罂粟之花,更是未想到这醉人花香竟能暗引瑃情,无半分防备之下身中春毒却毫无觉察,以致对身边的庞昱起了非分之想!幸亏罂粟花香药力弱,再加上及时吹来一阵狂风,否则自己若是真对这个小侯爷做出什么荒唐之事,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而且自己是男人,这小侯爷也是男人啊!虽然自己承认这庞小侯爷外貌确实是柔媚堪比女子,但再怎么柔媚也终究是须眉男儿,岂容如此亵渎,事后自己就算千刀万剐,恐怕也难偿此罪!

两人间气氛尴尬无比,一路无话。好容易到得县衙,庞昱松了一口大气,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大门,叫道:“墨香!墨香哪?!”

老师爷匆匆从衙内迎出来,见了庞昱和展昭,微微一怔:“侯爷?展大人?”

“墨香哪?!”庞昱顾不上打招呼,急急的问他。

“侯爷?”老师爷奇道:“老朽却是未见墨公子。”

墨香没来?庞昱一愣,自己不是说好让他想办法拖住牟宝根,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来这县衙等自己吗?怎么现在却没来?不对呀?墨香从来可是最听自己的话的,怎么会擅自行动?还是……庞昱突地一下紧张起来,几乎不敢再往下想,难道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直接被牟宝根看出破绽,被扣在了牟家集里?不论是哪一种,墨香和那些随从的命运堪忧!

庞昱正担心的不行,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上,随即耳边响起了展昭沉稳的声音:“展某与侯爷有要事在身,可否麻烦师爷准备一匹马供我二人赶回开封府?”

“哎哎,老朽这就去办。”师爷忙忙的答应着,打了个呵欠,转身进屋去了,留下庞昱二人在县衙等着。不一会儿,只见师爷出来,手中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有一壶茶和几个茶杯,道:“马一会儿就牵来,展大人,庞侯爷,先喝杯茶歇一会儿吧。”说着将茶杯放在桌上,满满的倒了两杯浓茶。

庞昱本就在地道中一连好几个小时水米未进,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口­干­舌燥,眼看展昭道了谢拿起茶杯,自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来就往嘴里倒,忽听展昭一声大喝:“小侯爷莫动!!!”,登时吓得一个哆嗦,动作一滞,随即一物掷来,连同自己手中的茶杯一起“咣啷”砸在墙上,茶水流了满地。定睛一看,那飞来之物不正是展昭那杯茶么?

庞昱惊魂未定,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展昭已一把揪住那老师爷,怒道:“说!是谁要你在茶中下毒的?!”

毒?!庞昱打了个冷颤,这茶里居然有毒?!自己可是差一点就喝下去了!看看地上摔碎的茶杯,庞昱突然感到十二万分的庆幸:幸亏有展昭这个老江湖在身边,要不然自己肯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展昭大概是方才在路上憋了一肚子郁闷,此刻尽皆发在了那老师爷身上,浑身杀机盎然,气势凌厉无比,令人不觉心惊胆颤。那老师爷被展昭揪住,早吓得语无伦次,双腿颤抖,哆哆嗦嗦道:“展大人……您手下留情……小的……小的……说……”

展昭怒气未消,将师爷向地下一掷,喝道:“快说!!”

老师爷“扑通”往地下一跪,哭喊道:“大人明鉴,小的也是被逼的呀!要不是那牟宝根害小的染上了芙蓉土,谁肯替他卖命呀!”

芙蓉土?!庞昱和展昭对视一眼,同时喝道:“说清楚!”

“是、是、”老师爷一把鼻涕一把泪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原来这­干­­干­瘦瘦看似已经七老八十的老师爷,竟然一点都不老!他本姓康,名定邦,今年也只不过三十有二,正是五年前牟宝根一伙带回来的那个外乡人!

康定邦出身贫苦,母亲早逝。父亲是个金匠,虽然技艺超群,但这种手工艺行业在大宋朝很是为人所不齿,康父便下定决心定要将儿子培养成|人,光耀门楣!这康定邦倒也不负父望,从小就刻苦努力,长到弱冠,已是满腹经纶,天文地理,四书五经,无一不通。初次春闱,便中了秀才。儿子有出息,康父乐得合不拢嘴,以为康家终于可以出一个读书人,也算对得起祖宗了。那年秋天,康定邦满怀信心上京赶考,本以为定可以一矢中的,拔得头筹,谁知榜贴出来,却是名落孙山!康定邦失望透顶,只好垂头丧气回家苦读,准备三年后再考,谁知他好像倒了霉运,三年后再次上京,竟又是不中!此时恰好老父去世,康定邦按律守孝,期间仍是不忘苦读,孝期一满,不甘平凡的康定邦变卖了家中最后一点细软,再次上京赴考,却又是像前两次一样落榜!接连不中,康定邦心灰意冷,酒肆买醉,却正好碰上牟宝根一行人。牟宝根看中了这个落第举子,几句甜言蜜语便将埋头苦读、不谙世事的康定邦哄得晕头转向,跟着他回了牟家集。康定邦祖上是金匠,对冶金造金之法相当了解,牟宝根便利用他在牟家集造起了假金锭,大发横财。康定邦发觉后,本想洗手不­干­,可牟宝根早有防备,甫回牟家集便在后山物­色­一块地种起了罂粟,用从一个天竺人手里得来的秘方熬炼出了芙蓉土,也就是鸦片,每天都在康定邦的酒菜里下一点,让他不知不觉中上了瘾,如今一日不吞服鸦片便觉浑身无力、发抖寒战、恶心呕吐、流泪流涕呵欠连天、更是满地打滚,瘾发难熬。而他面黄肌瘦,头发花白,明明刚过而立之年却活像花甲老人,更是常年服食鸦片带来的影响。牟宝根就是靠毒品将康定邦牢牢控制在手心,还用同样的方法控制住了村内的族长和族内几位长老,从此便在牟家集做起了幕后老板,为所欲为!三年前,他又让康定邦伪装成一位穷困潦倒的老秀才去靳县自荐,打入县衙成了县令身边的师爷,从此对靳县一县大小案件事务了如指掌,就连李县令微服去牟家集私访之事,都是康定邦给牟宝根报的信。只因康定邦吞服鸦片已有五年,烟瘾已经很大,每月必去牟家集拿取鸦片,以备一月之用。而今日刚刚好就是领取鸦片之日,偏偏墨香来到县衙。康定邦殷勤招待,墨香没防备这个“老”师爷,说话间不当心露了底,康定邦大惊失­色­,立刻找机会在饮食中下了鸦片,将墨香和一群随从都毒倒在地,关在县衙的大牢中,自己快马加鞭到牟家集去报了功领了赏。谁知前脚刚回县衙,正要对墨香等人下毒手,忽然展昭二人造访,康定邦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故技重施,将二人也同样毒倒,只可惜他有眼无珠,竟将展昭也当了那些平凡人物!药茶方举到­唇­边,展昭已察觉其中异样,情急之下大喝一声,顺手将茶杯丢出,击飞庞昱手中药茶,才免了庞昱一场大难。

庞昱听得心惊胆颤:没想到这个牟宝根竟这么心狠手辣!要知道毒品这东西,一旦沾上,就算是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被它腐蚀光,只能屈服于下。自己所知的例子中,有原为缉毒英雄最后却沦为毒品奴隶的警察,也有为体会病人痛苦开发戒毒方法而毅然注­射­毒品最后却欲罢不能的医生。更不用提清朝那场臭名昭著的鸦片战争,要是这大宋朝鸦片也开始流行,那恐怕也就不用等蒙古人来灭了。庞昱又是一个冷颤——这牟宝根决不能姑息!

“既然这牟宝根如此目无国法,你可愿上堂作证?”展昭盯着康定邦,冷冷道。

“大人,小的愿意,呵~~~~小的愿意,这芙蓉土真害人啊!小的再也不愿遭这种罪了!呵~~~~”

康定邦嘴里说着鸦片害人,却又开始拼命打呵欠流鼻涕,抖抖索索的伸手进怀掏出一个纸包,刚要打开,却被展昭劈手夺过。

“大人!大人!”康定邦匍匐于地,一把抱住展昭的腿,哭喊道:“小的瘾上来了,大人,您就让小的吞几粒,啊?!您就开恩让小的吞几粒吧!”

“他毒瘾上来了。”庞昱看看在地上辗转翻滚的康定邦,道。

展昭无奈,只得又将纸包掷还康定邦。康定邦顾不得道谢,抓过纸包便一把扯开,从里面一粒粒珍珠大小黑褐­色­药丸中捡了几粒丢进嘴里,就着方才那壶残茶吞下,才心满意足的长嘘了一口气。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康定邦突然全身抽搐,昏迷不醒,还没等展昭为他运功逼毒,便一命呜呼!

“该死的!不可能!”两人均是脸­色­铁青,庞昱叫道:“他常年吸毒,怎么偏偏这时候死了?”劈手夺过鸦片药丸,一捻却发现药丸又硬又脆,醒悟道:“这是生鸦片!”

生鸦片在禁毒资料里也有介绍,是直接由罂粟果上流出的白­色­浆液风­干­而成的,并未经过炼制,因此毒­性­也较熟鸦片为大。实际上吞服熟鸦片只要不是太大量一般只会昏迷不会出人命,然而吞服生鸦片就不好说了,确实有吞下以后中毒丧命的。看来这康定邦一去报信,牟宝根便觉事发,认定康定邦已无利用价值,留着只会给自己添麻烦,便特地给了他未经炼制的生鸦片。按康定邦平时吞服熟鸦片的药量,相同数量的生鸦片已足以致命,更何况康定邦的药是用方才那壶茶送下肚的,那里面也掺了大量生鸦片,药量一叠加,岂有不死之理!

这个狡猾狡猾的牟宝根!!!庞昱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眼看好不容易找到个证人,却又死了!这样一来,要掌握他犯罪的证据就更难了!

“侯爷!”展昭急道:“如今那牟宝根已知事发,必急于将金锭转移,不如展某先一步赶回开封府,点起捕快衙役,堵住牟家集几个地道出口,捉拿牟宝根!”

对啊!庞昱醒悟,忙道:“我去大牢救墨香他们,你快去!”

“是!”展昭一拱手,飞身出了县衙,不一会儿就听见马蹄急骤,渐渐去的远了。庞昱奔至大牢,果然在牢房里发现了五花大绑的墨香和其他的下人丫鬟,瞳孔尽皆缩成一个小点,很明显是服过鸦片了。庞昱从老妈那里耳濡目染,学过些半吊子医术,对鸦片类药物中毒的急救方法也略知一二,可这大宋朝根本找不到工具和药品,庞昱除了灌几碗温水催吐外什么也不敢­干­,还好开封府的办事效率是有名的高,庞昱刚把墨香和其他几个中毒者从大牢里拖出来,开封府的公孙策就领着一帮衙役匆匆赶到了。

眼看来了专业医生,庞昱松了一口气,把墨香等人交给公孙策去照顾,自己则揪住一个衙役打听起展昭的情况来,这才得知原来开封府的人来得这么快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展昭一夜未归,次日也杳无音讯,开封府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早就耐不住,包大人也担心的要命,毅然亲自带着捕头衙役向牟家集而来,半路上正好撞上回去报信的展昭。包大人怕展昭受伤中毒,出城的时候连公孙先生也带上了,正好分出一队人来由他带着立即赶往靳县县衙,其他的人由展昭和包大人率领包围牟家集,开始抓捕行动。

开封府似乎去的不算晚,顺着庞昱留下的记号果然在牟家集的密室里搜出了五个箱子,牟宝根也被连夜带回了开封府。但是第二天一早,兴高采烈的衙役们就统统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因为凭箱中的金锭,开封府竟然无法指证牟宝根!!!

结案

开封府从牟家集搜出的五个沉甸甸的箱子都是锁着的,公堂上当场砸开,却只有三箱是金锭,有大有小,剩下的两箱则是珠玉绫罗。然而剖开这些金锭,却只见其­色­金黄,十足赤金之相,竟无一毫掺假痕迹!

这一下那牟宝根却不­干­了,口口声声说开封府诬陷好人,大堂门口聚集的一些牟家集的村民,看到此景后马上就呼喊大骂着要上堂抢人,牟宝根更是当场咆哮公堂,态度嚣张至极,竟扬言说要上京告御状,摘了包大人的乌纱帽,被包大人当堂喝止,打了十几大板,气焰才稍平了些,只是嘴里还是咕咕哝哝的乱骂,只是一些定不放过开封府之类的话。

包大人在前堂审讯,庞昱在后堂气的跳脚:这个牟宝根简直太狂妄了!虽然当时在地道里看不分明,但他绝对肯定那密室里的箱子决不止五口!看来这个牟宝根本来就老­奸­巨滑,接到康定邦报信后更是早就有了防备,说不定早早把那些掺了白银的假金锭通过地道运至别处,只留下密室里的真金锭来等着展昭他们搜查,到时候好倒打一耙,反咬开封府一口!说不定那些牟家村的村民也是他或者他的同伙煽动来的!这条计可真毒啊,一来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二来还能败坏开封府名誉说他们冤枉好人,三来还可以给同伙留出足够的时间逃匿,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牟宝根啊!!!

不止庞昱,实际上公堂上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包大人脸黑看不出来,展昭却已经怒目圆瞪,脸­色­铁青,连公孙先生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眼看审讯毫无进展,包大人只好暂时退堂,命展昭将牟宝根押进大牢。

“我是冤枉的!狗官,你这狗官,老子是冤枉的!!!”

眼看牟宝根被展昭提走的时候还在口不择言的叫骂,包大人头疼的挥了挥手,命堂下的衙役抬走五箱金珠,与公孙先生一起退了堂,进入开封府后衙的书房商议对策。

展昭匆匆从大牢回来时,包大人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公孙先生坐在一旁愁眉紧锁,却也是一筹莫展。

“大人!”展昭见此情此景,忍不住大声道:“依属下之见,将这牟宝根关进大牢,严刑拷打,便也不愁他不招!”

“胡闹!”包大人倏然转身,怒视展昭:“断案审案,总以人证物证为先,岂可一味拷打逼供?不说无辜之人禁不起折磨,每每屈打成招,就算人犯真的有罪,又如何令他心服?更不必提刑求伤身,万一犯人熬刑不过,一命呜呼,又要本府如何交待!”

“……属下一时气急,口无遮拦,属下知错了。”展昭自知失言,忙拱手赔礼。

包大人看了看展昭,长叹一声:“展护卫,本府知道你也是挂心案情,这个牟宝根,委实狡猾之至!若不能从中找出破绽,便也只好按展护卫你说的严刑逼供了。只是眼下无法找出牟宝根制造假金的证据,若只论他将李县令沉塘这一条,他又一口咬死李县令与慧娘偷­情­在先,更有一群心腹作证,如此一来便是最重也只得刺配流放,实在不足以惩恶!况且如今门外村民聚集,一着不慎,引发民怨,则……唉!”

这倒是没错。庞昱站在一边,脑子转得飞快。大宋朝虽然并未规定官员审案不许动用刑法,但官员若是真把犯人打死了是要负责任的,轻一点的降职,严重的话就要丢官。况且包大人清廉正直,办案讲求证据,也不十分赞成严刑逼供。庞昱倒是很欣赏他这一点,疑罪从无,有本事就去搞个铁证如山啊!严刑逼供算什么本事!

可是如今这个牟宝根,却相当棘手!若证明不了金锭是假的,真要治他的罪,也套不上律法的任意一条!说他谋害李县令?人家那是按族规行事哩!就算真要判,重了也不过刺配流放,实在便宜了他!你说人家私藏金银?牟家集堂堂一个大族,哪能没有点储备防着荒年天灾的?况且这是人家的正当收入,牟家集名下赌场钱庄药铺,田亩地庄更是不计其数,五年还赚不来三箱金锭两箱珠宝?你说人家挖地道,大宋刑律哪条规定不许挖地道啦?再说人家这是防备兵荒马乱,防备仇人找上门来呢,你管得着!

等等,还有一条呢?牟宝根私自种植罂粟,炼制鸦片,按贩卖毒品罪总可以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吧?拜托,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好不好?这大宋朝连“毒品”这个概念都没有,更没有规定不许种植罂粟,你按哪条治他的罪?!

漏洞,这就是漏洞。庞昱叹一口气,突然觉得深深的无奈涌上心头:法律诚然威严公正,然而终究是人类制定出来的,如果凭人类的智慧无法想出一个同样凭人类智慧无法破解的谜题,又怎能制定出凭人类智慧无法找出漏洞的法律?无论现代古代,状况总是相似的,就算在二十一世纪,这种钻法律漏洞的例子不是也层出不穷吗?像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同­性­­性­侵犯,还有婚内强Jian,家庭暴力,不都是法律存在漏洞的表现吗?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无奈。事实明明摆在面前,他做的事情明明不可饶恕,可是你偏偏无法找出相对应的法律来惩戒他。诚然,江湖或者帮派可以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来解决,可是司法机构永远不可能那样做,即使这里是古代。因为这里是开封府,因为这里的府尹是包大人。

可是,难道就这样放过这个牟宝根?庞昱不甘心。就算自己容忍这样做,展昭也不会容忍,就算展昭容忍,包大人也不会容忍,就算包大人容忍,死去的李县令在天之灵,蒙受不白之冤的慧娘,还有那些被鸦片毒害的人们也不会容忍!

决不能,决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庞昱想着,开口问公孙先生:“公孙先生,牟家集的那些金锭确实是真的吗?”

公孙先生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道:“学生无能,委实看不出真假。那金锭内无白点,火烧不变,十足赤金之相。然则细细算来,牟家集虽有无数产业,要在五年内累积起三箱金锭和两箱珠玉,却也十分勉强……”

“那就封铺子查帐,找出疑点来啊!”庞昱看到一线希望,兴奋道。

公孙先生尚未答话,展昭已苦笑道:“小侯爷天真了,牟家集名下各类产业数以百计,若全部封铺子查帐,恐怕一年半载也毫无进展!况且诸如赌场之类,黑账暗帐颇多,甚至有些收入根本就不入账,真要查起来,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尚不见的能找到疑点!”

也对。庞昱沮丧,经济案总是最难取证的,现代还好说,毕竟都用电脑查帐,最短一个月便可出结果,就算是要反复查证的什么超级大案也不过半年,哪像这古代,账本全是货真价实的手写不说,又没有阿拉伯数字,看起来麻烦透顶,真要查起来恐怕就是几年也搞不完。如果再加上展昭说的黑账暗帐,那可真是不得翻身了!这么说,这一条也不行了?

庞昱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在金锭上下功夫,便问道:“公孙先生,真的有往金锭里掺假又看不出破绽的方法吗?”

公孙先生长叹一声,道:“鉴别黄金,主在‘掂重量,看­色­泽,审音韵、折软硬’。普通掺假之人,多往黄金中掺铜末或黄铁石,此类假金用火一烧便可知真假。第二类掺假,则是向金中掺银,银不怕火,此类假金火烧也不可辨认。此时应将金锭剖开,若其中有白点,则是掺银无疑。但除此两种,却确实尚有一种方法,但不多见,只在古本上见过。此类掺假,乃向黄金中掺‘炉缸末’。炉缸末火烧不变,亦无白点,实难鉴别。炉缸末掺金虽难,但若制假者技艺超群,便可制得与真金毫无分别!以学生之见,要在如此之短时间内鉴出假金,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啊!”

不可能之事。庞昱低头,思索。此时此刻,他却莫名其妙的想起一句话:世界上永远没有可能­性­为零的事情,只是可能­性­大于系统溢出值(即系统认为等于零)罢了。这是他现代那个曾经是黑客如今却是网络警察的哥哥挂在口头上的名言,他听得烂熟于心。只要是人类想出来的诡计,就不会没有漏洞。只是有时候这个漏洞太小,还无法吸引别人的注意。

而这件案子,又有什么方法,可以破掉这个诡计?庞昱闭上眼睛,双手手指开始飞快地舞动交叠相击,在一潭死水似的空气中划出纤细诡异的弧线。这也是他那个哥哥的习惯,思考艰难高深问题时总会做出来的手势,是高中在澳洲当交换学生时养成的,回来后又传染给了他。自己记忆中黄金的鉴别方法决不止‘掂重量,看­色­泽,审音韵、折软硬’而已。黄金的化学­性­质不活泼,几乎跟所有氧化剂都不起反应,如果实在有极难鉴别的假金,一个究极的方法就是用硝酸、王水去点,这样除非假金中掺的是化学­性­质更加不活泼的铂等元素,否则皆会原形毕露。但是这大宋朝却没有这些东西!别说王水,就算是一些常用的酸类药品,也是非常稀有的东西。想用化学方法去鉴别假金,对不起,别想!

既然化学鉴别方法碰了壁,那么,物理呢?庞昱灵光顿显:黄金与其他物质不同的物理­性­质,除了熔点、密度、质量之外……就只有……

体积?

第二天开封府升堂重审牟宝根一案,而且是公审,门外人山人海,聚集了一帮看热闹的百姓。当然大多是牟家集的,但也有不少是卞京城百姓听说了牟宝根一伙人的鬼话,却不相信开封府的包青天包大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特地来看审案的。一时间,开封府大堂门口几乎比二十一世纪的明星演唱会现场还热闹,热闹到庞昱为了没抓住机会派人到门口卖票而后悔的捶胸顿足。

今日的开封府大堂与往日有些不同,公堂上赫然放着一口黑漆棺木,四周也尽是黑黑白白的灵幔,包括在堂下执棍的衙役都身裹缟素,明显一副要为李县令申冤的模样。牟宝根一身囚衣,跪在堂上,却是昂首挺胸,脸上全是嚣张气焰,更无一毫畏惧之­色­,正等着看开封府的笑话,只是明显的离那口棺材远远的。

包大人虽着官服,却也身披缟素,面黑似碳,向堂上“清正廉明”的大匾下一坐,确实不怒自威,令人心下先畏惧三分。牟宝根见如此光景,大概也是心虚,脸上神­色­才正常了几分。包大人先略略问了牟宝根几个问题,便拿起手旁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人犯牟宝根,你可知罪?!”

“老子没罪!”牟宝根一听“知罪”两个字,脖子一梗,叫道:“老子犯了什么罪?!”

“大胆刁民!”包大人的惊堂木又是“砰——”一声巨响,“你目无国法,竟敢向金中掺假,借机大发横财,事情败露,又借捉­奸­之名将微服私访之牟家集的李县令沉塘,并意图害死慧娘呣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你无罪?!”

“人证物证?在哪里?拿出来呀!”牟宝根跪在堂下,冷笑:“老子确实是沉了那个李步云,不过他可是先跟那个臭表子通­奸­在先,什么朝廷命官,竟然偷偷摸摸的跟一个寡­妇­偷­情­,我呸!他就是我下令沉塘的,怎样?老子是按族规行事,可不管他是什么朝廷命官!”

“大胆人犯,还敢狡辩!”包大人怒喝,“传慧娘呣子上堂!”

慧娘一身白衣,牵着鸣儿,悲悲切切的上堂,甫一跪下,已是泣不成声。包大人软语安慰,慧娘方振作­精­神,指着牟宝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说了个一清二楚,说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句句控诉,字字血泪!

听了慧娘哭诉,围观百姓开始议论纷纷,牟宝根脸上微微变­色­,却仍是冷笑道:“哼,这贱人被我们当场捉­奸­,还好意思喊冤,真是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慧娘闻此言更是羞愤欲死,站起身就要触柱以表清白,被包大人喝止,命展昭送呣子俩退堂,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牟宝根!你说慧娘与人通­奸­,本府却在他床下发现通往牟家集地道的入口,若事情真如你所说,为何代人捉­奸­时那­奸­夫不向地道逃窜?!被捉之后又为何不亮身分?当夜又为何要将鸣儿骗至你家?尸体又为何衣着整齐,发髻纹丝不乱?你一一老实道来!”

牟宝根胸有成竹,道:“小民掌管一族事务,消息灵通,早已发现慧娘与人通­奸­,当晚为了捉­奸­,特别布了圈套,那­奸­夫­淫­­妇­果然上当!地道口已经被人从中堵死,他又怎生逃窜?沉塘前特意给他理了理衣服头发,好让他死的漂亮些,又有何不可?你这狗官若说我犯罪,就拿出证据来,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大胆刁民!”包大人愈加恼怒,道:“本府只论你使用假金锭一条,就足够杀头之罪!”

“什么假金!”牟宝根眼睛一瞪,“老子地道里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锭!你这狗官冤枉好人,有本事就证明那金锭是假的啊!你不是有物证吗?拿出来啊!哈哈!!”

“牟宝根!”包大人忍无可忍,怒喝道:“你莫要嚣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本府真的无法证明那金锭是假的吗?你错了!”见牟宝根明显的一怔,包大人喝道:“来人呀!抬上来。”

牟宝根和围观的百姓不知包大人要­干­什么,纷纷伸长脖子向大堂侧门望去。不多时,只见四个衙役抬了两口大箱子出来,其中一口装的正是牟家集抄出的金锭,另外一口却火漆封条,写有府库字样。又有两人抬了一口大天平出来,稳稳的放在堂上。

“牟宝根!”包大人喝道,“这口箱子里可是你的金锭?!”

“……是……”牟宝根不知开封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偷看了包大人一眼,点头道。

包大人对那两个衙役一挥手:“打开!”

两个衙役应声撕开封条,“哗”一下打开箱盖,顿时满箱金灿灿的赤金展现在众人眼前,门外的百姓不由得爆出一阵惊叫。

“肃静!”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待门外寂静下来,道:“此乃开封府府库中黄金,本府暂且借用。这库金皆为十足赤金,金锭背后皆刻有当今圣上亲笔题写“足金”二字,现在便与你这金锭比一比!称重!”

包大人话一出口,两个衙役便捡着牟宝根箱中大小金锭与库金分别往天平的两头放,放不多时,两头的黄金便各堆成一小堆,衙役拱手禀报:“大人,平了!”

“甚好!”包大人点头道,“牟宝根,你可看清楚了,如今这天平两头黄金是否一样重了?”

“……” 牟宝根犹犹豫豫地看了那天平几眼,别别扭扭道:“……一样重。”

“你可确定?确实平了?!”

牟宝根见包大人逼问,只得道:“平了。”

包大人抬头,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可也看清楚了?”

人群里顿时升起一阵议论之声,不多久,百姓中有人道:“大人,确实平了。”

“如此甚好。”包大人点头,再次喝道:“拿上来!”

在满堂百姓的大眼瞪小眼中,有几个衙役再次从后堂中搬上来几个大盆,那盆甚大,衙役抬的甚是吃力,一番忙乱,将四个盆安顿在公堂中央。那盆皆为木制,两大两小,形制却是相同。

包大人示意衙役将那四个盆举起来给众人看,道:“大家可看清楚了,这两个大盆和两个小盆是否一模一样?”

堂下又是一阵议论,有人道:“大人,我们看清楚了,这两个大木盆和两个小木盆确实是一样的。”

“你也看清楚了?”包大人问牟宝根。

“大人,小的看清楚了。”牟宝根见包大人这一系列动作,心下早已发虚,语气中不知不觉地也带了些尊敬之意。

“既然都看清楚了,那就倒水!”包大人一声令下,立刻有衙役从后堂提了水来,将两个小木盆分别放在大木盆中央,开始小心翼翼的向小木盆里倒水,直到两个小木盆里的水满满的,却又刚好不泄出一滴,方才作罢。

满堂人犯百姓不知包大人要做什么,一片寂静。

包大人满意的捋了捋胡子,喝道:“往里放!”

两边的衙役早已等着这句话,马上分别将天平两边的金锭一个个向小木盆里放,随着金锭沉到盆底,木盆里的水马上溢了出来,在大木盆里积了浅浅的一摊。待两边金锭放完,衙役禀报:“大人,放完了。”

“很好。”包大人极其满意,道:“堂下的父老乡亲们,本府现在请你们走上堂来,看看这两个盆里的水倒底有何不同。”

堂下顿时炸开了锅,甚至有几个百姓怀疑这包大人脑子出问题了,不审案反而玩水!但是包大人的话又确实不像是开玩笑的,不一会儿真有几个胆大的百姓走上堂来,仔细察看两个木盆。一眼看去,马上有人惊呼:“大人,这木盆里的水不一样平呀!”

这一声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好奇,百姓争先恐后的挤上堂来观看木盆里的水面。结果极其明显:那木盆里的水赫然不一样平,盛着牟宝根金锭的那个大盆里的水比另一个盆里多出一倍还多!

看清盆中情形,人群顿时像捅了马蜂窝,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几个年长之人已经在摇头冷笑,牟宝根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包大人连拍三次惊堂木,人群才安静下来,在衙役们的驱赶下退回堂外。

“牟宝根!”包大人大喝道:“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是……这是……”牟宝根脸­色­发灰,却仍然死鸭子嘴硬,不肯认罪,勉强道:“金锭大小不一,形状又不同,就算两边水不一样平,也不能证明金中掺假!”

“你还敢狡辩!!”包大人怒气填膺,“天平两边皆为黄金,若真按你所说是十成十的赤金,且斤两相同,为何盆中的水差异如此之大?!分明是你在金中掺了假!!你若还不认罪,本府可当堂用白银重复此鉴别之法,看两边的水面是否相平!!!”

“这……”牟宝根再说不出话,身子已瘫软在大堂上,只不停的摇头,仍是拒不认罪。包大人怒火冲天,刚要叫人上刑,忽然一阵骤急马蹄,紧接着马汉气喘吁吁从门口的百姓中挤出来,拱手道:“大人!属下奉大人之命连夜带人赶往牟家集搜查,虽未找到其余掺假金锭,却在牟家集后山溶洞中抄出炉灶锅铲,皆为造假用具,大人请明鉴!”说完领着一群衙役扛着锅铲上得堂来,那锅铲皆为铁造,上面结了一层金壳,显然是长年累月用来冶金所致!

门口的百姓再次炸开了锅,不时有人怒喊道“打死他!”

“牟宝根!”包大人见状大喝,“若你再执迷不悟,休怪本府大刑伺候!”

“我招……我……招……”牟宝根见大势已去,嘴里喃喃,却已经脸­色­惨白,彻底瘫软在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展昭走上前来,抓住牟宝根的手,在早已写好的供状上按了指印,示意两个衙役将牟宝根送回大牢,重新站回包大人身边。包大人理一理官服,端正肃容,正襟危坐,一拍惊堂木,气势威严的大喝一声:“退堂!!!”

第二天开封府再次升堂,展昭率王朝马汉拿来了已得到风声企图连夜逃窜的牟万才和牟虎。人证物证在前,两人很快招认。包大人当场开狗头铡,处决了罪大恶极的牟宝根,祭了李县令在天之灵。牟万才和牟虎两人虽为虎作伥,但毕竟罪状较轻,亦未参与谋害李县令一事,各杖八十大板,刺配流放,钱庄赌场连同牟宝根的药铺一起充公。慧娘呣子雪了不白之冤,得了牟家集财产中的五百两白银做补偿,千恩万谢的回了周家镇。至此皆大欢喜,金锭一案完结。

虽然大宋朝并无针对罂粟和毒品的刑律,牟家集后山的那片罂粟花海还是在庞昱坚持下被一把火烧光。幸亏牟宝根为了将集中权力牢牢抓在手心,并未将炼制鸦片秘方透露给旁人,一场毒品危机终于险险与大宋朝擦身而过。点火时已是夜晚,烈焰很快蔓延至整片花海,火焰中不时传来花朵茎杆燃烧的噼啪声和尚未成熟罂粟果中浆液燃烧时的甜美芳香。绚丽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庞昱站在罂粟地旁着迷的看着这片壮观景象,忽然想起那个黄昏,那个他与展昭面对面站在罂粟花海中的黄昏,不由得抬头向展昭望去,却正好对上两泓明亮目光,瞳孔中蕴含着与自己相似的波浪,脸上一红,幸亏被火光映照着看不出来,赶紧转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掐下身旁一朵妖艳的罂粟花。猩红的花瓣绽放到荼糜极致,花心中微微显出尚未成熟的青­色­浆果,甜美却有毒的|­乳­汁已快要孕育成功。庞昱叹一口气,松开手。山坡上的风由于空气对流而猛烈的吹着,罂粟花立即被旋风卷起,送往那片燃烧着的中心。盛开的红莲之火迅速吞没了那朵魔鬼之花,一切与罂粟有关的记忆就像这片花海一样迅速化为乌有,被抛入遗忘的海洋永远不再触及。

只是庞昱那时还不曾了解,有些事短暂如一场焰火的表演,却注定会纠缠一个轮回的时间。

太子案

展昭有儿子?!

“驾、驾!好,吁~~~真听话。”

庞昱满意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接过墨香递过来的花生糖递到白马嘴边,白马温顺的嚼着糖,温热的舌头卷着庞昱的手心,痒痒的,庞昱几乎要笑出声来。

尽管庞昱上次去牟家集探险时想尽办法瞒着庞太师,就连墨香也是在他的金元主义加大­棒­政策威逼利诱下才跟着这个小侯爷一起胡闹的,但毕竟纸里包不住火,金锭案结案后没几天,庞太师终于还是知道了,当即就气得吹胡子瞪眼,跳脚大骂发誓一定要牟家集的好看,并顺便问候了开封府全体人等的十八代祖宗,连厨房烧火做饭的老卫头也没有漏过,庞昱好劝歹劝好不容易才把庞太师的怒火降了下来,总算是没去找牟家集的麻烦,只是墨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终是挨了一顿家法,庞昱求情都没有用。此后半个月庞昱也就只好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哪儿都不敢去,可毕竟活泼是年轻人的天­性­,不用多长时间这个小侯爷就又憋不住了,老是琢磨着怎么再找点借口跑出去放风,还真给他想出一条来,那就是去学骑马。说实话庞昱在现代也不会开车,可二十一世纪毕竟交通四通八达,他生活的城市更是出门就有地铁巴士,出租车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就算不会骑自行车都没有什么关系,更不用费力气去考什么驾照。可在这古代就不行了,山路崎岖,马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不会骑马那就着实有点不方便了。回忆起雪梅那件案子和刚刚了结的金锭案中自己都因为不会骑马而十分的碍事,庞昱便下决心要学会骑马,也刚刚好给他提供了出门的正当借口。

宝贝儿子这点要求,庞太师自然千依万顺。只是毕竟担心,特地花大价钱从番商那里买了一匹­性­子极其温顺的母马。这匹马据说是天山汗血马的后代,高大神气,毛­色­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庞昱刚一看到这匹马就被它迷住了,起了好几个名字都不满意,猛然想起自己在现代看过的一部动画,里面的那台名为雪风的战斗机实在是酷到极点,就­干­脆给这匹马起名为雪风,刚好合了它那一身漂亮的毛­色­。

雪风的­性­子果然是温顺,再加上庞昱兴许在骑马这方面真有点天赋,第一天学会上马,后两天学会在马上坐稳,一周内可以骑着马小跑,半个月后就差不多可以以不是很快的速度策马奔驰了,还学会做几个急转弯动作。说实话庞昱觉得这马跟现代的摩托车也差不许多,不就是刹车改成了缰绳,油门换成了马鞭么?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风和日丽,庞昱在城外尽情打马跑了一会儿,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畅,却也有些累了,决定今日到此为止,打道回府。一时兴起,庞昱­干­脆吩咐墨香赶着车在后面慢慢走,自己一口气策马奔回卞京城。

从卞京城东门回庞府,开封府是必经之地。跑过那两扇威严的黑漆兽头大门,庞昱突然想起展昭来——这一个月自己先蹲禁闭后又忙着学骑马,也没空再去掺合开封府的事,说起来真的好长时间没见这小子了,就连平日出城进城也好似没见过他巡街耶,竟然还怪想的,记得这小子好像有一匹叫“苍雷” 的四蹄踏雪黑马,不知道雪风和它比起来哪匹更威猛些?反正也到门口,不如就进去看看,顺便问个好叙个旧,不说别的,金锭案还真得感谢他救了自己三次哩。

抱着这样的想法,庞昱下马进府。虽然对于开封府的衙役来说这个小侯爷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但庞昱毕竟是个侯爷,他要进开封府,门口的衙役除了翻白眼以外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不让他进,便也比较爽快的放他进去了,反正庞昱要找的不是他们,还是让包大人和展昭去头疼吧!

现在正是辰末,包大人上朝还未回来,展昭竟然也不在,公孙先生正在批改一堆公文,见到庞昱造访忙起身接待。客套两句,庞昱­干­脆让他去忙,自己一个人在开封府走走。展昭不在,苍雷却还拴在后院马槽上,好像是和被衙役牵过去的雪风混熟了,正在耳鬓厮磨,见庞昱走来,向他喷了两个鼻息。逗了逗马,庞昱觉得有些无趣,索­性­在开封府的厢房走廊上闲逛起来。

开封府的后衙除了正房以外东西各有一排厢房,正房里面住的是包大人及其家眷,西厢房有书房案卷室和公孙先生的卧室,东厢房便是开封府尚未婚娶的捕快衙役的卧房了。剩下的空房作了客房,随时准备客人或是重要证人什么的入住,实际上上次庞昱造访开封府是便是被安排在这东厢房下榻。闲庭漫步,庞昱不知不觉走到上次自己入住过的房间门前,突然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侧耳倾听,竟好似小猫的喵喵叫声。

开封府养猫了吗?庞昱好奇,凝神细辨,那声音隐约是从旁边的厢房传出来的。因为时不时入住个需要保护的重要证人,开封府的客房紧贴展昭的房间,那传出声音的厢房便是展昭的卧室了。庞昱走到展昭的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无人答应。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那细微的声音更清晰了,再伸手一推,门竟然没锁!

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好像是不好的行为吧?庞昱犹豫了几秒钟,终究耐不住好奇,再想想展昭向来宽容大度,自己事后和他说一声估计他也不会计较什么的,便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房间大约有十平方米左右,陈设朴素而简洁,对面墙上一扇小窗,左边靠墙一张半旧的黑漆雕花木床,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被褥,挂着半旧的青纱帐,亦是半旧瓷枕。床前一张黑漆小圆桌,两把黑漆靠背椅,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此刻那床上却放着一个藤篮,那细细声音却正是从那篮里传出来的。

小猫?庞昱兴奋:无聊了这么半天总算找到乐子了,逗一逗小宠物也算是不错的消遣,便向那藤篮走过去。

谁知定睛一看,庞昱差点没吓死——那篮里哪是什么小猫,蓝花布被褥裹着的,分明是个出生没几天,小脸皱成一团的孩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咋了咋了?!出啥事儿了?!”

“怎的了?!”

庞昱的尖叫几乎震动整个开封府,正在府中当值的张龙赵虎处于职业本能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看到的却是庞昱脸­色­发青,一只手伸得直直的指着展昭床上的藤篮。

“这……这是……”

“咋的啦?!一个孩子有那么大惊小怪了?!”赵虎眼一瞪,没好气喝道。这个小侯爷早在陈州赈灾之前就给开封府和展昭惹过不少麻烦,开封府上上下下对他是深恶痛绝,八十大板一打下去人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心想这下不把这个小侯爷搞得伤筋动骨从此起不了床至少也能让他知道包大人的利害,以后最好少来上门找碴,开封府让你进来,不一定能容你出去!谁知道这个小侯爷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来二去竟然掺合进开封府办案来了,还活似改了­性­的不找碴反而帮忙,他们四个早就怀疑,这小侯爷是不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等着开封府放松警惕好来抓他们的把柄?四人也早对展昭和包大人提过不止一遍,哪知展昭只是笑笑拍拍他们的肩说要有容人之量,包大人也只是捋着胡子说有教无类小侯爷既已改过自新便该另眼相看云云,四人也就只敢私下嘀咕。四人之中王朝最为年长,勉强可笑脸相对,马汉张龙亦尚可以礼相待,偏这赵虎是个愣头青直­性­子,看不顺眼的全都挂在脸上,竟硬是给不了庞昱好脸­色­看。

张龙看赵虎不是事儿,连忙用肩膀把他挤开,自己站到前面来,叹口气对仍然一口气喘不过来的庞昱道:“那是展大人的儿子,展骥。”

“什么!!!!!”张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庞昱更加喘不上气:“那家伙有儿子??!!”

“展大哥有儿子有啥让人吃惊的啦?!”赵虎翻白眼,喝道。

老大,我不是因为他有儿子而感到吃惊,我是因为他有妻子而感到吃惊啊……庞昱满面黑线:“那家伙结……成亲了?”

“展大人两年前就成亲了,护卫府就在开封府后街,小侯爷不知道?!”庞昱这句话一问出来,不仅赵虎眼睛瞪圆,张龙更是愕然——展昭虽算不上什么皇亲贵戚,为人更是朴素,婚事也自然简单低调,更谈不上什么大讲排场,可毕竟官职在身,成亲之时亦是按规矩披红挂彩绕卞京城转了一圈的,可以说是满城皆知,这个小侯爷竟然会不知道?!没理由啊!

两年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庞昱满面黑线顿时升级为青筋,不过静下心来想想,也不是什么很难令人相信的事,毕竟展昭今年已二十有六,这个年龄段对于这些常常十三、四岁就结婚不到二十就有了好几个孩子的古人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大龄青年,即使放在现代也很好的响应了国家晚婚晚育的政策,自己刚才那声尖叫纯粹是出于被吓到,实际上这家伙结了婚有了儿子才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只是自己穿来这个时空刚满一年,且现代的电视剧里也从未提过展昭还有妻有子,自己也就理所当然地一直将他当了单身,也从未想过去打听。不过现在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庞昱赶紧转移话题:“这孩子多大了?”

“七天前刚刚满月。”张龙道。

满月了?!庞昱吃惊:这哪里像是满了月的孩子!简直就是只没长毛的小老鼠,不仅个头比正常孩子小而且还面黄肌瘦,哭声更是比小猫崽子大不了多少,根本就像是刚出生没几天!何况就算满月,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放在这里没人管?难不成要办满月酒?!庞昱想着,问道:“这孩子怎么不放在家里,反而放在这里没人管?”

张龙的脸­色­陡然一黯,道:“展夫人前些日子去世了,展大人忙着丧事,大概是想把孩子先放到开封府的,却又不知忙什么公事去了,便……包大人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兄弟们也忙,又没人会看孩子……唉……”

赵虎也忍不住:“嫂子本来就是早产,好不容易呣子平安,却又得了什么劳什子产后风!张龙哥,我看咱们告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去吧,怎么着这也不是事儿,再说好歹得给孩子找个­奶­娘啊!”

产后风!庞昱叹气:自己在现代也曾翻过不少老妈的医书,对许多疾病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产后风是孕­妇­生产后,细菌从伤口侵入体内所引起的败血症,凶险异常。其实败血症在现代真要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病,毕竟现代的科学家们早就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抗生素,只要发现不是太晚便都能救回来,可在这没有有效药品的古代,败血症依然是绝症,生孩子依然是女人的鬼门关!庞昱看着篮里小猫儿似的展骥,突然想起自己这个身体去世的亲娘:她当时到底是在一种怎样的心情下牺牲自己生下庞昱的?又想起自己现代的母亲,虽说自己所处的时代只要产前检查和预防措施做得好基本都是呣子平安,可听说老妈怀上自己时仍然是胎盘血管异位,不得已接受了剖腹产。无论古今,母亲不都是伟大的么?而正是因为古代医疗条件简陋,才更能昭显出这些母亲们的勇气——为了自己的孩子,哪怕是牺牲生命也是在所不惜的罢?只可怜世上从此又要多一个无母的孩子了。自己附身的这个小侯爷不就正是因为自小失母,老父百般溺爱,才落到个被开封府的板子打得灵魂出窍的下场?虽然说展昭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父亲,可照他这三天两头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没时间来管孩子的势头,展骥会成长为什么样子还真是难说!

庞昱心一酸,俯下身轻轻将仍在哭闹不止的展骥抱起来,也不管身后已然石化的张龙赵虎,转身,抬眼,瞪:“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拿牛­奶­来?!”

两个大男人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是弄了半碗温牛­奶­来。这古代没有­奶­瓶,庞昱倒也有办法,学着电视小说的方法用­干­净的白丝帕沾着­奶­一口一口喂,终于将小婴儿喂饱,慢慢的哄睡了。坐在床沿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熟睡的孩子,庞昱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怀中的展骥来。展昭英武神俊,誉为御猫,可这“御猫”的亲生儿子却还没有父亲十分之一的健康强壮,由于早产,即使满了月,看起来也还是个皱巴巴的小不点儿。孩子实在太小,还看不出长得象谁,可两道浓眉却分明印上了几分展昭的影子,如今不再哭闹,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舒展开来,熟睡的样子竟十分的可爱。庞昱不由得轻轻笑起来:不知道展昭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像他儿子一样招人疼?庞昱想象着那只猫小时候的模样,心下却生出几分感慨:粉粉­嫩­­嫩­花骨朵一样的小不点儿,要长成顶天立地的汉子,还要练出如今一身出神入化的绝世武功,到底要吃多少苦,流多少汗?古代的医疗技术还不发达,生活条件也艰苦,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么多孩子们,又有多少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庞昱突然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这个离自己生活的时代千年之遥,在自己眼中愚昧落后的世界。其实包括展昭在内的许多人都比自己更坚强,抛开如今这个锦衣玉食的小侯爷身份不谈,就是二十一世纪原本的自己,也终究是个高科技条件下娇养惯了的孩子。

切!自己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感慨!庞昱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沮丧,拨浪鼓一般猛摇头,想把所有的唏嘘都从脑子里甩出去,却猛然发现屋内的光线不知何时已然变暗,明显已过正午,吓了一跳:自己竟在开封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墨香找不到自己,恐怕又要着急了。自己不回去不要紧,墨香着急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别让庞老头知道,再赏墨香一顿家法啊!

庞昱思前想后,虽然舍不得怀中的展骥,还是决定先回庞府。小心翼翼的将展骥放回篮中,顺便给他理了理被,庞昱跨出房门去找张龙赵虎,感觉却有些奇怪:这眼下已到未时光景,按理说包大人上朝也该回来了吧,怎么这开封府还是静悄悄连半点人声都没有?不过庞昱也顾不上管这些,找到张龙赵虎将自己大一暑假照顾小表弟积下的经验一古脑儿的全倒给了他们,只听得两个人一愣一愣要找笔墨纸砚做笔记,确定至少明天为止展骥是饿不着了,庞昱才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出了开封府。

出了开封府,骑上雪风没走几步,庞昱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奇怪了——并非开封府静寂非常,而是这卞京城的大街上不知怎么的竟然万籁俱寂,一个人也没有!庞昱纳闷:不对啊!今天又不是什么传统节日,没有闭门不出的规定,再说早上自己回卞京城的时候路上行人不还三三两两么,按理说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铺子开门,人来人往啊,怎么一路走来半个人都见不到?而且不是还有快马加鞭的士兵匆匆忙忙的在路上来回奔驰,这卞京城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吗?

庞昱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眼角余光突然瞥到路边一个人影,心头一喜——还以为这街上的人都死光了呢,总算见到个人了!忙回头望去,谁知那人一见到他,便惊惶异常的快步躲进路边小巷,竟连个照面都不和他打!

搞什么?庞昱撇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自己虽然是个侯爷却也没要求你回避,至于么?不过刚才那一眼过去,庞昱勉强看清那是个提着竹篮的年轻女子,一双眼睛甚是惊恐,便也有几分理解——自己附身的这个小侯爷恶名昭彰,尤其好­色­成­性­,虽说如今饺子换了馅,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可这卞京城百姓的习惯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的掉的,每次他出门的时候都会有人躲在一边,虽不敢明说但是指指点点,有些姿­色­的女子更是躲着他走,连一眼都不敢让他瞧见,就差没蒙上阿拉伯­妇­女的面纱!

不过如今自己可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坐怀不乱,就算再怎么国­色­天香的女子站在面前也难以使自己动心吧?庞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失落——自己现在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女儿心,虽然知道有个身体就不错了,哪容自己挑挑拣拣的,而且兴许因为是理科生的缘故吧,自小自己就对爱情这种东西不感冒,长到这么大对男生的追求一律敬而远之,可是仔细想来,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不男不女的过一辈子?

管他呢!庞昱一狠心:当个单身贵族也不错,这可是未来流行的生活方式呢。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庞昱­干­脆什么也不想,打马向庞府飞奔而去。

回到庞府,墨香早就在门口急得跺脚了,见到庞昱回来差点没痛哭流涕,庞昱翻身下马,顺手将马鞭扔给墨香,随口问了几句府里的情况,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墨香,今天到底怎么啦,街上都不见人的?”

墨香摇头:“不知道,不过侯爷,京城里一定是出大事啦!”

哎?庞昱一愣,忙问:“这怎么讲?”

墨香有些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小的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可小的今早儿赶车回来的时候外头就已经封了城啦,只准进不让出,小的问了几句,听说是城里走了要犯,朝里的屠大人正在率禁军搜呢!”

“禁军?!”庞昱吃惊不小,这禁军乃是皇帝的直属部队,连朝中的一品大将军也无权调用,能调动禁军,这八成是奉了圣旨的!看来这个要犯真是本事不小啊,连天子都惊动了!庞昱问道:“什么要犯?犯了什么罪?”

墨香再摇头:“犯了什么罪小的真不知道,但听守城门的士兵们说,这要犯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女人和孩子?庞昱又是一怔,却无端端的想起回府路上看见的那个女子,那惊恐至极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自己记得那个女子和自己走的是相反方向,那……她岂不就是要上开封府的?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她?庞昱抬头向开封府的方向望去。夕阳已经将西边的天空染上了几分暮­色­,开封府被层层叠叠的画楼府邸遮挡,庞昱看不见那里的情形怎样。

这次封城,会和开封府有关吗?

忠孝难两全

展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开封府时,已是敲了戌时钟鼓。大宋虽没有宵禁,但开封府周围也没有什么太热闹的集市,再加上今日情况特殊,四周竟是万籁俱寂。展昭想起儿子还放在开封府,自己本不过想外出片刻却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更觉挂心,一路行­色­匆匆,只想快点赶回府中。

眼看开封府大门就在眼前,展昭心头一喜,却突然隐约感觉周围有呼吸之声,心中猛然一紧,停下脚步侧耳静听。那呼吸声细微紊乱,明显非练武之人,展昭稍稍安心,但毕竟警觉,手握巨阙低喝道:“谁?!出来!”

不过片刻,开封府侧面边门旁果然转出一个人影,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展昭刚想细问,那人影却已到了他面前,竟是“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展大人,救救我们呣子俩吧!”

展昭听那人声音柔婉,分明是个女子,又听她话中有“救救我们呣子”之言,便认定是来开封府申冤的,慌忙双手扶起那女子,柔声道:“大嫂,你莫要急……”却猛然就着开封府屋檐下灯光看清那女子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冲口而出:“敏姑娘!”

那女子却是没有想到展昭能认出她,顿时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展昭见状忙道:“敏姑娘,有什么话进府再说吧。”说着扶起女子向开封府走去。

原来这敏姑娘本是宫中女官,本名秀敏,是几年前与姐姐秀兰一起选入宫中的,后来皇上临幸秀兰,封为兰妃,秀敏也占了姐姐的光,虽然容貌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并不十分出众,但聪颖灵秀,又知书达理,便做了宫中女官,专在御书房打理。本来宫女并不许见外官,但因这秀敏常在御书房侍奉,展昭又是御前侍卫,身怀大内腰牌,可在宫中行走,倒也打过几回照面,只是未说过几句话,彼此也算不上相熟。可展昭行走江湖多年,别的不敢说,这记人工夫却是一流,怎会不认得她!

见展昭已然认出自己,秀敏知道无法隐瞒,便索­性­一五一十说了个一清二楚:原来自从秀敏姐妹俩进宫,姐姐被封为兰妃,皇上便一直极为宠爱。去年喜事临门:兰妃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竟生下一位小太子来!皇上虽也曾有几位子嗣,但都不幸夭亡,如今喜得龙子,自然爱若珍宝。太子粉­嫩­可爱,左脚脚心还有一颗红痣,乃大富大贵之命相,一时宫中上下,无不喜气洋洋。谁知福乃祸伏,宫中有人妒忌兰妃生下太子,竟使毒计构陷兰妃与宫中侍卫统领有私情,太子并非皇上亲生!宫中议论纷纷,为辟谣言,皇上特地滴血验亲,谁料太子与当今皇上的血竟无法相容!皇上见此情景,信了­奸­人之言,龙颜大怒,当即赐兰妃一条白绫,让她自尽了事!兰妃百口莫辩,自知难逃一死,只好跪地苦求,好歹保得太子一命,只贬为庶民。谁知皇上受­奸­人挑拨,竟又后悔起来,一狠心派刚刚返回朝中的轻骑大将军屠善传旨,要置太子于死地!幸亏兰妃有先见之明,料定­奸­人必不会放过太子,临终前含泪将太子托付给秀敏,嘱咐她一定要带太子逃出宫去,不求日后为自己洗冤,只求孩子能一生平安也就罢了。秀敏不负姐姐所托,终于历尽千辛万苦逃出宫外,谁知屠善在寝宫未搜到太子,竟然先一步封了城门,秀敏抱着太子,东躲西藏,走投无路,情急之中想起开封府包大人素来清正廉洁,展大人更是锄­奸­扶正,必不会坐视兰妃蒙冤,太子历劫,无奈之下前来投奔。

“展大人!”秀敏抱着太子,泪如雨下:“就算不看在秀敏的份上,也看在秀敏死去姐姐的份上救救太子吧!秀敏代姐姐给您磕头了!”说完便又要下跪。

展昭慌忙双手扶住,阻了秀敏下拜,却是双眉紧锁:兰妃一事他并不是不知,今日皇上特地传召,包大人上朝至今未归,便是为了这事!展昭虽不知兰妃为人如何,但被诬与兰妃偷­情­的侍卫统领秦飞却与他甚是相熟,此人不仅武艺绝佳,更是品行正直,忠心耿耿,在他看来秦飞与兰妃有私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构陷!可如今皇上正为了滴血验亲一事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包大人百般劝说非但没起到应有作用反而火上浇油,皇上竟命屠善率禁军全城搜缉,更是一道圣旨掷下海捕文书,非要置太子于死地!可怜出生不过几天,尚不谙世事的龙子凤孙,转眼翻做朝不保夕的通缉要犯!

此事绝不能撤手不管,然而展昭此刻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暂将秀敏与太子安顿在开封府中,待包大人回来再作决定。开封府虽有客房,但秀敏与太子在此藏身的事是绝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的,展昭便将秀敏二人安顿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料定屠善再怎么­奸­猾也万万想不到两人会在开封府栖身。展骥与太子放在一起,倒也便于照顾,就算是真有人发现,问将起来,也可搪塞道给展骥找了个­奶­娘,不会太引人生疑。

事到如今,便也只好指望包大人了!展昭叹一口气:太子一事惊动朝野,不仅包大人,就连早已退出朝堂、在府养老的原丞相王大人也连夜赶进了宫,为的就是劝说皇上在事情水落石出前莫对太子下手。事实上展昭对当今圣上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位大宋天子不可谓不仁,却有些耳根子发软,墙头草两边倒,朝中大臣随便摆出几句道理出来都能让他犹疑不决。也正因如此,大臣们每次上朝都像吵架,七嘴八舌,口水横飞。在展昭看来这次皇上之所以掷下圣旨追缉太子,多半是被气昏了脑袋,若待到事后怒火平息,保不准会后悔不迭!且圣上子嗣上甚是艰难,好不容易得了一子,说大宋江山社稷尽皆系于太子一身也不为过,怎可坐视太子命丧­奸­人之手!

然而事情到了此等地步,最令人头疼的却是这个屠善!展昭浓眉紧锁:这屠善为名门之后,武状元出身,原本一直在随骠骑大将军杨宗保抗击北辽,却也是一员悍将,立过不少战功。只可惜生­性­残忍,心狠手辣,据说一次攻下城池后竟下令将城中十岁以上的男人尽皆屠杀殆尽,搞得满城血流成河,杨将军怒气填膺,却因屠善在朝中背景颇深,奈何不了他,无奈只得奏请让此人回朝,再不起用。然而没想到此人甫回卞京便遇上这起公案,更未想到皇上竟会派这位屠将军搜捕太子!若是别人,大概还不忍对襁褓中的孩子下毒手,可这位屠将军可就难说!而且皇上虽派禁军搜捕太子,却未说要当场格杀勿论,看来心中尚存一丝理智,并未铁心认定太子就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可这屠善素来­奸­诈,并非善类,万一暗中与­奸­人勾结,当场对太子下了毒手,搞他个木已成舟,却如何是好!

展昭思来想去,两道愁眉越锁越深:屠善现今已经封了城,难保不会挨家挨户搜查,开封府也只能躲得一时,哪能躲得过一世!眼下最稳妥的办法,无疑还是将孩子送出城。自己在跟随包大人前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南侠,也有几个靠的住的江湖朋友,若能将太子送至城外,也就可保无虞。只不知现下卞京城防守若何,凭自己一身功夫,带着一个孩子闯不闯得出去?展昭一横心,当机立断:夜探卞京城!

南侠展昭武艺高强,飞檐走壁,不多时便将卞京城四道城门连同城墙岗哨一一探过,却暗暗心惊:屠善不愧是边关悍将,对布防守卫极有经验,在他的带领下三千禁军居然将个卞京城围得铁桶相似,就算自己孤身出城,要做到无知无觉都极是勉强,更别提带着个襁褓中的孩子!

眼看此路不通,展昭轻叹一声,刚想先回开封府再作打算,忽听他藏身的这一段城墙下有人在说话,忙伏低身子,凝神细辨。只听一人道:“将军,咱们今天整整一天都没找到什么要犯,您看,那要犯是不是已经出城去了?”听那语气,显然是个守城的兵士。

那人话音刚落,一道低沉声音传来,却带着几分嗜血狰狞:“别担心,城门封的那么早,那小杂种能跑哪儿去?多半还在城内,躲起来了!哼,我看他能躲到何时!你告诉守城的弟兄们,明日一早贴出布告,若有人抱着孩子要出城的,管他男孩女孩,一律格杀勿论!”

展昭大惊:这大概就是那个以残忍闻名的屠善了!端的是心狠手辣,这一道命令下去,不知有多少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要遭殃!心中正在义愤填膺,又听那兵士迟疑道:“将军,这不太好吧,太子……不不,那小杂种脚底有红痣,弟兄们一个个查便是,又何必……”

屠善狞笑道:“小孩子身上斑痣,年龄稍大,难保不会褪,就算不褪,亦未必没有掩藏方法。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况且已贴出布告,若有那一意孤行非要抱着孩子出城的,也就怪不得我屠善心狠手辣了!”

展昭在城墙上听着,强忍心中怒火沸腾,待屠善一行人远去,才施展轻功,赶回府内,不觉心乱如麻:自己早知这屠善心黑手毒,却未想到竟残忍到如此地步,看他查不到太子,是必不会善罢甘休的了!这次封城对无辜百姓来说,无疑又是一场浩劫,明日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婴儿遭殃!

该如何是好?展昭心急如焚,一筹莫展的在府中踱步,忽听墙外钟鼓,竟已是三更。慨叹时间紧迫,展昭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目光所及之处,竟重重叠叠,尽皆黑白灵幔,定神一看,原来开封府与自己的护卫府有边门相通,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回家来了。展昭苦笑一声,推开房门。屋内一片静寂,只有昏黄烛光映着棺柩灵位,更觉凄凉!展昭心一酸,想起逝去的发妻,不由得悲从中来:自己长年忙于公事,与发妻月华本就聚少离多,本想趁月华此次生产多陪陪她,连假都向包大人请好,月华却不知怎的动了胎气,竟是早产!当时自己正在外奔忙,月华怕自己担心,竟是未透一点消息。所幸呣子平安,本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月华又患了产后风!强撑了几天,还是撒手去了。妻子新丧,儿子幼小,自己又公事缠身,本就焦头烂额,又恰逢这段公案,更是无暇分身,就连给妻子守灵都成了妄想!展昭长叹一声,转到妻子灵位前,默默跪下。说心里话,当初决定成亲,只是出于人生在世,总以接续香火为重,况且展家虽也曾人丁兴旺,几代下来却是渐至没落,到他这一代更是子息艰难,虽曾有一弟,却不幸夭亡,展家终是只剩了他一根独苗。自老母去世,仗剑游走江湖,到结识丁氏双侠,自己已经二十有四,也该是成家立业之时,再加上姻缘天定,便应了这门亲事。然而他与月华虽是比剑定亲,也算是两厢情愿,但彼此却实无多少了解,更谈不上心心相印。所幸月华花容月貌,温婉贤淑,过门后更是同大宋朝大多数女子一样恪守­妇­德,以夫为天,自己甚是欣慰。但欣慰之余,却总觉夫妻间有些空空荡荡,竟说不上几句体己话。再加上他自入公门,一年倒有大半时间在外奔走,虽护卫府就在开封府后街,却不曾回家住过几次,两年下来,与月华间更觉生疏。然而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早感愧疚,恰逢月华有孕,本想趁此机会多作补偿,却终是未来得及,从此红尘黄泉,天人永隔了!展昭苦笑:两人之间无论恩情厚薄,总是一抷净土掩了风流,月华已赴九泉,从此人世间贪嗔痴爱再与她无关,却留了自己与襁褓中的骥儿在这红尘之间苦苦挣扎,不得超脱!

想到骥儿,展昭不可避免的想起太子,不由得又是一声苦叹:骥儿虽落地失母,但好歹还有自己这个爹,虽不称职,却也算的上是幼有所依,不至于沦落世间,无依无靠。若论命运坎坷,比起太子来却是远远不如!太子如今也是甫降人世,比骥儿还小得半月,却已经失母,又失去父亲宠爱,若不是秀敏这个小姨,恐怕早已回归尘土,去见他那死不瞑目的母亲了。明明是江山社稷系于一身的真命天子,却沦落到昏惨惨亡命天涯,有家难归,有父难认!真当是豺狼在邑龙在野,又如何善保王孙千金躯?如此耽搁下去,却难免负了这大宋朝一片乾坤,也负了兰妃临终托孤!

托孤!展昭冥冥中一念突现,如遭雷击,却同时醍醐灌顶,《左传》记载有赵氏托孤:春秋时晋国大将赵氏遭­奸­人屠岸贾陷害,满门灭族,唯留一子赵武,落地便遭人搜捕。赵氏门人程婴杵臼两人用别人家的婴儿代替了赵氏孤儿,屠岸贾杀婴儿与杵臼,从而保全了真正的赵氏孤儿。如今屠善并未见过太子,骥儿与太子年岁相差无几,婴儿脚心红痣亦可伪造,若以骥儿替代太子,让屠善搜到,必能使­奸­人认为太子已死,放弃搜捕,可保全大宋社稷命脉,亦不负兰妃所托!

偷龙转凤,本为锦囊妙计,然而展昭却不觉欣慰,反而跪于亡妻灵前,浑身发冷:当前已经无路可走,若要保全太子,则必牺牲骥儿,然而骥儿毕竟是自己亲骨­肉­,将亲生儿子往死路上推,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何况骥儿还那么小,什么事都不懂,自己真可以那么狠心,置之于死地而不顾?月华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生下骥儿,临走前执着自己的手千叮万嘱,自己又真的可以置诸脑后?若骥儿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对得起展家先祖,又怎对得起月华在天之灵?!

然而若不以骥儿替代太子,自己自认绝无法在屠善搜城之前将太子转移至安全地点,就算自己硬是倚仗一身武艺带太子闯出城,屠善也必不会善罢甘休,等待太子的将是无休无止的逃亡,皇上一日不回心转意,太子的安全便一日不能得到保障!若是骥儿遭遇不幸,自己便为不仁不孝,然而太子一旦罹难,自己却是不忠不义!!

忠义仁孝,难道真是自古就难以两全?

展昭左右为难,心中酸甜苦辣激昂迭荡,眼前竟也昏昏蒙蒙,模模糊糊,一会浮现秀敏含泪苦求,一会又是月华临终嘱托,忽而看到骥儿安然熟睡,忽而又看到太子天真微笑,一会儿看到亡母举杖痛骂自己不仁不孝,一会儿又是包拯怒目呵斥自己不忠不义,一会儿悲不自胜,一会儿又喜从中来,两种情绪在心中激烈冲撞,竟比至­阴­至寒与至阳至热两种内力在体内冲撞还要痛苦三分,只觉心口痛如刀绞,忽然喉头一甜,竟生生呛出一口鲜血来!

一口鲜血吐出,展昭反而清醒了。定睛一看,灵前两支碗口粗的大蜡烛竟已在不知不觉中燃烧殆尽,窗外已隐现天光。蒙蒙的云翳中几丝曙光透过窗棂洒在漆黑灵牌上,衬得那“大宋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门丁氏恭人之灵位”的金字分外扎眼,展昭才醒悟自己原来已在月华灵前跪了一夜!

五月清新的晨光中,展昭一动不动再次对着亡妻的灵位凝视良久,忽然躬身匍匐在地,生生叩了三个响头!

“月华,展昭对不起你!!!”

御猫换太子

这日清晨,正是风和日丽,令人神清气爽。逢上这样的好天气,庞昱是必定要去城外遛马的,今日也不例外,因此一大早就跨上­精­神抖擞的雪风,向卞京城东门走去。

然而甫到门口,庞昱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今日戒严令尚未解除,等着出城的骡马驴车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正在挨个接受守城士兵的检查。一时间,骡马身上的腥臊味、清早出城的粪车的臭味、贩夫走卒身上的汗味,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甚是令人不堪。庞昱从小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科技发达的大都市,来到这个时空后又是个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爷,哪闻过这等污浊空气,不由得立时打马提缰,远远避了开来。离开城墙一段距离站定,庞昱只觉得本来的好心情消失殆尽:这几天城里城外­鸡­飞狗跳,整个卞京不得安宁,还不是为了宫里那一段公案!他昨天就百思不得其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怎么也能成为通缉要犯,还惊动三千禁军全城戒严搜查,还是直到那个在朝中当太师的庞老头回府,庞昱才明白了原委,原来如今满城禁军正在搜捕的要犯,竟然是刚出生不过几天的太子和他的小姨子!

庞老头眉飞­色­舞的幸灾乐祸的时候庞昱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甚是不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那个皇帝怀疑有人给他戴绿帽子!说实话庞昱对这些皇帝后妃之间的牵牵扯扯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传说中兰妃与侍卫统领之间的私情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根本就是故意编造的可能­性­在80%以上,要知道自古以来后宫就为夺宠而互相倾轧不绝,这种桥段在二十一世纪的电视剧里见得还少吗?怕是比这更残酷更下三滥的手段都有!而且据他那个后宫的贵妃姐姐传出的消息,这次事件多半跟那个出了名善妒的甄皇后脱不了­干­系,说起来这甄皇后还是刘太后在世时选入宫里的,是刘太后的亲侄女,被立为皇后完全是为了巩固太后的势力。甄皇后美则美矣,可惜从小就是个千金大小姐,被宠的无法无天,根本就不懂温和谦让,而且善妒无比,最看不得其他的嫔妃得宠。因此刘太后一死,甄皇后立刻失宠,虽然表面上还是个皇后,实际上却如同冷宫里的妃子。再加上这甄皇后入宫多年却一直未曾生育,如今兰妃生下皇子,皇上别无子嗣,这孩子八成就是如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了。太子地位一旦确定,母凭子贵,兰妃定会飞黄腾达,说不定就会取代她这个长期不得宠的皇后的位置。况且刘太后已经去世,甄家在朝野的影响力本就大不如前,万一甄皇后再被废,那甄家就可以算是失去了一棵可倚仗的大树!侯门深似海,后宫和朝堂的关系却是比海还深,太子一案,甄皇后和她背后的甄家势力可以算是第一嫌疑人!

虽然庞昱完全是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情去听这段公案的,可是在听到赵祯特地滴血验亲那一段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一把:以他在二十一世纪学过的知识来看,滴血验亲这种确认血缘关系的方法根本就不能算的上科学准确,人类有四种血型A、B、AB、O,若父亲血型为A而母亲血型为B,那么孩子则四种血型都有可能,与父亲血型不合也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事实上有许多新生儿与母亲的血型也不合。仅凭自己与孩子的血液无法相容就断定孩子并非自己的亲骨­肉­,这简直荒唐!

鄙视归鄙视,庞昱心中依然不由得深深叹息:自古到今,人们——特别是男人总是为了孩子是否自己亲生而耿耿于怀,在这千年以前的大宋甚至更早,就已经有滴血验亲,后来这种方法被证明是不准确不可靠的,于是人们又发明了DNA探查。这样一来结果是准确了,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确实鉴定出来了,可是夫妻间感情因此而破裂的又有多少?给孩子造成的伤害又究竟有多大?爱情本来就应该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那些不顾一切一定要带着孩子去做亲子鉴定的父亲们,就算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肉­,能够保证夫妻间的感情就一定是真的吗?

然而鄙视也好叹息也罢,庞昱依旧无可奈何。亲子认定本来就是皇帝的家务事,别说自己这个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空头侯爷,就是朝中的大臣也难以Сhā的上话。虽然自己也感觉无论再怎么样孩子都是无辜的,全城搜捕一个尚不谙世事的孩子也根本就是极其过分的事,可是这毕竟不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法制社会,皇帝一道圣旨,又有谁能违抗?难道自己还要去劝说庞老头和那个贵妃姐姐,好歹也劝劝皇帝好让他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切!就算自己去说,依庞老头那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深知明哲保身的­性­子,他会去趟这趟浑水?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至于那个贵妃姐姐,更别指望!虽说这次事件很难得的与庞家确实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盼着自己得宠别人倒霉?出了这档子事,八成一个个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多半还冷嘲热讽,又有哪一个人会真心为兰妃和孩子说话?庞昱甚至怀疑兰妃与侍卫统领有私情这种蹩脚的谣言之所以能在宫中掀起如此轩然大波,根本就是拜后宫女人的妒忌心理和八卦天­性­所赐!

长叹一声,庞昱抬头望望城门,看拥挤在门口的队伍仍然没有缩短多少,突然觉得极其郁闷,郁闷的哪里也不想去了,­干­脆调转马头,却也不想回府去面对庞老头那一张幸灾乐祸的老脸,想了想­干­脆决定到开封府去抱展骥玩儿,兴许可以舒解一下郁闷的心情,况且皇帝虽然下圣旨追捕太子倒也没说要赶尽杀绝,看来还是心存不忍。自己向来觉得这个皇帝挺仁慈的,大概还不至于对襁褓中的孩子下杀手罢?

再次回头望望城门,庞昱注意到城墙上贴着醒目的黄|­色­布告,可惜离得太远,一个字也看不清楚。看看守门士兵,依然在克尽职守的挨个仔细搜查,连粪车也不放过。庞昱回头,刚要打马前进,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侯爷,别来无恙?”

耶?庞昱一愣:这把声音好似没听过耶?忙勒马转身,一抬眼,面前却赫然一员武将。只见他相貌堂堂,鼻正口方,一双闪亮亮环睛豹眼,两道威赫赫朝天浓眉,身上穿一副锦绣锁子黄金甲,头上戴一顶水磨银亮熟铁盔,胯下一匹赤红似焰追风马,足踏一双卷尖粉底麂皮靴,此刻正对庞昱拱手见礼,满面笑容。

这人是谁呀?庞昱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确定——不认识!想起这人刚才说的“小侯爷别来无恙”,浑身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吧?!别再冒出来一个熟人,这庞昱的亲朋好友自己可不认识啊!

“呃……那个……请问您是……”眼看人家和自己打招呼自己也不能不应,庞昱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回礼,却难免尴尬至极,还是那武将先一步察觉,却也不在意,哈哈一笑,道:“小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屠善,与令尊也算是有几面之缘,五年前曾有幸与小侯爷见过一面,只是那时侯爷尚小,在下又一直在边境抗辽,小侯爷不认的在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只因在下调职回朝,如今正逢圣旨查办太子一案,偶遇侯爷,便冒昧叙个旧,在下失礼了。”

“哪里哪里,是本侯有眼无珠,不认得将军,还请将军多多包涵啊!”庞昱忙回礼,心里却直犯嘀咕:原来这就是那个奉旨捉拿太子的屠善!说实话他家庞老头虽说是朝中太师,但是因为大宋朝风气重文轻武,文官多对在他们眼中是草莽出身的武将甚是不屑,庞家和这些武将们的关系反而不算很深。实际上自己来这个时代一年,算起相熟的武将来,除了展昭,还真没有别的人。至于这个屠善,自己也是刚刚听说,而且除了他是负责太子一案的主要官员外,对他根本就没有更多了解。不过没想到这个屠善竟然能记住自己,而且还是五年前的事——就算真正的庞昱没死,五年前他才多大,哪能有什么印象,再说五年前的小孩子长到现在相貌也该变了吧,这屠善竟还能认出来——记人功夫真是一流,自己想不佩服都不行啊!

屠善又是哈哈一笑:“小侯爷说哪里话,在下长年驻守边境,难免沾些番胡之气,论战场厮杀,在下自认不输于人,可论这官场风云,在下就颇是棘手了。况且如今侦办太子一案,虽是奉旨,却难免得罪京中势力,还要请小侯爷多多关照啊!”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庞昱赶紧赔笑,“不知本侯能否为将军分忧?”

“哈哈,分忧谈不上,谈不上。”屠善捋了捋­唇­上两撇卷须,“只是在下奉旨追查太子下落,侯爷若得到什么线索,能屈尊告知在下一声,便是在下万幸了——都是为了大宋江山嘛。”

“正是正是。”庞昱打着哈哈,不想与这个屠善多做纠缠:“本侯若有幸得知太子下落,一定第一个告知将军……”

“那在下便先在此谢过侯爷了!”屠善拱手施礼,“太子脚心有一颗红痣,极易辨认,侯爷若助在下拿得太子,在下定要在圣上面前为侯爷表功!”

“哪敢哪敢,这是将军的功劳——”庞昱话还未说完,只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霎时到达屠善身前,马上士兵翻身下马,跪于尘埃,气喘吁吁道:“报将军——方才西城门有一男一女带一个婴儿强闯出城!”

“哦?!”屠善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弟兄们,跟我走!!”说着又向庞昱施了一礼,“小侯爷,在下公事在身,失陪了!”说完便策马扬鞭向西门方向飞驰而去。

“将军慢走啊!”庞昱对着那个掀起一片尘土的背影喊着,心下却生出几分感慨:那个倒霉的小太子还真是命运多舛,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希望他能化险为夷,逃出去就好了。不过看这个屠善倒是一表人才,虽然圆滑了点却是相当知礼,说话也客气,大概不会对个刚出生的孩子怎么样的吧。反正圣旨上也没说抓到太子后要当场杀掉啊!自己还是去开封府抱展骥罢,顺便告诉展昭一声,也不知他知道这档子事了没,最好那家伙能去帮帮忙,搅搅混水也好,免得浪费了他那一身武功!

打定主意,庞昱快马加鞭,不多时就到得开封府。包大人自昨日上朝一宿未归,据说正和原丞相王大人还有一­干­人马在宫门口静坐示威还是­干­什么的——反正就差不多是那回事——庞昱照常问候过公孙先生,轻车熟路的找到展昭的房间。大概是为了方便让人来照看孩子,屋门依旧未锁,庞昱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床上的襁褓,桌上却比昨日多了些杯碗尿布之类用品。想起昨日怀中展骥恬然熟睡的可爱模样,庞昱抑制不住的兴奋,三步两步迈到床前,轻轻的将襁褓抱起来。淡淡的­奶­香隐隐传来,婴儿睡得相当熟,庞昱更觉怀里的小东西招人怜,活像抱着一块宝贝似的,疼爱的不得了,不由来到光下细细端详。

谁知仔细一看,庞昱却吓了一跳,顿时觉得不对劲:怀里的这个宝宝真的是昨天的展骥吗?怎么眉毛淡了,小脸圆了,连小鼻子也比昨天趴了?不对!小孩子虽说长得快,可再怎么一天之内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呀!

莫非这个宝宝不是展骥?可他又会是谁,展骥又到哪儿去了?庞昱越想越可疑,竟觉心中隐隐升起不详预感,正想找个人问,忽见王朝端着一碗牛­奶­,打着呵欠走过来,忙上前一把揪住:“王朝!这孩子是谁?!”

冷不防被人揪住,王朝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里的牛­奶­,一抬头看清是怎么也不该此时在此地出现的庞昱,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小侯爷,您怎么在……”

“少有的没的,这孩子是谁?!”庞昱没空跟他罗嗦,急问道。王朝下半句话被噎回肚子里去,看看婴儿,又看看庞昱,愕然道:“是展大人的儿子呀!”

“不可能,说!这孩子是谁!!!”庞昱又气又急,揪住王朝袖子咆哮,谁知却惊扰了怀里的婴儿,只见他伸脚蹬腿,哇一声大哭起来。

孩子一哭,庞昱再顾不上王朝,忙转过身去又哄又拍,却冷不丁一眼看到孩子蹬开襁褓的小脚,那脚心赫然有一颗鲜红欲滴的红痣!

这一眼不要紧,庞昱浑身如遭雷击,脑子里猛然浮出屠善在城门口与他说的话——

“太子脚心有一颗红痣!”

难道,难道这孩子是太子?!一念浮现,庞昱顿时冷汗涔涔——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展骥被和太子换了过来!可是皇上尚未下圣旨要处死太子,这样做又有何必要?除非——除非有人一定要赶尽杀绝,才不得已交换婴儿,试图掩人耳目!

一系列推理过程电光石火,霎那间得出最后的结论——展骥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展昭哪?!那家伙上哪儿去了?!”庞昱一把死死扯住王朝,大吼道。

“展大人……展大人一早和一个女人出去了……”王朝被庞昱要杀人似的气势吓到,结结巴巴试图挣开被扯住的衣袖,语无伦次道。

女人?!庞昱顿时想起那个前来报信的守城兵士——西门口有一男一女抱着一个婴儿强闯出城——是了!多半就是了!“那个女人是不是抱着一个婴儿?!”

“婴儿倒没有,不过提着一个竹篮——喂!小侯爷!您要到哪里去呀——喂!!”

王朝话还没说完,庞昱便把婴儿向他怀里一塞,整个人炮弹一般冲出门去,王朝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正在手足无措,忽见庞昱又窜了回来,满身煞气,恶狠狠道——

“要是我回来看见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死!定!了!”

“小侯爷?!喂——!!”王朝慌忙大叫,可庞昱早就没了影,留下他浑身僵硬的抱着一个大哭不止的婴儿,哭笑不得——

他招谁惹谁了?!

“展昭!” 庞昱咬牙切齿一头冲出开封府跨上雪风,顾不得自己马术不­精­,使尽全力挥鞭一抽,雪风顿时如一支离弦的箭向西城门冲去!

“展昭——!!你这个白痴,你这个大白痴!!!”

太师,那是您孙子

卞京城西门外碧茵坡上,昔日风景如画宁静祥和的山坡此时却是层层­干­戈,一位赤马金甲的将军正率领三千羽林郎将一男一女围的密不透风,那一男一女身穿平常百姓服装,男子手持宝剑,浑身上下隐隐透出英武之气,女子细眉俊眼,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拼命的用自己的身体为婴儿挡住周围御林军层层叠叠的长矛。

“敏姑娘,待展某拖住他们,你就寻机抢一匹马赶快跑!”

“……是,展大人!”

“记住,能逃则逃,万一……万一实在逃不过去,他们要的是孩子,就把孩子……就把孩子……给他们!”

“展大人!”秀敏心一酸,又将怀中的婴儿抱的更紧了些。这是展大人的儿子啊!秀敏想起今日清早展昭毅然决定用自己的儿子替换太子的情景,不由得声音哽咽:自己当时虽也是万般不愿,终究拗不过展大人一片赤诚,况且屠善一日不放弃追捕,太子便一日如卧辘轳,命悬一线!可是……可是展大人难道不是初为人父,难道不是仅此一子,就算他真的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入虎口,自己又怎能忍心将孩子交到那杀人不眨眼的屠善手上?秀敏抱紧襁褓,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不能让这个孩子有任何危险!

“展大人,初次见面啊。”屠善带着两个亲兵,端坐马上,皮笑­肉­不笑:“南侠之名遍传天下,屠某敬仰了。不过没想到啊,昔日的南侠展昭竟然会投入公门。入公门倒没什么,斩­奸­除恶嘛,屠某一样敬你,不过这身为公门中人却包庇钦命要犯,论起大宋律法来,可是罪加一等啊展大人。不过看在同朝为官份上,只要展大人将那个女人和孩子交出来,屠某是不会与展大人计较的。”

“屠善!”展昭怒目圆瞪,“圣上虽下旨追捕太子,却未命你当场格杀勿论!如今太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亲骨­肉­,尚未有定论,岂容你下毒手!”

“哈哈哈哈!!”屠善大笑,“展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皇上的圣旨谁敢违抗呢?不过屠某奉旨追捕,毕竟刀剑无眼,你不肯痛痛快快将太子交出,屠某便也只好得罪了。万一伤了太子,还不知谁的罪过更大些,嗯?”

“屠善!”展昭刚要反驳,忽觉包围圈正在渐渐缩小,心念顿转,立即道:“展某不跟你这­奸­诈小人多说,敏姑娘,快走!”

话音未落,展昭一跃而起,巨阙蕴千钧内力荡开周围层层长矛,还未待屠善反映,已将他身旁一个亲兵踹下马来,又一个转身,已猿臂轻舒将秀敏与孩子稳稳当当提到马上:“快走!”

“别让他们跑了!”屠善喝道,“快追!”

“休想!”展昭左脚在一个御林军的肩头上一点,右腿一旋,将正要跃马追逐的另一个亲兵踹翻在地,随即便借势向屠善扑去!

“来得好!”屠善抽出腰间宝剑,亦暗运内力,迎上展昭手中巨阙,只听“铛”的一声,两剑相击,屠善只觉虎口发麻,几乎握不稳剑柄,心知不是南侠对手,忙打马后退几步,大喝一声:“给我上,抗旨包庇要犯之人,一律格杀勿论!”说着自己策马扬鞭,竟径直向秀敏所去方向追去!

“哪里走!”展昭暴喝一声,飞身欲追,只可惜层层御林军一拥而上,瞬时将他困于其中,展昭虽武功绝世,但毕竟猛虎不敌群狼,展昭又不愿多伤人命,只得挥剑格挡,竟一时难以脱身,只能眼睁睁看屠善向秀敏追去!

秀敏虽也略通骑术,但毕竟是一介弱女,此时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在马上东摇西晃,哪能跑得多快!不过一炷香时间,竟已被屠善追上!

屠善狞笑,手中宝剑高高举起,竟是毫不留情向着马上的秀敏和孩子劈去!

“住手——!!!”

剑光将落未落瞬间,忽闻一声怒喝传来,卞京城方向远远一袭火红身影,鲜衣怒马,狂奔而至!

屠善从未想过此刻会有人前来阻止,愣了一愣,一念之间手中宝剑已是偏了半分,终是险险从秀敏身边擦过,并未伤及人命,只是秀敏慌乱中侧身闪躲,一不留神未在马上坐稳,顿时身子失去平衡,一声惊叫,竟是连着孩子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碧茵坡是丘陵地形,秀敏坠马之时刚刚好遇到一个斜坡,便骨碌碌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卸去大半冲力,倒也没有大事,抱着孩子头晕目眩的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慌不择路的随便捡了一个方向跑去。

屠善见未劈中秀敏,又恼又怒,回头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搅了他的好事,一眼望去,不由一愣:“小侯爷?!”

那风驰电掣赶来的千里神骏,正是雪风!而马背上一袭红衣少年,不是庞昱又能是谁?!

看清庞昱,屠善犹疑片刻,虽不明白这个小侯爷为何会在此时赶来,但很明显是来坏自己的好事的,便狠了狠心,不再去理会庞昱,一抽胯下坐骑,向着兀自抱着孩子拼命奔跑的秀敏追去!

“住手——!!我叫你住手你听见没有!!”

雪风不愧是汗血马后代,速度惊人,屠善方才追上秀敏二人,雪风已载着庞昱冲到屠善跟前,只可惜庞昱终究骑术不­精­,本想打马提缰拦在屠善马前,却不慎算错时机,雪风不及停步,眼看就要与屠善的赤焰追风撞在一起!

“吁————!!!”

情急之中,庞昱猛拉雪风缰绳,雪风一声长嘶,后腿立起,铁蹄却刚好踢在屠善前胸,竟是硬生生将屠善从马上踹了下来!

一时间马嘶人吼,不仅屠善,连庞昱也被掀于马下,屠善毕竟是武将,立时一个打滚翻身站起,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心知纵使有金甲护身仍是伤了筋骨,心中更是恼怒,只是眼下并非与庞昱计较之时,眼看秀敏又向前跑出十几步,屠善抓起宝剑便向秀敏追了过去!

雪风这么一掀,庞昱却是被摔得不轻,所幸如今正是春夏之交,草长莺飞,碧茵坡坡如其名,上上下下长满了厚厚的碧草,因此虽眼冒金星,倒也并未伤筋动骨。挣扎着爬起来,眼见屠善已然追上秀敏,正高举宝剑将二人逼得走投无路,顾不得检视自身,大叫着住手跌跌撞撞的向秀敏方向冲去。

秀敏见庞昱冲来,冥冥中看见一条生路:她本是宫中女官,虽未见过庞昱,但不止一次见过庞昱的姐姐庞妃,此时眼见二人相貌竟有八九分相似,又听方才屠善唤道小侯爷,便认定这就是太师独子,庞妃亲弟,此时也顾不得多想,眼看屠善的剑就要劈下来,慌乱中大叫道:“孩子!接住孩子!”

剑锋落下,正中秀敏肩头,秀敏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包裹孩子的襁褓却是随着鲜血高高的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条标准的抛物线直向庞昱飞去!

眼见襁褓飞来,庞昱情急之下迅速做出本能反应,拿出大学体育课上接排球的姿势,我扑!!

一个滚翻过去,庞昱擦着草皮滑出老长一段距离,双手堪堪接住落下来的襁褓,不由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啊好险,看来人类在紧急情况下的潜力真是不可轻视,想当年自己排球可是从来就没有及格过啊,没想到这次竟能接住,真是好险啊好险!

庞昱摇摇晃晃站起来,刚松一口大气,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得魂飞天外——这孩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庞昱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急忙低头检视,刚翻开襁褓,孩子却像是被吓着了一样猛然大哭起来,庞昱方觉喉头一块大石“咣当”一声砸到心底,竟感觉有些虚脱,抱着孩子,几乎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坐在地!

屠善见到嘴的鸭子飞了,又气又急,提剑就要向庞昱冲来,却冷不防被秀敏拦腰死死抱住,一时竟脱不开身!秀敏见庞昱愣怔,忙拼尽全身气力大叫道:“跑啊,快跑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庞昱醍醐灌顶,忙一声唿哨,雪风极有灵­性­,瞬时来到庞昱身边,庞昱翻身上马,欲要回身去救秀敏,秀敏见状,不顾一切叫道:“跑啊,别管我,快跑啊!!!”

庞昱见秀敏身负重伤,依是死死抱住屠善不撒手,屠善正使尽全力挣脱,拳脚手肘一起向秀敏身上招呼,秀敏被打得口吐鲜血,眼看是不行了,心下虽不忍,却也不得不狠心弃了秀敏,打马直向卞京城冲去!

屠善被秀敏以全身重量拖住,又偏偏胸口负伤,拳脚使不出十分力气,挣脱不开,只好眼睁睁看着庞昱一骑红尘逐渐远去,更是暴跳如雷,下手又重了几分,秀敏自知必死,只盼望能多拖得屠善半刻也好,一时潜能爆发,力道之大难以想象,一介弱女此时却如同金刚力士,手指竟生生陷入屠善身上金甲三分!

待屠善几乎将秀敏十根手指尽皆硬生生拗断,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庞昱却早已踪影全无!屠善怒火中烧,更觉胸口隐隐作痛,回头看秀敏已是奄奄一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已是不能活了,恼怒异常,狠狠唾了一口,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上马向卞京城方向奔去,只待回城再作打算。

五月艳阳,江南大地一片春光,然而卞京城外的碧茵坡却是一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待到­干­戈平息,周围再无一个能站住的御林军,展昭却也已是满身尽染碧血。手握巨阙,展昭抬首望天,头顶赫然一片朗朗晴空,­阴­霾躲得不知所踪。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碧草在空气中微微荡漾,和风轻柔的低语听在展昭耳中,却尽皆模糊成凄绝的呜咽,隐隐带来不满周岁的婴儿号哭之声。

是错觉?还是直觉?

骥儿,骥儿!

世界仿佛一帧帧老式的黑白胶片缓慢转动,展昭看不到­色­彩,闻不到气味,听不到声音。他只觉有声音在心底拼命呐喊,丹田内的内力仿佛有了自己的思维和生命,尽皆化成一重灵魂在体内极力冲撞,呼号着那个千回百转的名字——

骥儿,骥儿!

晚春江南晴朗的天空下,展昭手提巨阙,跌跌撞撞的凭着本能向风吹来的方向冲去。

没冲出多远,展昭便一眼看见秀敏冲出重围时所骑的黑马,此时无人驾驭,缰绳拖在地上,正悠闲的低头啃草,不由得心中一紧,心知秀敏和孩子凶多吉少,眼眶一酸,硬生生将两行热泪噎回喉中,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大喊道:“敏姑娘,敏姑娘!!”

展昭恁是喊破喉咙也无人回应,心急如焚,只好尽全力在周围搜寻,终于在离黑马百步之遥找到了倒在草丛中满身血迹的秀敏,却并未发现孩子踪迹。展昭只道孩子是被屠善抓走了,顿时痛彻心脾,眼前一黑,一代南侠竟失魂落魄颓然跌坐在秀敏身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展昭缓过一口气来,明白事情已到如此地步,颓丧亦是无用,总得先赶回京城,何况太子尚放在开封府,必须争分夺秒转移到安全之处,只得振作­精­神,强忍心中悲痛,准备将秀敏尸身运回开封府,谁知仔细一看,秀敏虽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嗓子眼里却有一口游气不绝,竟是尚未绝命!

展昭慌忙扶起秀敏,掌贴秀敏背心,催动内力,一缕真气贯入,只见秀敏“哇”的呕出一口鲜血,竟是悠悠醒转了过来,展昭忙道:“敏姑娘!展某这就带你回开封府,你振作些!”

秀敏努力睁开双眼,似是听清了展昭的话,望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艰难的从­唇­间挤出半句话:“孩……孩子,孩子……”

“孩子,孩子在哪里?!”展昭心知秀敏已经回天乏术,此时不过是回光反照,见她提起孩子,急忙问道。

秀敏拼命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卞京城方向:“孩子……被小……小侯爷……”话未说完,气息已绝!手颓然落下,一缕香魂飘飘荡荡,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

“敏姑娘!敏姑娘!”展昭慌忙呼唤,却见秀敏目光已散,脉息已失,便明白已救不回了。放下秀敏尸身,展昭又悲又喜,心乱如麻,悲的是秀敏不顾一切前来投奔,自己却终是未能保她无虞;喜的是秀敏方才提到孩子又提起小侯爷,看来骥儿终究没落在屠善手里,而且看意思是被庞昱救走了!展昭虽不明白庞昱怎会来此碧茵坡,是偶然路遇还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自屠善手中救下骥儿,但看这一年来庞昱变化颇大,已不是当初那个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小侯爷,与自己好歹也算有了些许交情,不论怎样骥儿落于他手,总比落在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善手里强得多!

心念百转,展昭定一定思绪,决定赶回开封府再做打算,便抱起秀敏尸身,骑上不远处那匹黑马,快马加鞭向卞京飞驰而去。

先不论展昭这边情况怎样,话说庞昱骑着雪风,一口气奔回卞京庞府,连话都顾不上和出来迎接的墨香说,一摔马缰,抱着展骥一头撞回自己房间,将黄梨木门扇“砰”一声紧紧关牢,转过身倚在门上,才觉冷汗顺着毛孔一滴滴往外渗出来,身子竟然发软,脑中一片空白,不由得就顺着门扇缓缓滑坐于地。

待好不容易将气喘平,庞昱才定定神,急忙掀开怀里的襁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展骥检查了一遍,确定并无大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展骥是早产儿,原本体质就弱,又经了一番大波折,此时被折腾得哭都哭不出来,只小手小脚划水一样的动,动作却微弱的与抽搐也没有什么两样,庞昱看的心疼无比,连忙又拍又哄,好不容易将受惊不小的孩子哄得安静下来,庞昱想起那个不顾儿子死活的展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咬牙切齿将展昭在心中咒了无数遍,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一定要他好看,这才觉得心头之火稍稍平息了些。

不过现在还不是去和那个展昭计较的时候!庞昱安下心来,脑子一转,才觉无数问题一齐涌进脑海,弄得他头疼欲裂:自己于万险之中将展骥带回庞府,完全是出于救急的本能,如今孩子带回来了,要说下一步该怎么办,自己还真从未想过!首先,庞府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孩子,总不能整天捂在套子里,要照顾孩子就要请­奶­妈添衣物洗尿布,难免被人发现,到时候自己怎么交待?其次,自己虽然绝地逃生,抱着孩子跑了回来,可那个屠善却是将自己认得清清楚楚的,他要来找麻烦,自己怎么办?还有,虽然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但待太子一案平息,展骥却毕竟是人家的儿子,到时若他那个开封府的爹特地来接,自己又还是不还?

想来想去,庞昱一筹莫展,反而弄得自己太阳|­茓­突突的跳,索­性­一狠心:不想了!反正这事自己已经掺进来了就不能不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吧!眼下与其去想那些不着边的问题,不如考虑一下怎样将孩子喂饱才最实际,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没地方去找­奶­妈,不过牛­奶­厨房总有吧?

墨香在下面马房给雪风梳洗,叫不上来,丫鬟嬷嬷们又不可靠,照她们的八卦程度说不定第二天自己抱回来个孩子的事就传遍整个庞府了,索­性­自己跑一趟吧。抱着孩子,庞昱小心翼翼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先探半个脑袋出去,左右张望,仔细观察。如今已过正午,庞府上下皆已用过午膳,厨房熄火,府中一片静谧。庞老头习惯吃完午饭后小睡片刻,此时也应该不会出房门,周围没有敌情,嗯,好!庞昱看准时机,抱紧襁褓,哧溜一下壁虎般溜出房间,鬼鬼祟祟向厨房遁去。

厨房离庞昱所住房间很有一段距离,中间还得经过一段游廊,庞昱抱着展骥,时时留心,步步在意,就怕被人发现了不好解释。好容易走到游廊,眼看拐两个弯就是厨房,周围花木茂密,庞府的下人此刻又绝不会到这里来,庞昱总算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向前走去,谁知刚拐两个弯,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昱儿,在此做什么呀?”

嗯?庞昱心里一咯噔——这把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地步?心中顿时浮起不详的预感,庞昱僵硬的转过身,顿时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彻底石化!

笑吟吟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的,可不就是一身家常便服的庞老头!

“爹。”庞昱脸上赔笑,心里暗骂:这个庞老头出现的也太是时候了吧!这个时辰他不在屋里睡大觉,跑出来­干­什么!还简直就是有如地鼠一样“biu”的一下冒出来,自己愣是没看到他之前躲在那里,真是有去当日本忍者的潜力啊。不过自己可没时间去管他适合从事哪一门第二职业,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他看到展骥啊。

庞昱正在绞尽脑汁的想怎样将出现的极其不合时宜的庞老头应付过去,怀里的小东西却更加不合时宜的喵喵叫了几声,手脚还配合着弱弱的动了动。

“你怀里是什么?”

“T _ T!”庞昱脑门上顿时挂上N条黑线:死小子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就硬是要随你那个死爹是吧,没有麻烦都愣要给我找麻烦简直就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庞昱都已经开始后悔把这小家伙带回庞府来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怎么办怎么办庞昱脑子飞转如奔腾CPU,小东西是展昭的儿子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如今他时不时地去掺合开封府办案已经被全府上下公认为间歇­性­失心疯,他还不想把这个爹刺激的立时心脏病发倒地猝亡。

可是要说什么?难道说这是自己一时善心大发在街边捡回的弃儿?这种说法给庞老头的刺激恐怕也不会小!或者说自己是强抢民儿?呃……虽然这种说法跟事实也差不了许多,可是这种事自己说的出口吗!

望着越来越狐疑的庞老头,庞昱再一次用行动切实地示范了什么叫做“病急乱投医”。

“爹,这是您孙子!”

展骥=庞骐

“哟……哟哟,乖孙子,看这里——笑了笑了,哈哈!”

庞太师看着怀里的小东西乐得喘不过气来,心中真可谓是百感交集:想当年自己二十五岁高中新科状元,也算是个风流少年,披红挂彩意气风发不知牵动了卞京多少未嫁芳心,后来恩师做媒娶了当朝宰相家的小女儿,虽然婚前从未和新娘见过面,但所幸小姐花容月貌贤良淑德,倒也是夫妻和美,恩恩嗳嗳。只是爱妻自小娇弱,女儿出生后更是大伤元气,自己本不忍心她再受生产之苦,然而夫人贤德,见自己连纳几房小妾仍是膝下空虚,毅然决然怀了庞昱。谁知分娩那天,竟然是早产加难产!待自己领着一帮御医匆匆赶回庞府,却只能看到血水一盆盆往外端,说实话当时保大人的希望比保孩子还大些,怎奈夫人声嘶力竭的叫喊一定要保孩子,产婆御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接下了庞昱,却断了爱妻的一条­性­命。那时候的庞昱连八个月都未满,比正常的孩子整整小了一圈,哭声比小猫还要细微,怕是比如今这个孙子更加娇弱,头一年更是小病不断,大病也有过好几回,弄得自己提心吊胆,太医院的王御医更是常驻庞府,好容易捂在绫罗里、泡在参汤里养大了,却又不让人省心。庞吉不由得又看了庞昱一眼:卞京城里官员百姓都知道这个小侯爷不学无术,可谁又记得自己这个儿子也曾是灵秀聪颖,也曾三岁识字四岁读词,五岁就能把《千家诗》倒背如流?他膝下仅此一子,面貌又极像亡妻,自是爱若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一来二去竟把儿子娇纵成卞京一霸,骄横跋扈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待自己幡然醒悟,已是木已成舟,悔之晚矣!这几年自己老了,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只好任他胡闹去,自己跟在他后面收拾烂摊子也就罢了。原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太师,再说宫中还有他那个贵妃姐姐,反正自己年过花甲,眼看也没几天好活了,保一天是一天吧!谁知摊上个不讲情分的开封府,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把儿子打了个死去活来,痛得自己捶胸顿足:儿子再不肖也是儿子啊!自己没把儿子教好已是愧对亡妻,若真的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九泉之下自己有何面目去见他那母亲!匆匆请太医、拜菩萨,兴许菩萨真的显灵,眼见儿子心口冷了却又回过一口气来,养好了伤竟是换了个人似的和顺温良,虽说到不了至亲至孝,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儿子能变成这样自己已经谢天谢地了。况且儿子虽有几房侍妾却全都无所出,太医曾说昱儿身子本来就虚且纵欲过度,要生子是难上加难,没想到这次竟然给盼孙心切的自己抱回个小孙子来,虽说瘦的像只小猫儿且是个私生子,可好歹庞家也算有后了,改天一定要到祖坟上去好好烧几张纸告慰祖先在天之灵啊。

“天犯贱,犹可活,自犯贱,不可活……”庞昱满面黑线的站在一旁,小声嘟哝着这句曾在大学流行的“真理”,眼见自己急中生智说出展骥是自己儿子时庞老头眼睛都瞪圆了,心知不好的他赶紧扑通一声跪下指天誓地声泪俱下胡诌了一番什么自己与一青楼女子相恋——展夫人,只好对不起您了——但由于对方身份过于低贱不能正式娶她过门,只好秘密为她赎身并将她藏在一僻静院落结果上月竟产下一子然而那女子不幸难产身亡云云,兴许是他的表演技术确实炉火纯青,或者是庞太师太过宠溺这个儿子以致到了他说什么都相信的地步,总之这位老太师确实是信了,庞昱才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可是——庞老头,你信则信矣也不用这么的深信不疑吧?!眼见庞太师抱着展骥老脸笑成一朵掬花,庞昱已经开始担心说出真相的时候要怎么办了,恐怕自己若告诉他展骥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这位太师直接就会­干­脆利落的仰面跌死,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果然是自作孽——不,是犯贱——不可活啊!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凭什么要把展骥还回去啊?难道就因为那个展昭是他体内一半DNA的提供者,遗传学意义上的亲爹?庞昱一想到那个家伙就来气:凭什么为了太子的安全就要把展骥贡献出去当靶子啊?难不成他想学赵氏托孤?庞昱简直不明白这些古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太子是孩子自己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要不是大宋律法上没虐待儿童这一条,庞昱真想抱着展骥去开封府来个击鼓鸣冤,狠狠的告上展昭一状!

不行!无论怎样,这孩子是坚决不能再还了,谁知道他那个疯狂的爹还会­干­出些什么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再有个重要证人有危险就又会把展骥推出去抵了,倒不如一口咬死是自己的儿子,就算是收养,也比放在开封府他亲爹身边安全些。庞昱双手攥拳,暗暗决定。

“昱儿啊,给乖孙子起名了没?”

“呃?呃呃……”庞昱一愣,回过神来,才发现庞老头在问他孩子名字的问题,不由得又是一身冷汗——肯定不能叫展骥!叫庞骥虽好听,但是不能被人说跟展昭的孩子同名,还是改个名儿罢!庞昱绞尽脑汁,脑子里蹦出来的却都是什么张三李四王五阿猫阿狗之名,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名,突然想起汉语里好像有“骐骥”之词,灵光一闪:“爹,叫庞骐!”骐骥骐骥,叫他们凑对去吧!

“庞骐,嗯嗯,不错,骐骥千里,骏马奔腾,好名字好名字。”本来还以为含饴弄孙之日遥遥无期,只得看着同朝官员家的孙子流口水——王老头那老不死的都有好几个孙子孙女了!正羡慕的不得了,儿子却忽然抱回来一个小孙儿,真是宛如天赐一般,庞太师顿时乐昏了脑袋,只要是孙子的名儿,什么都好,自然赞不绝口,忽而想起这个孙子来之不易,他那位未见过面的亡母也很有几分功劳,平日对青楼歌女的鄙薄之意顿时减了几分:“昱儿啊,这孩子的生母虽出身不好,但毕竟为庞家生下后代,功劳不小,况且也已殁了,还是应将此女灵位迎回庞家,家谱上加个名份才是啊。”

“呃?啊……父亲大人说的是……”庞昱满面黑线,只嘴里诺诺连声——不过子虚乌有的事,这庞老头还较起真来了!算了,反正伪造一个灵牌也费不了什么劲,改天叫墨香去办,捏造上一个名字装模作样掬几把眼泪也就完了,反正看这被兴奋冲昏脑袋的庞老头只要抱着孙子,也就没那个心­性­去刨根究底!至于展骥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切!谁在乎这个!只要不让庞老头知道,还不是当亲儿子一样的养?再说当初要不是自己穿过来,这庞老头也就是绝后的命,就算庞昱不死也不一定能抱上孙子,说实话自己自从换了这个身体一年来就多次怀疑,这庞昱好歹也已经年满十八,怎么不但不长胡须就连喉结也不很明显,声音更是中­性­,这第一­性­征明明有啊!难道说这个庞昱还患有什么生理­性­的疾病,雄­性­激素分泌不足,第二­性­征发育不全?要真是这样,也难怪这个小侯爷强抢多位民女却直到现在也没有一儿半女,生不出来嘛!

庞昱还在胡思乱想,却听见庞府正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不多时墨香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报——太师!不好了!有一个一身金甲,相貌堂堂的将军正在咱们门口叫阵,要咱们交出什么太子哩!”

“什么?!”庞太师一听墨香所言,先是大惊,再是大怒:“是谁这么大胆,庞府哪有什么太子,取我的朝服来!”

眼见庞太师怒气冲冲要出去见客,庞昱却满头冷汗——一身金甲相貌堂堂的将军多半就是屠善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阴­魂不散,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可不能让庞老头出去见他,否则多半露馅!还有!还有这个墨香这么咋咋呼呼的跑来找庞老头­干­什么,还叫得这么大声!不会先找自己商量商量啊!还什么“一身金甲,相貌堂堂的将军正在咱们门前叫阵”,怎么听都怎么像《西游记》里的经典台词——“有一个长嘴大耳,黑黑胖胖的和尚正在咱们门前叫阵,要咱们交出什么师傅哩!”

不对不对不对!庞昱满脸青筋——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得赶紧想办法把那个屠户应付过去才是!眼看墨香已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庞老头也正要往屋里走,连忙一把拽住:“爹,这点小事不劳您亲自出马,孩儿能搞……办好的!”

“嗯?”庞老头转身,狐疑的看了庞昱一眼——自己这个儿子一向都是恣意妄为,不搞出事来就不错了,怎么今天竟然一反常态,抢着去给自己办事?“昱儿啊,怎么今天……”

“爹,孩儿过去不懂事,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直到那日被打得奄奄一息,几乎往生,才幡然醒悟——孩儿知错了!如今孩儿也已满十八,马上就要弱冠,正该为父分忧!”庞昱不等庞老头说完,赶紧慷慨激昂的摆出一番大道理,只求拖住庞老头——你不要出去见屠善啊!

“昱儿!”庞老头大概没想到庞昱变化如此之大,不由得感动道:“你能想到为父分忧,为父就知足了!只是这个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怎么会到庞府来找什么太子,总得为父出去问个清楚才好……”

“爹!”庞昱紧紧扯住庞老头不放,“不用问了,全是孩儿不是,骐儿母亲新丧,今早孩儿欲抱他回府,只因骐儿母亲出身低贱,无名无分,孩儿不敢明目张胆,免得为人所知,动作难免鬼祟,被奉旨搜查太子的禁军看到,上来盘问,只因他们言语冲撞,孩儿亦是一时急躁,便冲回府来,并未多做解释,想是这屠将军误会了!待孩儿抱骐儿出府,向屠将军解释清楚便是,就不劳父亲大人出马了!”

“原来如此。”庞老头捋了捋胡子,想了一想,点头道:“也罢,一场误会而已,你去解释清楚,便什么事也没有了!只是若那个屠善仍要执迷不悟纠缠不休,就休怪老夫不跟他客气!庞家是什么身份,岂容那些草莽之人前来撒野?!”

“孩儿一定圆满完……不负父望!”庞昱见庞老头点头,不再要出去见屠善,总算吁了一口大气,忙不迭的拍胸脯保证。从不怎么情愿的庞老头怀里接过庞骐,庞昱平静一下心绪,迅速想好对策,急急忙忙向庞府大门冲去。

滴血验子

“庞昱!本将军奉旨捉拿太子,你若再不将孩子交出,管你是什么安乐侯,本将军照搜不误!庞昱!你快给我出来!”

屠善骑在赤焰追风马上,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御林军,正满腔怒火的对着庞府两扇紧闭大门破口大骂。他奉了皇上的圣旨搜捕太子,又得了些甄家的好处,一心想着早日将太子搜出,好对两边交差,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太子下落,正要到手,半道上却忽然冲出一个庞府的小侯爷,坏了他的好事不说,还纵马将自己踢伤,回到卞京竟是吐了好几口鲜血,方才觉得胸口钝痛稍减了些,更是怒火中烧,想想自己也算是个轻骑将军,在边关也颇受尊敬,甫回京城又被圣上委以重任,自觉志得意满,谁料在这重文轻武成风的朝堂仍是不被正眼相待,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庞太师更是不给自己好脸­色­看,心中正是气苦,本来道听途说这个庞小侯爷与开封府的展昭有点交情,料想他大概还不是太轻视武将,本想巴结上点关系,也好提一提自己在朝野的地位,可这个小侯爷反而与自己作对!事已至此,索­性­撕破脸皮,反正自己有圣旨在手,料他庞家再怎么权大势大也不敢抗旨!

“庞昱,你这缩头乌龟,躲在洞里不敢出来了?!你别以为你仗着你老子的权势本将军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庞昱!你快给我出来!”

恁屠善再怎么叫骂,庞府两扇朱红大门却是纹丝不动。屠善火冒三丈,却毕竟碍于太师权势,不好命御林军搜查庞府,只好口不择言的乱骂。眼看屠善就要失去耐心,面前的两扇大门却忽然缓缓打了开来,便有两排家丁,手持棍­棒­排成护卫之势,正中赫然站着一位俊秀少年,身穿红袍,头戴金冠,手中抱着一个襁褓,可不正是庞府小侯爷庞昱!

“屠将军,又见面了。”庞昱甜美微笑,然而面­色­却赫然铁青:“不知屠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本侯最近人忙事多,实在无法抽身招待屠将军,就不请屠将军进府喝茶了,还望屠将军见谅啊。”

“庞昱!”屠善气的咬牙切齿,厉喝道:“你少跟本将军装腔作势,快快将太子交出,本将军可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太子?”庞昱冷笑,“恕本侯不知屠将军在说些什么!庞府哪有什么太子,屠将军你找错人了!屠将军奉旨搜捕,心急亦无可厚非,却不能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你说太子在庞府,有何证据?!”

“庞昱!”屠善忍无可忍,咆哮道:“你不要与本将军狡辩!若太子真不在庞府,你手中所抱又是什么?!”

“哦?屠将军可是在说这个孩子?”庞昱抱紧怀中襁褓,皮笑­肉­不笑:“屠将军认错人了,此乃本侯亲子,庞府长孙庞骐,可并非什么太子!若太子真在庞府,本侯虽不识大体,但又怎敢抗旨,窝藏要犯?定是要将太子交出的。屠将军,请回吧!”说罢便要转身回府。

“你!”屠善气的面­色­铁青,“庞昱!你真是一派胡言!本将军亲眼看到你从那钦定要犯手中接过孩子,纵马飞驰回卞京府!私藏要犯再加抗旨,只有死路一条!你还不速速低头认罪,将太子交出!”

“哦?”庞昱倏然转身,神情轻蔑:“亲眼看到?敢问屠将军是何时何地与何人一起看到本侯从钦犯手中接过孩子的?可有人证物证?这孩子明明是本侯亲生,本侯亲眼看其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更是亲手喂养满月,如果屠将军不信,本侯可当即叫来证人证明!”

“你——你大胆!”屠善气的说不出话来,几乎爆发,忙生生忍下胸中冲天怒火,——自己是方才回朝,哪比得上这个小侯爷久居卞京,他说孩子是他亲生,自己就算想查,一时半会而也难以着手,况且自己虽不甚了解朝中局势,却也深知庞府有权有势,只要庞昱一声令下,别说是人证物证,就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恐怕也不是什么多难做到的事!屠善定了定神,眼见庞昱就要下令关门,急忙大声道:“太子脚底有一颗红痣,是不是太子,一验便知!”

验身?庞昱怔了一怔,却是一惊——他抱回孩子打开襁褓检视时,确实看到孩子脚心有一颗红痣,心知多半是展昭为掩人耳目,用朱砂之类为孩子点上甚至刺上,只因一时慌乱,亦未想到屠善会来的这么快,竟是未来得及将红痣抹去!眼看如今屠善要求验身,才猛然想起此事,不觉浑身一凉——若屠善看见这颗红痣,难保不会认定骥儿便是太子,他圣旨在手,若当场下令格杀勿论,恐怕就算闹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能说什么!

庞昱心底冷汗直冒,脸上却是面不改­色­,强词夺理,冷笑道:“屠将军,本侯怎么着也是个侯爷,岂能容屠将军你任意驱使?若将军说什么本侯就听什么,那本侯岂不是要面子扫地?况且庞家血脉,非比寻常,屠将军若执意验身,亦不是不可,只是需上达天听,请来圣旨,本侯自然乐意奉陪。”只要先拖的这一时,自己转个身将孩子脚心红痣抹去,到时候就算他手执圣旨,自己还怕他不成?!

“庞小侯爷。”屠善听闻此言,不怒反笑:“屠某已有圣旨在手,全权搜捕太子,如有抵抗,可当场自行决断,小侯爷并非不知,为何一再抗拒验身?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太子,即时可见分晓,为何找借口拖延?分明那孩子就是太子!小侯爷,只要让屠某当场检验,若孩子脚心并无红痣,屠某自会向侯爷赔罪,若孩子脚心确有红痣,屠某也不会与小侯爷计较,只是这孩子却要交与屠某了。小侯爷,若再加推脱,便为抗旨,休怪屠某不讲情份了!”说着举起右手,露出后排层层御林军,却竟尽皆手执弓箭!

糟了!庞昱脸­色­惨白——这个屠善果然是有备而来,看他连个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心底怕是绝没有外表那么正气凛然,真真是个小人!看来自己若执意不从,恐怕他真会下令当场放箭,虽说不一定真有胆子­射­死自己这个小侯爷,但万一伤了骥儿,自己该如何交待!

庞昱脑中纷乱如麻,一时竟再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拒绝,只能浑身僵硬的看屠善步步走近,终是抓住婴儿襁褓,猛力一掀!

“哇——!!!”随着一声大哭,婴儿脚底的那颗红痣鲜明明呈于众人眼前!

“哈哈哈哈哈!!!”屠善仰天狂笑,不掩面上得意之­色­:“小侯爷,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着竟是伸手便要夺过婴儿!

“且慢——!!!”庞昱见屠善要来抢孩子,忙死死抱住怀中婴儿,向后一跳,急中生智:“屠将军,这孩子并不是太子!!!”

“一派胡言!”屠善勃然大怒,“红痣已现,明明就是太子,你竟还强词夺理,欲要包庇钦犯,来人哪,给我——”

“屠将军!”庞昱见屠善要用强,急忙打断他发令,顺手一抓,将婴儿乱蹬的小脚紧紧握在手心,掩住了那颗红痣:“屠将军,你只知太子脚心有红痣,我问你,太子脚心红痣在左脚还是右脚?!”

“左脚还是右脚?”屠善一愣——他只知太子脚心有颗红痣,至于到底在哪只脚,他却真是说不上来!可是事已至此,分明是这个小侯爷在找借口拖延,屠善怒气冲天:“你——”

“屠将军!”庞昱抱着孩子站定,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声­色­俱厉:“小孩子身上难免有斑痣,颜­色­形状相似者亦不在少数,但太子红痣在右脚,骐儿却在左脚,位置不同,并非同一人!骐儿乃本侯亲子,若屠将军硬要依仗圣旨认定骐儿就是太子,本侯也毫无办法!只是庞府三代仅此一孙,本侯即便剥皮拆骨,将此身堕入阿鼻地狱,也定要保骐儿平安!将来若闹上金阶,休怪庞府不讲情面!”说着双手向前一递,竟是将孩子送到了屠善面前!

“这……”屠善见庞昱主动配合,交出孩子,却反而犹豫了起来——庞府权势炙手可热,他并非不知,方才之所以贸贸然来庞府叫阵,只因胸中一口闷气实在难吐,又有圣旨在手,一时鲁莽,冲动之下做出如此决定。实际上若真要叫他去查抄庞府,怕他仍是要犹豫几下才能决断。而方才那层层叠叠,手执弓箭的御林军,也只是想吓吓这个小侯爷,真要放箭,他还没这个胆子!如今见庞昱以金阶御状,身家­性­命,庞府权势相威胁,他胸中闷气已吐,也恢复了几分冷静,心中片刻犹疑,伸出去的手竟停滞空中。

“屠将军!”庞昱见屠善动摇,趁机将手缩了回来,义正词严道:“骐儿确实并非太子!我庞昱在此发下毒咒,若骐儿非我亲生,便让我庞府从此断子绝孙,永绝嗣脉!”反正庞老头就是个绝后的命,自己这样说也不算什么不孝——自己现代人一个也不太信这些发誓啊赌咒什么的,先将眼前应付过去再说吧!

屠善见庞昱发下如此重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宋虽赌咒样式繁多,但若若赌咒断子绝孙,那可就是天下第一重誓了——心下便不由得信了几分,却又不甘心这样空手而回——毕竟红痣摆在眼前,虽不知到底左脚还是右脚,但这孩子仍八成就是太子!心念一动,冷笑道:“庞侯爷如此坚持此子并非太子,而是侯爷亲生,屠某却不敢造次。只是胎记在前,屠某亦不信此子确非太子!”

“屠善!”庞昱见屠善仍是不信,发急道:“到底怎样做你才能相信这孩子是我亲生?!”

“侯爷想要证明此子确为庞家血脉,亦并非不可。”屠善冷笑,“眼前便有一条路可走——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庞昱一愣,心中恍悟——看来滴血验亲这种以现代知识来看并不十分科学的血缘确认方法,在这千年以前的大宋朝竟是检验孩子是否亲生的唯一且公认的方式!如果是这样,也难怪那个皇帝看见孩子的血与自己不相容会如此兴师动众,不但赐死兰妃,还要派人追捕太子,只是没想到如今屠善竟也要求自己以这种方法证明骥儿为自己亲生!如此看来,只要自己与骥儿血液相融,便能让屠善相信骥儿为自己亲子,就算他不相信,料他一个古人也提不出什么DNA探查的无理要求!庞昱脑筋飞快:人类有四种血型,自己与骥儿血型相同的概率是四分之一乘四分之一等于十六分之一,但O型血与任何血型皆相融,因此自己与孩子血液相融的概率是四分之一加四分之一再加十六分之一等于——十六分之九!

十六分之九的概率,自己敢赌吗?!

“好!”庞昱心一横,大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本侯就当场与骐儿滴血验亲,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吩咐庞府的家丁飞速拿来一只上好的薄胎白瓷碗和一根缝衣针,抓起孩子粉­嫩­­嫩­的小手,庞昱狠了狠心,将钢针在火上烤了烤,一针刺下去,孩子的手指上顿时冒出了红艳艳的血珠。不顾骥儿大哭不止,庞昱迅速将渗出的血珠挤到瓷碗中的清水里,又把孩子手指放进自己口里吮吸,待止住血,便照着自己手指又是一针,顾不上疼,将一滴红玛瑙似的鲜血滴入清水之中,便提心吊胆的看那滴血在水中缓缓滑动,直向着沉在碗底的另一小滴鲜血移过去。

求你,融和起来!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可以实现愿望的神灯,那么不论你是神灵或者魔鬼,也不论你是否要拿走我的灵魂作为代价,我愿意即刻交出我的身体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只求你!一定要融和起来!

庞昱眼中的世界顷刻间翻作一场赌博。薄胎瓷碗上缓缓移动的血滴仿若飞速转动的俄罗斯轮盘,决定胜负的却是镌刻在基因里的概率。而庞昱站在这个黑箱的面前,正在焦急却无奈的等待由十六分之九的概率决定的公式完成计算。

而从中输出的,也许是机器一般极其准确的无情结果。

那两滴艳红的血珠在渐渐接近,渐渐接近,终于,边缘相触。在两滴血液相触的最初有一瞬间的停顿,那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片静谧中庞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鼓点一样的心跳。

然而停顿不过片刻。血液仿佛迟疑了一会儿,正在吃力的辨别对方的血液中有没有相应的抗原和抗体。这片刻时间不过弹指,然而对庞昱来说却仿若千年。

然而认证终于通过。免疫系统放行,血液缓慢相叠,相融,直至相合!

两滴血液相融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庞昱只觉吁了一口大气,这才发现浑身已是冷汗涔涔,几乎连厚重的丝绸外袍也尽皆湿透。紧绷的神经一放送,庞昱便不由自主地浑身发软,直想往地上坐。勉强控制住几乎已不听自己使唤的肌­肉­,打起最后的­精­神,庞昱抬头,紧张过后的松弛及庆幸尽被他深深压于心底,脸上表情却是恰到好处,带着满满的得意以及隐隐的鄙夷与讽刺,庞昱向着屠善吐出一句话:

“屠将军,滴血验亲结果已见分晓,这下你该相信骐儿确为本侯亲生之子了吧!”

屠善面­色­铁青,强自抱拳行礼:“小侯爷,得罪了。”说完便要回身上马离去,身后传来的冷冷声音却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柔和,然而却包含着无比的煞气,那是他以一个武将的身份征战沙场多年也从未感受到过的,终极的煞气。

“屠将军,请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送走屠善,庞昱极为镇定的吩咐家丁关上大门,看两扇朱红大门在眼前缓缓合拢,直到严丝合缝,将外界一切喧哗皆挡在视野之外,庞昱才回转身想要回房,却顿觉双腿酸软无比,竟是支撑不住身体重量,猛然跌坐于地,再也难以站起!直到匆匆赶来的墨香领着几个家丁抬来藤春凳,将浑身脱力的庞昱抬回房间,庞昱才终于如释重负的送了一口大气。低头看看怀中闭着眼睛吮小手指,根本对险险擦身而过的一场大难无知无觉的展骥,庞昱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酸,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便刷的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乃至初出襁褓便要遭此大劫?就算他那个死脑筋的爹在投身公门之前真的­干­过什么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事,冥冥中有报,那也不该报在孩子身上啊!庞昱掀开孩子的襁褓,握住小脚,用指肚在孩子脚心的那颗红痣上轻轻的搓,竟然搓不掉!庞昱心中顿时更气——这个展昭到底是用什么东西怎么把这颗劳什子的红痣弄上去的,怎么这么牢!

庞昱又蘸水又蘸皂角粉,试了半天,终是徒劳,反而又将展骥弄得大哭,只好放弃,倚在床上抬起头来,两眼直瞪瞪的望着床上的绮红软烟罗帐——现在怎么办?自己是救了展骥,然而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小太子呢?虽然知道太子那边有开封府罩着,估计也不会怎样,可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自己好歹也是个小侯爷,能不能想个主意出来,好歹将这起案子了结啊!

也许自己可以去劝劝那个在朝中当太师的庞老头?庞昱心中一动,刷的一下坐直——自己不是还有个据说很是受宠的贵妃姐姐么?听说那个赵祯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耳根子软,如果让姐姐庞妃吹吹枕边风,兴许就后悔了,撤了圣旨,认下太子,亦不是不可能的事!且这样做对庞家也不是全无好处,兰妃已被赐死,太子年幼无母,若得重返宫阙,定要择嫔妃教养,问题就是——到底要哪个嫔妃负起教养之责?以甄皇后的人品­性­格,自然不可能!若庞妃在迎回太子一事上有功,皇上必大加赞赏,说不定就会认为庞妃善良不嫉妒,一高兴就把太子交给她抚养了!若真是这样,庞家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扶摇直上!如果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那也不怕庞妃会不为太子说话!

主意一定,庞昱忙爬起来,胡乱抹­干­眼泪,吩咐丫头婆子们好生照看展骥,自己一口气奔至书房。眼见庞太师正在案前静玩丹青,庞昱冲上去:“爹!”

“昱儿啊?呵呵。”庞太师笑眯眯,放下手中画笔:“怎么,那屠善被你打发走了?小孙子呢?”

“已经走了,骐儿在房里好好睡着呢。爹,儿子是想问,如今太子一案惊动朝野,闹得沸沸扬扬,爹就没有点自己的主意?”

“哦?”庞太师眉头皱了皱,随即又舒开:“昱儿可有什么主意?”

庞昱见庞老头不直接回答而是问自己的意见,鼓了鼓勇气,一股脑儿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眼见庞老头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庞昱的话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停下不敢再说,庞老头却还是不说话,弄得庞昱心里直打鼓:庞老头,­干­还是不­干­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庞吉手里捋着胡须,久久不语。昱儿的主意他也不是没想到过,太子案一发,他就敏锐地感觉到:如果利用的好,这可是个能让庞府权势更上一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大好机会!只是他官场沉浮多年,比一般人更要小心谨慎,眼见皇上正在气头上,此时去为太子说话无疑火上浇油,便小心翼翼避了开来,坐看党派纷争,静待混水摸鱼。如今叫儿子一提,顿觉此时已到最佳时机,然而滴血验亲在先,明明皇上与太子的血互不相容,恁他老谋深算,也是不敢轻举妄动。沉吟良久,庞吉长叹一声,犹疑道:“昱儿能想出此计,为父甚是欣慰,刚好为父也正有此意,只是这滴血验亲,结论已定,这太子是否确为圣上骨­肉­至亲,委实难说,这……”

“爹!”庞昱见庞老头松口,感觉有门,忙添油加醋道:“滴血验亲一法,实不可信!若爹肯找机会让姐姐劝说皇上,孩儿有办法破掉这滴血验亲结论!”

“哦?!”听庞昱如此说,庞太师却是一惊:“昱儿不可夸下海口!这滴血验亲为自古传承之法,结论更是被封为准信,要破掉如何容易!万一弄巧成拙,不但面子扫地,还会触怒圣颜,若无十分把握,不可轻动啊!”

“爹!”庞昱心一横,坚定道:“爹您只管去说,孩儿定不会让爹失望!”

好劝歹说,庞太师终于架不住庞昱的攻势,答应代为周旋,套上朝服匆匆进宫去了。庞昱见庞太师出门,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皱眉——方才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能破掉这滴血验亲之法,只是一时情急,劝说庞老头而已,实际上到底该从何着手,他还真是半点计划都没有!更何况滴血验亲一法深入人心,就算那个皇帝耳根子软好哄动,可到底能不能让他相信太子确为自己亲生,庞昱更是毫无把握。想了半天,依然一筹莫展,庞昱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刚想­干­脆回屋抱展骥转换一下心情,说不定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一转身却看见墨香飞一般跑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就急忙忙大声喊:“侯爷!侯爷!开封府的展护卫来了,在门口求见呢!!”

什么?!庞昱一惊,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赶走了个猪八戒,怎么又来了个孙悟空!更何况——更何况!他竟然还敢来见自己,这不是找打这是什么!好啊,你不把展骥当儿子,我也不把你当他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庞昱一瞪眼:“墨香!把大门给我关得严严实实的,边门墙头全都给我看好了!他要想进来,先让他在门前跪上三个时辰再说!”

怒难展昭

阳春六月,头顶艳阳高照,映出庞府大门外一袭茕茕身影,形影相吊。

展昭一身大红官服,抬头看看庞府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苦笑。自己回城后趁屠善的注意力被庞昱吸引,城门防守空虚,趁机快马加鞭将太子送出城,托与了可靠之人照料。回到卞京,闻道屠善去庞府找麻烦却空手而回,心下却也吃惊——这个小侯爷竟然能将那出了名麻烦的屠善应付过去!看来骥儿尚在庞府,未落于屠善手中。虽是松一口气,但毕竟父子连心,自己未免牵挂,安顿了秀敏尸身便匆匆赶去庞府求见,谁知庞昱却放出话来,要让他先在府门前跪满三个时辰再说,展昭便心知他是故意刁难。他为救太子,险些送掉骥儿­性­命,心中愧疚不已,本难有面目前来见骥儿,可骥儿毕竟是他亲骨­肉­,血浓于水,心中又怎能不痛、怎能不牵挂?虽不奢望能得月华在天之灵与骥儿原谅,但不论怎样总要见一面,亲眼目睹骥儿平安,便也知足了。如今这个小侯爷要整自己,无论怎样,总是自己咎由自取!也罢,无论是剥皮锯骨还是凌迟碎剐,自己皆咬牙受了,或许可以稍稍赎得自己的罪过!

想到这里,展昭撩起官袍下摆,一屈膝,在庞府门前冷硬的青石地面上端端正正跪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五六月的太阳虽不若三伏的毒日头,却也能晒得人浑身冒汗。展昭跪在庞府门前,低头盯着自己身下的影子,早已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只觉浑身汗湿重衣,鬓角的汗水更是顺着发稍一滴一滴的往下淌,竟在面前的青石地上积起了一汪小小的水洼。直到一轮红日渐渐西移,身边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才听“吱呀”一声,庞府两扇大门终于在眼前洞开,便只见两排家丁手执棍杖在两旁站齐,中间一人,却是墨香。

展昭苦笑,略显吃力的站起身,刚要往里走,却被墨香一把拦住!

“且慢!”墨香拦住他,声音却是有些战战兢兢:“展、展大人,侯爷吩咐了,您要进得这扇门,需要受下庞府的四十……四十杀威­棒­……”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终至无法分辨。

展昭一愣,却发现门后家丁尽皆训练有素,严阵以待,不由微叹一声:这个小侯爷这次看来是真上了­性­子,一顿打怎么也躲不过了!抬头看看庞府防守布置,自己若施展武功,倒也不是闯不进去。但私闯官员府邸罪过非小,更何况自己早已决心赎罪,便笑笑绕过墨香,跨进庞府,见朱红大门在自己背后缓缓合拢,便屈膝匍匐在地,咬牙道:“来吧!”

“展大人!”墨香见展昭俯身静待受刑,心下却有些不忍,不由得抬头向府中楼阁望去——小侯爷就躲在窗口后面看着呢!虽不知侯爷与展护卫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弄到要动棍动杖的地步,而且展大人还甘愿引颈受戮——但这四十杀威­棒­委实非同小可,希望小侯爷能回心转意,免了展护卫这顿打罢!

墨香仰视良久,脖子都酸了,只见层层楼阁矗立,其中却是半点动静也无,便知道小侯爷是动真格的,只好狠心一挥手:“打!”

四周家丁早已准备好,墨香一声令下,顿时棍落如雨,半点情分不留,棍棍击于地上那一身大红,发出棍­棒­打在人体上的钝响!

展昭匍匐于地,牙关紧咬,默默数着落下的棍­棒­。庞府家丁皆受过训练,力道又重又狠,熟练程度不亚于开封府司杖的衙役。四十大板非同小可,展昭本想运内力护体,但想起襁褓中的骥儿,心中一酸,将体内龙虎之气尽皆压于丹田,竟是硬生生受下了这四十­棒­!

四十大板打完,展昭只觉浑身剧痛,伤口开裂——他今日一人对阵上百御林军,虽是身怀武功,并未伤筋动骨,却难免受皮­肉­之伤,再加上他不忍杀伤人命,未攻那些御林军要害,身上更是落下大大小小几十道伤口,因不得空暇,未曾仔细处理,仅作简单包扎,此时一受­棒­击,道道绽开,鲜血渗出,已被汗水浸成暗红的官服上又洇出了殷殷血迹。

四十杀威­棒­打过,展昭要起身已是有些勉强,然而他毕竟一代豪杰,不愿在人前示弱,一咬牙,强运内力,站了起来,只是已有些站立不稳。努力稳住脚步,展昭便要向庞府楼阁走去,却见人影一晃,墨香再次挡在身前。展昭一愣,问道:“还有何事?”

“展大人……”墨香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我们侯爷说了,要你从这里跪行,一步一叩,步步叩出响来,一直叩到庞府丹阶之上,才……才能得见!”

跪行叩首?!展昭一怔,却觉心中有些气愤难抑——他一生英雄,自从投身公门,受伤中毒,视为等闲,江湖官场冷嘲热讽,抛诸脑后,就是被冤受刑,也尚熬的过,只是这跪行叩首,在大宋风俗中为不孝之子向父母赔罪之法,庞昱分明是在万般折辱!心中正在气苦,墨香见他脸­色­不对,硬着头皮道:“我们小侯爷说了,这不是在向他赔罪,展护卫若不肯,请回开封府便是……”

展昭听得“不是在向他赔罪”一话,又想起骥儿,随即想起盼孙心切的亡母,不由得心中一痛——自己不顾骥儿­性­命,毅然拿他去替换太子,可不正是不孝!黯然道:“莫说了,展某照做便是。”

“展大人!”墨香见展昭撩袍屈身,又要下跪,却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心下好生不忍,忙几步上去搀住:“展大人,要不……要不小的去向小侯爷说说,别让展大人您受这种罪了,您……”

“多谢墨公子,不用了。”展昭疲惫的笑笑,叹道:“此事委实是展某咎由自取,跪行叩首赔罪,实不为过!”说完便轻轻推开墨香,缓缓跪于丹陛之下,一个俯身,重重叩首下去!

一步一叩,一叩一声,用不了多时,展昭额头便已渗出艳艳鲜血,饶是在五月渐至的暮­色­中也格外分明。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展昭在庞府门前受尽刁难之时,庞昱正抱着展骥站在庞府最高的拾星阁上。这里四面皆窗,可清晰俯瞰整个庞府,正门处发生之事自是一丝不漏,看了个一清二楚。最初展昭在门前罚跪,庞昱只觉不解气,便又给墨香下了两道死命令,最好让这只猫知难而退,别想再来见儿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展昭却是定要求见,硬是捱了三个时辰长跪,四十杀威­棒­,庞昱心中却有些隐隐后悔起来——这只猫是欠打,可却不该打死,自己一时正在气头上,是不是罚的太重了?可话已出口,加之自己又没错,硬是不愿服软,赌着一口气看展昭在楼下且行且叩——反正是他自己愿意的,又没人逼他!眼看展昭已经行至丹阶尽头,拾星阁上再也看不见了,庞昱才转身靠在窗口,静待那只受了教训的猫找到自己面前来。

谁知左等右等,展昭却是不来。庞昱心里正犯嘀咕,却见墨香慌慌张张跑了上来,边跑边喊:“小侯爷,不好了!展大人他昏过去了!”

什么?!庞昱大惊,忙把展骥往墨香怀里一塞,自己大步冲下楼去!

春夏之交气候凉爽,夜未央却有人不寐。

展昭蒙蒙然从晕迷中醒来,昏昏沉沉便要起身,却一个不慎牵动身上伤口,痛的闷哼一声,重又倒下,不由得苦笑——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却在这庞府的四十杀威­棒­下翻了船!他今日在城外碧茵坡苦战御林军,赶回城后又马不停蹄的将太子送往城外,回来后又要安顿秀敏尸身,心中又牵挂骥儿,早已疲累不堪,待到进了庞府,被百般刁难,好不容易叩至丹阶最后一层,已是头晕目眩,拼尽气力站起身来,刚想往里走,不料脚下被台阶一绊,顿时倒地,再支撑不住,竟是昏迷过去!如此一来,第三道关卡未过,怕是再难见到骥儿!

展昭心中一痛,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之地,椒房馨香,鲛绡罗帐,红烛摇曳,锦衾软被。再一留心,发现自己俯于床上,里外衣物尽被脱去,背上­棒­伤与全身开裂伤口皆已细心处理,心知自己八成仍在庞府,心下苦笑——看来这个小侯爷手下仍是留了情,要不然亦不会让人与自己上药裹伤!

展昭正想着,忽觉帘幕微动,随即一个熟悉声音冷冷传来:“你还活着啊?”

展昭苦笑:“承蒙小侯爷手下留情,展某命硬,尚死不了。”

帘幕刷一下掀开,庞昱那张铁青的脸凑了过来,展昭才看清他左手端一个铜盆,盆边挂一条雪白绸巾,右手还拿着一个青瓷小瓶。只见庞昱将铜盆重重向床边一放,却来床沿上坐下,没好气道:“想死是吗?想死就给我死远一点,别让我看到!那么多自杀方法,上吊吞金服毒割脉随便你选一种!打死你,庞府还得背罪名!”

庞昱嘴上骂着,手下却用绸巾蘸了盆里温水,细细将展昭身上血水拭去,从瓷瓶里倒出金疮药,刚要往展昭身上擦,谁料展昭见他要亲手给自己裹伤,却是慌忙阻道:“展某不敢劳小侯爷亲自动手!”

“你给我躺下!”庞昱见展昭躲闪,气不打一处来,手上一使劲,看展昭闷哼一声,无力的倒回床上,庞昱简直就想把这家伙掐死——要是知道他身上有伤,恐怕自己也不会那么狠心打他四十大板——可是偏偏这家伙什么话也不说,硬是受下,还不运内力护体!他今日听墨香说展昭昏倒,大惊失­色­,一口气奔至楼下,果然看见展昭倒在台阶尽头,急唤家丁抬了藤春凳来,将展昭抬至自己房间,欲要与他裹伤,刚脱下最外层官服,却是骇了一跳——只见展昭浑身上下几十道伤口尽皆开裂,鲜血渗出,偏官服是大红­色­不显,又被汗水湿透,自己站在高楼之上,自是看不分明,可白­色­里衣却是浸透鲜血,几乎染成了绯红­色­!庞昱当即气得要命——这家伙想死可不可以不要拖上自己垫背?他还不想担上个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哩!急急脱了里外衣物,清洗伤口,还好棍­棒­虽重,家丁们下手却留了情,未伤筋骨,展昭身子骨又好,上药将养几天,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反正庞老头进了宫,而且看来有不少话要对多日未见的女儿说,至今也未回来,自己房间又大,藏个人不是问题,就是待上一日半日的,也没有什么要紧,­干­脆嘱咐墨香封上家丁们的口,莫让庞老头知道,也不敢请郎中、叫丫头婆子,想着自己好歹还学过点急救技术,­干­脆拿了药品纱布,自己动手,还少叫几个人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

展昭推拒不掉,只好任庞昱给自己上药。庞府的药物尽是上好珍品,甫一接触伤口便是一阵清凉,火辣辣的疼痛消了不少。庞昱动作熟练轻柔,不一会儿便将全身上下大小伤口一一抹过,又拿了­干­净的白纱布来,层层裹好。裹好伤,盖好锦被,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一阵沉默,房中顿时一片静谧,只有掺了龙涎香的大蜡烛在安静的燃烧。

默默坐了片刻,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婴儿哭声,庞昱猛然惊醒,忙转身出去了。展昭心一揪,这才留意到脚边帐外放着一个摇篮,那婴儿哭声却是从摇篮里传出来的。眼见庞昱离开片刻,抱着一个襁褓钻回帐中,急问道:“骥儿?”

庞昱抱紧怀中婴儿,咬牙切齿,恨道:“庞府没有什么骥儿,只有庞府长孙庞骐!”

展昭一愣,顿时明白,心中不由得又喜又涩,喜的是庞昱不仅从屠善手中救出骥儿,还认作亲子,有若亲生,涩的是自己虽为骥儿亲父,但论起责任义务,自己却委实不称职,竟还不如庞府的这个小侯爷!一时酸甜苦辣齐集心头,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浓浓叹了一声,道:“展某枉为人父,不但尽不到教养之责,反而险些害了骥儿­性­命,不仅无颜以对骥儿,也对不起月华在天之灵!如今骥儿平安,展某已经知足,只要小侯爷能对骥儿好,怎样都行……”说到后来,声音里尽是满满的茶一样的苦涩,终是再难以启齿。

庞昱见展昭如此,反而说不出话,本来准备的一大堆嘲讽讥刺斥责之词都被噎进胃里,一腔邪火无处发泄,心中难受无比,只能闷坐——他虽习惯以科学家惯有的理­性­去思考问题,可实际却也算是­性­情中人,本来心肠就软,如今看好好的父子搞成这样,心下终是不忍——这只猫的行为委实可气,但他毕竟是骥儿亲爹,自己难道就能这样忍心活活拆散天伦骨­肉­?卞京城虽大,可自己与展昭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让他与骥儿见面,也不是办法,就算是现代夫妻离婚,不让其中一方见孩子也说不过去哩!

抱着怀中骥儿,庞昱左右为难——既不愿将孩子还回去,又不忍就这么拆散他们父子,定了定神,一狠心,终是作出决定——方才他与展昭裹伤时心下已有对策,此时下定决心,便道:“如今太子不得皇上承认,流离失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有一个主意兴许可以破掉滴血验亲,让皇上撤下圣旨,将太子迎回宫中,不过要开封府配合,你­干­不­干­?”

“小侯爷可以破掉滴血验亲?”展昭吃惊,“滴血验亲由来已久,深得人心,怕是难以推翻,小侯爷……”

“所以我说兴许!你­干­是不­干­?”庞昱不耐烦。

展昭停顿,犹疑片刻——滴血验亲之法根深蒂固,极为难破,莫非这个小侯爷真能扭转乾坤,劝说皇上认下太子?但是转念一想,这小侯爷最是聪明机智,古灵­精­怪,开封府好几起疑案告破均有他的功劳,说不定这次他又想出了什么法子,真能成功也不一定!况且如今太子虽然暂时安全,但长期流亡在外也不是办法,眼下无路可走,到不如拼得一拼!想到这里,展昭心一横,道:“小侯爷有什么计策但说无妨,若真能还太子清白,展某或许不才,但定会尽一己之力!”

“这样就好。”庞昱冷笑,“我与你安排,明日你就回开封府与包大人准备,待时机一到,你就到开封府去击鼓鸣冤,告我强夺人子,拆散天伦!”

“击鼓鸣冤?!”展昭大惊,“小侯爷,万万不可!这样岂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

“我就是要尽人皆知!”庞昱一昂首,自信满满,大声道:“我就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好让人人都知道这起强夺人子案!这件案子要么不闹,要么就闹他一个­鸡­飞狗跳,闹他一个天翻地覆,闹他一个上达天听!!!”

状告夺子

长夜过去,白昼再次来临。卞京城仍是一如既往的喧嚣而又平静,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下却涌动着险恶的暗流。

但京城南麓,却有一所显贵府邸。大门紧闭,庭中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紫竹丛生,小桥流水,竟是一片世外静谧景象,仿佛半点也未受这红尘之气沾染。庭中有一小阁,窗户大敞,可清晰看见其中有两个人影,云子纹秤,黑白纵横,悠然自得,手谈正酣。

“呵呵呵,老包,这下你可得弃子投降了。”只见坐于右侧的鬓发胡须尽皆雪白的老人放下一子,笑呵呵道。

“输了输了!” 那左侧之人推了棋盘,弃子长叹:“若论棋艺,学生还是比不过恩师啊!”只见他面黑似碳,眉间一弯月牙,虽是身着便服,却仍掩不住威严之气,可不正是开封府包青天包大人!

“呵呵呵,老包你不必懊恼,多日未在一起斗子,你的棋艺还是很有长进的嘛!不过……”老人斜眼睨着面前的包拯,“可是心里有事,碍了落子之路啊?”

包拯苦笑,这恩师王大人虽说已告老归宅颐养天年,但头脑­精­明不减当年,眼光更是犀利,近日多事,他心中正是疑虑重重,思路凌乱,岂有不输之理?

“老包啊,虽说输了,但你这一手,白子深入老夫腹地,宛如利剑,正是猛攻之式,可惜­操­之过急,反被老夫反噬,连吞几子,折戟沉沙。不过包黑子你棋风一向犀利如剑,这一次却反而被其所累,可惜,可惜啊!”老人端详盘中棋局,微笑摇头。

包拯长叹一声:“过刚易折,自古秦淮明月最不经磨。棋为如此,剑也为如此啊!”

“呵呵呵呵呵……”王丞相眯着眼睛贼笑,“久闻开封有名剑,十载凝­精­气,千锤煅锋芒,神兵出海内,剑气动八方。然而刚强易折,包黑子你……可是在担心这柄宝剑啦?”

包拯苦笑不语,王丞相却又低头打量起那盘棋局来:“咦,奇怪了。老夫此处明明有破绽,若老包你此时在此处落子,必可将老夫将死,怎么你反倒小心翼翼绕开来了?这可不像平日的你啊……哦——老夫明白了!”一推棋盘,老人嘿嘿笑起来:“天上掉下的馅饼,你不敢吃了吧?”

包拯长叹一声,拱手:“还求恩师指点一二!”

“嘿嘿嘿嘿。”王丞相贼笑,“包黑子啊包黑子,老夫最近从波斯得来一面好盾,乃­精­钢所制,外包黄金,上嵌宝石,明亮如镜,光可鉴人。老包,你看老夫这面好盾与你那柄宝剑,孰优孰劣啊?”

包拯摇头:“剑为兵者之气,乃凶器,主杀伐,盾却为仁者之心,包容万物,主守御,二者并非一物,岂可类比?”

“呵呵呵,剑可出手攻敌要害,然盾可护体,紧要关头,亦可护剑。虽不可类比,但有剑必有盾,若右手持剑,左手执盾,兵者当天下无敌!包黑子,眼下卞京便有一面好盾,能不能搞到手……”王丞相故意凑到包拯耳边,压低声音:“就看你自己啦……”

“学生明白了!”包拯恍悟,“多谢恩师指点!”

当暮­色­再次降临大地,汴梁城渐渐亮起灯火,正是夜夜笙歌之时,然而汴梁中心的皇宫大殿却是一片静谧,只有烛火轻轻摇曳。

风从雕栏外吹过来,掀起重重帘幕,现出了寝宫之内的一片狼藉,也现出一个负手独立身影。那人身穿明黄龙袍,头戴白玉冠,身姿挺拔,容貌俊秀,只是神­色­黯然,有懊恼之­色­,正是大宋朝当今皇帝赵祯。

赵祯一声长叹,转身走到露台之上,扶着上好的香兰木阑­干­,面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太子一事震动后宫,他一怒之下赐死兰妃,追捕太子,闹得满城风雨,却只瞒着当今太后一人。然而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今日太后在御花园散步,无意中问起怎么一直不见出生没多久的皇孙,身旁宫女太监皆神­色­惊惶,吞吞吐吐,李太后心下顿生怀疑,严词逼问,终是得知真相。这李太后曾因狸猫一事蒙冤,不得不在民间流离二十余年,新近才终于沉冤昭雪,被迎接回宫,自是深知后宫­阴­谋诡计,流言蜚语之害,亦深知蒙冤滋味,如今闻道儿子搞出这等事来,当即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急将赵祯召来痛骂了一顿,勒令即刻撤下圣旨,迎回太子。赵祯以孝治国,眼见母亲发怒,自是什么也不敢说,只低头连声告罪,然而心中一腔闷火无处发泄,回到寝宫便摔盘砸杯泄愤,直弄得满地狼藉。宫女太监见皇帝发怒,害怕牵连到自身,不敢上前规劝,都躲得远远的。赵祯发泄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回头看身旁空无一人,烛光映照着地下碎瓷乱玉,更显凄凉,不觉叹气,却想起兰妃生前温柔贤淑,太子粉­嫩­可爱,又想起今日太后说的话,心下便已有两分后悔之意。然而滴血验亲结果,太子与自己的血确委实无法相容!赵祯本就是个软弱的­性­子,如今心中犹疑不定,更是左右为难——太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此事一发,他虽将案子交给了开封府,但那据说与兰妃通­奸­的侍卫统领秦飞却在金殿上当场撞柱自杀,弄得赵祯更是大为光火!眼下两头死无对证,怕再是无水落石出之日,自己仍是不敢就这样认下太子!

赵祯正在形影相吊,心乱如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柔柔呼唤:“皇上。”

赵祯一怔,回头望去,只见烛光摇曳,一位美人提着一个食盒盈盈走来,身姿娉婷,举止优雅,微笑盈然,淡淡翠眉分柳叶,盈盈丹脸衬桃花,正是宫中贵妃庞氏。

庞妃行至赵祯身前,现将食盒放于桌上,便屈膝低头,盈盈一礼:“皇上万福。”

赵祯长叹一声:“免礼吧。”

“谢皇上。”庞妃抬起头来,见赵祯眉间忧愁之­色­,轻叹一声,轻轻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翡翠莲子粥来,道:“皇上,您一天都没有进膳,身子要紧,还是喝点粥吧。”

“爱妃。”赵祯感动的叹了一口气,“难为你还想着朕。朕还以为这宫里的人都把朕给忘了。”

“皇上说哪里话呢。”庞妃端起粥,用小勺盛了些吹凉,送到赵祯嘴边。赵祯吃了几口,忽然问道:“爱妃,你久居后宫,可了解兰妃品­性­?近日太子一事,你可有甚么看法?”

“皇上。”庞妃低着头,声音柔和:“臣妾一介女流,不敢妄论朝政。但兰妃此人,臣妾却也有几分了解。兰妃品貌俱佳,端庄娴淑,宽容大度,是极好的­性­子。这几日宫内谣言沸沸扬扬,臣妾却只是不信。她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放下碗,轻轻叹息一声,却不再往下说。

赵祯听庞妃不信谣言,又听她提起兰妃往日品­性­,不由得回想起兰妃生前音容笑貌,又想起她一向心胸宽广,温柔慈爱,在宫里口碑极好,深得下人爱戴,一时感慨良多,觉得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赐死兰妃,委实鲁莽,心下便又多了几分懊悔之意。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此时想这些也无用。叹一口气,赵祯抬眼端详庞妃,只见橘黄烛光映照,更衬得美人蛾眉凤目,娇颜如画,不由看的愣了一下,忽觉她今日分外端庄贤良,温柔可人,胸中便涌上几分愧疚之情——庞妃是庞太师之女,自幼便选入宫中,月貌花容,娉婷可人,初入宫时,自己也曾是爱若至宝,封为贵妃,夜夜专宠。然而这几年有了兰妃,又先后多了馨妃柔妃,又有昭仪婕妤,竟是喜新厌旧,将庞妃冷落了。再加上庞妃虽为太师亲女,却不似太师争强好胜,竟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与人无争,更不擅争风吃醋,谄媚邀宠,不觉就忘在脑后,细细算来,自己竟是有几月不曾去过庞妃寝宫了!不由执了庞妃的手,感慨道:“爱妃,朕却是负了你了!”

庞妃见赵祯如此说,慌忙屈身行礼,道:“皇上折杀臣妾了!”却不由得眼眶一红,忙转过身去偷偷拭泪——她自幼进宫,却完全是为了巩固庞家权势,倚仗美貌得宠,又倚太师权势,封了贵妃。可权势如同镜花水月,美貌又岂能长存?有朝一日人老珠黄,红颜褪去,还不是要独对青灯,惨淡度日?更何况君王之心如明月,一盈一亏无长时。自从进宫,自己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尽量低调行事,却还是难免被人暗害,为了自保,也不得已­干­过些见不得人之事,又因父亲在民间口碑不好,每每被人侧目,自觉辛酸无比。幸有兰妃宽容随和,姐妹俩还可以说得上几句话。可兰妃偏又出了这档子事!一条白绫凄惨惨赴了黄泉路,恁平日万般宠爱,又有何用!都说深宫女人苦,却未曾想到有这样苦!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曾对着兰妃寝宫方向独自垂泪,也曾想过要去规劝皇上几句,只因已不是当初受宠情状,赵祯又一直在气头上,终是未敢。不料昨日老父进宫,弟弟又托人捎来书信,竟是要她在皇上面前为兰妃说话!虽是诧异,却是求之不得,忙照庞昱所说方法­精­心布置,找准时机,进了这番言语。虽不奢望能起多大用处,但好歹帮上一点忙,也不负平日里姐妹一场了。

见庞妃垂泪,赵祯心中也不是滋味,他今日与庞妃旧情重温,不想再提那些烦心事伤心话,强笑道:“爱妃莫说这些了,让朕好好看看你。”便执手细细端详,看着那­精­致眉眼,忽然想起一人,笑道:“爱妃与令弟安乐侯庞卿面貌八九分相似,怎么这­性­子却竟是反着的?真真是龙生九子,九子不同。算起来朕也有一段时间未见到庞卿了,听说这小侯爷自从挨了开封府教训后竟是修身养­性­,改过自新了?爱妃,可是真的啊?”

庞妃见赵祯问起庞昱,嫣然一笑,却又颦眉叹道:“他呀,能­干­出什么正经事来,每天只是胡闹。最近听说又在跟开封府打官司呢。唉……臣妾母亲去得早,又只有这一个弟弟,难免娇养,竟是宠坏了,只是小孩子心­性­——不知何时才能长得大呢。”

“爱妃莫这样说,朕看这庞卿是极聪颖的,若是下决心刻苦攻读,只怕将来还是我大宋栋梁呢。上次歹人欲刺杀朕,还多亏了他及时发现——说起来,他最近又在打什么官司了?”

庞妃迟疑一阵,道:“具体的臣妾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开封府展护卫在包大人面前告下了他一状,正打官司哩。”

“展护卫?!”赵祯一愣,吃惊不小——这展昭他也知道,­性­子最是大度,极少与人争执,就是受了委屈,也大多一笑置之,怎么今日却与这庞昱计较起来——而且竟然还是原告!急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了?这展护卫却是为何告小侯爷啊?!”

“听说……”庞妃又是犹疑片刻,小声道:“听说是为了一个孩子,两个人都说孩子是自己亲骨­肉­,正为了这事争来争去,竟闹到开封府包大人面前了。”

“原来是这事。”赵祯松了一口气,道:“骨­肉­至亲,父子连心,自然要分一个水落石出的。只是这又有何难,滴血认亲,不就是了?又如何要闹到开封府去了?”

“皇上圣明,只是已滴血验过了。二人之血,均能与孩子相融!”

“什么?!”赵祯大惊,猛然站起,不顾掀翻面前食盒,急问道:“竟有这等事?!”

公堂之争

“咚——咚——咚——咚——!!!!”

如今方到辰时,沉睡了一夜的卞京城再次醒来,又开始迎接熙熙攘攘的人群。然而今天卞京城却比以往的任何一个白昼都要热闹,开封府门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咚——咚——咚——咚——咚咚……”

庞昱几日密密筹划,证人证物都已找好,早就放出风声,惹得整个卞京城一片­骚­动,不少百姓更是听说今日包大人要开堂审理这起强夺人子案,特地放下手头的活计来看热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开封府门前的状鼓今天仿佛也分外响,而状鼓前手执鼓槌的一袭深蓝身影亦是分外显眼,竟在大堂门外的百姓中间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

“快看呀,那不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吗?”

“真的是展大人!展大人怎么不在府衙内站堂,跑到这儿来击鼓­干­什么?”

“笨!自然是有冤要申呗!”

“你没听说吗,开封府的展大人和庞家的小侯爷争一个孩子,官司都打到包大人面前了!”

“小侯爷?就是那个安乐侯?!呸!那家伙不是个好鸟!整天欺男霸女,这一次竟然欺负到开封府展大人头上了,有他好受的!”

“我看是八十大板还没挨够吧?”

“嗳,别这么说,我听说这小侯爷啊被开封府教训的改过自新了,你们没感觉最近这卞京是太平许多么?”

“他改过自新?!怕是狗改不了吃屎吧,他老子就不是个好东西。这龙生龙凤生凤……”

“嘘……嘘……你们都小声点,被庞家听到了,有你们的好看!”

一语点醒众人,议论之声顿时小了不少,但是并没有停止——

“说起来,这要判定孩子亲生父亲,不是很简单么?滴血验亲立时可见分晓啊,怎么还要特地到开封府来告状?”

“早就验过啦!能分出来的话还要来找这包大人­干­什么?两个人的血都融!”

“啊!骗人的吧!孩子他爹只能有一个啊!”

“骗你­干­什么——嘘,嘘,快看,包大人出来啦,他老人家是青天,定会见一个分晓的!”

听得包大人出来了,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公堂两边站堂的衙役一阵威喝,四名身穿官服的衙役簇拥着一位肤黑如墨,面相威严的府尹从后堂走出,府尹后面紧跟着一位白面美须,文静儒雅的先生,可不正是开封府的包青天包大人和主簿公孙先生!

包大人走上官位,首先对着身后的“清正廉明”一匾作三个揖,才施施然转过身坐下——这是开封府每次初审案件时的必备程序,为的是表示尊重公理,绝不徇私——拿起惊堂木一拍,威喝道:“带原告被告——!!!”

两边衙役齐声重复:“带原告被告——!!!”

那个状鼓下的深蓝身影停止击鼓,大步迈上公堂,屈膝跪下,向官位上的包大人深深一叩。与此同时,门外围观的百姓中也分出一条道来,两派家丁簇拥着一个一身萦白,头戴玉冠,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的少年走了过来。那少年亦大方方走进公堂,在那击鼓之人右侧跪下,却并不叩首,反而昂首挺胸的直视官位上的包大人。

那少年甫一现身,门外围观的百姓便发出一阵嘘声,如今看到他见了包大人却不行礼,更是嘘声震天,其中还夹杂着不小的唾骂声。

包大人拿起手边的惊堂木重重一拍,百姓们这才安静下来,只是不少人面上尚带愤恨之­色­。包大人清了清嗓子,大喝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要申?!”

“在下展昭——”展昭抬起头,刚刚说出半句话,忽听堂外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宫中黄门用内侍特有的尖嗓门大叫道:“皇上驾到——!!!”

一听皇上驾到,门外的百姓们顿时扑啦啦纷纷跪倒尘埃——他们大都是市井小民,虽说久居卞京,也见过不少大人物,但传说中的那位真龙天子,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少人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胆子大的,偷偷抬起眼看几眼,以后也好向他人炫耀目睹过龙颜,也有那胆子小的,吓得六神无主,尽皆俯身低头,不敢仰视。

听闻皇上驾到,包拯不敢怠慢,忙走下官位,屈身接驾,那堂下所跪展昭庞昱也急忙回身向着堂外。只见堂外龙车凤辇,十几名内侍宫人、大内护卫,皆锦衣华服,簇拥着中间一位明黄龙袍,俊美无俦的青年天子走了进来,正是赵祯!

“臣包拯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包拯一见赵祯,连忙跪伏于地,话才说一半,赵祯便打断了他的礼节­性­问候。

“免礼平身!全给朕平身!”赵祯烦躁的一挥手,见包拯等人包括堂外百姓个个谢过恩站起来,不待包拯再说什么,急道:“包卿,朕听闻你最近正在审理一起强夺人子案,两个人都说自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可是真的啊?”

“回皇上,确有其事……”包拯小心翼翼回答,却再一次被赵祯打断:“朕听说,两个人的血都能与孩子相融,此事可当真?”

“回皇上,据说确实如此。二人为了此事,早已争执不休,到底谁为孩子亲父,委实难分,这才闹上公堂,请微臣代为判定……微臣此刻便正要审理这起案件。”

“好!好好,包卿!”赵祯一拍手,断然道:“朕便要看你如何审理这起案件!”

“臣遵旨!”包拯见赵祯要旁听审案,连忙搬来龙墩,请皇帝坐下,自己回到官位——今日他为主审,理应坐正位,就算圣上在座,亦不能逾矩。刚拿起惊堂木,正待拍下,谁知堂外又是一阵­骚­动,一位身穿大红绣银官服的老人带着一帮家丁高喊着“昱儿”风风火火地挤了进来,却是庞太师!

庞太师匆匆进了开封大堂,一见跪于堂下的庞昱,叫着“昱儿”就要扑过去,却猛然抬头看见皇上,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臣庞吉参见圣上!”

“免礼平身!”赵祯一挥手,“庞卿,正好你也来了,就一起看看这起案子罢。来人,赐庞卿绣墩!”

“臣……臣谢主隆恩……”庞吉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见宫人搬来绣墩,只好规规矩矩在皇帝身边坐下,眼光却不断向跪在堂上的儿子身上瞄——他今日上朝却未见平日的死对头包拯,只因今日是月初,开封府月逢初一十五每每事务繁忙,亦有不上朝之时,因此也未在意,但早朝完毕却猛然听得儿子与那个爱找庞府麻烦的展昭在开封府打官司,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开封府与庞府一向不和,儿子上次被那个不通人情的包黑子打了八十大板,几乎立时便奔赴黄泉,好不容易抢回来,这次若再出了什么事,定与这包黑子没完!因此朝服也没换,匆匆赶来开封府,却看见皇上坐在大堂之上,儿子更是竟连小孙儿也抱了来,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心即刻问个明白,却又不敢违拗圣旨,只好静待事情进展,却是难免心急如焚,竟是出了满头的冷汗。

庞老头在上面紧张,庞昱却在下面暗暗叫苦——他与开封府串通好,今日特地挑庞老头上早朝的时候叫展昭击鼓申冤,就是想避开这老太师,免得一会儿真相揭开,庞老爹受不了刺激再搞出个什么脑血栓心脏病来,老人家情绪落差过大对身体是不好的!可是没想到这庞老头消息这么灵通,竟然这么快就赶来了!罢罢罢,眼看事情已到此地步,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但愿这老太师神经够坚强,不要这么一下就闭过气去!

眼看该来的都已到齐,不该来的也来了,包大人再次清清嗓子,一拍惊堂木:“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要申?!”

“大人!”展昭见包大人发问,又是深深一拜:“在下展昭,乃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只因月前拙荆不幸难产身亡,留下一子名曰展骥,方才满月。孩子幼小,在下本应片刻不离,只因公务繁忙,未能好生看护,竟被庞府安乐侯庞昱寻机偷了去!这安乐侯久与在下不和,竟强夺在下之子,欲使骨­肉­分离!在下去庞府寻子,反被庞昱百般折辱,只因同朝为官,在下不愿多生事端,咬牙忍了,谁料折辱过后他仍是不还孩子!在下忍无可忍,故此击鼓鸣冤,请包大人明断,将孩子还给在下!”

“展昭,你一派胡言!”展昭话音刚落,包大人尚未及说话,绣墩之上的庞太师却是跳了起来,不顾皇上在座,横眉立目,吹胡子瞪眼,怒道:“此儿分明是我庞府长孙,岂容你在此血口喷人?!”

“砰——”包大人不容庞太师继续往下说,一拍惊堂木,义正词严道:“今日是本官主审,还请太师莫要造次!”

“庞卿!”眼看赵祯也微皱眉头,庞太师只好悻悻的坐回座位上,包大人顿了顿,问道:“堂下所跪可是安乐侯庞昱?”

“本侯正是!”庞昱定了定神,昂首答道。

堂外的百姓见他如此不尊重包大人,神­色­语气更是倨傲,不禁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只是畏于天子在场,不敢放声痛骂,但却人人腹诽——这小侯爷本就极为骄横跋扈,恣意妄为,早已搞到民怨沸腾,只碍于庞家权势,无人敢出声,只在背地里唾骂。而开封府的展大人却刚好相反,一身武艺,锄­奸­扶正,­性­子又最是温和,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平日巡街,更是见了有什么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助,深得卞京城百姓爱戴。如今见展大人状告小侯爷,不论如何,大半心下认定这庞昱理亏,再加上近日展大人在庞府门前跪了足足有三个时辰,是大多人都知道的,更是在心底对这庞昱切齿痛骂,一时各人脸上表情纷呈——有咬牙切齿的,有面现不屑的,有义愤填膺的,有摇头叹息的,众生百态,好不­精­彩!

堂下百姓议论纷纷,庞昱却镇定自若。他不是白痴,也知道他们大半正在唾骂他这个小侯爷,可是他不在乎。他一个现代人,根本就对那些身前身后赞誉骂名嗤之以鼻:流芳百世有什么用?遗臭万年又能怎样?还不都是化作一抷黄土,生前功过,留待后人去评说。更何况历史本来就是一位罩着面纱的­妇­女,千年后的人们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表象。他不关心他在卞京百姓的眼中是一个怎样的形象,亦不关心赵祯包拯甚至是展昭对于他又是怎么想。他只走自己想要走的路,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只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只维护自己认为值得维护的东西。因此他不关心周围喧嚣,不关心滚滚红尘,不关心历史走向,他只关心这起案子的结果,只关心自己手中的筹码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因为他现在想保护的,只有骥儿。

包大人又是重重一拍惊堂木,将门外蜜蜂一样的嗡嗡声压了下去,喝问道:“庞昱,本官问你,对于原告所说,你可有何说法?”

“本侯只有一句话要说——一派胡言!”庞昱理直气壮,“这孩子明明是本侯与青楼妓汝所生,如何成了他的孩子!此子为本侯亲骨­肉­,他上门无理取闹,定要夺走孩子,本侯自然要惩戒,何来折辱之说?!展昭!你明明想趁此机会败坏本侯名誉,好以后借口多生事端!”

“肃静!”包大人一拍惊堂木,“你二人各执一词,空口无凭,可有人证物证?”

“自然有!”二人异口同声。

“来人呀,传人证物证!”

由于事先安排,双方都早有准备,展昭叫来了当日为月华接生的稳婆作证,庞昱那边则是醉红楼的老鸨,展昭指出包裹孩子的襁褓为月华亲手所做,上面绣着一个“月”字,庞昱则坚称为他生下孩子的醉红楼歌妓正是叫如月,双方争执不休,委实难分!

眼看双方均有理有据,难分高下,包大人一时也无法判定,只好喝令止住争执,将双方人证带下堂去,蹙眉思索片刻,道:“你二人人证物证皆全,本官一时亦难以判定。但自古判定孩子是否亲生,已有准则,便为滴血验亲,婴儿与哪一方滴血相融,哪一方便是骨­肉­至亲!”

“大人,已经验过了!”堂下两人同时回答,“二人的血都能与孩子相融!”

“一派胡言!”包大人横眉立目,重重一拍惊堂木:“自古仅有亲生骨­肉­才能滴血相融,岂有双方皆融之理?若你二人所说为实,这孩子岂不有两个父亲?!分明是妄言欺上!本官便命你们当场滴血验亲,以分亲父,若再有抗拒,便按藐视公堂治罪!”

一声令下,后堂的衙役连忙拿了两只白瓷碗,装了满满的清水小心翼翼的送到公堂上来。便即刻命公孙先生抱了孩子,在小指上刺出血分别滴进两只碗里,一人一只,以便检验。命王朝马汉站在庞昱一边,张龙赵虎则负责展昭那头,一人端碗,一人负责验看结果,判明亲父。如血液融合,即刻通报,不得隐瞒!

双方血液一滴下去,公堂上所有的人包括门外的百姓都在瞪大眼睛伸长脖子等着看结果,赵祯更是紧张的要命,心乱如麻!若双方血液皆融,便足以证明滴血验亲一法,实不足信!如此一来,自己岂非冤枉了兰妃?若真是这样,自己又情何以堪?

公堂上下,皆屏息凝气,静待结果。没过多久,忽闻展昭那边的张龙赵虎叫道:“融了,融了!”

闻听血液相融,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结果已分——”

“融了,融了!”包大人一句话未完,只听庞昱那边的王朝马汉也惊叫道:“这边也融了!”

“什么?!”包大人尚未来得及说话,只见赵祯已猛地从龙墩上站了起来,急叫道:“捧上碗来朕看!!”

皇帝发话,包大人哪敢怠慢,急叫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捧上碗来。众人探头向碗中看去,只见两碗皆是白瓷碧水,中间一滴鲜红血珠——竟是已然融合!

判决

堂外百姓一听血液融合,顿时爆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赵祯亲眼所见,更是心里一空,颓然跌坐在龙墩上,只觉心中后悔不已——眼看两人之血与婴儿皆融,这滴血认亲实难作准,自己竟是冤枉了兰妃!他脑中一片空白,却又浮起往日种种情状——兰妃的温柔可亲,太子的娇­嫩­可爱,自己怒火冲天赐死兰妃时她的跪地苦求,金殿上侍卫统领秦飞撞柱以表清白,太后的痛骂,庞妃的言语,条条在他眼前飞速出现,心中百味交杂,五感并集,又痛又悔,竟是难出一言!

包大人见两人血液皆融,便命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将两只碗捧下堂去,在门外围观百姓面前展示。百姓们甫一看清碗中情状,猛然爆出一阵大哗,竟仿若已无人记得皇帝尚在场!

“真的真的!这两人的血都融了!”

“我看看我看看!!”

“难不成这孩子真的有两个爹?!”

“说什么哪你,我看这滴血验亲是根本做不得数的!”

“这滴血验亲可是代代相传……”

“那又怎么样,你也看到了!两个碗里的血都融到一块去了!若不是结果不准,总不成两个男人生小孩吧?!包大人是青天,不会错的!”

“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啊?”

“我看哪……”

“肃静!!!”包大人看目的已达,重重一拍惊堂木,将门外喧哗压了下去,却转身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您看……皇上?皇上?”

包拯连唤两声,赵祯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面前两只瓷碗,无力的挥挥手:“拿下去。陈公公,拟朕旨意。”

一听说皇帝要传旨,包大人慌忙跪下,门外百姓顿时也止住议论低语,纷纷跪伏于地。赵祯以手扶额,黯然道:“朕听信宫中谣言,不分青红,赐死兰妃,追捕太子,委实鲁莽至极!陈公公,你拟朕旨意,即刻放弃追捕,迎回太子!”

“传旨——放弃追捕,迎回太子——!!!”

“臣等遵旨!!”金口玉言,圣旨一出,堂上堂下所有人顿时齐声跪伏接旨。

“平身,平身吧。”赵祯长叹一声,摆摆手。

“臣谢主隆恩!”包大人爬起来,看看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那皇上,这起案子……”

“唔?这起案子?”赵祯怔了怔,又是一声叹息:“包卿你是主审,你做主吧。朕太累,不想再管了。”

“臣遵旨!”包大人躬身行礼,回到官位坐下,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二人!这婴儿之血与你二人皆融,谁是谁非,实难断定!既然如此,本官便命你们当场抢夺婴儿,谁抢到手,即是谁的!”

此判一出,堂上堂下顿时大哗,百姓议论纷纷,庞太师双目圆瞪,连赵祯也愕然——这素有青天之称的包拯到底是发了什么疯?香烟后代、亲生血缘,岂可这样胡乱判断!

包大人却不管在座诸人都在想些什么,重重一拍惊堂木将众人议论压了下去,喝道:“即刻开始,不得有误!”

不论其余人等有何反应,乍听包大人之言,庞昱却是一愣——这一段剧本上明明没有啊!不是说好演一出戏,让皇帝明白这滴血验亲根本就不科学,更不能作为判定依据,然后找借口退堂,至于孩子归谁,另外再做商量的吗?怎么这包黑子却要言而无信?庞昱心乱如麻,但是又不敢违拗,谁知道他又有什么主意!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便转过身,与展昭一人拉住襁褓一头,开始争扯。

按理说展昭是练武之人,论气力自然胜过庞昱十倍,若施展武功,更是可轻而易举的将孩子夺到手,但是眼下骥儿方才满月,柔弱无比,两个人都怕伤了孩子,哪敢使劲!磨磨蹭蹭,拉拉扯扯半天,竟是还未分出胜负。庞昱又不知包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忽见展昭那边用力一扯,骥儿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庞昱心中一软,手下不由得一松,电光石火,骥儿已被展昭夺去!

“砰——!!!”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胜负已分!!!”

一语既出,只听身旁“咕咚”一声,庞太师晕倒在地!

庞太师一晕倒,庞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下又悔又愧——自己­干­什么吃饱了撑的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庞老爹,你千万不要有事啊!眼看包大人身边的公孙策急急起身奔到庞太师身边,俯下身检查了一会儿,抬头道:“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方才晕倒。”

听庞老头并无大碍,庞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不能算是庞老头的亲儿子,但是至少遗传关系在那里摆着,再说自从他穿来这个时空后感觉庞老头一直对他宠溺有加,他可是真心的不希望这老太师出什么事!

公孙策又摩心口又掐人中,庞太师总算悠悠醒转。赵祯大概也是怕他再出什么事,急急叫人将他抬到后堂去了。庞太师被抬走,众人才再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这起案子上来。

“胜负已分,本官判断——”包大人清清嗓子,“孩子为庞家所有!”

包大人判决一下,公堂内外先是片刻鸦雀无声,随即便爆开了一片喧嚣,有惊讶的,有质疑的,有痛骂的,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就连赵祯也再一次愣在原地——夺子一试胜负已分,怎么这包拯不将孩子判给赢的一方反而判给输的一头,莫非真的发了失心疯?!

“肃静!”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威严喝道。待堂内堂外安静下来,解释道:“此案涉及双方,人证物证皆全。滴血认亲,委实做不得准!本官便想出一计——让二人争夺孩子,谎称将孩子判给赢的一方,实则为试亲情!只有孩子亲父,才会顾及到此子而不敢发力抢夺,如今孩子被展昭夺去,真相昭彰!本官现今将孩子判给庞府,展昭,还不快将孩子还与被告?!”

本能的接过展昭递过来的襁褓,庞昱却恍如身处梦中。脑子里各种各样的疑问搅成一团,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的发愣。他曾在二十一世纪的电视上看过类似的节目:两个­妇­人争孩子,将孩子判给先放手的那一方,可是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换成了其中的主角之一!还有,这包黑子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事实真相,他并非不知,却仍然将孩子判给自己,还是在公堂上当场判定,这样做无疑于断了展昭与孩子相认的所有退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庞昱尚在心乱如麻,只听包大人又是一拍惊堂木,喝道:“夺子一案至此完结!展昭,本官问你,你可服判?”

展昭俯身低头,面­色­平静,声音里却隐隐透出一丝颤抖:“谢大人,展昭服判。”

当听到展昭声音中的那丝颤抖,庞昱脑中却灵光顿显,醍醐灌顶,赫然觉悟!

这是他安排好的!

这一定是他和包大人事先安排好的!

开窍的一瞬间,却有什么东西倏然从庞昱心底泛上来,噎在胸中,酸酸的发堵。展昭身为南侠,同时又为官,无论江湖官场,皆令人身不由己,就算骥儿日日在他身边,仍是难以照顾,更别提他时常受伤中毒,更是彻夜不寐追捕要犯,十天半个月不在府,亦是常事。就算将骥儿送至母家,若有武功高强的贼人趁他不在夺走孩子,以为要挟,仍免不了送了骥儿­性­命!与其自己日夜提心吊胆,孩子也难免受苦,倒不如将孩子送人收养,宁愿拼得一时之痛,换这孩子一生平安幸福罢了!这与二十一世纪一些父母将亲生孩子送给既疼孩子条件又比自己优越许多的人收养,实际为一个道理,不是不爱,不是不痛,亦不是铁石心肠,而是斩断一缕亲情,换孩子一个优越的成长环境!

可是这样,真的对孩子好吗?庞昱不由得质疑:父子连心,亲情为生来天­性­,打在基因里的烙印,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得掉的!骥儿尚幼,无知无觉,可是做出这个决定的展昭心中有多痛,自己真的可以明白吗?况且若自此父子再不相见,便也罢了,但骥儿一旦归了庞府,卞京城虽大,仍是难免相见,父子见面而不能相认,又要忍受多大的痛苦!而听着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爹爹,那又是怎样的折磨呢?

“庞昱?庞昱!”

啊?庞昱回过神来,才发现包大人正在问自己:“庞昱!本官问你,你可服判?”

包大人突如其来的一问,庞昱却不知是怎么了,竟身不由己,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我不服!!!”

一言既出,公堂上下尽皆愕然——这个小侯爷本来就是为了与展昭争夺孩子才将案子打到包青天面前的,如今孩子归了他,却如何又不服了?!一时门外百姓议论纷纷,赵祯更是奇怪的问道:“庞卿,这孩子归了你,却为何不服啊?”

包大人眉头紧皱,喝问:“被告庞昱,本官已经孩子判给你,你有何不服?!”

眼见包大人发问,连皇上都奇怪,庞昱方才反应过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怎么就能够身不由己的说出“不服”来?难道这个结果不是最好的吗?不是自己想要的吗?为什么自己会说出“不服”二字呢?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

庞昱有心反悔,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皇上就站在面前,堂外更是众目睽睽,已是再难反口!情急之中,庞昱牙一咬,心一横,不顾包大人尚待回答,却是转身对着赵祯,深深叩下头去,道:“臣确实有话要说,只是请皇上先赦臣与在座诸人抗旨欺君之罪,臣方敢说出真相!”

“什么?!”赵祯一惊——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这抗旨欺君之罪委实非同小可!但他急于得知真相,当下顾不了那么多,急道:“朕答应你就是,快说!”

庞昱定一定神,一抬头,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竹筒倒豆子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包括屠善如何追杀太子,誓不罢休;自己如何偶然发现展昭用自己的孩子换下太子,又如何赶至城外,千钧一发之际救下骥儿;秀敏如何身亡;自己如何以滴血验亲之法瞒过屠善,又如何灵光陡现威逼展昭与开封府合演这场公堂夺子戏;当然不忘添油加醋告了屠善一状,又诉苦展昭不懂珍惜,拿自己儿子的命开玩笑,一五一十,将真相原原本本说出,末了来了一句:“今日此事,乃臣威逼开封府所作,臣的父亲与姐姐,实不知情。若皇上要降罪,臣愿一人承担!只求皇上不要祸及无辜,就算杀头,臣亦甘心就戮,了无遗憾!”

庞昱说完,开封府一行人尽皆跪伏于地,齐声请罪。赵祯见此情状,心里着实又气又喜——气的是这个小侯爷竟敢如此胆大包天,串通开封府演一场双簧来欺瞒自己;喜的是不管怎样几人都是为了大宋社稷,展昭更是忠肝义胆,一时竟不知该罚还是该赏,只好喝道:“都给朕起来!”

开封府众人闻皇帝发话,平身站了起来,庞昱与展昭却是不敢妄动——按理说案子还没有完,他们也不该起——只见赵祯在堂内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猛然一转身对着庞昱,声­色­俱厉喝道:“庞昱,你胆大包天,竟敢与开封府串通一气,欺瞒于朕!真真是罪无可赦!”然而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语气放软:“但你虽为欺君,却能让朕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事后又主动说出真相,实则有功,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你谢恩吧。”

庞昱本来低头跪在地上,不敢仰视,心里正在咚咚咚小鹿一样的跳——他要一人承担罪过,亦是心急,不想牵连其他人,可这赵祯要真的杀他的头,他哪能甘甘心心的“就戮”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忽听赵祯说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心里一喜,赶紧叩首道:“臣跪谢隆恩!”

“不过!”赵祯回到龙墩上坐下,“骨­肉­亲情,委实难分。血浓于水,岂又可轻易分离?这孩子实为展护卫之子,你理应归还,朕命你即刻将孩子归还展护卫,不可有误!”

什么?!庞昱大惊失­色­,心里又气又急:这个该死的皇帝!自己之所以拼死说出真相,就是指望他能够寄予同情,将孩子判给自己——谁知竟然押错了筹码!一着失误,满盘皆输!庞昱心里那个悔啊,几乎要捶胸顿足——自己­干­吗就要一时头脑发热说出那个“不服”呢?!

庞昱百般不愿,却毕竟圣上口谕掷下,眼看不能不从,只好委委屈屈,扭扭捏捏的将怀中襁褓交于展昭。却不料襁褓甫一离开庞昱怀抱,骥儿却不­干­了,伸脚蹬腿,放声大哭。庞昱心里一酸,眼眶一热,忙从展昭怀里抢过孩子,欲要拍哄,刚说出一句“不哭……”,自己的眼泪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声音亦哽咽起来,忙死死咬住嘴­唇­,紧紧抱着骥儿,再难发一言!

展昭见骥儿哇哇大哭,庞昱无声的又拍又哄,终是无用,再看庞昱虽不出一声,那眼泪却是擦了又流,哭的气堵声噎,心中一软一痛,一时冲动,再管不了什么身份地位,亦不顾礼仪道德,就是天子在前,众目睽睽,也尽皆抛诸脑后,一伸手将庞昱与孩子紧紧拥入怀中,侧身拜伏于地:“皇上!展昭自愿放弃骥儿,求皇上莫要……”说到一半,亦难以开口!

赵祯见他俩这个样子,却是一时愣怔,恍惚中竟觉自己如在拆散天伦骨­肉­,再看那庞昱伏在展昭怀中,孩子似的,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与爱妃庞氏八九分相似容貌,却比庞妃少了三分娇弱,多了两分倔强,竟别有一番风韵,惹人怜惜,心下顿生爱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左右为难,却忽听背后一人“咕咚”跪下,义正词严道:“皇上!”

赵祯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却是包拯。只见他面­色­庄重,语气沉痛,道:“皇上!展护卫与孩子骨­肉­连心,但小侯爷与孩子,依微臣看,却仿若呣子之情,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请皇上三思,莫要活活拆散一对天伦!”

“就如包卿所说!”赵祯找到台阶下,求之不得,略为沉吟,道:“传朕旨意,二人与孩子天伦之情,无法拆散!朕判定展骥为二人之子,共同抚养,因展昭保护太子有功,封展骥起居郎,为太子伴读!另赐展昭令牌一块,可随时调动三军,此案至此完结,不得异议!”

第二天赵祯接太子回宫,另为兰妃治丧,宫中内外皆洒扫沐浴,诵经熏香。圣上废甄皇后为净妃,玉清冲静仙师,赐名清悟,居洞真宫。庞妃封为皇后,太子交于皇后抚养。另追封兰妃为贤妃,停灵长明殿。展骥正式封为起居郎。屠善追杀太子,虽有圣旨,但包含私心,罪无可赦,贬至西夏边境去戴罪立功。另赐秀敏“忠烈”二字,在宫中设祠供奉,品级与寇宫人相同。这起案件沸沸扬扬,传遍整个卞京城,但除了展骥脚心的那颗红痣再也抹不掉,且整个婴儿时期除庞昱以外谁也不认,庞太师唧唧咕咕了好长时间不满意但最后也最终认命,卞京城一夜之间传出N种版本的流言之外,好像也没留下什么特别大的后遗症。

太子案就此完结,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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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案》结局之二……

包大人眉头紧皱,喝问:“被告庞昱,本官已经孩子判给你,你有何不服?!”

庞昱:“包大人!此子不可无母,求包大人将展昭一并判给本侯!”

包大人:“不太好吧?展昭怎么说也是我们开封府的人,况且身为堂堂七尺男儿……”

庞昱:“本侯亦是男子之身!既然他这么想要本侯之子,就让他来当娘好了!开封府之人,本侯决不亏待……(潜台词:你把他判给我,我罩着你……)”

包大人(眉头舒展,一拍惊堂木):“既是如此,本官便将展昭一并判给你!结案!”

从此,王子和王子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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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恶搞……= =|||

锦鲤案

携子返亲

六月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江南的驿道上,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却­阴­云密布,眼看就要落雨。这种天气,行人走避,只剩下一辆马车,孤零零奔驰在驿道上。马车式样新奇,宽大舒适,拉车的两匹马膘肥体壮,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赶车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显是早有防雨准备。车边却奔驰着一匹矫健黑马,马上一个蓝衣男子,腰佩宝剑,身姿英挺,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天外一轮隆隆雷声滚过,头顶的乌云又浓密了不少,一场大雨将至。雷声方才远去,马车上的青绸门帘却“唰”的一掀,探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年来。那少年睡眼惺忪,簪横发乱,衣襟带子松开,露出颈边大片雪白肌肤,腮盈红晕,眸凝春水,面上神情慵懒,如一朵海棠春醉未醒,别有一番妩媚醉人神韵,足叫人失魂落魄,目瞪口呆。

那少年揉了揉眼,打了两个呵欠,却是向着那黑马上男子唤道:“喂!快下雨了,你又没带伞,进来吧!”

“多谢小侯爷关心,展某无妨。”那男子抱拳微笑,回道。

谁料他话音方落,天边一道雪亮闪电划过,雷声未至,豆大的雨点却是劈劈啪啪砸了下来,弹指之间便已磅礴成雨帘。

“停车!墨香,停车!”那少年叫道,眼见赶车小厮一拉缰绳,马车顿时放慢速度,不多时已然停下,便一手打起帘子,另一只手举在头顶遮雨,埋怨道:“叫你进来就进来,罗嗦那么多­干­什么!非要等淋得透湿,又要麻烦!”

男子无奈,眼见雨也下的极大,便笑笑将黑马拴在车旁,纵身钻进马车。赶车小厮一抖缰绳,一声“驾!”,马车便再次在雨中奔驰起来。

那蓝衣男子,正是展昭。车内少年,却是庞昱。自太子一案了结已过一月有余,月华的丧事渐渐办完。山遥路远,不能护送灵柩回乡,便在卞京城外挑了一块好地下了葬。然而按大宋风俗,无论是得子或是丧妻,皆要回妻子母家拜望一次的,眼见现下公务也不是很多,展昭便向包大人告了一月的假,带了骥儿,向妻子娘家杭州松江府茉花村而去。

按理说展昭去岳母家,又是去报丧,庞昱不该跟去。但他现下是骥儿仲父,放不下骥儿,死皮赖脸,定要跟去。且自太子案后骥儿除他之外谁也不认,一抱就哭,也就顺水推舟,让他去了。自卞京到杭州,虽有水路可走,但庞昱晕船,湖中泛舟尚可,一遇上风浪就呕的脸青­唇­白,没奈何,在扬州下了船,改走陆路。反正庞府有钱,庞昱临走时庞老爹又向儿子口袋里塞了大把银票,现买一辆马车,几匹马,也不算什么。加之带上了墨香,他会赶车,也极方便。只是庞昱难免在车里睡了一天一夜,才稍稍缓过这些天晕船的劲儿来。

眼见展昭进了车,门外雨声兀自不绝。庞昱见他虽动作快,身上还是淋得半湿,皱了眉头,埋怨道:“早进来不就得了?非得等到淋成这样,又得换衣服。快脱下来!”说着,手下便去解他腰间衣带。

展昭见此情状,忙抓住庞昱手腕,道:“不妨事!一会儿便­干­了。”

“不行!” 庞昱不­干­,——这只猫太子一案时受的皮外伤是差不多好透了,可庞府那四十大板甚重,谁知道有没有打出什么内伤来,他们练武之人对内伤可是看重的不得了!却也不好意思问,毕竟板子是自己下令打的,再说就算问了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可这湿衣服穿在身上,又不知道会捂出什么病了!因此硬是将展昭外衣扒下来,从箱笼里拿出一套­干­衣,刚要往他身上套,忽觉有些不对劲,伸手在展昭身上一摸,皱眉道:“怎么连里衣也湿了?”回身又要去找换洗的里衣。

“小侯爷莫要费心,里衣不妨事,展某自可烘­干­!”展昭唯恐庞昱又要扒他里衣,忙出声阻道。

庞昱想了想——里衣湿的不透,这只猫有内功,运运功便可烘­干­,再加上里衣又放在箱笼最底层,甚是难拿,也就罢了,便合上手里箱笼,道:“也是,你自己看着办吧!”又想了想,道:“喂,不是我说你,这称呼是不是该改一改了?现在没人,倒没什么,到了茉花村你还叫我小侯爷,这不明摆了找扁么?”

展昭一愣,顿觉有理——这安乐侯庞昱在外声名狼藉,虽已改过自新,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卞京城尚仍有人提起这个小侯爷便切齿痛骂,更不用提千里外的杭州!再加上他那两个母舅皆是豪杰,嫉恶如仇的­性­子,若是叫他们知道自己身边这少年便是那曾经无恶不作的安乐侯庞昱,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便有心改个称呼,但一时却又不知道该叫什么,便问道:“小侯爷却欲要展某怎生称呼?”

“呵~~~随便,你看着办,我无所谓。”庞昱又打个呵欠——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只要这只猫愿意,叫他什么都行!

展昭皱眉沉吟了一会子,抬眼笑道:“展某游走江湖多年,结义兄弟,亦有不少。若论小侯爷年岁,恰排行第九。既是如此,若小侯爷不嫌弃,展某就称呼侯爷一声‘九弟’如何?”

“好啊,随便你。”庞昱懒洋洋应着,靠在车壁上。哈~~~晕船真不好受,反正还有好几个时辰才能到,再睡一会儿?

他在这边迷糊,谁料那边展昭见他这副慵懒样子,青丝散乱,双颊绯红,蜷在车内被褥里,孩子似的,可爱至极,心下不由得涌起几丝顽皮,便想逗他一逗,遂在庞昱身边坐下,笑道:“九弟,不叫一声大哥来听听?”

“切!”庞昱翻白眼,这个家伙!他虽然­性­子大方,不拘小节,在现代的死党铁哥们也有不少,但是这种大哥二哥之类称呼,他总觉得别扭且­肉­麻,所以无论如何,坚决不叫。现在见展昭发问,索­性­翻过身去,两眼一闭,不搭理他。

展昭见庞昱翻身装睡,顿觉好笑,思量这小侯爷可不正是个孩子!他虽年长稳重,温文儒雅,但实际心­性­亦最是顽皮,只是身在公门,压抑已久,此时见车内只有他与庞昱二人,气氛轻松,遂心思一转,双手伸过去在庞昱肋下挠,边挠边道:“叫是不叫?”

庞昱最是怕痒,展昭甫一碰他便是一颤,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只是要逃。但车内狭小,展昭又会武功,能逃到哪儿去!不多时便被展昭制住,圈在怀里咯吱到大笑不止,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是连连讨饶道:“饶了我吧……嗳哟!展大哥,展大哥,快饶了我……哈哈……哈哈哈……我叫你大哥了,饶了我吧!”

展昭顽­性­一上来,又见他可爱,哪肯饶他!正闹得欢,忽听一阵大哭,却是骥儿被吵醒,哭闹不止。庞昱见有机可趁,忙叫道:“孩子……孩子哭了,快放开我!”

展昭见骥儿哭闹,忙住了手。看庞昱翻身爬过去,从车内摇篮里抱出骥儿,柔声拍哄,不由得微笑。谁知庞昱抬起头来,见展昭正盯着他看,­唇­角眉梢满是笑意,想起这家伙是骥儿亲爹,竟这么悠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怀中襁褓一把塞给他:“你抱!”

展昭一愣,忙本能的接过孩子。只是他一代豪杰,铁血男儿,比武弄剑,不在话下。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就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也略通皮毛,但只有这抱孩子,哪曾试过!顿时浑身僵硬,轻也不是重也不是,紧也不是松也不是,竟手足无措!骥儿更是哇哇大哭,展昭急出一层薄汗,见庞昱在一边贼笑,无奈道:“九弟莫闹了,快来哄哄骥儿……”

展昭软语温存,一再求饶,庞昱亦是心疼骥儿,才含笑接过孩子,却不肯罢休,教育展昭道:“小孩子身子软,要这样子抱……托着腰!好了!不哭了不是?”

庞昱三下两下,将展昭姿势摆正。骥儿舒服了,不再哭闹,却也不睡,只在展昭怀里伸脚踢腿,乌溜溜的眼睛乱转,甚是可爱。骥儿现今已快满三月,自太子一案后大半时间养在庞府,庞府有钱有势,|­乳­母自是请最好的,孩子被褥,尿布襁褓,自是用最软最舒服的,再加上庞昱老妈是医生,自小就教他注意卫生,注意营养搭配,一个多月养下来,骥儿脱了当初的黄瘦模样,长得粉粉­嫩­­嫩­,小雪团儿似的,小脸圆圆的,浓浓的眉眼像极了展昭,鼻梁却是比他老爹秀气了不少,嘴­唇­比花瓣儿还要娇­嫩­。眼见此时胖乎乎的小手乱挥,眼睛只盯着庞昱,反倒像是在与他打招呼似的,着实可爱至极,庞昱­干­脆向后一靠,倚在展昭身旁,伸手逗骥儿。

展昭见庞昱逗的骥儿咯咯直笑,小脚乱蹬,不由得眉目含笑,身子侧了侧,让庞昱舒舒服服靠在自己身上。这个小侯爷虽说曾恣意妄为,搞得天怒人怨,但毕竟年幼,还是个孩子,想来做出那些事情,也是因为被宠坏了,不知高低轻重。眼下九死一生后改过自新,却仿佛是重新投了一世似的,荡尽人世间那些龌龊肮脏,虽仍是孩子心­性­,却如同佛前一朵白莲!再想想庞昱一直对开封府多有帮助,对自己照顾有加,更是对骥儿百般疼爱呵护,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一时间心下便多了几分感激,几分愧疚。又想这个小侯爷虽是也算当了爹,却尚未弱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且眼下既已有“九弟”一称,心底便已认作弱弟,不由得又多了几分疼惜爱怜。

眼见逗了半天,骥儿累了,又沉沉睡去,庞昱才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回摇篮,回身打了个呵欠,听听车外雨声仍是不绝于耳,马车颠簸,甚是令人昏昏欲睡,便迷迷糊糊,往展昭怀里靠。这家伙大概是练内功的关系,身上总是热乎乎的,体温比正常人要高两度,正像个暖炉,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练武的人都像他这样。不过庞昱也管不了那许多,如今虽已入夏,但这场大雨一下起来,却反倒有些冷,庞昱也懒得再从箱笼里拿被褥,身边一个现成的暖炉,不好好利用,简直是浪费!

见庞昱靠过来,展昭­干­脆一伸手,将庞昱揽进怀里,解开衣襟一裹,微笑着看他暖暖和和、舒舒服服,不一会儿即睡去,面如桃瓣,睫如歌扇,睡脸安详,展昭不觉困意袭来,自己便也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去了。

这一觉却不知睡了多长时候,庞昱懵懵懂懂醒来,发现自己在被褥里裹的严严实实,身边展昭却早已不知去向。坐起身来,掀开帘子,却发现雨早已停息,外面正是暮­色­苍茫,远方却有点点灯火明亮,又有一片波光,横在眼前,仔细一看,却是一条大河,如玉带明镜,煞是可爱。正想着这是到了那里,忽见马车停下,展昭从身后打马赶了上来,笑道:“九弟可醒了。渡过这条河,便是茉花荡了。”

庞昱揉揉眼睛,打起­精­神,理理装束,抱起骥儿下了车。眼前赫然一个渡口,便有船家争相上来拉生意,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庞昱怕吵,抱了骥儿站到一旁,只看展昭去应付那些人。站在河边,只觉柔和清风荡来,吹起耳边发丝,衣带翩飞,极是凉爽舒服。庞昱却怕吹了骥儿,遂转过半个身去,伸手又将孩子襁褓裹了裹,忽听身后一声惊呼:“展大哥!?”

谁?庞昱一愣,回过身去,却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渔家装束,一脸惊喜,望着自己方向。还未来得及问,却听身边展昭惊道:“小六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哥呢?”

那唤作小六子的少年欢喜道:“展大哥!真的是你!我哥成亲了,就不摆船了,在城里开了家小客栈,唤我接了他的班。展大哥,你是要去茉花荡吧,就坐我的船吧!”

“也好!”展昭也不推辞,含笑道:“两年不见,倒要看看你小子撑船的技术,到底长了没有!只是这马车……”

小六子笑道:“不愁!”说着一声唿哨,只见人群后面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极是聪明伶俐。小六子吩咐道:“二黑儿,你与小柱子将这马车与马都牵到我哥的客栈里去,就说是展大哥的马,叫他好生看待着啊!”

那二黑儿“嗳”了一声,牵着马走了。小六子便招呼展昭等人上船,见了庞昱墨香与襁褓里的骥儿,少不得又要问起名姓来历。展昭便略略说了一番,只道庞昱姓于名瑾,乃结拜兄弟,排行第九,唤作九弟。那小六子极其伶俐,先恭喜展昭喜得贵子,再叹夫人早逝,对庞昱则是“于大哥、于大哥”叫不绝口,倒是对墨香如伙伴亲密。一行人便上了他的船,小六子一撑竹嵩,小船儿晃晃悠悠,直往茉花荡去了。

庞昱抱着骥儿,坐在船舱之内,听外面展昭与小六子一人一句,攀谈不绝,不用多时,已到对岸。只听展昭问道:“令兄是何时成亲的?令嫂又是何方人氏?展某两年未来,倒已经物是人非了!”

小六子笑道:“我哥是一年前才成的亲,嫂子就是这茉花荡里的人。展大哥,有空上我家去玩啊,我嫂子做的一手糖醋鲤鱼可好吃了!”

展昭笑道:“好!展某若是有空,定上你家去!”见船已靠岸,搭了跳板,便与小六子道了别,上得岸去,回身小心翼翼将庞昱与孩子抱到岸上。墨香是船把式,展昭倒也由他去。一行人提了箱笼,直奔茉花村而去。

白玉堂登场!

到了村口,早已有丁家之人备了车轿在路边久候了。丁家妹子新丧,车轿皆为白­色­,庞昱只觉周围的气氛一下子低落下来,看看展昭,眼底亦隐现哀伤,只道他与月华夫妻情深,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忙抱紧了骥儿。上得车去,走了不多时,见一片青石鱼鳞路,却是到了庄门。庄门是广梁大门,此刻却悬挂白幔,两旁站立庄丁,亦是微微着孝。下了车,进了庄门,见台阶上站立两人,却暮­色­已沉,看不分明。待走到跟前,却将庞昱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两人一样高矮,一样胖瘦,一样装束,亦是一样样貌!站在一起,竟宛如一对镜像,若分开来,更是分不清谁是谁!两人此刻见了展昭,同时向前跨出一步,抱拳行礼道:“大哥远道而来,小弟失迎了!”

展昭忙上前,深揖一礼道:“哪里哪里!是劣兄失敬,月华去世……”顿了顿,叹一口气,接着道:“月华去世,劣兄本应早来报丧,但因衙门公务繁忙,拖至今日……委实惭愧!”

那二人见展昭深揖,急忙扶起,说了些别的客套话。寒暄方毕,见到庞昱,二人都觉诧异,展昭忙介绍道:“这是劣兄结拜兄弟,姓于讳瑾,排行第九,称为九弟。九弟,这是展某两位内弟,兆兰兆惠。”看了看兀自愣怔的庞昱与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的墨香,又道:“二位内弟乃双生之子,容貌身材,难免相像,却让九弟见笑了。”

难免相像?!庞昱满脸黑线,一句话也说不出——这叫作“难免相像”?!眼前这两人,简直已经超脱了一般双生子的范畴,不仅高矮一样,胖瘦一般,样貌相同,就连动作声音也是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两个克隆人!!

庞昱尚未反应过来,那二位俊俏儿郎中左面的那位便跨前一步,道:“这位便是展兄信中提到的朋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风流倜傥,人才不俗!”又叹一口气,道:“舍妹命苦,好不容易觅得一门姻缘,竟是又去了!幸留下一子,未绝展兄一门后代。久闻九弟­性­情温柔,对骥儿多方照顾,兆惠在此谢过九弟了!”说完便是深深一揖。

庞昱吓了一跳,慌忙便要还礼,这才想起手中抱着骥儿,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受了一礼。心下便知这是丁兆惠,那另一个只向自己浅浅行礼的便定是丁兆兰了。看来这对双胞胎面貌相像,­性­子倒是反着的,丁兆兰身为哥哥,正是比丁兆惠这弟弟文静庄重。不过二十一世纪的小说里虽然提到过这兄弟两人是双胞胎,但却没提到有这般像,这下自己可怎么区分?!

还未等庞昱想出方法,丁家二兄弟便将三人让进屋中——墨香自是另有安排之处。进得屋内,将骥儿交与丫环,命抱到内室去,几人坐下,不过说些月华生前情形,又是怎样得的病,怎样治的丧。一时之间,几人都不觉叹息。正唏嘘间,忽见一位丫环出来,行了一礼,道:“老太太来了。”

兆兰兆惠二兄弟听得母亲来了,忙起身迎接,展昭亦站起身,庞昱看看,也跟着站了起来。便见两个丫环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走了出来,另有一人,抱着展骥。那老母面上尚有泪痕。兆兰兆惠一见,齐齐跪拜,见过母亲。展昭亦伏身下拜。反倒是庞昱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庞昱如此,丁母却也不在意,免了几人之礼,却走到庞昱面前,执手细细打量了一会,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可曾读过书?”庞昱不敢怠慢,一一回答。只见丁母叹了一口气,道:“老身却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到大,疼的跟什么似的。却不料命苦,竟是让我这把老骨头,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今见了骥儿,怎不伤心!我这个女婿,老身也是知道的。身在公门,身不由己,骥儿跟着他,不知要吃多少苦!幸有你照顾骥儿,老身正该谢你。如今骥儿认你,倒像认母一般。却也罢了,说句不好听的,老身亦知你年纪虽小,却也是堂堂男儿,本不该造次,但老身见了你和骥儿,就权当是见了我那苦命的女儿罢!”说着,又掉下泪来。

庞昱见丁母如此,手足无措,急忙软款安慰。哭了一会子,丁母擦­干­眼泪,对兆兰兆惠二人道:“姑爷与九弟远道而来,不可亏待了他们。骥儿之|­乳­母,老身却是找好了。叫丫环去洒扫两间上房,将那茉花荡里新打的鲤鱼拿两尾上来,好蒸了吃。酒也要打一些。”又叹了口气,说了些月华未嫁时情状,不觉又掉下泪来,却是叫丫环扶着回房了。

母亲发话,兆兰兆惠自是不敢怠慢,当即便叫下人洒扫房屋,又办了一桌便席。茉花荡鲤鱼味美,但各人心中哀痛月华,倒也未多吃,只是喝了几杯,聊了些往日情状,便早早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庞昱一起来,却觉空气清新,凉爽舒适,原来昨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雨。大宋朝本来就没有什么环境污染,茉花荡景­色­又是极其优美,河风吹来,庞昱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问起展昭,兆兰兆惠却道他已出去了。庞昱心下奇怪,这家伙一大早出去有什么要事,却也未在意,便想出去走走。他一路上未带|­乳­母,只带了一套自制的­奶­瓶,再将羊­奶­装进小陶罐,按着大学里学过的巴氏杀菌技术蒸煮透后再用桑皮纸紧紧蒙上,带着给骥儿路上喝。效果竟然还不错,除了有几罐路上碰烂,其余的都很新鲜,骥儿喝了好久。但如今既有|­乳­母,已用不着他那一套,喂过­奶­哄睡了骥儿,庞昱便忙里偷闲,谢绝了兆兰兆惠二兄弟陪同,独自在茉花村走走。

茉花村甚大,庞昱怕迷路,只沿着水边走。如今正是夏日,没有芦花,但看那芦苇接天,放眼望去,水波渺茫,竟别有一番舒畅感觉。庞昱随手折两支芦苇,放在手里把玩,漫步踱去,不知不觉,走出老远,茉花村竟看不见了。庞昱正走着,却冷不丁听见一声:“九弟小心!”

展昭?!庞昱一愣,本能的抬头,只见空中一物直直飞来,还没等他反应,竟是“啪”的一声,远程定位导弹般准,狠狠的砸到他面门上!

那东西不轻,庞昱被砸得头晕目眩,脚下一滑,当即倒地,却弄了一身泥水。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的坐起来,定睛看那飞来之物,却竟是一尾黑白红花锦鲤!那锦鲤嘴上挂着鱼钩,兀自扑腾不绝,足有几斤沉,已长得十分大了,难怪打得如此之痛!

庞昱又气又痛,脸上火辣辣的,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大笑,那笑声狂野不羁,洒脱飞扬,无拘无束,回荡在这天地之间,不由得就向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十几步远处,并肩站立两名男子,一蓝一白,那蓝衣之人,正是展昭,而另外一名白衣男子,身姿秀挺,玉树临风,风流不羁,神采飞扬,此时背负双手,兀自望着庞昱大笑,衣裾在风中飘飞,正如瑶池之仙,卓尔不凡!

初见那白衣男子,庞昱便是一愣。这人的狂傲豪放,俊美无俦,隐隐在哪里见过,然而还未等想起,展昭却几个疾步上前,从地上扶起庞昱,回头埋怨道:“五弟!又何苦这样了?”

展昭一句“五弟”出口,庞昱却恍然大悟!面前的这个白衣男子,便定是那二十一世纪无数小说电视里演绎过的白玉堂了!难怪他会觉得熟悉!忙仔细打量,只见他比展昭略矮几分,身材却亦是纤细上几分,少了些练武之人的英豪,多了些不羁儒生的狂傲。白衣黑发,眉目俊美,只肤­色­微深,隐隐有风吹日晒痕迹。却不似展昭的坚毅英武,亦不似自己的婉约­精­致,而是亦男亦女,又非男非女,竟隐约透着一股中­性­美,只行为举止尽是傲铮铮的男儿风骨。

见展昭埋怨,那白玉堂却秀眉一竖,不屑道:“这种人,白爷爷给的教训,还是小的!”说着,冷冷看着庞昱,眼底尽现轻蔑。

“玉堂。”展昭眉头微皱,“小侯爷既已改过自新,便应另眼相待,就算耿耿在怀,也应有容人之量,又何苦连个机会都不给了?”

那展昭不说还好,一句话出口,只见白玉堂顿时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叫道:“好你个展小猫!这种罪恶滔天,死有余辜之人,若不是你展昭一再劝说,若依了我白爷爷本来的­性­子,一旦看到,便应立时挥剑斩成几段!告诉你展昭!白爷爷我不杀他,已经是给足了你的面子!”

“玉堂!”展昭无奈,这白玉堂年少华美,武功盖世,却亦是心高气傲,更是放荡不羁,自在随意,竟是个万难绊得住的­性­子。这次听说他一时兴起,跟了北侠欧阳春去遍游五湖四海,名山大川,本道他心­性­转得快,只几个月便定要恋家,回转而来,谁料竟足足用了一年有余,却是新近才返回陷空岛。按理说结义兄弟,多日不见,本应找机会相聚,却是一时繁忙,亦顾不上。这次来茉花荡报丧,陷空岛离此不远,正寻思要去拜望,遂向渡口而去,走不多远竟巧遇白玉堂在此垂钓,本是欣喜之事,谁料又搞出这一段变故来!

他俩在这里别扭,那边庞昱见他们这副样子,却是恍然大悟——展昭肯定把自己的事告诉了这个白玉堂!自己就说嘛,自己现在的模样与原来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是展昭,这白玉堂怎么会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么说来,刚才那尾鲤鱼多半也是这白玉堂故意的了!他会武功,自己与他的距离又不是很远,耍个招数,将正正好上钩的这尾鲤鱼甩起来,砸到自己脸上,料想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更何况他鱼竿还在手里拿着,这叫好一个证据确凿!!

庞昱一经想通,心里却有一口闷气猛地泛上来,顿觉委屈无比,一把狠狠搡开展昭,转身便跑!只听着身后展昭叫“九弟!”,白玉堂又不知说了些什么,却也不理,也不顾自己路途不熟,什么也不管,竟随便往一个方向去了!

“九弟!”展昭见庞昱跑走,急要去追,却被白玉堂一把扯住!急回头时,只见白玉堂神­色­冷冽,眼光若刀,一手抽出腰间“流影”,冷冷道:“展昭!这种不思悔改、十恶不赦、心胸狭窄之人,也值得你百般维护!你若敢迈出一步,我白玉堂便立时与你割袍断义,永不相见!”

展昭见白玉堂如此,没奈何,停步急道:“玉堂!展某说过多次,小侯爷已改过自新,再世为人,你又如何要耿耿于怀,苦苦相逼了?”

“展昭!他这种人,你说他会改过自新,你白爷爷我不相信!就算他洗心革面,仍是死有余辜!他做过的那些恶事,如何就能烟消云散了?!”

“玉堂!”展昭见白玉堂不肯谅解,不由气闷——这个五弟­性­子最是好强,更是嫉恶如仇,再加上青春年少,正是少年心­性­,争强好胜,不肯低头!更因一声“御猫”,找了自己几个月的麻烦。却也是不打不相识,几经波折,二人惺惺相惜,结为兄弟,肝胆相照。展昭是坦荡荡男儿,与白玉堂又是生死之交,庞昱一事,别人便罢,独不愿瞒他。因此特特吐露真相,原是想为庞昱正名,再加上二人均为人间奇葩,庞昱为一朵白莲,锦毛鼠却正如春日海棠,洁白无瑕却又不失风流富贵,若得相识,却也是一件美事。却不想此事方一出口,那白玉堂却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几乎咬碎满口银牙,提剑便要取庞昱­性­命!展昭好劝歹说,方才劝住,只答应先见见这据说是改邪归正的庞昱。谁料到两人一见面,这­性­子傲的锦毛鼠便给了庞昱一个下马威!展昭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劝道:“玉堂,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者以展某之见,这安乐侯今年方满十八,年幼无知,再加上被宠坏了,不知高低轻重,方做出那些事来,却也已经折罚过了。如今洗心革面,若能知人情冷暖,世间疾苦,以一己之力,为国为民,却不胜过做铡刀之下死有余辜的厉鬼?”

白玉堂听他这番话,却是怒极反笑,指着展昭鼻子骂道:“好好好!展昭,你左一个小侯爷右一个安乐侯,莫不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这样为他说话?!”

“白玉堂!”展昭见白玉堂如此说,终是难忍,怒道:“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展昭自认一生坦荡,如何是那等小人?!展某身在官场,若论身份地位,礼不可废。然小侯爷年少柔弱,既有‘九弟’一称,展某不敢高攀,但即应视为弱弟!你不听展某之言,展某不怪你。然何苦出言相辱?展某将你视作生死之交,难道你反倒信不过展某?!”

“闭嘴!”白玉堂怒火攻心,暴跳如雷:“你这只见利忘义,重­色­轻友的臭猫!好好好!你是君子,白爷爷是小人!既然如此,我这小人却不配与你这君子站在一块!白爷爷识趣,莫污了你的眼!”说完便一个纵身,施展轻功,鱼竿也弃之不要,竟是直往陷空岛方向去了!

“五弟!”展昭急欲挽留,白玉堂却已连影子也不见。展昭叹息,苦笑一声,低头却看见那锦鲤兀自在脚边打挺,摇了摇头,蹲下身拾起鲤鱼,去了鱼钩,却从身旁折一枝芦苇,将鲤鱼穿了鳃,纵身追庞昱去了。

却说庞昱一路飞奔,不知跑出了多长距离,脚下一滑,顿时栽倒在地。还好身下是柔软碧草,不曾摔伤。却觉得心底一酸,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在白玉堂那里受的闷气,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后不知何从的茫然,对现代父母亲人朋友无法遏止的思念,对再也无法回归自己原本生活的恐惧,一直努力苦苦压在心底的种种负面情绪早已暗潮汹涌,此刻遇到契机,顿时咕嘟嘟水泡般冒了出来,迅猛澎湃,直让庞昱没顶其中,无法挣扎!原本死死抑制的软弱一爬上来,庞昱觉得只想流泪,索­性­趴在草地上,放声大哭!

正哭得不能自抑,庞昱却忽觉耳边一声叹息,紧接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小侯爷,与展某回去吧!”

“滚开!”庞昱一见是展昭,顿时来气,一把挥开他的手,趴在地上,只是不肯抬头。哭声却小了很多,明显是在强自压抑。

展昭无奈,眼见庞昱一身泥水,发丝散乱,哭得泪水横流,虽脸朝下看不见,但那颊边青丝却是被泪水打的湿透,紧贴在颊上,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又似个有苦难诉的女儿,心下也不好受,叹息一声,硬将庞昱拉起来,柔声哄道:“小侯爷莫哭了,玉堂年少气盛,­性­子难免高傲,展某代玉堂赔罪便是,却莫要哭。”

展昭软语安慰,只将庞昱当孩子哄,然而庞昱一听“玉堂”二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推开展昭,边抹眼泪便抽抽噎噎道:“你也和他们一块儿欺负我罢!”

“小侯爷!”展昭见庞昱委屈,无可奈何,只好将他圈在自己怀里,任他哭去。庞昱左挣右推,只挣不开,­干­脆就伏在展昭胸前,尽情发泄,哭了一个痛痛快快。

待看看差不多了,展昭便又拍又哄,柔声道:“可哭够了?快到正午,莫要让兆兰兆惠他们担心,还是回去吧。骥儿也不知怎么样了。要打要罚,随你的便,可好?”

庞昱这么一哭,心里面倒好受了几分,平静下来,又听他提起骥儿,顿觉想念,便勉强抬起头来,却又不甘心,红着眼圈,别别扭扭道:“我再也不要见到那个白玉堂!”

“好好好,再不见他。”展昭笑笑,又哄道:“回去抱骥儿,可好?”提起那尾白玉堂砸到庞昱脸上的锦鲤,道:“叫兆兰兆惠他们烹了它,与你赔罪,可好?”

庞昱责怪展昭,大半出于迁怒。虽也有些怪他不经自己同意便将自己身份揭穿,但他心肠既软,­性­子又柔,此时见展昭软款温柔,只是一味赔罪,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便任展昭抱起自己,往茉花村去了。

回到茉花村,却正当正午。兆兰兆惠见庞昱出去多时不见人影,唯恐他迷路,此时正要点起庄丁,四下寻找,忽见二人这个样子回来,惊问出了何事。庞昱嫌眼睛哭得红肿丢人,只把脸埋在展昭怀里一声不吭,展昭也不愿细说,胡乱搪塞了几句,便回房让庞昱洗脸梳头,换了衣服,又安慰一会子,却是将那尾鲤鱼提到厨下去了。回来又赔罪。庞昱见他这样,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便也算了。

不一会儿午宴摆好,丫环前来相请,二人便跟着到了堂屋用膳。这次不仅兆兰兆惠,就连丁母亦在场,听说庞昱上午哭了一场,忙执手安慰,却像对个孙儿似的,疼宠异常,又唤|­乳­母将骥儿抱来逗,却想起女儿,掬了几把泪,又骂儿子不识礼数,如何就把庞昱惹哭了。兆兰兆惠见母亲这般,也十分殷勤,不断向庞昱碗里夹菜。外加展昭百般逗哄,饭桌上倒也渐渐有了些笑声。

谁料饭吃到一半,却有个下人上来了,竟不是添箸布饭的丫环,却是厨子。只见他脸­色­惊恐,欲言又止。兆兰兆惠见状,料定是有什么事,怕扰了吃饭的兴致,便要叫他下去。但展昭却认得他,正是他亲手将那尾锦鲤交给此人,忙阻道:“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吧。”转向那人,却笑道:“怎的了?可是没看好,让那尾鲤鱼跑了?却不怪你,展某费费心,想别的法子赔罪便是。”

那人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却道:“姑、姑爷,您拿来的那尾鲤鱼,剖……剖出这个来了!”说着便战兢兢掏出一物,避之唯恐不及的扔在地上。

那物滚了几滚,却停在庞昱脚边。庞昱低头一看,那物惨白­色­,三四厘米长短,却是圆柱形,倒像一段火腿肠,再仔细一看,却是骇了一跳!那哪是什么火腿肠——中间有关节,上面还有一块黑痣,竟分明是一段人的手指头!!

查案却入虎口

甫看清那物,屋里便是一片惊叫。几个丫环吓得慌乱,砸了手中杯盘碗箸。兆兰兆惠见此情状,怒道:“没脑子的东西!这也是能拿来的?!还不快滚!!!”又转身,赔罪道:“母亲莫怕。大哥也莫怪,他是个新来的厨子,不懂规矩,待小弟革了他便是!”回头又要喝骂。却将那人吓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只跪在地上磕头告罪。

展昭见丁家兄弟动怒,忙出声劝阻,免了那厨子一顿打。却叫他下去了。兆兰兆惠方要叫人来收拾地下那物,却见展昭躬身捡起那截手指,放在眼前仔细打量起来。

庞昱看他这样,知道他是职业病犯了。他却不是很怕——老爸警察老妈医生,从小到大现场照片和解剖学图片也看得不少——此时便凑到展昭身边,饶有兴趣的去看那截手指头。这截手指是中间的一截,指尖指根皆被砍去,看不出到底是哪根手指,只就粗细而言,若是女子,多半是中指或拇指,若是男子,则定是小指了。手指被泡得惨白,坑坑洼洼,已看不出在鱼腹内停滞了多少时日,只是那半颗黄豆大小的黑记在惨白的皮肤上甚是显眼,令人印象深刻。

庞昱还想细看,展昭却怕吓了他,当下将那截手指用手巾包好,收进怀内,笑笑道:“九弟莫怕。母亲也莫怕。此事皆是展某的不是,且敬大家一杯,权作压惊便了。”说着,便自罚了三杯。

丁氏一家见状,忙连声说不怪不怪,也和了几杯。只是展昭虽这样说,这顿饭被这么一搅,顿时失了兴致。看看倒也吃得差不多,便让丫环下人收了残席,各回屋休息去了。

下午艳阳高照大地,茉花荡暑气蒸腾,再加上上午受了白玉堂那一场气,庞昱便再不想出去。展昭却换了件衣服,匆匆出去了。庞昱心中有数,知道他在­干­什么,便在房里静等,连丁氏兄弟来邀自己泛舟,也推说晕船,只是不去。看看等到太阳偏西,展昭却还未回来,庞昱想了想,索­性­将骥儿抱到展昭屋里,靠在床上,一边哄逗,一边守株待“猫”,不怕他不回来。

谁知这一等,却直等到亥时时分,连晚膳都用过,展昭方才回来,眉间隐现疲惫之­色­。还好庞昱心细,吃晚饭的时候就料到他可能会晚归,特吩咐厨子留了一份饭,放在灶膛里捂着,此时端上来,还是热的。抱着骥儿,坐在床边看展昭吃饭,庞昱便笑嘻嘻开口,道:

“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不是见那条鲤鱼没法吃,现去芦花荡里摸了吧?好啊,既然这样,你可就得给我摸上条鲤鱼来,否则甭指望我原谅你!”

展昭放下空碗,苦笑道:“小侯爷说笑了,展某不识水­性­,哪能摸鱼!展某出去,却是……”说到这里,却顿了一下,不再开口。

“知道。”庞昱放下骥儿,跳下床走到桌边,从展昭手中拿过空碗,也不顾他推辞,顺手从旁边的青瓷罐里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自己却拖了凳子坐下,双手托腮,笑道:“是去调查了吧?看到鲤鱼肚子里有手指头,职业病犯了?嗯?”

展昭听庞昱如是说,微微一怔,却放下饭碗,叹道:“小侯爷猜对了,展某正是去寻查的。”

“那,可调查到什么了?”庞昱随手拿起手边筷子给展昭夹菜,顺嘴问。

展昭摇头道:“却是难。那鲤鱼腹内虽有手指,但是在何时何地吞下的,却委实难说!何况凭一段手指头,要断定人已身亡,也不足为据。展某这一下午,却是空手而回!”

“切!”庞昱撇嘴,“你活该!一段手指头,谁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剁下的,掉进河里,让鲤鱼吞了去!少一截手指,人也死不了!我说,­干­吗还要到处去调查啊?纯当个意外事件,不也可以说得通吗。”

“却不是这样说。”展昭神­色­严肃起来:“展某看那截手指两端断茬,虽参差不齐,但看皮­肉­收缩情状,却是在同一时间剁下的,行凶利器,亦是一种。如是说来……”

“如是说来,杀人碎尸的可能­性­要大过意外事故的可能­性­?”庞昱接了展昭的话茬,皱眉沉思:“但是还有一点——这段手指是在什么时候被剁下来的?换句话说,这人如果死了,是在什么时候死的?鲤鱼又是在什么地方将这截手指吞下去的?不知道这些,单单在村里查访,茉花村那么大,这不纯粹是大海捞针么。”

“小侯爷说得极是!”展昭叹息,“展某亦知仅凭一段手指,要揪出一起案件,谈何容易!但此事摆在眼前,又不能不管。若是置之不理,堵在心里,倒觉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入了公门几年……”苦笑一声,不语。

“切!”庞昱再撇嘴,却又抄起筷子来,将茉花荡的肥美鲤鱼、鲜­嫩­茭白、外加脆生生芦笋,满满给他夹了一碗,歪头想了一想,却道:“你明天还出不出去了?”

展昭笑笑:“自是要出去的。”

“那好!”庞昱凑过来,笑靥如花:“我也一起出去调查好了!”

“小侯爷却也要去?”展昭皱眉,却推辞道:“侯爷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茉花荡,却莫要挂心案件了。此事本是展某之责,展某一人寻访便是,却如何要劳动侯爷。”

“你不也照样是在休假中?”庞昱嘟嘴,委屈道:“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茉花荡,又偏偏搅出这件事儿了!反正案子不解决,我是不指望你带着我玩了,­干­脆我也去调查好了,两个人分头去问,还快点呢!”

展昭见他皱眉嘟嘴,做孩子状,顿觉好笑,却道:“有兆兰兆惠他们陪你泛舟钓鱼,却又有什么要紧了?”

“我跟他们又不熟……再说了,人家刚没了妹子,我又哪好意思让他们带着我玩了?”

展昭听他这一说,心下又想起月华,亦觉几分沉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小侯爷要去,就一起去罢。展某便劳烦小侯爷了。”

第二天一早,红日初升,庞昱便与展昭准备了­干­粮水囊,外出四下查访。访了半天,又分头行动,甚至逢人就问认不认识一个手指上有黑记的人,却几乎一无所获。只查出一件事来:原来那尾鲤鱼,却不是吃的。茉花荡鱼虾虽多,但只有这黑白红花锦鲤,平常河川湖泊,绝见不着。只是豪门大户,公侯贵卿,院子里有着水榭楼台,才买来这种鲤鱼,养在里面,图个好看。之所以荡里会有,只因这杭州有个民俗:凡豪门大户家中女眷,若有什么事不顺心的,只要是欲上寺里祈福,在神灵菩萨面前许愿的,既不办三牲,亦不捐米粮,却只在家中水榭里捞一尾锦鲤,带到寺中,捐了香火钱,将鲤鱼从寺内山泉放生,便算是许了愿了。寺中山泉,多与河流苇荡相通,便偶有鲤鱼游至荡中。若是渔人钓翁,捞起此种锦鲤,便知它是放生而来,多半放了,从不带至集上买卖,更不去吃它。因此凡荡里的这种锦鲤,因无人去难为它,极是悠闲,多半长得比普通鲤鱼都大些。这次只因展昭不是杭州人,不知这风俗,厨子亦是个新来的,不是本地人,才会将这放生而来的黑白红花锦鲤当作了平常鲤鱼,开膛剖肚。谁知这一剖,倒剖出一段公案来!

庞昱访了半天,除这段风俗之外,一无所获。眼看太阳已到头顶,晒的人口­干­舌燥,浑身冒汗,庞昱便伸手去摸怀中羊皮水囊,却已是空了。杭州虽多有泉水河流,但庞昱从小长在医家,最怕染上什么传染病寄生虫之类,生水从来不敢喝。看看怀中­干­粮,没有水也吃不下去。也是累了,再想想鲤鱼出处已查明,虽不知这鲤鱼到底是在放生前还是放生后吞下这截手指的,但排查范围好歹能缩小很多罢?­干­脆先回茉花村补充一下饮水,然后再看看要不要继续出来寻访,反正展昭晚上还是要回茉花村,自己就算在村里等他,也不算什么。

既这样想,庞昱便回身按来路朝茉花村走去。他虽然不熟路径,但茉花村在水边,沿着河走,总没有错。河边是一片滩涂,水中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水汽蒸腾,比杭州城内又凉爽了许多。庞昱走在水边,想着骥儿,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便加快脚步,只想快点赶回村子。

谁知没走出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声音:“小侯爷,你倒是很悠闲啊!”

谁?庞昱一愣,一回头,却看到身后芦苇接天,一名面目俊美,气质脱尘的白衣男子正在苇叶上冷冷看着自己!芦花荡里的风不小,他脚尖点在苇尖之上,任清风吹来,衣袂发丝一同飘举,如画如仙,似幻似梦,身子却是不动如钟,屹立如松,神情桀骜,含讥带刺,不正是昨天才见过面的白玉堂么!!

“你……你要­干­什么?”庞昱见白玉堂一个纵身从苇叶上跳下来,瞬间拦在自己面前,直觉没有什么好事,心下顿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紧张道。

“不­干­什么。”白玉堂神­色­轻松,却面带冷笑,步步逼近,“只不过小侯爷大驾光临茉花荡,白某虽不是茉花荡之主,却好歹也要尽点地主情谊的,想请小侯爷去陷空岛一游,小侯爷看可好?”

“呃……不……不用了……”庞昱步步后退,寒毛直竖——开什么玩笑!这家伙昨天刚见面就那样整自己,自己要是真跟他去了陷空岛,还不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眼看躲不开,庞昱灵机一动,故作欣喜,双眼直盯着白玉堂背后,喊道:“展昭!”

庞昱这么一叫,白玉堂顿时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般的回过头去。机不可失,庞昱趁他回头的功夫,转身撒腿便跑!谁知没跑几步,腿上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顿时一麻,一头栽倒在地,又弄了一身水渍!刚爬起身来,白玉堂却身如迅雷,快若闪电,已到面前!

只见白玉堂满面铁青,银牙紧咬,死死揪住庞昱衣领,冷笑道:“好哇,敢骗你白爷爷!安乐侯啊安乐侯,你白爷爷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却送上门来了!看白爷爷怎么收拾你!”说着抽出腰间软剑流影,道:“小侯爷这条­性­命,自是值千金的,白某不敢不留。不过既然小侯爷来了茉花荡,白某自是要送些见面礼的!先挖了眼珠,再削了鼻梁,割掉耳舌,砍掉四肢,弄做一个光秃秃的人彘,岂不是好!”

白玉堂语气轻松,仿若谈笑,手中流影却是随着话语在庞昱脸上比划。流影是乌兹名剑,锋利异常,甫一接触肌肤,庞昱便感到一阵入骨寒气,当下浑身绷直,一动也不敢动,只张开口叫:“救命……”

谁知一声“救命”刚刚出口,白玉堂却目光一厉,手下一狠,流影在庞昱颈上一压,顿时划破皮肤,一股细细的血流迅速淌了下来!

颈上一凉一痛,庞昱顿时浑身一颤,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抬眼却看见白玉堂目光­阴­狠,满面杀气,心下顿悟——自己早就听说这白玉堂的­性­子最是暴躁­阴­狠,对敌人下手毫不留情,甚至谈笑间便能够杀人如麻!他武功又好,下手又狠,看来自己这次落在他手里,定是要被他大卸八块,八成跑不掉了!

说起死,庞昱倒真不怕。自己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空,真正的庞昱一年前就已经死了,若是自己死在这里,也不过是将时空的平衡恢复原状而已。况且他又是唯物主义者,一贯认为死亡不过是与睡眠相似的过程,只不过从此不再醒来,也不会有梦。但他最是怕痛,更怕不死不活,如今听白玉堂要把自己做成|人彘,又揣度他是个说的出做的出的­性­子,要是真让他挖了眼睛割了舌头,岂不是生不如死!又想起昨日受的闷气,又思念现代的父母亲人,心底的种种委屈猛然泛上来,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生无可恋,不如归去!既然跑不了,­干­脆激怒他,最好给自己个痛快的,也省得零零碎碎受苦!心下一横,便什么也不顾了,厉声道:“白玉堂!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声,只道你是个真豪杰,谁知今日一见,却是个小人!欺负我不懂武功,算什么本事!如今我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说完便双眼一合,脖子一梗,闭目待死!

那白玉堂见他如此,却是一愣。他年少气盛,嫉恶如仇,仗着一身武艺,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也去过卞京,对这个安乐侯的恶名早有耳闻,只是没打过照面,这次云游天下归来,本想去卞京找展昭,顺便想法整治一下这个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小侯爷,没想到路上却突然接到飞鸽传书,信中道月华去世,展昭欲来茉花荡告丧,才匆匆赶回陷空岛。陷空岛离茉花村不远,他与月华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兄妹之情甚笃,这次听闻她去世,心下难免哀伤,上门吊唁后便去以往一起玩耍之地,撮土为香,祭奠了一番。只因昨日心中郁郁,才拿了钓竿,河边垂钓,却遇上展昭。本是件喜事,谁料展昭三言两语,却提起这个小侯爷,道他已改过自新,竟还称兄道弟!白玉堂认定庞昱坏透了顶,只是不信。饶是展昭好说歹说,勉强答应见面,心下却存着一股鄙薄厌恶之情,因此见了面便恶整庞昱,只是要出胸中一口恶气。谁料展昭却一再为这个小侯爷说话,甚至与他争执不休!白玉堂脾气本来就爆,如此一来更是暴跳如雷,虽当时气回了陷空岛,却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定要寻这个小侯爷的晦气,因此特特找来,出言相胁。想来庞昱从小娇生惯养,定是怕死,先将他吓得屁滚尿流,再寻个僻静无人之地了结他­性­命,反正茉花荡甚大,丢一个人,也没处去找!谁知这个小侯爷却是毫不畏惧,视死如归!白玉堂人品华美,武艺高强,最是个真真豪杰的­性­子,眼下见庞昱这样,心道他虽恶名在外,倒也不是那怕死的软蛋,心中便不由得升起几丝赞赏之情,再想想自己欺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侯爷,也确实有欠光明磊落,又见庞昱俯身在地,美貌胜过女子,双目紧闭,眉头微颦,含羞带愤,散乱青丝被水打湿,贴附在额上,更衬得整个人柔弱不可方物,脸上神­色­却是倔强异常,竟别有一番动人神韵,惹人爱怜,怜香惜玉之心顿起,竟是不想再取他­性­命。但他平生最爱面子,绝不肯这样罢休,想了想便冷笑道:“谁又要杀你了?!污了你白爷爷的手!!”

庞昱本来横下心来,只闭目待死,但求生乃是人之本能,大限在前,又怎能不留恋,脑中乱哄哄的,想起展昭温文微笑,又想起骥儿粉粉­嫩­­嫩­,可爱至极,顿觉不舍,心如刀绞,此时听说白玉堂不杀他,不由一愣,心下浮起几分希望,刚睁开眼睛,却觉浑身一麻,心下一惊,本能的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亦动弹不得,原来白玉堂封了他|­茓­道!

只见白玉堂提起庞昱,三纵两跃,霎时飞身至芦花荡旁,只见芦苇丛中,却隐着一叶小舟,缆绳系在一丛芦苇上。白玉堂将庞昱塞进小舟,让他平躺着,却解开缆绳,用力一蹬,小船儿顿时晃晃悠悠飘进了芦花荡!

庞昱躺在舟中,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听白玉堂在岸上喊道:“小侯爷,这芦花荡水路纵横交错,有进无出,你就慢慢享受去吧!!”

庞昱闻听此言,又气又急,无奈周身|­茓­道被封,只能眼睁睁看着河岸远去,身前身后,尽是密密芦丛。茉花荡水路果如白玉堂所说,纵横交错,复杂异常,有些地方仅能勉强容一只小船通过。庞昱躺在舟上,随波逐流,只觉身旁芦苇越来越密,水路亦是越来越窄,不一会儿脸上手上便被芦苇叶子划出道道红痕,火辣辣的痛,却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

身陷狼窝

时间流逝,庞昱躺在小舟里,只觉浑身闷热异常,只能强捱,好不容易等那轮红日从头顶移到了偏西,却觉浑身猛然一松,竟是能动了。原来这点|­茓­定身之法,过两个时辰|­茓­道自解。庞昱喜出望外,忙一骨碌爬起身,扯开喉咙喊道:“有人吗?!喂——!!!有人吗?!!来救救我啊!!!”

此时暮­色­渐至,水面上漂起一层薄薄雾气,庞昱环顾四周,尽皆苇丛,水天一­色­,寂静无声,却哪有什么人来!庞昱不死心,又高声叫了好久,直到嗓子嘶哑,也不见一人。庞昱叹了一口气,坐在小舟里,顿觉口渴无比,肚子也饿,摸摸怀里,­干­粮早已不知掉到哪里去了,羊皮水囊倒是还在,却也是空的。水倒是有,茉花荡里四下皆水,庞昱却终是不敢喝。寻思呼救亦是无用,倒不如保存体力,或可捱到有人来,庞昱便在小舟里躺下,听着芦苇叶子沙沙的响,小船儿晃晃荡荡,不觉睡意涌来。虽是努力保持清醒,但他一天水米未进,又饿又渴,疲累异常,竟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庞昱却昏昏沉沉被一阵说话声惊醒。开始庞昱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听那说话声越来越清晰,其中有一人道:“大哥,这次进了一趟杭州城,却又物­色­到个好货­色­。已经带了来,却关在老地方,待凑成一对,给大哥你送过去。”

那人话音方落,边听另一人笑道:“二弟,­干­得不错!办好了事,侯爷定不会亏待咱们弟兄!”

他俩个一言一语,还说了些别的,庞昱却无心细听。眼下已是夜幕降临,虽是月光明亮,却也看不太清周围情状。但终于遇到了人,他心下又惊又喜,忙拼起力气喊道:“喂!有人吗?!来帮帮我啊!!”

谁知庞昱这么一喊,身旁方才还清晰可闻的说话声却顿时无声无息!庞昱害怕那两人走了,忙又喊了几声,才听到身旁芦苇叶子沙沙作响,不多时便撑出一条小船来,船上站着两人,却背着光,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庞昱心下一松,只道遇到了人,总算能脱离这片芦苇荡,忙道:“两位大哥,小弟今日来此垂钓,不料道路不熟,竟在这片苇荡子里迷了路,可否劳烦二位大哥送小弟回去茉花村,小弟定有重谢!”

那两人听了他的话,其中一人便笑道:“听小兄弟的口音,却不是杭州人吧?”

庞昱在芦苇荡里飘了多时,又饿又累,又担心骥儿,只急着要回去,此时听他这样问,未曾多想,忙回答道:“小弟确实不是杭州人,是前日刚到这茉花荡来走亲戚的,只求二位大哥送小弟回去,小弟绝不会亏待了二位大哥!”

谁知听他这么一说,那两人却嘿嘿嘿一阵怪笑。庞昱不知所以,问道:“二位大哥却笑什么?”

只听方才那人怪声怪气道:“小子,既然我们哥俩的说话都让你听见了,却岂有放你回去之理!

什么?!庞昱一听此言,心下一惊,当即醒悟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本能的想逃。然而四下皆水,能逃到哪里去!拼着自己会游泳,刚要往茉花荡里跳,只觉背上一紧,已经被那人提起来,掼在小舟里。庞昱一抬头,只见月光之下那人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从背后抽出一柄明晃晃鱼叉,便要往他身上刺来!

庞昱吓得魂飞天外,只道这次完了,然而那另外一人一伸手,握住那柄鱼叉,却道:“慢。二弟,莫在这里动手。”紧接着便附到那人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点点头,道:“大哥言之有理。”便俯身提起庞昱,却从脚下抽出一条苇绳来,将他双手反剪,紧紧绑了,又塞了嘴。却拾起竹嵩,轻轻一点,小船儿飞一样的直往芦花荡深处去了。

庞昱躺在船舱里,看不见方向路途,不知往何处而去。他一日之间遭两次大劫,本来慌乱无比,但是生来的冷静理智未失,此时被捆绑着,反而平静下来,想起二十一世纪电视里介绍过的那些被绑架者,寻思至少要给警察留下点证据线索好破案,便就着双手被反绑,默默数着自己的脉搏。又屏息静听,留意四周的动静。数得二百来下,只觉得小船儿曲曲折折,拐了十二个弯。又听周围水声不绝,身下颠簸,仿佛有河流入荡。忽然头顶一片黑影袭来,竟进了一个溶洞。小舟的速度慢下来,仍然向前,只见四周怪石­阴­影,极为可怖。又走了大约有一柱香时间,小船儿靠了岸。庞昱暗暗记下:一共拐了十二个弯,心跳五百八十一下,进了一个溶洞,溶洞口有河流入荡!

庞昱方才记下,只觉有一只手猛然将他提起,不由得一惊!却见那人将他扛在肩上,点亮火把,跟着前面一人径直往溶洞深处去了。庞昱被麻袋一样扛着,脸朝下,看不见周围情形,只隐约借着火把微弱光亮,辨认出地下是极富铁质的红土。又暗暗数了百八十下,只听前方轰隆隆之声,仿佛有一道门升起又落下,那两人却停了下来,将他往地上一摔,算是到了。

庞昱被摔的龇牙咧嘴,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在一间石室里,地下有些稻草,身旁放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周围光线却异常明亮。再仔细一看,只见四面墙上皆火把,不远处有刑架刑具,这里竟是一间地牢!

方看清身处何地,那刚才扛他的人便走过来了,庞昱看清他相貌:紫棠面皮,满脸横­肉­,脸上有一道伤疤,横贯左右,更是凶神恶煞。正是那个“二弟”。另外一人,现下正坐在桌旁歇息,却是一脸的络腮胡,略年长上几分,是为“大哥”。

那“二弟”走了来,却拿了一把剔骨尖刀,将庞昱手上苇绳挑开。庞昱只觉手腕一松,随即便又酸又麻,看那人蹲在他眼前狞笑,便强打­精­神问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已经死到临头了,就告诉你吧,我姓洪名彪,排行老二,这是我大哥胡烈。我们两个行我们的事,本与你无关,可谁叫你全听到了呢?你今日做了鬼,若安生投胎,莫去阎罗王面前折辨,明年此日我哥俩或可给你浇上几杯水酒祭奠!”

庞昱听到这里,虽不知他两个­干­的是什么勾当,但他俩将自己带到这里来,是要杀人灭口,是确定无疑了!心想绝不能让他两个得逞,便强作镇定,厉声道:“你二人光天化日之下行龌龊之事,如今又要杀人灭口,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哈哈哈哈哈哈!!!”那洪彪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一阵狂笑:“什么是王法?!小侯爷便是王法!小子,落到这一步,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说着伸手捏住庞昱下颌,­淫­笑道:“说起来这小子长得还真不错,竟然比女的都漂亮,天仙似的,咱们搞到手的那些货­色­与他一比,竟都是庸脂俗粉了!嘿嘿,看你十五六岁年纪,也不知开没开过荤,反正你死到临头,爷爷就让你快活快活!”说着伸手一捞,竟是将庞昱抱起,摔到桌上,也不顾他挣扎,便探手进他衣衫一阵乱摸!

庞昱吓的魂飞魄散,急叫道:“放开我!我是安乐侯庞昱,快放开我!!!”

“哈哈哈哈哈哈!!!”那洪彪又是一阵狂笑,道:“小子,你若是安乐侯爷,那我可就是玉皇大帝了!”说着手上竟更加重力道,肆意妄为!!

庞昱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挣扎,但他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更是一天水米未进,哪有力气!左踢右打,那洪彪只视若等闲,反而更被他勾起几分欲­火­,手下恣意揉捏,庞昱只觉那双手由上到下,胸前肩背,逐渐游移至腰腹,随即捏住臀瓣,用力一掐!

庞昱吃痛,情急之中叫道:“展昭!救我!!”

庞昱冲口喊出展昭,只是危机之间本能反应,不料话音方落,却有一人伸出手来,将洪彪魔爪一把箍住:“二弟!且莫乱来!”竟是胡烈。

那洪彪欲­火­焚身,不满道:“大哥!又有甚么事!”又­淫­笑道,“若是大哥心急,小弟自是应让大哥先尝尝滋味!”

“二弟,不是这样说!”那胡烈阻道,看洪彪不情不愿的住了手,便狐疑的望了庞昱一眼,道:“二弟可知这展昭是谁?他是名震天下的南侠,茉花村丁氏一庄的姑爷,丁兆兰、丁兆惠的妹夫!”

“大哥!”洪彪不耐烦道:“那茉花村丁氏一家却关咱们屁事!”说着又要对庞昱上下其手。

“二弟!”胡烈急道,“那展昭不但是丁家姑爷,还是朝廷亲封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开封府捕头,更是白五爷的结拜兄弟!”

那洪彪一听这“白五爷”三字,却是一颤,急住了手,嘴上却不甘心,撇嘴道:“什么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还不是朝廷的一条狗!却也能和侯爷比?!”

“二弟!这小子能喊出展昭二字,足以证明他与展昭关系非浅,这展昭倒不要紧,可万一他与白五爷也相熟,这白五爷的手段可不是咱俩能领教得了的!依大哥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那洪彪见此话有理,便住了手。庞昱见免了一场浩劫,顾不上说什么,慌忙将衣带系好,忽听一阵钟鼓,那胡烈道:“打五更了,二弟,把这小子关在牢里,咱们却去当值,寻机打听一下这小子与五爷亲疏,再做处置!”

洪彪听胡烈如是说,当下便应允,提起庞昱,也不顾他口中叫喊威胁,便要将他关进栅栏里去,却一时情急,竟是找不到钥匙。胡烈等得不耐烦,便道:“罢了!便将他放在这里罢。石门一落,这小子能跑到哪去?”

洪彪想想也是,便不再麻烦,只将庞昱扔在那堆稻草里,自己与胡烈出了地牢,关上石门,却是扬长而去了。

庞昱惊魂未定,在稻草里蜷了一会子,听那两人已然走远,才平静心绪,站起身来,仔细观察这间地牢。地牢坚固无比,除一道石门之外,竟是别无出口!庞昱扑到石门前,又抬又推,那石门由机关控制,哪是他能抬得起的,严丝合缝,纹丝不动!庞昱见此情形,忙在石门上下找锁栝弹簧,倒确实让他找到一个小孔,却没有钥匙,绝打不开!

唯一的路被堵死,庞昱心灰意冷,转身靠在门上,忽听地牢深处隐隐有哭泣之声,便鼓起勇气,向声音方向摸去,却见铁栅栏里关着几名女子,一个个披头散发,悲悲切切,见了他来,战兢兢的往角落里缩。庞昱见此情形,忙软语安慰,那些女子见他温声细语,又年少文弱,便不再怕他,与他攀谈。三言两语,庞昱倒将事情弄了个大概。原来这胡烈洪彪二人,一人是渔户,另一人则是陷空岛家丁。两人平时就不务正业,只想着如何大发横财,近日倒让他俩逮着一个机会——闻听那太师独子,安乐侯庞昱正派人在苏杭一带采买美貌女子,以为歌伎,他俩一嘀咕,便想出一个坏主意:在杭州城内劫掠美貌女子,关在这地牢里,只寻机要献给安乐侯!

庞昱听了此言,又惊又怒——自己明明从未下过这道命令,就是庞老爹下令采买,也该让自己知道,更何况庞老爹一向从不管这些家事!再说就算采买歌伎,也有正规途径,更是要乐坊作保人,如何能直接从民间采买!如此看来,这多半是有人借自己名义生事了!!

事情明了,庞昱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现下自己被关在这里,难以脱身,自顾尚且不暇,却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管那冒名顶替之人!当前最紧要之事,无疑是如何逃出生天。那洪彪胡烈二人名姓相貌已被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自己与锦毛鼠有交情,他们也多半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自己与他根本还是仇人。自己却也不指望展昭,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关在此处。千钧一发之际英雄救美之事只不过是小说电视里的桥段,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自救!可是地牢坚固,除一道石门外别无出口,自己又不像展昭白玉堂他们身怀武功,却要如何才能逃得出去?

庞昱苦思冥想半天,终是束手无策,不禁叹了口气,颓然跌坐在地上。脑子里一旦空白,感官便分外灵敏,庞昱忽觉这地牢里的哭泣之声仿佛大了些,便侧耳倾听。谁知凝神细辨,那哪是什么哭泣之声,竟分明是水声!

地牢之内,哪来的水声?庞昱心下顿觉狐疑,忙站起身来,跑过去一看,只见石室深处,水声不绝,一条河流奔腾澎湃,直汇入地下!

河?地下河?庞昱愣了一愣,看见河边放着汲水用具,却恍然顿悟——这地牢与溶洞相通,外面更是芦花荡,为了用水方便,牢中特留出一条河来,也在常理之中。不过看这水缸水桶规模,平时这条河绝不会有这般汹涌湍急,顶多仅是欢快小溪。之所以变成这般,多半是因为近日连下了几场雨,茉花荡水位上涨,河流便渐宽渐急。然而河床极宽,却能泄水。这地牢设计,倒也真有几分灵巧。

河流在际,庞昱叹了一口气,苦笑——这条河,恐怕是唯一通往外界的路了。还别说,如果这条河在地上,自己说不定还真的可以从这里逃出去。可眼下这条河汇入地下,谁知道它会在地下奔流多长时间!这大宋朝又没有潜水设备,就算是有,自己也没处去搞!自己的屏气能力,也只能算是一般。如果真要从此处逃走,恐怕还没等露头,便早已憋死了!

眼看此路不通,庞昱只好转过身,原路返回。走到光线明亮之处,正要寻找其他出口,忽见一物躺在地下,仔细一看,却是自己的羊皮水囊,方才洪彪行暴时被从衣服里甩了出来。庞昱苦笑,弯腰去拾,谁知手指甫触到水囊,却灵光顿显,一条生路跳入脑海!

——这羊皮水囊,若装满空气,可不正是现成的氧气筒!若靠了它,可在水下换气几个来回,便有可能在窒息之前冲出这条地下河,逃到外面去!

生路浮现,庞昱兴奋的全身微微颤抖,却又紧张——虽然说这个方法有成功的可能­性­,但自己毕竟不知道这条河究竟会在地下奔腾多久,羊皮囊又能装多少空气?万一距离长,怕就是有这个土制的氧气筒,也救不了自己!

可是细思眼下处境,竟是别无他法!庞昱不死心,再次将地牢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果然再无出路。眼下虽不知具体什么时辰,但距那洪彪胡烈离开,也过了不少时间,庞昱怕二人返回,心一横——如今在这里等,肯定是死。若跳进河里逃走,最坏的结果也是死。两头都是死,与其等死,不如一拼!

一做出决定,庞昱反而定下心来。便脱了外衣,走到河边,将羊皮水囊充满空气,一狠心,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甫接触河水,庞昱便打了个冷颤。如今虽不是天寒地冻,但也未到盛夏,河水本来就凉,更何况地下水比平常河水又是冷上几分。强忍刺骨寒冷,眼看那河水要往地下汇,庞昱探头深吸一口气,抓紧手中气囊,一潜身,随着河水向地下游去!

周围一片漆黑,知觉好像瞬间抽离而去,只有河水的寒冷在这黑暗中分外刺骨。庞昱奋力的蹬水向前,只觉度秒如年,过去了好一段漫长时间,河水却仍未涌出地面。羊皮囊中的空气几经呼吸,已经所剩无几,最后一口氧气也终被庞昱吸进胸臆,再也无法置换。时间一长,庞昱只觉昏昏沉沉,身体无比疲累,竟是连蹬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在河水推动之下,无意识的向前漂去……

突然眼前一亮,随即听到哗哗水声,河水终于在千钧一发之刻汇入芦花荡!庞昱拼尽全力冒出头来,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气,睁开眼睛,见头顶已现天光,身边赫然是丛丛芦苇,知道终于脱险,伸手抓住一把河泥,心下一松,气力顿竭,顿时两眼一黑,昏晕过去!

脱险

不提庞昱如何先出虎口,又入狼窝,也不提他如何脱险,只他在苇荡子里漂流之时,这茉花村丁氏一家却是乱成了一锅粥!原来酉时三刻,展昭回村,却不见庞昱,只道他还未归,等到戌初,还未回来,也只道他迷路,便点了几个人,四下寻找。谁知这一找却是直找到亥初,晚膳早已用完,附近村落道路都已找遍,竟不见人影!这才慌起来,点了几队家丁,拿上火把,分头寻找。一时村中闹得­鸡­犬不宁,惊动左邻右舍,闻听丁家庄丢了人,纷纷主动帮忙,上山下荡,呼喝不绝,仍是毫无消息——那芦花荡水路与陷空岛相通,庞昱早不知不觉飘到岛边去了,却哪去找!只急的个展昭满头大汗,兆兰兆惠手足无措,丁家老太捶胸顿足,骥儿醒来不见庞昱,更是大哭!乱哄哄闹了一夜,茉花村方圆五里全都找过,却连根头发丝都不见。眼看天光乍现,随队家丁累得摇摇晃晃,呵欠连天,还是毫无收获,丁家兄弟看展昭亦甚是疲惫,便建议暂时回庄,少歇片刻再作计议。展昭担心庞昱,本不想就这么放弃,但亦是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与丁氏兄弟一起回到庄里。

兆兰兆惠也是又饿又疲,连声唤下人上菜上饭,狼吞虎咽。展昭却是哪吃得下去!想这茉花荡毕竟不比卞京,亦有强人水贼,庞昱一夜未归,却难免遇上了凶徒歹人!又想庞昱文弱少年,手无缚­鸡­之力,万一不测,却是凶多吉少!当下便是心急如焚,又急又悔,急的是庞昱音讯全无,悔的是自己不该一时大意答应庞昱分头行动,甚至不该将庞昱带至茉花荡来!又听丁母叹气,骥儿更是整夜哭闹不休,这一会儿连声都哭哑,只恨不得将此身化作清风水流,荡尽这杭州大小角落才好!

然而自己,却毕竟是­肉­体凡身!展昭长叹一口气,只觉不能失了镇定,便强自静下心来,却问身边兆兰兆惠:“这茉花荡里,可都找过了?”

兆兰兆惠愣了一下,叹道:“八九不离十,是都找过了。”

闻听此言,展昭心下更急——若茉花荡都找过了,那便八成是在杭州城里了!可这杭州城甚大,要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虽然自己出京时带着大内腰牌,自是可调动县兵寻找,却又难免扰民。不过庞昱是朝廷安乐侯,若如此下去,便也只有扰民了!展昭长叹一声,却又不甘,抱着一线希望又问道:“可还有什么地方没找过没有?”

丁兆兰听他如此说,亦叹息一声,道:“大哥,小弟知道你心急。可这茉花村方圆五里之内,已让家丁篦虱子一般篦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地方……”

谁料他还未说完,旁边的丁兆惠却突然道:“不!大哥,若说没找,确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找过!”

展昭听他如此说,却是一惊,亦是一喜,急问道:“尚有何处?”

只见丁兆惠指了指窗外,道:“陷空岛!”

“陷空岛?!”展昭一怔,回身望去。如今正是清晨,茉花荡水上漂起一层薄薄的晨雾,面纱般掩着远方的一切,陷空岛青翠轮廓,若隐若现!

丁家庄庄丁四下寻找庞昱之时,展昭亦并非未想过陷空岛。但一是陷空岛离茉花荡甚远,足在十里之外,当时只以为庞昱走失,绝跑不到那里去;二因已是深夜,众人安歇,此时上门去打搅,反为不美。因此未去寻找。此时一听丁兆惠提起,却顿时想起还有这一个地方未找。虽说按庞昱­性­子,绝不会主动去陷空岛,但万一他遇上了水贼土匪,亦不是没可能被劫持到岛上去。如今四下里尽皆找过,杳无音讯,不管怎样,这陷空岛必是要走一趟了,况且这陷空岛上,还有一个白玉堂!展昭与白玉堂八拜之交,自是深知这锦毛鼠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存心找庞昱这个小侯爷的茬,将他劫到岛上去,不放他回来,亦未可知!

展昭决心一定,便立时托丁氏兄弟备了一只小舟,另备一些薄礼,奔赴陷空岛。却因恐人误解,未带庄丁。丁氏兄弟是走水路的惯手,一只竹嵩撑得小船儿飞一样,不多时便到了陷空岛。一行人奔赴卢家庄,在庄门口递上薄礼,托庄丁通报,便在庄门前静候。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只见庄门大开,一人身后跟着几个下人小厮大步而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气宇不凡,身穿一件松绿提花锦袍,正是陷空岛五鼠之首卢方!

那卢方见到展昭,便立即大步迎上来,笑道:“贤弟可好,有一年不见了,为兄甚是想念,近日闻听贤弟到了茉花荡,虽是弟妹去世,理应节哀顺变,但这喜得贵子,外加兄弟重聚,也是双喜临门,理应摆宴接风洗尘!愚兄正想差人去请呢,不想贤弟倒先来一步!也好也好,愚兄已经吩咐了下人摆宴,贤弟且快请进,等把老二老四都叫回来,兄弟们好好叙叙旧罢!”说着一只手搭上南侠肩头,便要往里让。

展昭急着找人,哪有心思跟他推杯换盏!急忙辞道:“卢大哥美意,小弟心领了。只是现下有一事甚急,还求卢大哥相助!”

那卢方听他如此说,立时道:“贤弟有何事,但说无妨!”

展昭抱拳,道:“只因小弟此次回荡,带了个朋友,亦是在卞京结拜的义弟,姓于名瑾,排行第九,只唤作九弟。不想昨日出去游玩,一时大意,竟是丢了!找了一夜,茉花荡方圆皆已找过,只是没有。原不应来打扰大哥,但只因茉花荡亦有水寇贼人,唯恐他被劫至岛上,特来叨扰,还请大哥助小弟一臂之力,容小弟在这陷空岛上找找罢!”说罢,便将庞昱外貌特征细细说了,又是一礼。

卢方见是这件事,便笑道:“这有何难。贤弟之手足,亦是愚兄之手足,理应相助!既是如此,陷空岛上下庄丁,随贤弟差遣!”

展昭却面有难­色­,拱手道:“大哥恕小弟无礼,只因这九弟昨日见过五弟一面,当时却搞出些不愉快来。不知大哥可否容小弟在卢家庄一找……小弟在此给大哥赔礼了!”说着便躬身深深一礼。

卢方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却是一怔,心下便有些不快——他也算是一世豪杰,行事光明,谁知这展昭却要搜查他这卢家庄!这让他怎能情愿!但若不答应,毕竟是结义兄弟,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再说白玉堂是他从小看大,这白老五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虽说已经弱冠,却最是任­性­妄为,倒象个长不大的孩子。因此想了一想,道:“也罢!既是如此,卢家庄上下,随贤弟进出寻找!”说着便要带着展昭向里进。

谁知刚转过身,门内却传来一个冷冷声音:“你要进来,得先问过你白爷爷!”

展昭一愣,便见白玉堂大步从门内走了出来,依然是一身白衣,飘飘若仙,然而却是横眉立目,咬牙切齿!

“五弟!”卢方见状,皱眉道:“这又是怎的了?”

白玉堂冷笑道:“我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一只臭猫!我说御猫大人,您这是大驾光临陷空岛­干­什么呢?这一次你白爷爷可没盗三宝!”

展昭无奈,苦笑道:“五弟……”

“谁是你的五弟!”白玉堂怒冲冲的一抬手,直指展昭鼻尖:“展昭!没想到你为了个恶人竟要搜查这卢家庄,你不配与白爷爷称兄道弟!”

“五弟!”卢方大喝一声,“你说什么呢!展贤弟急着要找人,一时心急,亦在情理之中!卢家庄既问心无愧,让他看看又怎的?!”

白玉堂听了这话,顿时一怔,随即便暴跳如雷道:“好哇!好哇!兄弟之情,全都不顾了!既如此,展昭!我告诉你,今日你若踏入一步,白爷爷与你势不两立!”说着,竟是负气一甩手,直往房中去了!

卢方见白玉堂赌气离去,摇头叹道:“五弟这­性­子……唉!还不知要给他添多少麻烦!”

展昭亦苦笑道:“却是展某的不是。”

“嗳,贤弟这是说的哪里话。”卢方回身,一拍展昭的背:“五弟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这次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发邪气,过了一会儿也就罢了。莫管他了,却莫耽误了贤弟找人!”

展昭长叹一声,拱手道:“那小弟便失礼了!”

当下卢方便吩咐点起庄丁,分了两组。因白玉堂死活不让展昭踏足卢家庄,因此便让展昭带了一队,丁兆惠带了一队,分别去水边山间,细细寻找。至于卢家庄内,因还有高堂女眷,不可惊动,便由卢方领了丁兆兰,只说是茉花荡友人来访,在卢家庄内四处走动,暗暗寻访。

却说这一找,直从辰时找到未时三刻,仍是杳无音讯!去山上搜索的家丁,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水边也毫无收获。丁兆惠见此情状,便劝展昭去卢家庄用饭。可展昭急得要命,仍是吃不下,却道:“贤弟先回去吧。展某却再找找看。”

丁兆惠苦劝无用,只好带着家丁先回去了。展昭孤身一人,沿水搜索良久,仍是一无所获!大声呼唤,也不见回答。直起腰来,看看太阳已然偏西,展昭对着这白茫茫宽广广的芦苇荡,急火攻心,担忧无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长叹一声,打算先返回卢家庄。

陷空岛是个椭圆形,卢家庄在岛的一头,此时展昭只顾搜索,不知不觉,竟转到岛的另一头来了。算了算路程,若直接向前走回去,倒比返身走回头路还要近些,展昭便沿水向卢家庄方向走去,却不敢施展轻功,只慢慢边走边用心搜索。

谁知走不到多远,却忽听隆隆水声,展昭仔细一看,原来此处却有一股清泉,从苇根下岩罅中涌出,直汇入芦花荡。那水汹涌湍急,看来是山中雨水汇成,然而却甚是清冽凉爽,惹人喜爱。

展昭走了半天,被晒得满头大汗,正是又渴又累,此时见这水甚是清洁,便欲饮上几口。撩衣挽袖,蹲下身来,刚掬了一捧水,尚未送到嘴边,眼光却无意中瞄到芦根下一物,仔细一看,那物月牙形,暗褐­色­,竹根口儿,软木塞子,那塞子上却刻着一个“丁”字,不正是昨日进城之时庞昱带的水囊么!!

甫见那物,展昭便大惊失­色­!疾步过去,一把将水囊抓在手里,细细打量,确定确是庞昱所带,心下又惊又喜,当即长身立起,急唤道:“九弟!九弟——!!!”

谁知唤了半天,却仍是无所回应。展昭发急,当下顺着水边芦苇,只在方圆几丈之内寻找。找不多时,拨开一丛芦苇,一眼望去,展昭顿时大骇,脱口而出:“九弟!!!”

那苇丛之下,芦花荡里,可不正是庞昱!只见他仅着白­色­里衣,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身子随着水流一起一伏,一头青丝散开,顺水漂荡,不知是死是活!

“九弟!”展昭忙奔过去,俯身先摸庞昱鼻息。只觉触手之处,似有微弱游息,略略安心,便急欲将庞昱抱起来,谁知一触他身子,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下肌肤蛇一般冰凉,竟毫无温度,分明死人一般!!!

“九弟!”展昭惊出一身冷汗,忙将庞昱抱到岸上,也不顾什么身份礼节,急解开自己衣襟,三下两下扯尽庞昱身上湿透衣物,赤条条裹进自己怀里!

肌肤甫一相贴,展昭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怀中少年的身体有如一块寒冰,除喉中尚有一丝游气绵延不绝,根本就与个死人没甚么两样!展昭又搓又揉,庞昱身体只是毫无热度。展昭无法,急将庞昱身姿摆正,环抱在怀内,双手压住庞昱丹田,运起内力,龙虎之气缓缓注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见怀中少年嘤咛一声,颈子向后一仰,吐出一口长气来,饶是双目犹合,颊上却微微泛出一丝嫣红,却仿佛患了桃花痨的女子脸上那一抹一般。展昭见此情状,心下惊喜,却不敢贸然撤了内力,只又过了好长时间,见庞昱身子有了几分温度,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一半,才脱了外衣将庞昱密密包裹,仍是打横抱在怀内,施展轻功,飞一样向卢家庄去了。

假冒安乐候

却说那丁兆兰在卢家庄内,先进堂屋,再进厢房,花园阁楼,流水小亭,尽皆看过一遍,皆无庞昱踪影。那白玉堂见一无所获,便幸灾乐祸,饶是被卢方呵斥,尖酸刻薄的话儿也不知说了多少。然而等查到地牢,却在牢中翻出庞昱所穿外衣来!原来那胡烈洪彪二人,当值时见展昭等人到得卢家庄,又见卢家庄里里外外大张旗鼓找一个少年,却与庞昱形貌别无二致,心下吃惊,便抽了空闲,急欲到地牢灭口,谁知到了地牢一看,庞昱竟踪影全无!心知不好,便也不回卢家庄,只带了那些女子,从溶洞出口脱身,竟是跑了。外衣一找出,卢方白玉堂二人皆大吃一惊,白玉堂却带了些心虚情状,遂住了嘴,不再讽刺讥苦。当下一庄人等,乱哄哄吵闹不绝,忽见展昭仅着里衣回来,怀中却抱着一个少年,以外衣密密包裹,只露出一头青丝,便知是找到了。急派人去唤郎中,又去抓药烧汤,铺床展被,更是乱成一团!待药来了,便往下灌。然而庞昱体虚,又有个毛病,从来喝不下药,一喝便吐!吐得一塌糊涂,却始终双目紧闭,只是不醒!身子也回不了暖。若靠着展昭的内力,尚可有几分温度,然而一离展昭,身子却又渐渐冷下去!眼看这一折腾,又近亥时。众人七嘴八舌,手足无措,却也别无他法,只好灌了两碗姜汤下去,却也未给庞昱着衣,只赤­祼­­祼­由展昭抱在怀内,裹了几层被褥,寻思捱过一晚,再由船运到杭州城找大夫去。

当夜正是十六,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陷空岛沐浴月光,一片静谧。展昭紧紧搂着庞昱蜷在床上,手下内力一毫不敢稍息。怀中少年的身子软绵绵的,眉头微蹙,双目紧闭,肤­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只颊边微微的透出几丝血­色­,然而若离了展昭内力,连这一丝血­色­也便即刻消失不见!展昭不敢大意,只得双手放在庞昱丹田,内力左出右进,在庞昱体内柔柔的做一个循环,再沿着经脉回归气海。几轮下来,只觉怀中少年几乎已变成了自身的一部分!他为找庞昱,连续两天两夜未曾合眼,若是平常早已困顿不堪,然而此时看着庞昱病容,竟是一点睡意也无。他幼年失父,四岁拜师学艺,十二岁随师傅周游四海,十六岁出道江湖,十八岁名震天下,二十一岁身入公门,圣上金口亲封“御猫”,身经百战,饶是坚毅刚强,然内心深处,却极是柔软,平生最重,亦不过一个“情”字。他自幼未在父母身边长大,虽成|人之后也曾回家尽孝,但母亲不久即去世,论“亲情”一类,实是不足。却也别无兄弟姐妹,仅有一弟,乃其父遗腹子,名唤耀辉。展昭为兄,耀辉为弱弟,长兄如父,自是百般呵护。然而耀辉自小体弱多病,母亲亡故后又悲痛异常,一场大病,竟也跟着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去世,展昭自是痛彻心脾,回想自己自小随师傅周游在外,无论人子之孝,兄长之爱,皆是亏欠,除悲痛以外,便又多了几分愧疚。只因这一年来他与庞昱相处甚笃,不免回想起亡弟,再想想耀辉亡故时亦与庞昱差不多年纪,不由竟把对亡弟的思念疼惜,移了五六分在庞昱身上。此时见庞昱无端遭此大劫,气息奄奄,心下怎能不痛!手下内力,更是不敢有片刻懈怠。好容易捱到五更时分,看看窗外天光初现,不由得松了口气,想起今日要去杭州城求医,便扶起庞昱,打算给他梳洗裹衣。

谁知少年的半个身子方才露出来,借着微弱天光,展昭竟看到庞昱胸前肩背,皆有点点青紫痕迹,心下诧异,忙掀开被褥,仔细察看。谁知越是向下,青紫竟是越多,腰腹之间更是连成了片,待看至臀上,展昭脑中却是“嗡”的一声——那雪白肌肤上竟分明是紫黑掌印!

甫见掌印,展昭惊出一身冷汗——他行走江湖多年,后又任开封府捕头,见多识广,却知当今世上男风盛行,亦知庞昱貌美,难免引人垂涎,当下便顾不得逾礼,急擎庞昱腰身检视,见那极私极密之处,尚且完好无损,方才略略心安。然而心中一块石头方落,展昭却猛然感到一把怒火熊熊燃起,直冲胸臆!

强忍一腔怒火,展昭生怕庞昱身上还有别的伤痕,便再次从下至上仔细检视。只见双手手腕之上,隐现绳索勒痕。展昭心中怒火,便再添一层。再往上看去,竟在脖颈之上,找到一道细细的小口,极似苇叶划痕。然而展昭习武多年,对身边之人惯用兵器,亦极为熟悉,饶是伤口浅小,仍是一眼认出:那不仅是剑痕,而且还是白玉堂独门名器“流影”的剑痕!

一认出流影剑痕,展昭只觉胸中怒火激荡,想起白玉堂敌视庞昱,一见面就给他苦头吃,想起卢家庄地牢之内搜出庞昱外衣,再想起庞昱倒在芦花荡冰冷水中,几乎死去,又想起庞昱身上青紫痕迹与双手绳索勒痕,心下便认定是白玉堂将庞昱害成这般,怒火再难压抑,无处发泄,猛然伸手狠狠一击,正击在床头一张紫檀木圆几之上,那圆几那经得起南侠千钧内力,只听哗啦一声,顿时散作一堆碎末!

一击既出,展昭怒火兀自难熄,正想去找白玉堂算账,忽听床上少年呢喃几声,手脚微动,只道是他苏醒,心下一喜,忙凑前唤道:“九弟!九弟?!”

只见庞昱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身子痛苦的微微扭动,双颊上的绯红却是更加显眼。展昭顿觉不对,伸手一摸,只觉庞昱额头滚烫,竟是着了风寒,高热不退!急欲去唤郎中把脉开药,忽又想起庞昱喝药便吐,正心急如焚,忽见庞昱嘴­唇­微动,像是有话要说,声音却太过微弱,听不分明。急将耳朵凑上去,方才听清,庞昱竟是在叫——

“展昭,救我!”

一听清少年话语,展昭顿时如五雷轰顶,身体剧颤,心中更是酸甜苦辣,百味齐集!只觉喉中一酸,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少年身子紧紧揉进怀中,哽咽道:“展昭在!展昭在这里!”

庞昱昏昏沉沉,只叫展昭。却又老爸老妈、哥哥姐姐乱喊。又叫骥儿。展昭柔声细语,百般抚慰,庞昱紧锁的眉头总算松开,却又昏睡过去,身上更热了几分,脸烧得通红。展昭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心疼!却又想起那罪魁祸首锦毛鼠,怒火不由得又熊熊燃烧起来!急寻被褥裹了庞昱,抱在怀中,却是找那白玉堂算账去了!

此时已到卯末,卢方等人已经起身,洗漱完毕,用了早膳。听下人来报舟船已经备好,正欲叫展昭起身,赶赴杭州。忽见展昭抱着庞昱大步走来,刚要说话,却见展昭将庞昱轻轻放到一旁软榻上,回过身来,竟是满面怒气!

“贤弟,这是怎的了?”卢方见气氛不对,疑惑道。

只见展昭冷笑一声,道:“展某一生,自命豪杰。所结交朋友兄弟,亦是坦坦荡荡的男儿,堂堂正正的君子!却未想到这一次却是有眼无珠,认错了人!”

“贤弟,这是如何说?又认错何人了?”卢方见他如此说,惊道。

展昭冷笑道:“便要问那展某的结拜兄弟,锦毛鼠白玉堂!”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那白玉堂本低头靠在门上,此时见展昭提到他,先是一愣,随即便怒道:“你这只臭猫!你白爷爷又怎的了?!”

“白玉堂!”展昭怒道,“便要问你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却不知道了?!”

白玉堂听他这样说,只道是前日恶整庞昱之事东窗事发。他是个孩童心­性­,直来直往,虽是任­性­高傲,但亦敢做敢当,敢爱敢恨。昨日见自己一时­性­起,不过想教训教训这个小侯爷,谁知竟将庞昱整成这样,心中便有两分后悔。此时见事情明了,饶是自己理亏,却憋着一口气,只不肯认输,便嘴硬道:“白爷爷只是想给他些教训罢了!”

“白玉堂,这就是你所谓的‘给些教训’?”展昭冷笑,“展某却没想到你是如此小人!若是九弟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如何自处!你又要展某如何自处!”

白玉堂听展昭如是说,又看软榻上庞昱,只见他高烧不退,昨日还是苍白的脸今日却烧的通红,眉头紧皱,痛苦无比,心下亦觉愧悔,可他是个爱面子的­性­儿,最不肯服软,只硬着头皮道:“白爷爷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若死了,大不了我给他偿命!”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展昭冷笑一声,“白玉堂!!!只怕你做下的事,却是当不起!!!你不喜九弟,展某不怪你。你若要教训他,展某亦知你的­性­子,只护着九弟便了,亦不会怪你。可你却何苦将九弟劫来陷空岛,又何苦百般折辱,何苦将他弃在苇荡!若不是万幸有展某发现,九弟此时岂不成了一缕冤魂!”

“展小猫!!!”白玉堂听展昭如此说,却气的怒目圆瞪,吼道:“你将话说清楚!!!白爷爷何时劫他来着?!又何时折辱他来着?!”

“你!!!”展昭见白玉堂如此,只道他不认账,心下不由得怒火中烧,立时便想将庞昱身上那些伤痕说出来,却又怕庞昱身为男子,若此事为人所知,不好做人,只得忍了,却只将庞昱手上绳索勒痕,并脖颈之上流影剑痕,一并请卢方验看了。当下伤痕确凿。一屋子人,却只看白玉堂。

白玉堂见此情状,只气得满面通红,暴跳道:“好你个展小猫!!!我告诉你,白爷爷做过的事,二话不说,敢做敢当!!!若是没做过,就算是上刑,也别想让我招供!剑痕是白爷爷的,可白爷爷只想整他,是将他塞进船里飘了来着,可只点了|­茓­道!白爷爷却用的着绳子?!”

“白玉堂!!!”展昭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忽听榻上庞昱咳了几声,却再顾不上白玉堂,急转身柔声问道:“九弟,可是难受了?要水不要?”

却见庞昱眉头皱了几下,眼睛缓缓张开,目光在展昭脸上扫过,竟是醒了!庞昱一醒,展昭喜出望外,急叫道:“醒了!”

展昭这一叫,一屋子的人顿时全都呼啦啦围了上来,却把个白玉堂撇在圈外。白玉堂见此情状,又气又急。他从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就是如今弱冠,也多是受兄长呵护,哪受过这等冤枉气来!当下这种场面,又不能点醒庞昱就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安乐侯——他心里有愧,再说就算说出真相,又会有几人信!却是有口难开,有苦自己知!一时急火攻心,暴跳如雷道:“罢了罢了!白爷爷这便与你回了开封府,在包大人面前折辨,好还你白爷爷一个清白!!!”

锦毛鼠在这边发飚,那边庞昱却是挣扎着只要起来。他发着高烧,哪有力气!却不肯安生,只一个劲地挣。展昭没法,将他小心翼翼扶起来,靠在怀里。只见庞昱面朝着白玉堂,却吐出一句话来——

“不是他!”

庞昱声音极为微弱,但在场众人皆是身怀武艺,听得清清楚楚,尽皆吃惊诧异,连白玉堂亦是一愣。急看庞昱,却又晕迷过去。任万般呼唤,再无动静。却仿佛此次醒来,便是要特特为白玉堂折辩一般!若是别人,当下心中便生感激。可这白玉堂却是最不肯领情的一个­性­子,亦不肯服软,却是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甩袖负手,也不顾后面“五弟!五弟!”的叫,径直出去了。

见白玉堂负气而去,卢方却苦笑了一声,向展昭道:“贤弟,五弟的­性­子又犯了,贤弟却多担待些。只是五弟人品,愚兄却可担保。况且这两日来,他一直与我在一起,却如何能分身去折辱九弟?还望贤弟明察秋毫,却莫要冤枉了他!”

庞昱一句“不是他”出口,展昭却冷静了许多。回想往日白玉堂人品­性­格,虽任­性­妄为,却是个侠义的豪杰,断不会做那些下流龌龊之事!便顿觉自己鲁莽,竟冤枉了他。再听卢方担保,心下亦有悔意,心想不该这样一时冲动便认定是白玉堂折辱庞昱,反伤了手足和气!便叹道:“大哥见谅,是小弟鲁莽了。如今只得等九弟醒来,问个清楚,再作计较!”

却说庞昱虽高烧不退,神智却有几分清醒。展昭把他抱到正堂,他迷迷糊糊听到展白二人争吵,又听展昭认定白玉堂折辱于他,便知他是误会,心下发急。他病成这样,虽是白玉堂所害,但折辱一事实非白玉堂所做,他心下终是不愿冤枉无辜,又听提到开封府包大人,见事情要越闹越大,更是急火攻心,拼尽全力,只要醒来!他本来是被冷水所激,休克过去,按说展昭为他输了内力,本来当即便可清醒,可偏偏庞昱体虚,展昭内力又太过阳刚,冷热猛然一遇,便在体内纠作一团,竟是封了他六识中的三识,导致只能感知,无法表达!到发起烧来,却是因祸得福,体内热力压过了寒气,懵懵懂懂,透出一丝清明,当下拼尽一口气,吐出心中所堵,便又昏迷过去。幸好卢方早在展昭发怒之时便暗示下人去杭州城请了郎中,此刻到了岛上,因庞昱喝不得药,便展回春妙手,施了金针。几针下去,冲开|­茓­道,便清醒了。却又发了半宿烧。待的烧退,叫厨房端了一碗桂圆沐,用小银勺灌了半碗下去,才算是脱了大难,虽是仍气短体虚,却神智清明,能开口说话了。

甫一清醒,庞昱便原原本本将这几日所遇之事,细细说了,只略去了他与白玉堂起冲突那一段——毕竟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当下便把个陷空岛诸人气的咬牙切齿,怒目圆瞪,白玉堂更是暴跳如雷,抽出流影便要去找胡烈洪彪二人算账,却被蒋平扯住,只吩咐陷空岛上下,追缉二人。丁家兄弟亦派人帮忙。又拿了展昭金牌,去了杭州城中,亮出身份,叫县衙发了缉捕公文。当下撒开天罗地网,只待鱼儿咬钩。

按理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庞昱大劫得脱,本不应擅动,该在陷空岛多休养几日,然陷空岛有一个白玉堂,展昭怕二人朝夕相对,又再搞出什么事来,便不顾卢方等人一再挽留,只撑了一叶小舟,回了茉花村。丁母见庞昱回来,笑逐颜开,烧香拜佛,骥儿见了庞昱,亦安分下来。一家人重逢,少不得又要问些当日情形,庞昱描述溶洞位置土质,详细异常,人人称奇,后有好事的后生撑着小船,按庞昱所说位置寻找,果找到溶洞,且通到卢家庄地牢。

庞昱在茉花村休养了两天,却是能下床走动了。然而展昭怕他再出什么事,再不让他出远门,自己却也寸步不离,将诸般杂事都抛到脑后去了。两个人每日在家说说笑笑,逗逗骥儿,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不知不觉,又是几日过去。

然而有时候人不去找麻烦,这麻烦却偏偏要往这里来,这日庞昱正与展昭抱着骥儿哄逗,却忽听外面一片嘈杂,方想去看,便见丁兆惠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嘴里嚷道:“大哥,逮着了!”

逮着了?庞昱一愣,却看见外面闯进来几个人,两个是陷空岛的徐庆和韩彰,另两个人被五花大绑,一人少了一只眼睛,另一人却缺了一条臂膀,可不正是那日意欲折辱庞昱的胡烈洪彪二人么!

徐庆恶狠狠将手里的洪彪掼在地下,啐一口道:“这两个龟孙子,可逮到了!”

韩彰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弟兄们在杭州城里的春满楼将他二人堵了个正着!却还有一人,自称是那个­奸­贼安乐侯!”说着便从身后揪出一人,掼在众人面前。

一听“安乐侯”二字,展昭庞昱二人却吃了一惊。当日庞昱醒来后只说胡烈洪彪二人劫掠­妇­女,所为何事却没当众人面说,只私下里偷偷告诉了展昭,有人冒充安乐侯之事,也只有杭州知府知道,所派兵丁,皆是秘密缉拿,却没想到被陷空岛诸人抢先了一步!又听这人自称安乐侯,展昭便急道:“抬起头来!”

徐庆抓住那人头发,向后一拽,那人身不由己的一仰头,还未等说什么,庞昱却脱口叫出声来:“项福?!怎么是你?!”

那项福本来就吓得脸青­唇­白,一见庞昱,更是心胆俱裂,失声叫道:“小侯爷!!!”

身份曝露

“项福?!”庞昱双目圆睁,惊诧莫名:“你怎么会在这里?!庞老……爹不是派你下扬州收债去了吗?!”

那项福冷不丁见到庞昱,早已经魂飞魄散,哪还有心思狡辩,当下匍匐在地,边磕头告饶边将一切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那项福乃是庞府一名家仆,被庞昱收在身边也已有几年。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只惯会溜须拍马,阿谀逢迎,且脑子活泛,坏主意一条接一条,故有个浑名叫小军师。说实话前庞昱­干­的不少黑心事,皆是由他挑唆帮衬。到庞昱脱胎换骨,接触了几次,便也大体明白他不是个好东西,任他如何巴结,只不理他。这项福巴结了一阵子,见庞昱对自己冷冷淡淡,便死了心,转身去拍庞太师的马屁。他惯会揣测上意,一张嘴又比蜜似的甜,一来二去庞太师竟对他小有青睐,这次派人下扬州收债,便让他去了。谁知这项福好吃懒做惯了,又好赌成­性­,更是好­色­,大笔的债银到手,哪忍得住!竟不回卞京,而是跑到杭州,花天酒地起来!他常年在庞昱身边,也惯仗庞昱的权势狐假虎威,这次又见庞昱对他疏远,心下早已不满,竟一不做二不休冒了庞昱的名,巧取豪夺起来!反正安乐侯这个头衔在官场商门就像一块令牌,再加上屎盆子扣在庞昱头上,何乐而不为!到胡烈洪彪前来投奔,便借势又收了两个手下,更加为所欲为起来。只是他没想到庞昱也来了杭州,更没想到庞昱竟然落在胡烈洪彪二人手里,今日在春满楼吃饭时便被徐庆韩彰还有白玉堂撞了个正着!那徐庆韩彰尚且好说,白玉堂却是什么­性­子!当即便剜了胡烈一只眼珠,削去洪彪一条手臂,却留了一命,把项福也一起捆了,细细盘问,得知他是庞府家丁,便吩咐不忙带回陷空岛,却是先送到茉花村去。

当下事情水落石出,却把个庞昱气得不轻,只是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众人,也是一片沉默。不知过得多长时候,却听得一个声音冷冷道:“不知小侯爷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庞昱气的一跺脚:“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话方出口,却惊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猛然抬头,只见前方手持流影,冷冷望着他的白衣贵公子,正是白玉堂!

“好!!”那白玉堂一听庞昱如此说,眸中立时寒光一闪,流影一挥,出手狠辣绝情,只见剑光一眩,胡烈洪彪二人颈中顿时多了一条红线,大张着口“荷荷”两声,仰面而倒!白玉堂回剑又要对项福出手,却被展昭一把拦住!

“五弟慢来!此人冒名安乐侯,欺压百姓,还需送至县衙处置!”

“县衙?好啊!”白玉堂冷笑,“那小侯爷是不是也要一起去呢?”话音方落,流影剑尖直指庞昱!

“五弟!”展昭见矛头要被引到庞昱身上,忙劝道:“此事与九……与小侯爷毫无­干­系,五弟又何必苦苦相逼!”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家的家丁,他总要负些责任罢!”白玉堂丝毫不让。

“五弟!”展昭胸中猛然升起一口闷气,却又生生忍下去,只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五弟,这胡烈可是陷空岛家丁,那小侯爷受辱一事,陷空岛是否也要负责!”

“展小猫,你!”白玉堂见展昭抢白他,顿时又羞又怒,满脸通红,却又哑口无言,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狠狠“哼”了一声,负气转身出去了。

展昭见白玉堂如此,只得摇头叹息,刚要叫人将项福送至县衙处置,却猛然发现周围气氛诡异,急抬头看时,厅内众人却表情各异,甚是­精­彩!只见徐庆横眉怒目,韩彰难以置信,丁兆惠瞠目结舌,丁兆兰面带异­色­,然众人目光,却只集中在庞昱身上!

展昭一见不好,忙退后一步,护住庞昱,却解释道:“诸位弟兄,此事委实跟……”

“展昭!”还没等他说完,徐庆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如今不需多言,你只要告诉俺老徐,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安乐侯?!”

“三弟!”展昭见此情状,只好无奈道:“九弟确实正是当今安乐侯,但小侯爷已改过自……”

“你不要说了!”徐庆是个炮仗脾气,一听展昭如此说,当即便怒目圆瞪,发作道:“展昭!俺老徐当你是一条好汉,因此才与你结拜,没想到你竟与如此­奸­贼称兄道弟,算俺老徐看走了眼!”说罢,呸了一声,径自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展昭没法,再看韩彰。韩彰却比徐庆年长稳重些,然此刻眼中亦略显鄙夷之情,摇头叹息道:“展兄弟怎么与这种人结交!”说着,提起瘫倒在地上的项福,亦出去了。

展昭看韩彰走远,厅中只剩下丁氏兄弟二人,便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却是苦笑道:“二位内弟……”

“大哥,他真的是那个安乐侯?”丁兆惠指着庞昱,一脸难以置信神­色­。

展昭长叹一声,道:“九弟乃当今安乐侯,此事是真。之前做过不少恣意妄为之事,亦是不假。然小侯爷现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何不抛开成见,从新审视……”

“大哥!”丁兆惠眉头紧锁,嫌恶道:“不是兄弟说你,你在包大人身边,他做过的那些恶事,你也并非不知!如何就能如此轻描淡写的撇过了?死在他手里的多少冤魂,就如何能这样瞑目了?!大哥!小弟在此还叫你一声大哥,只是咱们丁家庄,却容不下他!”

听丁兆惠如此说,展昭却是一惊!丁家庄容不下庞昱,那便是说庞昱必须另找住处,可庞昱对杭州不熟,更何况现在又大病初愈,茉花荡离杭州城路途亦不近,此时能住到哪去!急道:“贤弟!此事却……”

“大哥,不要说了!”丁兆惠两道浓眉一竖,怒道:“如今情形,小侯爷身份尊贵,丁家庄容不下你这尊神,还是请别处下榻罢!大哥若要强留,在下却是当不得这声贤弟!”负手转身,向房中去了。

展昭见此情形,胸中怒气上涌,却硬是忍下,转身向丁兆兰拱手道:“贤弟,你看……”

“大哥。”丁兆兰叹了口气,婉转道:“如今到了这等地步,不是小弟无容人之量,然小侯爷身份一经泄露,若是有人知道他在此丁家庄下榻,这丁家庄的名头……”

“好!好!”展昭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怒道:“展某认的好兄弟,拜的好豪杰!一个个枉称豪杰,却无察人之心,亦无容人之量!好!好!既是如此,展某也当不得这声大哥了!九弟!”展昭猛然回身对庞昱道:“抱好骥儿,待展某收拾箱笼,咱们这就住到外面去!”

丁家庄众人吵闹不休,庞昱却抱着骥儿站在一旁,眼中无喜无怒,无波无澜,只冷眼旁观,仿佛众人所争吵的事情皆与他无关。也许,原本就无关。只有此刻,他不是庞昱,不是那大宋朝的侯爷,不是百姓口中的­奸­贼,亦不是展昭所称的九弟。他只是一缕定位失误的幽魂,仿佛在看一部全息立体的电影,通过别人的双眼冷冷的目睹着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然而在听到展昭的话时,那双电脑摄像头一般冷酷幽深的双眼中,却依然有小小的波光微微跳动,却又瞬间熄灭。那波光是那么微弱且短暂,没有人感觉的到,甚至,包括庞昱自己。

展昭虽温文儒雅,沉稳大度,却亦有几分执拗,如今­性­子一上来,反正行李不多,骥儿亦在庞昱怀里抱着,当下便进了房间提出箱笼,亦未惊动丁老夫人,便与庞昱出了丁家庄门。此时天­色­已暮,两个人在水边有一脚没一脚的慢慢走着,展昭不由得心中郁闷,叹一口气,看看庞昱,见他低眉敛眼,眉间隐隐有郁愤之­色­,只道他是心下不甘,便停下脚步,深叹一声,执了庞昱的手,柔声道:“展某时常听说人言可畏,原本不信。如今却深受其害。只苦了……”忽又黯然道,“只苦了小侯爷。”

庞昱原本垂头丧气,听展昭这样说,便抬起头来道:“不是这样说。”

展昭一怔,又见庞昱扁了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我是会去计较那些虚名的人吗?那些东西,人一死,还不是烟消云散!就算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又能怎样!更何况古今历史,多有篡改,谁又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然头一昂,赌气似大声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展昭愣了愣,看着庞昱孩子似倔强的面容,琢磨“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此话,忽然感到豪情万丈,正要赞赏,忽见庞昱又泄了气,垂头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害你和我一起被赶出来,还害得你兄弟反目……对不起。”说到最后一句“对不起”时,头垂得更低,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庞昱此话甫一出口,展昭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间柔柔的泛上来,说不清道不明,然而却温暖且感动,莫名的又惊又喜,猛然扶了庞昱的肩,大声道:“小侯爷说的好!人生在世须尽欢,功名利禄如浮云!展某亦不是那计较名头之人,只要问心无愧,任他流言纷纷,又能怎样!正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罢!”

庞昱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怔了一下子,脸上微红了红,却道:“喂,你是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目前我们应该走的路?”

“啊?”展昭一愣。

“我是说!”庞昱瞪眼:“我们今天晚上住哪里?!”

展昭听庞昱这么一问,顿时张口结舌——天­色­已晚,茉花荡亦离杭州城不近,就算能赶到杭州城,还不一定能找到客栈!可这样一来,又要住到哪去?!难不成真的要露宿荒郊野外?!自己倒没什么,可庞昱哪经得起如此折腾,更何况还有一个骥儿!

庞昱见展昭手足无措,亦是无奈,两人正愁眉不展,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展大人!少爷!”

两人一怔,急回身看时,原来是墨香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仔细一看,却是在渡口撑船的小六子!

小六子急急奔到二人面前,未及行礼,张口便道:“展大哥,于大哥,听说你们要住到外面去,我哥开了一家客栈,便住到我家去吧!”

展昭听他如此说,怔了怔,却是苦笑道:“小六子,现在该叫庞大哥了!小兄弟好意展某心领,但展某怕住到你家去,却因为这些流言虚名,坏了你哥客栈的生意……”

“庞大哥不是坏人!”小六子却未等展昭说完,急急接口,眼里有少年特有的清澈坚定:“能和展大哥在一起的,都不是坏人!”

小六子话一出口,展昭庞昱二人却是浑身一震!

墨香这几天看来和小六子混得极熟,此时上来便提展昭手里箱笼:“展大人,少爷,小六子和小的是好朋友,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便住一晚上罢!”

展昭听小六子一句话,心下感动,又见小六子坚持,此时若再加推辞,便是虚伪,便回过头去道:“小侯爷却意下如何?”

“我吗?你决定吧,我听你的。”庞昱抱着骥儿站在展昭身后微笑,瞳中有暖暖的波光,粼粼闪动。

柳暗花明又一村

二人相视一笑,展昭便回过头来,拱手笑道:“好!蒙六子兄弟相邀,展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展大哥说那儿的话呢。”小六子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就是客栈太小,展大哥却莫要嫌弃。”

见展昭答应,墨香却早已抢过箱笼,此刻走出几步,回头喊道:“六子!去撑你的船来咧!”

“哦!”小六子应了一声,又向庞昱笑笑,飞快地大步跑走了。

“少年心­性­,却未被世俗所污。”展昭望着小六子的背影,暖暖笑道。

庞昱却抱着骥儿径直向前走去,口中道:“快走吧,天都快要黑了!”微微顿了一瞬,却低声道:“展大哥。”

庞昱一语出口,展昭却浑身一震,惊喜道:“你……你叫展某甚么?再叫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庞昱头也不回。

“再说一遍,展某却未听清!”

“看我心情好吧!”

“却是何时?”

“罗嗦!不是说了看我心情好吗?!”庞昱脚下走得飞快。

展昭停下脚步,望着庞昱在夕阳中走出几步,却不知不觉笑的开怀,朗声道:“九弟,却等展某一等!”说罢便施展轻功,纵身追去。

展庞二人原以为小六子家客栈在杭州城以内,谁知却不是。客栈所在的小城名为砚池城,与杭州城恰好隔着一个茉花荡遥遥相望,却也比杭州城近了许多。虽是如此,几人到达客栈时亦已是戌初。然而小六子他哥却热情,一见展昭,笑逐颜开,忙不迭将两人让进家门。

小六子一家姓李,哥哥叫李小二。长的白净面皮,个子不高,狭长眼睛总带几分笑意。听说这李小二原是陷空岛船户,与五鼠亦很有几分相熟,婚事亦是五鼠张罗的。他的妻子二十多岁,名唤锦娘,却很有几分姿­色­,如今刚刚生产不久,儿子小福儿亦与骥儿差不多大。因而便让锦娘暂作骥儿|­乳­母,锦娘亦是爽快,一口答应。

李氏一家皆热情好客,带着点大宋普通老百姓特有的质朴豪爽。因展庞二人来的甚晚,客栈里的大锅菜已撤席了,李小二不顾二人推辞,特特让锦娘去张罗了一桌好菜来,一家人连小六子带墨香团团围坐,却去了身份地位高低,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李小二却笑道:“今日展大哥与庞兄弟到得我这小客栈,小二我别的拿不出手,只有拙荆锦娘做得一手好糖醋鲤鱼,今日定要请二位尝尝!”说着,便唤锦娘去厨下端鱼。

锦娘嫣然一笑,道:“家常小菜,却献丑了!”便去厨下端了一盘好大鲤鱼来,待放在桌上,却是香味飘散,­色­泽鲜亮,引得人馋涎欲滴!

鱼端上来,若在平时,庞昱肚里的馋虫早就忍不住了。可如今看着这鲤鱼,倒突然想起锦鲤肚里的那截手指头来,便顿失几分食欲。想想展昭起初也颇重视这件案子,然自从他遭了一场大难,便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连查案的心亦一并淡了,心下不禁有几分内疚,看锦娘正与众人分盘配勺,便随口问道:“大嫂也是茉花荡人氏,却不知认不认识一个手指头上有颗黑痣的人?”

庞昱问出这件事来,本只是随口说说,未指望从锦娘那里套出什么线索来,然而谁知他这句话甫一出口,锦娘却大惊失­色­,手下一颤,方要递给庞昱的瓷勺子啪一声跌在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庞昱吓了一跳,忙看向锦娘。只见锦娘脸­色­惨白,双­唇­颤抖,却是一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心下诧异,正要细问,忽听李小二骂道:“你这婆娘,这么点事都­干­不成!还愣着­干­什么,不赶快收拾了,却快去给庞兄弟换一只勺!”

锦娘见丈夫斥责,慌忙忙的将地下碎片收拾­干­净,朝厨房去了。李小二却举杯赔罪道:“展大哥,庞兄弟,贱内笨手笨脚,扰了二位的兴致,来来来,小二我却向二位赔罪了!”说完便一仰脖,一杯酒灌了个一滴不剩。

庞昱见此情状,却心下生疑。但又不敢造次,只看展昭。见展昭神­色­如常,举起杯来一饮而尽,笑道:“李大哥见笑了。磕磕碰碰实属寻常,却有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呢!”

庞昱虽然觉得李氏夫­妇­二人的表现不对劲,甚至是有疑点,但见了展昭这样,却也不好多说,亦客套了两句,喝­干­了杯中之酒。不一会儿锦娘回来,脸上神­色­却自然了许多,拿了一柄新瓷勺来与庞昱配上。然而锦娘向盘中放勺时微撩衣袖,庞昱眼尖,却顿时看见那雪白肘子上有数道伤痕,暗褐­色­,犬齿一般,纵横交错,张牙舞爪,甚是狰狞!

“大嫂,你这伤……”庞昱一惊,不由得叫出声来。

锦娘忙用袖子掩住伤痕,却支吾道:“没事,没事。旧伤,旧伤……”目光却甚是惊恐。

李小二忙笑道:“却让庞兄弟见笑了。贱内是山野村­妇­,每日家事忙碌,不当心弄上几道伤,亦是有的,庞兄弟莫怪。”说着,用眼神暗示锦娘回房。

锦娘转身,快步下去了。李小二见状,忙伸臂下筷,夹了一大块酱汁直滴的糖醋鲤鱼放在庞昱盘里,道:“庞兄弟,吃菜,吃菜!”

不对劲!庞昱心中暗自思量,这夫­妇­二人的表现太不对劲了!先不说锦娘甫听自己问话时的反应,就是她手臂上的那几道伤,从伤口形状与长度来看,也不是像李小二所说平常做做家务便能弄得上去的!看来这一对夫­妇­,定有什么事瞒着了!

庞昱心下有定论,便看展昭,见他却神态自若,有说有笑。便也不好再细问,只闷头吃菜。饭桌上的气氛叫这么一闹,顿时冷了许多。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撤了杯盘,只待安排房间歇息。

李家客栈果然小,除去店主人一家住处与马棚茅厕等地,只有三间房。再加上砚池城乃是由卞京入杭州所必经之地,许多商队旅客都选择在这里稍作歇息后再入城,因而如今虽不算旺季,却也住得满满的,连李家这间不上眼的小客栈都只剩了一间房。小六子过意不去,要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自己到马棚里去凑合一晚,被展庞二人百般推辞,婉言谢绝,最后只拉了墨香,回房睡去了。却留了展昭庞昱外加骥儿,挤在仅剩的一间房里。

锦娘洒扫房间,铺床展被,向二人问了安,回房歇息去了。庞昱进了房,将熟睡的骥儿轻轻放在床上,为他整了整襁褓,回头看展昭也进了来,关上了门,便忍不住道:“喂,不是我多心,可你不是真的没看出那一对有什么不对劲罢?”

展昭微笑,却答非所问:“九弟,跌打药却放到哪里去了?”

“跌打药?”庞昱一愣,刚想抱怨他没在听自己说话,可转念一想这只猫自从入了公门受伤是家常便饭,如今问自己要跌打药,定是又受了什么伤了!当下不敢怠慢,急翻箱笼将上好的跌打药找出来,嘴里却问道:“你又受了什么伤?我看看。”说罢拿着药走到展昭跟前,撸他袖子掀他衣服。

展昭不解释,任庞昱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却接过庞昱手中那瓶跌打药,柔声道:“却是给九弟你的。”

庞昱听展昭如是说,立时怔了一怔,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可不正是有伤!他虽烧了一场,大病初愈,可身上那些被洪彪折辱所留下的瘀青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消得下去的,只能慢慢来。在丁家庄时,丁氏兄弟有药,亦有下人丫环,平日上药,都是由丫环经手。上了几日药,伤痕倒也淡了许多,他自己都快忘了。如今住到外面来,无人使唤,莫非这个展昭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庞昱猛然警醒,忙迅速退开一步,拉开与展昭距离,讪笑道:“呃……这个……不用了……已经不用上药了……”

展昭却皱了皱眉头,径直向庞昱逼近:“九弟此话却是如何说?若不上药,伤如何能好?”

“呃……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好了,不用劳动你了,真的……”庞昱步步后退,可他身后便是床,却能逃到哪去!直退到床前,再无处可退!

“九弟这话就更不通了。”展昭忍笑,“九弟胸前之伤尚且好说,可这后背之伤,却如何是好?还是让展某来。”说着便伸手去拽庞昱。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庞昱看见展昭过来,急往床上躲,口中吱吱叫。

展昭见庞昱一张俏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整个人都缩进了床角里,顿觉好笑,却不肯罢休,笑骂道:“都是男人,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你却怕个甚!”

大哥,我虽然生理上是男人,可心理上却是女人啊!庞昱在心底惨叫,可这种话如何说的出口!不多时便被展昭抓住,按在腿上,却要剥他衣衫上药!

庞昱有口难开,只能使劲挣扎,展昭不好下手,便板起脸吓他道:“九弟听话!否则莫怪展某点九弟|­茓­道!”

展昭此话还真有效,腿上的少年一听“点|­茓­”两个字,顿时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却也不抬头,只静静趴在展昭腿上,任展昭将他衣衫一件件剥去,露出粉肩和玉背。淡青­色­衣衫掩盖下的一片肤光胜雪,然而其上却有淡淡的瘀痕,如一片初雪过后的大地被突兀的踩上一片脚印,说不出的丑陋不堪!

见庞昱身上如此情状,展昭只觉又气又心疼,却亦无可奈何,只能从小瓷瓶里倒出上好的跌打油来,手下动作愈加轻柔,却带了几分内力,在庞昱全身缓缓游走。

暖热的温度熨贴着白皙娇­嫩­肌肤,所到之处的瘀青顿时转化为红潮,点点片片显现出来,却宛如吻痕,更添一片娇媚。庞昱趴在展昭腿上,羞得抬不起头,只任凭展昭前胸后背,腰间小腹,将全身瘀青皆匀匀涂上一层药油,温暖舒服的感觉此刻却仿如千刀万剐的酷刑,分外难捱!

不多时候,展昭已将庞昱全身上了一层药。上药完毕,展昭见少年仍是一动不动,顿觉好笑,在玉臀上轻打一下,道:“好了,起来罢!”

“丝~~~~”庞昱抽气,皱眉爬起来,提上裤子,瞪眼道:“痛耶!”

他本是埋怨展昭,含嗔带怒,然而满面通红,却顿减三分威力,反而倒如同在撒娇一般,着实可爱至极!展昭一时忍不住,便去捏他小脸。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别闹!”少年双颊被捏得愈加红了,只横眉立目挣开展昭,气鼓鼓的,却是愈加可爱了!展昭还想再闹,看看面前少年,却觉得他大病一场,更是瘦了几分,原本就是个尖尖下巴,如今更是尖的硌人,不觉一阵心疼,舒臂将庞昱揽进怀里,叹道:“却是又瘦了。什么时候,能长点­肉­才好。”

“切!”庞昱嗤之以鼻,却不挣扎,只软软伏在展昭怀里。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道:“我们明天要回卞京吗?”

展昭笑笑,道:“九弟你身子虚,展某却怕你经不得颠簸。在此静养两日,却不是好。”

“也行,我无所谓。”其时已足有一更,庞昱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想了想又问道:“那一对夫­妇­,你真的没觉得他们有疑点么?”

“李氏一家,确实可疑。然昨晚承蒙收留,彼时查案,实非时机。待这几天留心查访,细细盘问,能得突破,也不一定。”展昭说着,看怀中少年却已然合起双眼,不由得笑了一笑,将庞昱放在身边炕席上,裹上薄被,道:“睡罢!”

李家客栈的床极大,三个人睡都没问题。于是把骥儿放在最里面,展昭占了最外面的位置,中间却是庞昱。然而庞昱如今虽为男子之身,与展昭也混的极熟,又是个大大咧咧不计较男女之间那些差别礼数的现代人,平常肢体接触,从不避嫌,但内心深处,却是还有些女儿矜持,外加展昭方才给他上过药,委实羞人,如今同睡一床,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便微微拉开些与展昭距离,只裹了自己那条薄被,睡了。

半夜,展昭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打在胸口,他本来就睡的轻,外加身为习武之人自是敏感异常,不由激灵一下,一把抓住那物,顿时醒了。却听见窗外雨声,兀自淋漓不绝。又见手中抓住的,却是一条臂膀。看看身边,不由哑然失笑:庞昱睡觉不老实,上半夜踢了薄被,如今下起雨来,觉的冷了,却睡得深沉,不知盖被,只本能的蜷成一团,如只小刺猬一般,却仍不安分,一翻身一只手正敲在展昭胸口上。展昭微微支起身子,给少年裹好被,却看他仍是蜷着,不由皱了皱眉,捻了捻被,确实感觉有些薄,想了一想,­干­脆掀开被,将少年揽进自己怀里,两个人合盖两条薄被。又看了看骥儿,睡得正香。看少年感觉到温暖,本能的向自己怀里钻,展昭又微笑,将被紧紧裹了两人,合眼睡去。

公道自在人心

第二天一早,晨光乍现,­鸡­鸣隐隐。按说五更天庞昱本不该醒的,但他内急,翻来覆去,终是醒了。爬起来,跪坐在床上,揉揉眼睛,打了两个呵欠,看骥儿睡的正熟,展昭却也未醒,便爬下床去,裹紧里衣,直奔茅厕而去。

解决完三急问题回房,庞昱却是不想再睡。看看骥儿,见他睡梦中眉头微皱,吮吸手指,便知他要吃­奶­。虽时候甚早,本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但看看已是五更天,寻思李氏一家也差不多该起,便披了外衣,抱了骥儿,来到店主人所住厢房,欲麻烦锦娘为骥儿哺|­乳­。

然而刚刚走到厢房门前,却听房内传来长长一声叹息,庞昱一愣,去敲门的手便微微一滞。只听到锦娘说道:“如今这事,可怎么办呢?万一事发,可如何是好!依奴家看,反正神不知鬼不觉,不若瞒过不提罢!”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好的行为!庞昱想转身回房,然而却不知为何,两条腿如同被钉在地上也似,竟是动也不动!

只听房内沉默一会儿,李小二叹息道:“若是别人,或可还瞒得过。然而展大人是甚么人物!常年跟在包大人身边的,可不是明察秋毫!怕是早就心知肚明,否则怎会来咱们这小店!只是看以往几分薄面,不好揭穿,说不定如今正等着咱们自露马脚呢!”

听李小二如此说,锦娘却是呜呜哭起来了,边哭边道:“那如今可怎办,难道就等着与人偿命不成?安生日子才刚过了几年……呜……更何况那死鬼,那死鬼!千刀万剐,也不冤枉了他的!”哭了一阵,忽又想起什么,道:“你去求求卢老爷他们,或许展大人看在他面子上,放咱们一马也未可知!”

李小二又叹了一口气,烦闷道:“没用的!你没看那包勉是谁?包大人的亲侄儿!作­奸­犯科,还不是一样进了大牢!”顿了一会儿,狠道:“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偿命,你却好好将福儿看大,也算是夫妻一场!”

锦娘哭道:“你怎么说这种话咧!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算起来,还是奴家动的手。不如奴家去顶罪,兴许包大人看在女人孩子的份上,还能留奴家一命!”

庞昱听到这里,见话中有“死鬼”、“偿命”之类,心下便觉惊诧,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抱着骥儿呆呆的站在门口。然而不知何时,骥儿却醒了!一蹬腿,哇哇大哭起来!

骥儿一哭,屋里的话声顿时戛然而止!庞昱抱着骥儿,却无处躲藏,不知如何是好!正满头大汗,门却“哗”一声开了,李小二探出头来,见是庞昱,忙笑脸相迎,往屋里让,只那笑容却有些不太自然。

庞昱不敢往屋里进,只站在门外,嘴里诺诺,支支唔唔说要给骥儿喂­奶­。锦娘忙走过来,接过骥儿,回身哺|­乳­去了。那李小二却杵在门边,脸­色­­阴­晴不定,木呆呆愣怔一会子,忽然面朝庞昱,扑通一声跪下!

庞昱一见他下跪,吓得退后几步,急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李小二却不起,只对着庞昱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哭丧着脸道:“庞兄弟!你却救救我们夫妻二人罢!人是我杀的,跟锦娘无关,若真要偿命,只要杀我一人就好,求你去跟展大人说说,千万别为难锦娘啊!我……我给你磕头了!”说完又是三个响头。

庞昱最怕人给他下跪,尤其是这种连带响头的大跪,此时战兢兢道:“你……你先起来说!”

李小二只管叩首,锦娘此时却给骥儿喂完­奶­,亦走过来在丈夫身边跪下,哭道:“庞兄弟!此时全因我而起,你就看在小六子的份上,救救我们吧!”说完便也一起磕头。

庞昱急得跺脚,嚷道:“起来起来,你先把事情说清楚再说!”

那李小二张口,正要说话,窗外却传来一声大喝:“此事与他夫­妇­无关,却来问你白爷爷!”随即一人穿破木窗,如灵蛇出洞,一个纵身轻轻落在庞昱面前,却护住了李小二夫妻二人,正是白玉堂!

一见白玉堂,庞昱却像老鼠见了猫,心有余悸,急叫道:“展昭!展……呜……”还没叫完,却被白玉堂一把捂住!

“闭嘴!”白玉堂恶狠狠瞪着庞昱,“你想把那只猫招来么?!”

庞昱被白玉堂捂住嘴,只好点点头,表明自己不叫,白玉堂才慢慢将手放开,冷笑道:“小侯爷,这夫妻二人,我知道。手指头上长痣的人,我知道。那人是如何死的,我也知道。然而杀人的事,却是你白爷爷一手做的!要找人偿命,不需他夫妻二人,只找白爷爷便是!”

“白五爷!”李小二一见白玉堂如此说,哭道:“此事皆是因小人而起,能顺利结案,全蒙白五爷照顾,小人怎么能让五爷去顶罪!”说完又磕头。

白玉堂却手一挥,止住李小二哭喊,轻蔑道:“白爷爷岂是怕死的人!小侯爷,你听好了,将来若要去堂前折辩,你还得做个见证,证明白爷爷所言不虚!”说着当下将事情真相,案件缘由,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这李小二,原是船户,住在陷空岛。陷空岛虽是卢家的地盘,但卢家庄庄外,仍有不少村民居住。这锦娘却不是茉花荡人氏,也住在陷空岛,原是有丈夫的。然她却苦命,从小是个童养媳,早已不知自己原本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她丈夫是个鞣皮匠,姓刘,外号刘大膀子,长得膀圆腰粗,脾气暴躁,又好灌黄汤,每次一喝完酒,便打老婆。锦娘常被打得哭嚎不止,围着村子逃,刘大膀子便在后面追。后此事被白玉堂知道,狠狠教训了刘大膀子一顿。刘大膀子怕了白玉堂,自此不敢在人前折磨锦娘,然而暗地里却变本加厉!锦娘受尽苦楚,无处诉说,除啼哭以外,别无他法!左邻右舍,亦是同情,可打老婆是人家家事,锦娘又是童养媳,就等同于连­性­命都卖给了刘大膀子的,再加上刘大膀子此人甚是无赖,喝醉了酒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便亦无人敢管。锦娘家离李小二家不远,这李小二却是个古道热肠之人,见刘大膀子这样,亦劝过几回,谁知刘大膀子却骂他和锦娘有­奸­!气的李小二扭头就走,发誓再不管他,然而毕竟心肠软,看不得锦娘受虐,却也再不敢明里管,只得私下里偷偷给锦娘送些鱼虾米粮。谁知一来二去,两人竟暗生情愫。然锦娘毕竟是有夫之­妇­,只能暗暗垂泪。然而一天李小二去锦娘家送过鲤鱼,深夜刘大膀子又喝得醉醺醺回来,不知怎么地发现了李小二送给锦娘的鲤鱼,­性­子发作,竟­操­起一把斧头口口声声要砍了锦娘这­淫­­妇­!锦娘一见不好,急慌慌夺门而逃,刘大膀子紧追不舍,跑到李小二船边,锦娘见无处可逃,顺手抄起一根船嵩,意欲拼命!谁知这喝了酒的人站立不稳,刘大膀子脚下一绊,正好倒在那根船嵩上,竹嵩尖利,当时就穿了个透心凉,倒地抽搐,眼看不能活了。锦娘看着丈夫挣扎,想起以往受的虐待,一时愤恨,抄起脚边那把斧头不分青红皂白向刘大膀子身上一顿乱砍!当时这李小二却未回家,正睡在船里,披衣出来一看,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急去卢家庄,却找到白玉堂,后又告知五鼠。五鼠本也同情锦娘,痛恨刘大膀子,见此情状,一不做二不休,由蒋平出主意将刘大膀子的尸体扔进深山,过了十天半个月再去找回来,尸首早已腐烂,且被野兽啃的残缺不全,掩了身上那些斧痕。便报了官,只说是酒后失足,坠落深山。县官见尸体腐烂不堪,便也懒得细验,匆匆报了个意外致死,就此结案。却叫锦娘守了半年寡,掩人耳目。后就由卢家庄做媒,将锦娘许给李小二了,也算成全了一段姻缘,又出银帮衬李小二在砚池城开了个客栈。因忌讳前事,便只说锦娘是茉花荡人氏。事情至此本应尘埃落定,但锦娘当时斧劈刘大膀子,却剁下半根手指头来,迸进茉花荡,后不知怎的被锦鲤吞了去,事隔一年有余,又引出这段公案!

白玉堂一气说完,却冷冷看着庞昱,道:“如今事情已明,不知小侯爷欲如何处置?”

庞昱听了事情缘由,恍然大悟,却也心下哀伤——家庭暴力,自古有之。 现代的女子尚可通过法律来维权,而古代的女子呢?大宋法律规定,若妻子状告丈夫,即使丈夫真的有罪,妻子也需要坐三年的牢!如此法律,真可称为公正吗?更何况锦娘是童养媳,就算离婚,她又能上哪里去呢?这起案子,真的不如让它永远成谜的好,自己又何苦一定要揭开真相,反而毁了三个人的一生幸福?!

锦娘之行为,就若在现代,恐怕也可以算个防卫过当!庞昱打定主意,便问道:“这件事,展昭知道不知道?”

白玉堂冷笑道:“自是不知。”

“那就别告诉他了。”庞昱深吸一口气,笑道:“今天的事情,我什么也没听见。上堂作证,可别找我!”

白玉堂听庞昱如此说,却是一愣——他虽任­性­好强,可亦并非全然不通事理之人,昨日冲出茉花村挥剑乱砍,发了一顿邪火,便逐渐冷静下来。回想这几日事情,觉得庞昱­性­子温和,并非那骄横跋扈之人,与传言中那个小侯爷却是相差甚远,自己心下也有几分疑惑,只是昨日见庞府家奴恣意妄为,不由得又引起一口气来,故此难为庞昱。此时却想自古豪门大户,难免有家奴欺上瞒下,仗势欺人,自己的陷空岛还有一个胡烈,更休提庞家皇亲国戚!思前想后,不由得坐立不安,恐是冤枉了庞昱。因而悄悄跟踪,直找到这李家客栈,却是隐在窗外,将所有事情听了个一清二楚。此事跟他有关,他又好行义,便索­性­冲出来将事情说明,一来可护着李氏夫­妇­,二来想试试这个小侯爷会如何反应,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此时见庞昱要将此事隐瞒,不由得心下顿生几分赞赏,对这个据说是无恶不作的小侯爷亦有几分改观,便轻笑道:“既如此,小侯爷金口玉言,此事便了了!”回身欲走,忽又转过身,道:“你告诉那只猫,他看人比我准!”说完纵声大笑,扬长而去!

庞昱望着白玉堂消失的方向,那不羁的大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不由得亦轻轻微笑起来,只觉得宋朝的天空,一片蔚蓝。

当下扶起李小二夫­妇­,抱了骥儿回到屋里,庞昱见展昭还在床上睡着,松了一口气,便偷偷溜上床,想了一想却推了推展昭,道:“我说,明天咱们回卞京罢!”

展昭睁开眼,暖暖笑道:“怎么,不在这里住了?”

“嗯,我承认我想家了。”庞昱撇嘴,道。

“那案子?”

“不要去管它了啊,一节手指头而已,谁知道要查到猴年马月,我想回去了。”庞昱嘟嘴,做孩子撒娇状。

展昭坐起身,一手搭在庞昱肩上,笑道:“展某也累了。既然九弟如此说,展某恭敬不如从命,今日便回去吧!”

“咦?”庞昱诧异——以为这家伙一定会反对呢,没想到他竟这么爽快?然而能够离了这些是非,自是求之不得,便也顾不得多想,兴奋道:“我去叫墨香去!”径直跑了。

展昭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庞昱奔跑的身影,微笑摇头——他武功盖世,感觉灵敏,庞昱起来如厕时他便已警醒,只是未睁眼,后听到庞昱大叫展昭,却担心他,一骨碌爬起来,冲至厢房,却正好隐在墙后将此案始末听了个清清楚楚。他身为公门中人,本不能不管,但却亦有几分侠义心肠,此时见锦娘遭遇确实可哀可叹,刘大膀子确实可恶,又听此事已经结案,庞昱亦欲隐瞒,他身在公门几年,却也知有些律法,实为不公!索­性­顺水推舟,了了此事!抬头望望窗外青天,展昭微笑——

问世上,何为青天。青天不在官府,不在江湖,却自在——

人心。

红盖头

误会

人生有四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展昭穿一身大红新郎装,柔柔微笑着站在床前。身边的檀木桌上红烛摇曳,衬得装着上好女儿红的白瓷酒壶分外显眼。描龙绘凤、掺了上好龙涎香的大蜡烛缓缓燃烧,将整间洞房映成一片桃源般的天地。

床沿上的新娘凤冠霞帔,蒙着用细细金线绣出凤凰的红绸盖头,白皙手指局促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喜帕。展昭微笑上前,轻轻坐在新娘身边,缓缓揭起盖头——

美人颊飞红晕,面带桃妆,蛾眉凤目,含羞带怯,盈盈抬起头来,向展昭嫣然一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日清晨,展昭一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茓­,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在屋外躁动不安的蝉儿鸣叫声中疲惫的走进开封府饭堂,一抬头身形却猛然一顿——

“哟,早啊!”

庞昱坐在开封府饭桌前悠闲的吃早餐,看见展昭进来,抬头打招呼,随即又皱了皱眉,道:“你那是怎么了?怎么一晚上就成熊猫了?准是昨天又彻夜查案没好好睡觉了吧?我早就对你说过,这是不行的……”

“展某无妨!”展昭赶紧出声,打断庞昱唐僧般的滔滔不绝,顺手拖过一张凳子在庞昱身边坐下。

“无妨?无妨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来黑眼圈?”庞昱盛了一碗稀饭递过去,斜眼看他:“还两只?别告诉我你那是被人打的啊。”

“展某……展某只是昨夜被噩梦纠缠……”

“噩梦?!”少年作惊讶状,“你也会做噩梦啊?!我以为连鬼神都敬你而远之呢——不过无妨啦!”一只手拍上展昭的肩,“这世上呢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梦是人类心底潜意识的反映,就是通常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展昭刚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稀饭,还未送到嘴边,听到庞昱这句话,拿勺的手顿在半空,脸­色­顿时黑了一层。自己要不要告诉身边这个小侯爷自己昨夜梦见洞房花烛,可是红盖头下的新娘却赫然是庞昱那张脸?!若真应了庞昱的话,那自己……

“现代科学研究表明。”少年完全没注意到展昭的脸­色­已经有开始向包大人发展之趋势,还在自顾自的安慰:“人类在梦里看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就是在现实中在意的景象和声音,当然了,也许你自己并没有发现,但是你内心中确实对这些声音景象念念不忘……咦?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展昭的脸­色­更黑一层,开玩笑!难道自己……内心深处真的对这个九弟有非分之想?展昭不敢再往下想,低下头扒饭。

“说到底,你今天早上很奇怪啊!你到底做了什么梦?”

“没什么!展某……展某已经忘掉了!”

“切!”少年不再理他,继续吃饭。

月前锦鲤一事了结后,展庞二人虽说打算好立时动身回京,然而却不得不又在茉花村住了几日。原来二人走后,丁家老母不见|­乳­母抱骥儿前来请安,心下奇怪,便叫侍女来一问,顿时气了个捶胸顿足!这丁家老太是镖师之女,亦是江湖出身,­性­烈如火,年轻时一条伏龙棍耍的出神入化,人称玉面罗刹,却岂是吃素的?急将两个儿子叫来,没等他们请安,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完了还嫌不解气,顺手抄起手边拐杖将两个儿子一顿暴打,边打边骂。待骂够了打累了,却向炕沿上一坐,数落起庞昱多么的知文达理,­性­子又是多么的好,对骥儿又如何如何,说着却又想起月华来,叫着苦命的儿哭了个肝肠寸断,最后竟是不要活了,口口声声要跟了女儿去!兆兰兆惠将母亲这般,慌得手足无措,连声赔罪,头也不知叩了多少,最后答应将二人接回来,丁母这才罢休。遂打听到二人住在李家客栈,第二天一早便派了车马,亲去迎接。庞昱原本不肯再回茉花村,但拗不过兄弟二人赔罪,又想起丁母,才勉强同意去了。方到丁家庄,脚尖才点地,便见丁母由侍女搀扶着从屋中走出,一把将庞昱搂进怀里,心肝儿­肉­的叫着大哭起来。又骂儿子。丁家兄弟见这副情状,想起庞昱种种的好,心下也有愧,便殷勤招待,比以往更是周到。展昭见二人如此,也便不计前嫌了。

又在丁家庄住了几日,庞昱想家,终是告辞回京。丁母不舍,欲要亲送,却又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便命两个儿子直送过砚池城。送过了城,却又送了一段。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看看差不许多,也就分手了。待二人回到卞京,却早已过去月余,正是盛夏时分。

一到卞京,展昭自是投身于开封府积压公案之中,摇身一变还原为那个谦谦有礼温文儒雅的展护卫,不仅没空再陪着庞昱胡闹,就连称呼也恢复到规规矩矩守礼无比的“小侯爷”,不再亲热地叫九弟。庞昱也知道警察这个职业自古到今就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况且他身在官场,身不由己,称呼也要以身份礼节为主,倒不怪他。可是庞昱虽然自小到大都认为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从不是计较称呼的那种人,这一回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郁郁,再加上自己不是开封府成员,办案总不好跟着,结果就是几天下来都难得见到展昭几回面,无聊至极,连带着心情也坏起来,只好和庞老头在府里逗庞骐玩,外加就是勤往开封府跑。包黑子倒是挺欢迎他的,每次都是和颜悦­色­,让他自便,可是跑了N回都见不到想见的人,这心情怎么能好!难免郁闷,所以这次好不容易见到展昭,却话里隐隐带刺揶揄他,没好声气。

见庞昱难得的发一回小脾气,展昭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计较,只叫了几声九弟,柔声赔了一回罪,说改天定按路上约好的带他到家乡常州去玩之类,刚哄的庞昱有几分愿意,脸­色­也好起来,却忽闻堂前击鼓声声,有人鸣冤!因此饭也顾不得吃完,匆匆起身站堂去了。

庞昱见展昭匆匆离去,心底刚下去的一股无名火却又“蹭”的一下窜了起来,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赌气把筷子一撇,坐在桌边生起闷气来。发了一会子呆,庞昱决定­干­脆回府抱展骥去,不在这里跟他那个死脑筋的爹计较!

可是想来想去,又不甘心这样便宜了展昭!转了一会子脑筋,庞昱却想出一个恶作剧的招儿来——到那只猫的房间去,在门上放上一盆水,怕他待会儿进门的时候不浇个透湿!

主意打定,庞昱便立刻起身找来一盆水,哼着小曲到展昭的房间去。一脚踢开门,还没来的及看清屋内陈设,便忽见眼前横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来,直取他咽喉!

“哇!”­性­命攸关,庞昱急伸手去挡,手里的那盆水却“哗啦”一下,反把自己淋的落汤­鸡­也似!水光一晃,宝剑已到咽喉!庞昱心中惨叫,闭目待死!

谁知宝剑剑尖在他咽喉一触,却又硬生生收回去了!随即耳边便传来一声怒喝:“你是谁,为什么进我师兄的房间!”

庞昱浑身湿透,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听这话,睁眼一看,却见面前一个双髻少女,十五六岁,杏眼桃腮,鹅黄衫子,淡青裙儿,横眉立目,怒气冲冲,手中正提着那把宝剑!

庞昱没想到在这里会出现一个少女,一时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是谁?!”

谁知这样一问,那少女愈加恼怒,咬牙切齿道:“鬼鬼祟祟进我师兄的房间,定不是好东西!”提剑便向庞昱刺来!

庞昱见那少女要杀他,慌忙侧身闪躲,边躲边叫:“住手,住手!”可那少女哪肯听他的,剑式却更加凌厉,逼得庞昱躲无可躲!

眼见少女又是一剑刺来,庞昱发急,哧溜一下钻到少女背后,情急之中使出老爸教的擒拿手,趁那少女要转身,一把扭住她手腕。少女吃痛,不由得一松手,宝剑“当啷”一声坠地。庞昱却怕她再使出什么杀招,忙一个侧压,五体投地,用日本柔道里的一招牢牢将那少女压在了身下!

原来那少女虽也算习过武功,但只学得点皮毛,又没练过内力,只会些招式,她一个双髻少女,气力哪比得过庞昱,在庞昱身下拼命挣扎,只挣不开,一张俏脸涨成了通红,眼角含泪,带着哭腔叫道:“你这登徒子,你这恶人,快放开我!”

喂,有没搞错!是你先想杀我的啊!庞昱心头火起,手上更是用力。那少女受不了了,哀叫道:“师兄!爹爹!快来救我!”

庞昱见少女被他制住,便想问问她身份来历,姓甚名谁,为何出现在展昭房间里,又为何要拿剑杀他,谁知刚说了一个“你……”,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庞昱吓了一跳,手下不由得一松,那少女趁机脱出,翻身爬起躲到来人背后,哭叫道:“师兄,爹爹,这恶人想侮辱春妮!”

“你少恶人先告状,谁想……”庞昱气极,一句“谁想侮辱你”还未出口,转身却是一愣——那来人赫然是展昭!

“小侯爷!”展昭双手攥拳,掩不住隐隐怒气:“开封府内岂是胡来之地!光天化日之下意图侮辱民女,该当何罪!”

“喂,你有没有搞错!”庞昱火起,双手叉腰上前一步,抬头怒视展昭:“谁想侮辱她,是她先胡来的!我对这种未成年少女不感兴趣!”

“小侯爷!”展昭更怒,“自古好男不与女斗,春妮年龄幼小,你正应让她,无论如何不应将她压在身下,险些坏了她女儿名节!”

“就是就是!”庞昱尚未开口辩驳,只见展昭背后窜蚂蚱似的跳出一个­干­瘦老头,猴子样三蹦两蹦窜到庞昱面前,瞪起眼睛打量他:“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老夫女儿的主意?告诉你,春妮已经有意中人了!你,趁早离她远些!否则老夫对你不客气!”

庞昱听得两人如是说,又见那少女躲在展昭背后向他做鬼脸,展昭反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她,一时肝火上涌,一发狠怒道:“我知道我恶名昭彰,做什么都是错的!随便你们怎么想罢!有本事就告到包大人面前去,我随时奉陪!”说完,也没等展昭再说什么,猛地夺门而出,竟是走了!

“九弟!”展昭见庞昱发恼,急转身要追,背后少女却一把拉住他衣袖,赌气道:“师兄!别去管那个恶人!”

“春妮!”展昭没法,只得回身。他今日站堂,见鸣冤状鼓响了好久门外却不见人影,心底即有隐隐不祥预感,又见冷不丁从梁上挂蜘蛛一般倒吊下一个老头来,还笑眯眯向他问好,便知冤家来了!急向被吓的愣怔的包大人告假,匆匆赶回房间,却一眼看见庞昱正将师妹压在身下!展昭本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且相处日久,也知这个九弟心­性­,要说庞昱真欲对春妮无礼,他倒第一个不相信。就算回护师妹,也该弄清楚事情原委,不该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怪在庞昱头上。然而不知怎的,一见屋中情景,他心头却忽的窜上来一股无名邪火,竟是恨不得立时将庞昱拖过来好好教育一番!却碍于师父师妹在场,不好发作,故言语上重了些。眼见如今庞昱被自己气走,却又后悔起来!想了想,便回身问师妹:“春妮,你跟展某说实话,你到底­干­甚么来着?”

春妮愣了愣,一撇嘴道:“人家哪有­干­什么,是他想非礼人家!”

“春妮!”展昭正­色­道,“展某知九弟为人,他虽任­性­,却人不犯他,他不犯人,决不会无缘无故对人无礼!你实话告诉师兄,你到底做了甚么,惹得他这样大动­干­戈?!”

春妮见展昭严肃,不好再作小女儿状撒娇,只好嘟着嘴扭扭捏捏,不情不愿道:“人家……人家只是躲在门后,想吓你一跳,不想进来的却是他,人家见他鬼鬼祟祟,问他是谁,谁知他却反问我,人家生气,就想……就想给他点教训……”

展昭一听此话,便知事情原委!这师妹春妮可算是他从小抱大的,是师父孟若虚的老来女,自幼极是宠溺,娇惯坏了,任­性­至极,最爱胡闹。她说躲在门后想吓自己一跳,那定是动刀动剑的了!当下便悔悟不该一时冲动错怪了庞昱,心中又气又急又无奈,怒道:“春妮,你太胡闹了!”一转身,也不管身后叫“师兄”,追出门去,然而终是晚了一步,门外大街熙熙攘攘,哪还有庞昱人影!欲去庞府寻找,当下却又抽不开身,只好无奈摇头,寻思待站完堂后好好去庞府赔罪,转身回去了。

然而展昭未想到,庞昱却未回庞府!他一时气急,冲出开封府,却又不想回家,便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径直跑了。反正他家在卞京城里有财有势,无论是下三滥的地痞无赖还是有头有脸的豪门公子,没有一个人不认得这个庞府的小侯爷的,倒也没人敢来找他麻烦。一口气跑到卞京南门,却到了卞京十三河之一的平林河。

卞京南门最是静谧,少人居住,只有些破落道观寺庙。庞昱跑到这里,心头之火发泄的差不多,却涌上一股失落之情来,自觉没趣,便踢着河边石子,慢慢走着。不多一会儿,却走上平林河朝潮桥。此时已是正午,头顶上是三伏的毒日头,晒得人浑身冒汗。庞昱便下了桥,在桥边捡了个­阴­凉地方坐下,甩去鞋袜,将两只雪白玉足浸到清凉水里,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郁闷。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蝉声鸣叫。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忽然水面上“咕咚”一声投进一颗石子来,力道却颇大,溅的庞昱一头一脸是水!庞昱忙以袖掩面去擦,水却迷了眼,一时擦不­干­净。待好不容易睁开双眼,庞昱却看到眼前涟漪尚未平静的水面赫然倒映出一个雪白人影,正站在自己身后低头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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