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呃,我不好像看到不认识的字了……
……
不过,亲爱的真的有努力,她工作很忙,大家多体谅——
至少她比我坑少,默默看着一堆红字“已完结”的某人的专栏T0T
拒婚
如同几年前在白杨镇发生的一般,洛曦身子发生异变后,就如昏迷般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是足足一天。她仿佛陷进了深沉的睡梦中,脑海中光景流转,影影绰绰地旋过无数片段。
她依稀又见得自己头顶凤冠身披霞衣,喜帕掩去视线,只听得见四围吵闹。然而,不知为何,纵是看不见,她仍能感觉到身旁的新郎倌,并无大喜的欢愉,反而冷冷的像是透着一股冷漠。
是……离歌吗?这是她与离歌成亲的那夜?
不,不对!离歌虽然也是冷的,但并不是这种感觉!离歌为人冷漠,但对她总是纵容的,绝不会以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待她!
未及多想,嘈杂声已消失不见,头上仍然喜帕覆面,但似乎已经换了个场景。忽而,一双黑色皮靴出现在帕子下,洛曦还不曾反应过来,喜帕已被挑开。
她抬眸,新郎倌一身鲜艳的喜袍分外抢眼,可是,面容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有冰冰冷冷一句话撞进耳中——
“现在你已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什么?她……她也并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嫁人啊……
洛曦的思绪一片混乱,只是,一种仿佛被遗忘了许久但早已深入骨髓的痛楚,一点点地,自内心最深处浮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为什么……会这般的痛?那人是谁?她……她自己……又是谁?
深陷梦靥的洛曦蓦自挣扎,对外界发生之事无知无觉。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在萧晚离去后,皇帝又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榻边,认真地端详着洛曦的睡容,若有所思。
他不是瞎子,既非嫡出又非长子的他当初能在众多兄弟中成功抢得皇位,自然缺不得一双利眼。萧晚以为他动作够敏捷,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又岂能逃得出他双眼?
方才,他分明看到洛曦被笼罩在诡异奇光之中!
原以为只是自己眼花看错,但萧晚太过迅速的动作反而让他确定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觉!
萧洛曦身上……到底蕴藏着什么秘密?!
静静地凝望着那张足可倾国的睡颜,不见一段时间,她又见清减,却没有减少半点出尘神韵,反更添了几分不似人间的清逸。此等美貌,焉是凡尘能具?
皇帝兀自沉吟,眼底泛起一丝异光。
拥有这般容颜的人,他平生仅见过一次。在很久很久之前,遥远的惊鸿一瞥,让他惊艳至今。那妖精般的容貌,甚至连曾经艳绝三宫六院的兰妃,都无法匹敌!
那么一位绝世美人,他即便贵为一国之君,仍毕生无法拥有。但所谓红颜祸水,她也是将她夫君带入黄泉的缘由之一。对于此事,他清楚得很,因为,他就是其中的主谋之一。
稍微闭了闭眼,皇帝重新睁眼,视线又落到沉睡的洛曦身上。
比起那位曾名倾峻隆国的将军夫人,现在的洛曦尚嫌稚嫩,少了成熟的韵味。然眉目间已分明有了那颠覆一朝的祸水模样,如今回想起来,这二人竟真有几分神似!
尤其是那股离尘之味……
后来发现,那将军夫人果真不是属于这尘世的庸脂俗粉,并且为峻隆国诞下半妖离歌,天生便具有让人惊惧忌惮的非凡能力。那么萧洛曦她……
皇帝突兀地伸出手,右手食指轻轻地点在洛曦眉心,温温烫烫的传来一股微热。梦中的洛曦忽然低低地嘤咛一声,皇帝缩了手,却见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原本不过将她视作测试离歌的棋子,但如今,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超脱了他的想象,并且……往更好的方向去了。
皇帝的嘴角扯起,阴森的笑容嵌在瘦削的脸庞上,更显诡谲。
他很快就会摸清萧洛曦究竟是人是妖。若事实真的如他所料,那么……相信崎月国将能拥有一个与离歌同等强大,并完全属于自己的继承人。
——————————————亲爱的总算更新了好奇迹的分界线————————————————
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洛曦才悠悠转醒。
睁眼就见富丽的金丝帐。昏沉的思绪慢慢沉淀,让她逐渐忆起昏迷前的情景。
当时,她可是在文辉殿跟皇帝斗智斗勇的,后来萧晚也来了……那么,她昏过去之后,是萧晚把她带到这来了吗?
可是,这里分明不是宰相府。而且,如果她没错认的话,床柱所雕的,貌似是蟠龙,也就是说,这里是……
洛曦暗暗咽下一口唾沫,希望自己想错了。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兴起,那头就传来推门的声音,不一会,一身明黄龙袍率先映入眼帘,袍子上栩栩如生的金龙正睁着圆目与她大眼瞪小眼。
翻身想要下床行礼,脚才碰到地面,胳膊肘就被人扶住。洛曦抬头,直接撞进皇帝深郁的眸中,刹那间,仿佛一股寒意从背脊窜起,让她脚下一软。
扶着她的手撑得更紧,让皇帝更为靠近,对她温言说道:“你一日未曾进食,身子虚弱,不必行礼了。”
“……谢……谢皇上!”洛曦勉力撑住,让自己站直,想分开与皇帝之间的距离,然双腿已经抵着床边,退无可退。
她扯了扯嘴角,对靠得太近的皇帝轻声说:“皇上,劳您费心,洛曦万死难辞其咎……现在,洛曦觉得好多了……”所以您老人家就赶紧放手弹开吧!
但她显然还未跟九五之尊培养出心有灵犀的默契,所以皇帝不但没有如她所愿地放开,反而将身子俯得更低,拉近了彼此距离。
洛曦小小地倒吸一口气,极轻的声音却没有逃过近在咫尺的皇帝之耳,他唇边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目光疏巡在洛曦身上,却只令她感觉到阵阵寒凉,就仿佛最初看到他时的感觉一般,仿佛被冰冷的蛇在皮肤上滑过。
“……皇上?”洛曦眉心轻蹙一下,压抑住从胃部翻滚而上的不适,硬着头皮再唤了他一声。
皇帝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离,紧盯着洛曦,慢悠悠地开口:“洛曦,朕有些事情,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洛曦惶恐。”
“不必惶恐,这件事,你的意见很重要的。”皇帝别有深意地轻笑一声,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洛曦的耳根子,清晰地说,“你觉得……洛妃这个称号,如何?”
无法抑制地,洛曦浑身一个激灵。偏生皇帝像是还不明解似的,眼中透露出浓浓的怜惜,轻婉地问:“觉得冷吗?要不要朕……再抱紧你一点?”
那样的话……就不光是冷,而会整个人干脆冻结成冰了……洛曦心中流泪,却依旧只能勉力强撑笑颜回道:“皇上说笑了。”
“这怎会是说笑呢?正所谓……君无戏言呀!”皇帝话语沉沉,字字落在洛曦耳中。
“承蒙皇上错爱!”洛曦暗自揣测着皇帝这会儿又抽的是什么风,小心翼翼地说道,“可皇上忘了,洛曦……已经有未婚夫婿了。纵然离将军如今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但洛曦也断不能因此另嫁他人的,哪怕……那是当朝天子。”
洛曦越说声音越小,然而,她却也抬起了头,坚毅的目光笔直地迎上皇帝。
这下,皇帝终于让松开手,让洛曦独自站稳,退开半步,给予她充分的呼吸空间。
洛曦顾看着皇帝的脸色,却发现他不但没有龙颜大悦,反而重新勾起意义不明的笑容,让人只感到……毛骨悚然。
“洛曦的至情至性,真叫朕动容,人生得一知己若此,夫复何求?”皇帝欣赏的目光,渐渐转冷,变为惋惜,更淡淡地笼上一层淡漠的讥讽,说,“可惜,却世上却有人如此不惜福!”
洛曦心头一凛,皇帝的话尚未说话,但她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然,皇帝再开口,声调里满是冷然的肃穆:“你昏睡一宿,自是不知,离歌叛逆一事,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了!朕虽然无比心痛,但在确凿的铁证前,亦不得不沉痛地相信,离歌已经叛变了朕这件事!”
“不可能!”洛曦惊叫出声!她才昏迷了多久?怎么可能……就发生这种事?离歌有多死心眼她又不是不清楚,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叛国叛君!
皇帝怜悯地看着她震惊的表情,说:“朕知道,要你一时接受这个事实是强人所难,但他自己已经认罪……就连萧宰相都已经因这事负荆请罪,因教子不严而自愿辞去官职,与他一同入狱待罪了!”
离歌他……竟然认了这明显是栽赃陷害的罪?为什么!而义父……难道也相信他会背叛崎月国么?
一时间,复杂的情感交杂在心头。洛曦不知道自己该更担忧离歌的处境,还是去挂心萧家的状况……
毕竟,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罪!
忽而,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若离歌叛国罪名已定,那么身为其未婚妻的她,不也该是戴罪之身吗?为何皇上……还会说要封妃之类的话……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内幕?
像是看穿她心中疑问,皇帝敛了唇边笑容,轻叹一声,说:“洛曦,你还不懂吗?朕这是……在救你啊!”
洛曦有些茫然,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仿佛惊雷般将她炸得满脑子混混沌沌,几乎难以思考,只能木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帝嘴巴在一张一阖地说着什么。
“……通敌叛国,理应罪诛九族,但离歌原就并非崎月国人,柳云飞事发后弃主潜逃,他在此已无亲无故。虽为萧家义子,但就连他自己亦已承认,全部事情乃他一个人的谋划,与萧家并无关系……”
离歌……柳云飞……萧家……几个关键词杂乱地挤进洛曦的脑中,混乱的思绪中仿佛抽离出一丝线索……
以离歌那倔强的性子,会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莫不是……怕连累了养他教他的萧家,才宁愿一人全部抗下?
洛曦的思维渐渐清醒,但仍然不发一言,静静地听着皇帝继续说话:“更何况,萧立和萧晚为崎月鞠躬尽瘁,功过相抵。即使当初萧爱卿误信了人,养虎为患,但也是能够得到谅解的。只是你……”
他故意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洛曦一眼,才慢慢地说:“尽管你与离歌二人尚未拜堂,但举国上下都已经知道你萧洛曦是离歌的未婚妻子,而且你身上也并不是真的留着萧氏一门的血。如此一来……”
“洛曦就是离歌仅剩的‘九族’之内,罪及当诛了是吗?”洛曦淡淡地接口,在皇帝把一切都挑明之后,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本就是萧晚在燕居国带回来的孤女,经过离歌这件事后,崎月的朝臣与国民对外来者戒备心必定更重。这种情势下,即使是萧宰相想保你,也无能为力。”皇帝字字铿锵,像是最耐心的军师,为她分析着眼前形势优劣,“朕相信在离歌叛变一事内,洛曦必定也是无辜的。但事到如今,你要活下去,只有为妃一路。”
“只要你与离歌断绝婚约,嫁入皇室,这崎月上下,又有谁敢为难于你?”
多么无可辩驳的理由!多么掷地有声的说服啊!
洛曦心底暗暗苦笑一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明明已经放弃了她的皇帝如今又会对她执着起来。对于这个心思阴沉的国君,她并不会天真地以为是自己有什么过人魅力收复了他。
毕竟,娶一个曾与叛国罪臣有过婚约的孤女,相信满朝上下,不会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既然他此前愿意为了顾全大局将自己予婚离歌,那现在就不可能只因贪恋她的美色而花费那么大的周折纳她入宫。
到底,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堂堂一国之君费心的?
她很想知道,于是,她也便问了。
“洛曦斗胆,敢问皇上,天下有才有德有貌的女子处处皆是,只要皇上愿意,谁不会欣喜若狂地蒙受圣恩?”洛曦清澈的瞳子内平静如水,“皇上为何……愿意以立妃为名,救下洛曦?”
“朕若如实说,洛曦愿意相信吗?”皇帝看着她,偏棕色的眸内光影明灭,交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微微侧头避过那轻柔的眼光,洛曦只答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君无戏言,洛曦岂敢不信?”
“朕要的不是不敢。”皇帝轻轻喟叹一声,半转过身子,幽幽地说,“洛曦,不管你信不信,朕是真的喜欢你。”
洛曦的瞳仁晃动了一下。
“之前是因为你与离歌有婚约在先,彼此又是两情相悦,纵是朕对你有感情,但也只好强自压抑。但如今,既然离歌非你良人,朕又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洛曦不确定自己是否错认,这位帝王的言语中,竟还真隐隐流露出一丝丝柔情。
然而,这番柔情,在此时说出,只让洛曦更觉寒凉。
“扑通”一声跪下,她以额磕地,闷着声说道:“洛曦罪该万死!”
“洛曦?”她突然的大动作让皇帝一愕,正想弯身去扶她起来,却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后僵住了动作。
“皇上错爱,洛曦感激涕零,却不胜惶恐!圣君恩宠,本该叩覆谢恩,然洛曦粗鄙,斗胆犯上,请恕洛曦未能接受皇上厚爱!”
皇帝伸出的手慢慢收回,背到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脑袋点在地面上的洛曦,半晌,才吐出一句:“一再地拒绝朕,还是为了……离歌吗?”
“所谓烈女不侍二夫,虽然……洛曦不敢妄称什么烈女,与离歌将军也未有婚姻之实,但将军对洛曦大恩在前,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如今将军有难,洛曦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陪他同去了。”
“你当真愿意跟他一起死?”高深莫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洛曦抬起头,看着皇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皇帝,瞳孔中倒映的却仿佛是爱人的身影。她忽而笑了,那由衷的笑容绽放在唇边,不是之前应付式的强笑,甜蜜得让人怦然心动。
“是的。哪怕,同下地狱。”
夜探
迎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和诚挚的笑容,皇帝的嘴角缓缓勾起。他没有让洛曦起身,反而自己半蹲到她跟前,与她平视,用情人间呢喃的声调轻轻说道:“洛曦啊洛曦,你不知道,这样的你,会让朕更加心动么?”
这皇帝果然……是个变态!洛曦极力忍住皱眉的冲动,语气坚定地说:“皇上何必为洛曦伤神?早在数年前认识离歌时,洛曦就知道他是名武将,随时可能战死沙场。自那时起,洛曦就已经有了与他同生共死的觉悟!只是没想到,他戎马为国,最后并非死于沙场之上……但那又如何?不管离歌结局为何,并不影响洛曦生死相随!”
“洛曦,你这是在谴责朕冤枉离歌了。”皇上的声音有些冷。
但已经决定豁出去的洛曦,也不愿再同他多作纠缠。自从她跟萧立回到崎月国国都那日起,她就被迫带上一张假面具,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强颜欢笑。但讨好所有人,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就如同离歌,用鲜血为崎月换来的国威与疆土,不还是只为他带来杀身之祸吗?
她已经……很累了……其实想想,她的命本来早就该掉了,如今陪离歌一起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笨蛋,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那天夜宴上离歌低沉的话语又在脑海中回想起来。洛曦无意识地微微勾了下唇角。
不过,这合该算是你失约了呢,离大将军。
皇帝定神地凝睇着她微扬的唇,棕眸内各种思绪流转不定。半晌,他才沉着嗓子道:“若是,离歌用不着死呢?”
洛曦猛然抬眼,无法掩饰的惊喜从眸中飞逝而过,但马上又黯了下来,苦笑道:“皇上,叛国是不可恕的死罪呀。”
这罪名之大,已经不是一国之君说能赦就可以赦免的了。更何况,这个局,难道不是他自己设下的吗?事情已经如他计划般进展到这一步,他又怎么可能放过离歌?
“确实是死罪,可是,虽说愿意陪他同死,但洛曦并不想他死的,不是吗?”皇帝低头看她,语气平静得好像只是对一件事进行普通的叙述般。
是不想,但,她又能如何?
“而朕对你,就像你对他一样。”皇帝伸出手,搀起洛曦后,双手顺势放在她肩上,说,“朕也断不想看到洛曦死去。”
“所以,只要离歌活着,洛曦就不需要陪他去了是吧?”
“……皇上……”洛曦嗫嚅着,不大确定皇帝这话里头的真意有几分。
“那么,洛曦,朕答应你——”皇帝突然一手抚上她的脸颊,感觉到洛曦在那一霎那明显地抖了一下,一抹几不可察的阴郁从眼底飞速掠过,但马上已被怜惜取代,以一种与他长相极不相称的温柔语气说道,“若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朕,那么朕便保离歌不死。”
这……也是一个陷阱吧……他处心积虑栽赃到离歌头上,不就是想他死吗?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已经毫无利用价值的孤女放弃这次大好机会?
洛曦的理智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眼前的人并不可信。然而,张开嘴,两个字却未经大脑允许就吐了出来:“真……的?”
明知不能相信,却仍是忍不住,让离歌活下去的心愿太过强烈,足以压倒她所有的理智,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她都想贪婪地紧紧捉住。
她语气里的希冀太明显,皇帝眸光晃动,如诱惑世人的魔鬼般,轻声道:“君无戏言。”
轻咬下唇,洛曦知道自己在动摇。
皇帝,也同样看出了这一点。
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凑近洛曦,说:“洛曦,你怎么说?离歌的命,就握在你手中了。”
身子无法控制地打了个激灵,洛曦抬起头,眼底盛着满满的悲伤和……决绝。
曲了曲膝盖,洛曦行了个礼,坚定地说:“洛曦求皇上饶离歌一命。洛曦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垂下的眼,没有看到皇帝眸内闪过的诡异。她只听见一声低沉的回应:“洛曦不必担心。从现在起,你只须乖乖呆在漱玉宫,等待属于你的册妃大典就行了。”
“洛曦遵旨。”洛曦乖巧地福了福身,但马上又说,“但洛曦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在大典前,洛曦要看到离歌,亲眼确认,他还活着。”这是最低限度的要求,不管皇帝存的是什么心思,她都必须确定离歌活着——至少,在她进宫为妃之前。
皇帝沉吟片刻,终于慢慢开腔:“如爱妃所愿。”
--人家其实很勤快的分界线--
册妃大典,一个听起来多么气派的名称。
以前,都只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说过呢!那个时侯,还流落在莺歌燕舞之地的小洛曦,总是对那样的场景充满这样那样的想象,却从来不曾,也不敢去妄想,自己能有亲眼见识到那等场面的一天。
天意终是难料,她怎会想到,自己不但能亲眼看到,更会成为其中的主角,亲自体验?
从妓院打杂的丫头成为宰相府里的千金,本以为已是极致,却不想凭她的出身,竟还有登上妃位的一天。若还是很久以前那个爱听说书的她,该会多么的欣喜,多么的憧憬啊……
可是,有的事情,一旦改变,便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辛苦打杂,谁都可以骂,却依旧懂得如何苦中作乐的“饭桶”。“萧洛曦”三个字,不但是赋予她的新身份,更是套牢她的枷锁。
顶着“萧”这个华贵的姓氏,她终日规行矩步,就怕行差踏错,连累了两位义兄。但到现在她才发现,其实有时候,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徒然,再老实的人,面对强压到头上的罪名,不还是得乖乖认罪吗?
她是相信离歌的,他会认罪,却一定不会认命。像他那样的人,即使在牢笼中,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什么都帮不上忙,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为他拖延时间了。
想到这里,洛曦深黑色眸瞳里闪过一丝微茫。
皇帝有他的打算,她亦有自己的考量。她确实不信任皇帝,深知他不可能为了自己放过离歌。但至少,在她成为“洛妃”之前,能保离歌不死。
她不信柳云飞会弃主潜逃,也不信萧晚会袖手旁观。这个时侯,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跟她说,但必定已在暗处谋划什么。既然她没有别的用处,那么赔上自己的未来,哪怕只是为他们争取多一天的时间也是好的!
现下,她只要等待……等待……册妃大典到来之前,亲眼确认离歌还好好地活在她面前,然后,把一切都交给萧晚与柳云飞……
“咔嗒”的声音忽然传入洛曦耳中——这声响极其细微,很容易被人忽视。但洛曦每次到了宫中,神经就会崩得分外紧张,几乎一丁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得到。
她谨慎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慢慢退到梳妆台边,伸手摸到一根簪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木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一道人影飞快地闪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烛光,洛曦马上就认出这道身影,发簪倏然掉落,虽然惊讶万分,但她还是克制地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大哥!”
来人正是萧晚。他一身黑色的夜行服,与平时的白衣贵公子打扮截然不同,却尽显颀长的身段,少了一份文质彬彬,多了一份素来不曾流露的酷劲。
“大哥,你怎么来了?”乍见萧晚,洛曦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半夜潜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喜的是没料到被软禁在深宫之中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两种强烈的情感交错冲击下,洛曦也不知该先感动还是该去担忧,脱口而出的话,竟成了——
“大哥,没想到你穿黑衣也真好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萧晚敲了洛曦脑袋一下,却也忍不住因她不合时宜的话勾起了唇角的笑,原本在被皇帝留下之后就放不下的满肚子担心也因这简单的一句话散去不少,语带宠溺地说,“你看你都闹出多大的事了,大哥不来,成么?”
“这……哪能是我闹的呢……”洛曦想到当初自己是不顾苏采喻的阻挠执意要进宫的,回话霎时就有点心虚了。
萧晚摇了摇头,没有苛责,只是把洛曦拉近圆桌旁,就着烛光将她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边问:“皇上他有没有……皇上他没有为难你吧?”
萧晚本想问那日皇帝有没有看出洛曦的不妥,但他马上就想到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状,洛曦压根懵然不知,便及时换了个问法。
“大哥这话问得真无趣,皇上又怎么会为难我呢?”洛曦强行牵了牵嘴角,笑着回答。无视他的强人所难威迫利诱,那个老变态对她也该算是……善待了。
萧晚紧紧地盯着洛曦,表情突然变得浩正,严肃地问:“那你老老实实跟大哥说,为什么皇上会下旨立你为妃?”
果真……是为了这事。其实早在看到萧晚的那一刻,洛曦心里就明了,能让大哥深夜暗闯宫闱的,无非就只有这一桩了。
她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拿起一只反扣在桌上的茶杯,倒出一杯半凉的茶水,才慢吞吞像是不甚在意地说道:“大哥,皇上可是皇上啊,他要天下哪个女子为妃,那不是随他高兴的吗?更何况,他之前不就提过要纳我入宫了么?”
“但你现在名义上仍是歌的未婚妻。”萧晚沉声说道。
“可是,离将军已经被定罪,囚禁狱中了不是吗?”洛曦很想力持语调的平静,却依旧无法压抑一丝轻微的颤抖。
“洛洛,这不是你。”萧晚眼底浮起怜惜,一手轻抚上洛曦的脸蛋,肌肤的冰冷却灼痛了他的心,他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耐心地问,“皇上说,你是自愿为妃。告诉大哥,为什么?”
闭了闭眼,洛曦贪婪地眷恋脸颊传来的温度,出口的话却略显无情:“是的,大哥,皇上没有逼我,是我自己答应的。”
垂眸的她没有看到萧晚轻蹙的眉心,带着撒娇的调调继续说道:“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哥,离歌叛国,是要诛九族的呀!你与义父出身萧氏一门,世代忠贞为国,有免死金牌。可我虽然也姓萧,但毕竟是个异族人,不当妃子,难道真要我陪离歌去死吗?”
原以为已经接受的现实,在出口的时候,心还是会痛。
萧晚没有动怒,反而深深地叹息一声,柔声说道:“洛洛,口是心非并不适合你。就算是骗过全天下,难道你连大哥也要一起骗吗?”
简单几句话,几乎把洛曦的眼泪生生逼出。
她的大哥,自始至终都是懂她,并且关顾着她的。
不想让萧晚在为离歌费心之余再替自己担心,所以不得不唬弄一套说辞来应付他,但她却忘了一点——萧晚是什么人哪,怎么可能让她这种乱七八糟的借口蒙混过去?
忍下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洛曦思前想后,还是吐了实:“大哥,皇上答应了,只要我心甘情愿当他的妃子,离歌……便可不死。”
萧晚一窒,自从洛曦被皇帝强行留下后,他的脑中就想过无数可能,这个念头,不是没闪现过,然而他却不曾深想。
没想到,皇帝竟愿意以离歌的生死作为交换。可是,为什么?他是从何时开始对洛曦有过这样的执念?
“皇上……当真如此许诺?”
洛曦点头,肯定地回答:“确实,他还答应,在册妃大典前,让我见离歌一面,好确认他活着。”
萧晚沉默了,脑中思绪万千。半晌,他才慢慢开口道:“既便如此,洛洛,你也不必……”
“大哥,没关系的。”洛曦打断了萧晚,微微一笑,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恬静而坚定的笑容染上出尘的容颜,在朦胧烛火的映照下,此刻的洛曦美丽得……惊心动魄。
萧晚的心口猛然一窒,一股骤然而来的剧痛似要撕裂他的胸口一般,眼前光影晃动,依稀可见一些昏黄暗晦的片段匆匆掠过,洛曦还是洛曦,却又好像有些不同。
她敛眉垂目,轻轻柔柔地微笑着,仿佛得到天下最大的幸福。
“你真想嫁给他吗?”
“师父,不要担心,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呀!”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不要紧吧?”看到萧晚忽然不说话,神情有些异样,洛曦担忧地拉着他的袖子唤了两声。
“没事,大哥只是在……想些事情。”脑海中模糊的影像褪去,萧晚对洛曦扬起安抚式的笑脸,但马上又转为严肃,说,“洛洛,大哥知道你是想救离歌,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册妃大典举行,你就真的……再也没有退路了。”
“嗯,我都已经想过了。”在许下那样的承诺之后,她是真的想过了。
不过是为妃而已。其实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的,不想当皇帝的妃子,又不能悔婚,至少,她还可以……
死。
她不信皇帝会把离歌的命留到他们大婚以后,所以,只要她在大典前确定离歌还活着,相信萧晚和柳云飞就有办法救他出去。
至于她……
“大哥,我的命本就是你和离歌救回来的,无论是你或是他,就算是要拿我的命去交换,我也绝无二话。更何况……”洛曦忍不住苦笑一声,“只是婚姻而已……”
“洛洛!”萧晚低喝一声,面露不悦,双手扶在洛曦肩上,双目灼灼,在黑暗中仍如同星子般明亮,沉声说,“我的性命,不需要你的幸福来做交换!”
“相信,对于歌而言,也是一样!”
“我……我知道,可是……”听到这样的话,说不感动是骗人的,洛曦忍住心头的翻波,却还是摇头反驳,“若是大哥或是离歌丢了性命,那么我的幸福……也就不复存在了。”
声调虽软,语气却无比坚定,带点小委屈,带点小撒娇,顿时让萧晚再也无法板起脸来教育她,反而心里一热,放在她双肩上的手一用力,便将洛曦整个拥入怀中。
温热的怀抱令人眷恋,稳健的心跳叫人安心。洛曦靠在萧晚胸前,贪婪地汲取着属于自己大哥的体温,自进宫以来就一直提着的心,也得以渐渐放下。
只要能埋首于这个怀抱里,哪怕明日等待在跟前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毋须退缩。
探监
“放心,只要你不愿意,大哥……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头顶传来的声音沉稳而坚定,让人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相信。
“那离歌呢?”洛曦在他怀中抬起臻首,亮亮的眼睛看着他俊美的脸庞,问道,“大哥,离歌……也会没事的,对吧?”
即使心底明白没有任何人能为这件事打包票,但洛曦仍是需要一个足以令自己安心呆在宫中的保证。
“嗯,我也不会让他有事的。”听到离歌的名字,萧晚深黑色的眼珠蒙上一层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流色,出口的话,像是在安抚洛曦,又像是对自己许诺。
不管真相为何,他都不能让离歌死在这场不明不白的阴谋中,这毕竟……是他欠下的债。
轻轻拍了拍洛曦的肩膀,萧晚终于放开了她,说:“洛洛,大哥要走了。这段时间,你乖乖在这呆着就好,等时机一到,大哥会来带你回去的。”
“带我……回去?”洛曦有些茫然。
“对,我不是说不会让你心不甘情不愿地嫁人的吗?”萧晚微微一笑,仿佛暗夜之花倏地绽放,溢出无尽的清雅,“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准做什么傻事知道吗?”
即使掩饰了下来,但洛曦方才的表现还是吓到他了。这丫头越是长大,心思就越是飘忽,突然只身跑到宫中来不说,还自作主张地答应皇帝的婚事……只怕一旦救出离歌,她就死在皇帝面前!
而皇帝,在颁下圣旨后,却以洛曦身子虚弱需要休养为由,连他都挡在宫外不准见面,逼得他今晚就以身犯险,急切地半夜潜进宫中。
洛曦定定地看着萧晚,半晌,她颔首笑道:“我,在这等大哥。”
“那……我走了。”其实他今晚实在不宜久留的,皇帝恐怕也有疑虑,光是看漱玉宫外增加的巡逻卫兵数量就知道他绝不允许在册妃大典前有任何意外发生。
然而,一看到洛曦,他就……不愿意离开。
萧晚暗自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就如他的宰相爹爹最担心的那般,洛曦,终究还是成为了他的弱点。
“洛洛,无论如何,照顾好自己。” 得到洛曦的点头应允,萧晚移步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又轻轻地拥了她一下,才从倏然缩回双手,吹灭了房内烛光,再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闪身出去。
一室徒留寂静。洛曦微微垂首,摸黑坐到床沿。
失去了萧晚的拥抱,入夜的空气似乎更为清冷,她捉紧衣襟,想留住身上残存的温度。
夜已经很深了,入秋后的晚上总是分外寒凉。
不知道,在狱中的离歌,是否能够抵挡这样的寒意。
怀着纷乱的心思,洛曦放任自己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自萧晚来过之后,洛曦虽然还会担忧离歌和柳云飞的安危,但也安心了许多。她每天都按照萧晚交代的那样,乖乖地呆在宫中,甚至不离开漱玉宫,只安静地等待。
倒是漱玉宫这段时间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比起以往的冷清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每天,洛曦都被早早地叫起床。要么就是对着一大叠的图样选取首饰花式,要么就是任人摆布量身裁嫁衣,要么就是端来各种有着吉祥意头的菜式让她定夜宴菜单……
每当洛曦不胜其烦问这种事为什么要由她定夺的时候,一群奴婢就会跪一地说什么“娘娘恩宠正盛,皇上宠爱有加,所以一切以娘娘的喜好为先”之类的连篇鬼话。洛曦也只好充满叹息与不耐地继续下去了。
册妃大典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也许是皇帝怕夜长梦多,把日子定得颇为紧迫,让那些司制司设司膳的每天跟陀螺似的打转,洛曦漠然地看着他们的忙碌,就像他们操办的不是自己的婚事一般,心思里转来转去的,却仍是离歌,她一方面想尽早结束这一切,另一方面又总担心这么短的时间不知道是否足够让离歌脱困,老是选式样选到一半就开始托腮发呆,让那些奴婢们还以为这是未来贵妃以别样形式展现的婚前忧郁。
然而,虽然每天漱玉宫人来人往,却都只是些下人,不见任何熟人。记得上一次住进来的时候,还时常有些妃子公主来找她聊天呢……难道,一旦当上皇帝的妃嫔,她的人缘就变差了?
就连三不五时会过来闹她的沐华,竟然也一次不曾见过!
后来,洛曦实在忍不住问起身边的宫女时,才得到了答案。原来,皇帝早已下令,不许任何人到漱玉宫“叨扰”她,连皇子皇女们也不例外。
还好,不是自己人缘变得糟糕了……洛曦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头也笼上了淡淡的忧虑。皇帝此举,摆明了是不信任她,要完全隔绝她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免得她搞什么小动作。
如此一来,在成为他的妃嫔之前,萧晚有可能带得走她吗?
在深宫等待的时间,虽每一天都像拖长至一年那般缓慢地度过,但册妃大典的日子仍是一天一天地逼近了。
转眼,离册妃大典仅剩两日。而这期间,洛曦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离歌或是萧家的消息。
而很久没有现身的皇帝,却步入了漱玉宫。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听到通传,洛曦就立即迎出客厅,随其他人一同跪拜。
“洛曦,快起来吧!”皇帝眼尾都不扫其他人一下,似乎眼中只有洛曦一人似的,上前两步竟亲自弯身要扶她起来。尾随他身后的小太监更是机灵地做了个手势,让跪了一屋子的宫女通通离开。
在所有人都出去以后,皇帝看了小太监一眼,他立即心领神会地弯了弯身,也跟着退了出去。原本热闹的漱玉宫,转眼只剩下洛曦与皇帝两人。
洛曦这才看清,皇帝没穿朝服,只着一袭轻便的单衣,显得身形更为瘦削。
皇帝没有坐下,背着双手,淡淡地问:“洛曦,这几天,过得还好吧?”
皇帝不坐,洛曦当然更不敢坐,便福了福身应道:“谢皇上关心,托皇上洪福,洛曦在宫中的一切都打点得极好。”
“那就好。你马上就是朕的皇妃了,那些下人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有什么需求,你尽管提出便是。”
纵然早就逼迫自己适应,但从皇帝口中说出的“皇妃”二字还是像冰雹一样又冰又硬地砸到了洛曦身上。
她勉强地扯出嘴角一丝微笑,说:“皇上有心了。洛曦在这什么都不缺呢!就是这些天他们每天拿册妃大典要用的东西样板给我看,有些眼花缭乱了。”
忍了好久的抱怨,洛曦终究还是向皇帝吐了苦水,却换来他几声轻笑,说:“嫁人可是女子的人生大事,所有的一切当然都要以洛曦你的喜好为重啊!况且,萧家之女入宫为妃,也可谓是崎月的盛事了,怎可不慎重对待?现在你是看得眼花,到典礼当日,可是轮到宾客们眼花了!”
女子的人生大事哪……
洛曦稍稍愣了一下。嫁作他人妇,对于每个姑娘来说,自然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但她的两次“成亲”却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呢!
只是,上一回嫁离歌,虽然也是情势所逼,但至少在待嫁时,她是心甘情愿,甚至……有那么一点轻微的雀跃与期待的。
这次,她只觉得,自己是准备上刑场去慷慨就义了。
心底暗叹一声,洛曦表面羞涩内心吐血地冲皇帝笑了笑。
皇帝也淡笑着望向她,柔声问:“后天就是册妃大典了,洛曦紧张吗?”
“呃?还好吧!”没料到他突然整出这么一句,洛曦条件反射地回答。
却不料皇帝紧接着就轻轻掀唇,用平淡的语气,说:“那么,朕也该实践当初的承诺了。”
这句话几乎让洛曦整个人跳起来。原本还盘算着怎样有技巧地问问这事,竟没想到皇帝主动提起了!这令洛曦感到讶异之余心头放松了不少,虽说这皇帝心头不知藏了多少阴险事情,但至少,承诺过她的条件,他还是会遵从。
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帝,洛曦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阖,终于说出了她一直等待着的一句话:“明天,朕会让你亲、眼见到离歌。”
--离歌大人好久不见的分界线-
纳息,吐气。
感受着真气在体内顺畅地游走一圈后,离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是维持着打坐的姿势不曾动作。
被关进天牢已经有半月多了,外头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原以为,好不容易找到罪名逮住他,皇帝会更迫不及地将他治罪,免得夜长梦多。
说实话,被冠上这种“通敌叛国”的罪名,他一点讶异都没有。
或许,在他心底,早就断定自己终会有这么一天。他,毕竟不是崎月国人,而且长相也异于常人。哪怕在他出生成长的峻隆国,这样的他仍会被人视作怪物,他又怎能奢望自己的功绩能让崎月国坦然接纳他?
显赫的战绩,只会让国君对他越来越忌惮罢了。
因此,在近卫军手持圣旨将他捉拿时,他的内心竟然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只有一种“终于都发生了”的感觉。
但皇帝对他还算客气,牢内收拾得干净整洁,有桌有椅甚至还有一张软榻!若不是铁门上缠绕的一圈圈厚重锁链,他会以为自己不过是被邀到天牢里作客而已。
皇帝虽关了他,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以他的武功,全崎月上下除了萧立之外,恐怕找不出敢挑战的人。离歌清楚地知道,那些卫兵每天送来的饭菜虽丰盛喷香,但每一样菜肴里都下了软骨散。毫无疑问,他们对他无比忌惮,便想以药物制住他的武功。
并且,他们下的分量充足得不得了,也完全不怕他嗅得出来——想必,他们觉得,就算他知道饭菜有药,但若因而绝食的话,也会因缺乏力气而无法逃脱吧。
每每看到那些像是被软骨散浸泡过的精美菜肴时,离歌就不由失笑。
他们还真以为这种东西能制得住他?每天,他三餐如常地用膳,只是,在卫兵离去后,随着饭菜一起吃进他肚子里的软骨散,就会被他以内功逼出,体内一滴不剩。
他之所以还留在天牢内,是因为他愿意。他若要离开,又有谁能拦得下?况且,若不是出于他的意愿留下,恐怕柳云飞早就杀进来带他走了。
离歌只是在等待,等最后的罪名定下来那一刻。他很想知道,对这个守护崎月国土多年,立下战功无数,出身于崎月第一大家萧家的异国人,崎月国主最终会想出怎样的处置方法。
可是,这真的已经……太久了。这么久没动静,会让他误以为皇帝已经遗忘了他的。
是还在收集……不,应该说……还在制造“证据”吗?毕竟,要为堂堂“离歌大将军”安一个令人信服的罪名,并不是只要一个安Сhā的奸细或一封伪造的信函那么简单。
正在寻思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牢狱铁闸处传来声响。
这个时辰……怎会有人来?离歌不由得侧耳倾听。
他所在的牢笼位于天牢尽头的最深处,但以他的耳力,能清晰地听见远方牢门的任何声响。
脚步声,不止一人。除了平常给他送饭的牢头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脚步沉稳厚重,明显有一定武功根基。另一个则轻盈中带着急切,更有几分熟悉……
离歌心头蓦然一震:难道……真会是她?
可是,自从被关进天牢后,皇帝便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与他接触。即使是萧立,也只得到过一次破例,到牢中见过他一次而已。皇帝又怎么可能让她到这里来?
然而,那样的脚步声,却分明曾千次万次地在他耳边、脑中响起过,不容他错认。
离歌敛眉,定定地透过牢笼铁枝笔直地望向前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三个人影在转角处出现。
走在前头的两个人,一个是熟悉的牢头,另一个他也认得,正是当初衔命缉拿他的近卫军军长。两人庞大的身躯,几乎完全掩盖住跟在他们身后的娇小身影,只余一抹素青色的裙摆,若现眼前。
但离歌已经可以肯定来人是谁。
萧府的千金,他那……无缘过门的娘子。
霎那间,一直都淡然无波的心,竟猛然跃动一下。
没有让异样浮到脸上,除了眸中飞速地流过一抹灿银之外,他淡漠的神情看起来与平日无异。轻轻地抬眼,他静静地看着已经来到自己牢笼前的三人。
近卫军的军长叶长廷虽是亲自奉旨前往将军府捉拿离歌的人,但在这名崎月国威名显赫的银发将军跟前,他还是有些忌惮。不得不承认,这名少年将军虽年轻,但身上那种慑人的气魄,却是远远凌驾于他人之上。
即便是在顺利履行任务之后,叶长廷每每回想起来,也依旧有些后怕。尽管他当时带领的是最精锐的部队,但如果离歌要奋力抵抗,他根本就没信心压制对方。
拥有这样的人,在战乱之时,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是莫大的福气。但当外在忧患都被平息后,他的存在,却无疑是一种威胁了。
何况,离歌的背后,是出过多名宰相的萧家。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有那个雅量,能够容忍文武重权,尽在一族。
萧氏父子尚有萧家历代的忠诚为盾,而萧立对崎月国君几近愚忠的态度也是人人可见的。但离歌作为一个外姓人,他不该……本领太高,兵权太大。
然而,这些都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作为近卫军的一员,叶长廷知道自己要做的,便是履行皇上的每一个命令——包括现在这个令他内心疑惑万分的任务。
朝离歌微微颔首,叶长廷恭谨的态度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离将军,奉皇上之命,带一个人来见您。”
离歌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中仍不起一丝波澜,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起一下,似乎眼前突然矗立的三人,都与他毫不相干。
但不知为何,虽然离歌脸上不带半点表情,叶长廷就是有种感觉,他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甚至,他会觉得,离歌完全无视自己,正是由于他太过专注于身后的人。
他真是不懂,以他所认识的皇帝,怎么会在册妃大典的前一天,让马上成为自己妃子的姑娘去会她那可能马上就被判刑的“前”未婚夫?
君心难测,真是难测啊!
叶长廷暗自思忖着,侧身退后半步,更加恭敬地对一直站在后头的洛曦说道:“娘娘,请。”
约定
四目相对,已是恍如隔世。
然而,那一声“娘娘”,却抢先一步,硬生生地砸向了离歌的心头。
在新婚夜刺客死在喜堂前时,他面不改色;当近卫军手奉圣旨拿他进天牢时,他波澜不惊;被关在天牢深处并隔绝一切与外界的接触时,他仍不曾说过二话。
可是,离歌不得不承认,这一声“娘娘”,震惊了他——尽管他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
洛曦的下巴似乎更尖了些,难以掩盖的忧色也染上了她的容颜。制住立即上前的欲望,她按捺着向叶长廷颔首说道:“有劳叶军长了……这位大哥,不知能不能为我先打开牢门?”
后面一句,她是冲着牢头说的。牢头越过她望向叶长廷,对方微微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娘娘,皇上有令,离将军目前是重要嫌犯,这牢门,是不能开的。”
“这样啊……”洛曦转向叶长廷,脸上难掩失望之情,盈盈的眸子内盛满了委屈,微微咬了咬唇,她低着头,又突然抬眼看着叶长廷,像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那……至少……可以留给我们一点空间么?不用很久的,我只说几句话就好了!”
洛曦楚楚可怜的神情,让人觉得要是拒绝她那简直叫一个禽兽不如!一句话就很自然地出口了:“那……娘娘请尽快说完。”
“嗯,我不会让军长难做的。”洛曦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叶长廷与牢头果然退到了一段距离以外,洛曦这才移回视线,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才抬起头来,迎上离歌一直凝视她的眼光。
“离……”洛曦张嘴,却在吐出第一个字时,就不知如何接下去。
离歌?离将军?离大哥?或是……夫君?
他们之间的纠缠太深,相交太复杂,关系太混乱,以至于到现在,她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称谓界定彼此。
但离歌对于她所纠结的称呼问题显然并不看重,他在意的另有其事,目光紧缩在洛曦脸上,他淡淡地掀唇:“娘娘?”
微微上挑的话尾,蓦地抽痛了洛曦的心。
其实,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让离歌知道这件事。但她没有办法制止,她知道皇帝是故意吩咐叶长廷这么叫的,为的就是告诉离歌,自己的未婚妻在他身陷牢笼时已经另觅高枝了。
如果真能让离歌以为她是个无情无义见风使舵的人那倒也还好。可洛曦知道,以离歌不输萧晚的细腻心思,定能看出些什么的。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尽力隐瞒了。轻咬下唇,洛曦点点头,轻声说:“嗯。我……已答应皇上,入宫为妃。”
离歌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一下,若有若无的银光又一闪而过。他的语气虽然还保持平静,但眉心已经轻轻蹙起,问:“为什么?他……强迫于你?晚呢?他允了?”
“皇上……没有强迫我。”洛曦垂眸,避开离歌灼灼的视线,“是我自愿入宫,所以……大哥并没有反对的理由。”
离歌看出她的闪躲,神色更冷,口气终于变得有些恶劣:“为了我,你答应了他什么鬼理由?”
“什么为了你?你……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洛曦知道自己很难瞒过离歌这么精的人,却也没想到只是短短两句话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慌乱地连连否认。
离歌看着她略显无措的模样,语气又缓了些,说:“除了我,你还有什么答应的理由。”
离歌的直接,让洛曦所有要辩驳的话都噎在了喉头,脸上腾起微热,气势一下被削减大半,却犹自不死心,挣扎着说道:“你都到这份上了,还自恋什么啊?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让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的资格?”
离歌的唇瓣,却微微地勾起了,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弧度。
“会吗?你会为我,上刀山,下油锅吗?”平时总觉得略嫌清冷的声音,在这阴湿的牢房里,却氲上了一点温润的气息。
“我怎么可能为你……”洛曦急切地否决,却在猛然抬头触及离歌目光的刹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离歌一双眸子太清澈,太澄明,太令她……无所遁形。
洛曦很丢脸地发现,无论过去多少年,她对这双漂亮的眼睛,还是一如最初相遇那般,完全没有招架的能耐。
狼狈地别开脑袋,她闷闷地说:“离歌,你这……是在欺负我。”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种女孩儿耍赖撒娇的招数啦?”离歌话音轻扬,轻松得完全不像一个被困在牢狱里的人。
“我今天来见你,并不是要同你辩这些的。”相较于牢内的离歌,铁门外的洛曦反而更像被囚禁之人,声音愈发低沉。
离歌不语,只是静静地低头看着洛曦。
“离歌,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确实是我,心、甘、情、愿答应下来的。”洛曦咬了咬唇,狼狈地别开脑袋不敢直面离歌太过澄澈的眼睛,把心中早就构想好的台词一口气说了出来,“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他是皇上啊!他开个口,就能让你我立即到阴曹地府做对鬼夫妻!或许……你是离大将军,尚有一线生机。但我却什么都没有?虽然姓萧,不过也只是大哥从别国捡回的孤女,这样的出身,又是叛臣的未婚妻……如果我不点头,哪怕是义父……也保不住我吧!”
离歌眸光微荡,听着洛曦的解释,仍是没有说话,但冷然的面容却奇异地溢出一丝从未展现的温柔。
“我并非有意背弃你……但也我只能选择这条路了,除了成为皇上的妃子,我没有别的出路。”洛曦闭了闭眼,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自嘲地说,“难得皇上还愿意纳我入宫,我难道不该争取着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吗?所以,大哥不怪我,你……也不会怪我的,对吧?”
“我不怪你。”轻轻的四个字脆然响起,带着离歌独有的清冷调子。若在平常他这种语调已叫人习以为常,只是在冰冷的牢中,却似乎显得有些无情。
洛曦逼自己把唇角的弧度扯得更开,将移开的视线拉回到离歌脸上,正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意对上离歌轻垂的眸子,里头漾着她不熟悉的微光。
一声极轻的喟叹低低地回旋,离歌开口,全不似战场上冷漠无情的“银魔”,仿佛伴随族人之死掩埋在内心最深处的温情被牵动,声音难得地放得轻软:“对一个不惜牺牲自己都要救我,却还得想方设法贬低自己让我相信的人,我还能责怪吗?”
洛曦哑然。
原以为只有萧晚,才会洞悉人心。
没想到,自己竟稚嫩得……就连离歌,都骗不过。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离歌了然地说:“洛洛,这么久了,以为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人……也是会变的……”洛曦忍不住小声地嘟囔着,却只换来离歌的轻笑,肯定地说:“或许人心真的善变。但洛曦不会变,你根本就还是我们初次相遇时那个傻傻地踩进垃圾堆里的大笨蛋!”
没想到,他竟还记得彼此那实在算不上唯美的相遇……洛曦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只能用大吼来掩饰:“谁是笨蛋啦?你才是更大更大的笨蛋!明明武功那么高强,却还老是让自己受伤,让自己身陷险境,让别人操透了心!”
“所以才说你还是个笨蛋,这些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离歌举起手,伸出铁栏杆,在洛曦额上轻弹一下,叹息地说,“我有叫你操这个心了么?为什么,不管好自己就好?还要掺和到这趟浑水中来?”
“你……狗咬吕洞宾!”虽然本就没抱着让离歌感激的心情,但洛曦也没想到离歌竟会说出这种话来,红着脸,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
“呵!会用俗语了,那萧家的教育也不算完全白费。”离歌又笑了,这个晚上,他笑得频繁,像是把之前那些年失去的笑颜全部补回来似的,然而,他的笑容,毫无预警地敛了起来,变成丝丝无奈,说,“本来,我在离氏一族被灭的时候,就该随父母族人同去了。苟延残喘了多年,家仇已报,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崎月国,以偿还萧家的恩情。这条命,若崎月国主要拿走,我给便是了。现在可好,你这大笨蛋连自己都赔进来了,要我怎么撒手离开呢?”
洛曦一震。
她一直奇怪,以离歌的本领,这崎月上下,有谁能擒得住?就算他不想抗旨,在定罪之后,若他要逃离,这个天牢也定然困不住他。为何他会轻易束手就擒,乖乖等死?
原来……一直以来,他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吗?
他的存在,只为替族人报仇。大仇已报,就只为还萧家恩情而为崎月尽心尽力……难怪他从来就淡漠得跟冰块一样,难怪他打起仗从来都跟不要命似的……因为,他是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在他亲手毁了峻隆国之后,这世上,就再没有他放在心上的东西!
多可怕!一个将生死全然置之度外的将军,在战场上,又怎么有人抵挡得住?所谓“银魔”,原来,是离歌的心魔!
“你……想死啊……”洛曦无意识地吐出含混不清的语句,眼神似有些茫然,她努力地聚焦,眼前的人却还是看不清楚,她勾了勾嘴角,“可是,你怎么能……想就这样死去呢?”
视线愈发模糊了,洛曦感觉到有液体涌上眼眶。在听到离歌的话时,心痛来得如此突然,仿佛心脏被活生生地撕裂。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这种痛……太过幽深,太过沉重,就像是从千年以前绵延下来一般。
“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不负责任地去死……却从不理会旁人的感受?为什么……永远都只是抛下我?”洛曦的声音已带哽咽,出口的话却是完全无意识的,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也不知道,所谓的“你们”,又是指谁……
那种记忆错乱的感觉再次袭来,眼前的离歌仿佛与另外一个人的影相重叠。那人也有俊朗冷淡的面容,只有对着她的时候偶然展露微笑,可那个人最后却……最后却……
一些凌乱的回忆至此嘎然而止。洛曦想不起来,那个人到最后,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异样让离歌有些担忧,那出离的神态,让他产生一种心惊的不安——那是即便面对地方千军万马时都不曾有过的。
原本落在洛曦额上的手指缓缓下移,停在她颊边,拇指指腹轻轻拭去不觉中落下的泪水。离歌叹一口气,轻声说道:“你这么笨,为夫怎么走得安心?”
洛曦抬眼,朦胧泪光中,那若隐若现的模糊影像褪去,离歌的轮廓又渐渐恢复了清晰。那双隐隐泛着淡银色光泽的眸瞳,透着少见的温柔,奇异地稳下她起伏不定的心情。
手背一抹,没有半点淑女地把眼泪擦掉,洛曦抬着下巴冲离歌说:“什么为夫的?你可别让其他人听见,我马上就要成为皇妃了,你这是大不敬!”
“哼,就你还想当皇妃?”离歌不屑地勾唇,“我看,为了整个崎月国百姓的福祉,我是更不能把你这祸害独自留下了。”
洛曦定定地看着离歌,抬起手,覆在离歌尚且停留在她脸颊的手上,抿抿唇,她将音量压得很低,只够彼此两人听清:“那你就好好活着,好带我这个祸害离开崎月,免得祸国殃民吧!”
离歌回视她,眼中银波流转,洛曦的手是温热的,暖了他总是有些冰凉的手。她那双黑如子夜的瞳孔,清晰地倒影着自己的脸孔。过于严正的口吻,就像是她在索取一个承诺。
离歌从不轻易许下承诺的。即使是出征前面对九五之尊,他也从不许诺自己会将胜利带回。
但这一次,他发现,即使再是铁石心肠,也难以拒绝这样一双眼睛。于是,他点头了。
“就当是我为守护这个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好了。我,带你离开。”
婚礼
在叶长廷的护送下回到漱玉宫的洛曦,轻轻掩上房门,拉好窗户,才长吁一口气,瘫倒在床榻上。
上战场时,虽然都是萧晚负责出谋策划,离歌冲锋陷阵,但洛曦知道,离歌的头脑其实不输萧晚,要骗过他,其实她并没有多大把握。
但是,他相信自己,这就是她最大的优势。不管怎么说,她今晚的目的达到了。
一手搭在眼皮上,洛曦的唇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
离歌很聪明,但她毕竟与他朝夕相处过,熟知他的性情——正如他也了解自己的个性一般。
洛曦一早料到离歌不会相信自己会为求活命而嫁与皇帝为妃,用这种蹩脚的借口,只不过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让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话不加怀疑罢了。
最容易瞒过别人的,就是一半谎言加一半真话不是吗?
洛曦的思绪飘回到前一天——
皇帝不允许外人来看她,就连萧晚也被拒之门外。但那个人,可是萧晚呀!在洛曦眼中,天底下就没有能难倒她大哥的事情。果然,在宫中,他早已布下人脉。昨日一群人过来送嫁衣霞帔进来的时候,一卷纸条被偷偷塞进了她手中。
里头的笔迹是她所熟悉的——萧晚的字如他其人般清逸隽雅,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萧晚已与柳云飞联系上,部属好宫内外的一切,做足救离歌出宫的准备。
皇帝有意将洛曦的册妃大典搞得隆重,以此向天下人表明萧家的地位即使在离歌叛变一事之后仍然没有改变。同时,也正是昭示自己的仁厚——即便萧府所出的离歌将军谋逆,但与谋逆一事无关的离歌未婚妻,却将为妃。以此番阵仗,人们很有理由相信,她日后极有可能登上那母仪天下之位。
册妃大典当天,不但满朝文武会入宫见证这盛大的仪式,当晚皇帝还会举办大型宴席,与臣同乐。
当大家都沉浸在歌舞声色中时,正是劫狱的大好时机。然而,洛曦的任务,除了将计划告知离歌外,还有一样更重要的——让他愿意离开。
在初初看到这个指示时,洛曦只觉奇怪,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离歌……有什么理由不愿离开那种鬼地方?
直到看见离歌,洛曦才终于明了。
原来,自小一起长大的萧晚比她更了解离歌,早就猜到他会乖乖束手就擒的原因,也知道他即使被定罪,也乐于赴死。
一想到这里,洛曦的心头又再次被抽痛。
然而,她终究是完成任务了。余下的部分,就只能指望大哥和柳云飞了。
洛曦把眼睛上的手移开,睁眼,没有点起蜡烛的房内仍是漆黑一片。
马上,就会迎来新一天的日出晨曦,届时,她就必须担当好自己在册妃大典上的角色,作为见离歌一面的交换了。
洛曦此时无比庆幸皇帝把离歌隔绝在牢中不让任何人接触,如此,他才不会知道这天就是她正式册封为妃的日子。
“明晚么?”离歌低头扫了一眼洛曦偷偷塞进他手心的手帕,帕子上是几行清秀的小字,看完,他低声沉吟。
“是的,具体的大哥也没法告诉我。我只能让你知道时间。”
“那你呢?”离歌忽而抬头,静静地盯着洛曦。
洛曦微笑,反问:“你觉得,大哥会丢下我不管么?”这句话,并非谎言。
离歌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凝视她。缓缓地,他问:“他要你什么时候入宫?”
不愧是离歌,还真是敏锐得……可怕。洛曦维持脸上的笑容,微微敛眉道:“皇上说,仪式要盛大隆重,礼部需要时间准备。”这句,也是实话。
只不过是误导离歌,让他觉得册妃大典不会赶在一时罢了。若让他知道他的出逃是以她的婚礼作为掩护的,还不知会不会中途生变呢!
离歌也果真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这……大概是她今晚最聪明的应对了吧……洛曦欣慰地想着,夜色虽深,但她却了无睡意。
转眼已至四更天,门外已经悉悉率率地传来宫女走动时裙摆拂地的声音。
也是时候开始准备了呢!一夜无眠的洛曦迷迷糊糊地想着,之前负责教导她册妃大典礼仪的嬷嬷就说过,仪式当天,妃子一大早就要起来沐浴净身,梳妆打扮,然后忍受一整天折腾的……还真是体力稍逊的都当不了皇帝妻啊!
再一次任人摆布地套上大红嫁衣,这回,洛曦习惯了许多——她不由得自嘲地想,她还真是有够了不起的,连嫁人都可以嫁到因习惯而麻木。只是,两次披上嫁衣,竟都是迫于形势。
若说上一回,她的心底还多少存着一些新嫁娘的羞涩与微微的期待,那么这次,却是全然的心死了。
过了今夜,离歌就会安全了吧……一边任宫女为她盘髻,洛曦一边胡乱地想着其他事情。也不知道她们折腾了多久,才有个嬷嬷上前跟她说:“娘娘,时辰到了。”
洛曦木然地颔首,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按照她们的指示行动。上一次,她是从宰相府嫁回宰相府,这次,也是从宫中出嫁,宫中成亲。或许她的命,就合该这般兜兜转转地绕回原地?
乘上御辇,洛曦全不知自己正往何方而去。摇摇晃晃了半天,洛曦的脑子里却依旧一片空白。
直到御辇停下,鲜黄|色的布帘被拉开,晨曦带着暖意披洒而下。洛曦头上戴着的是凤凰朝日,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本就金光耀眼,晨光折射在顶上一颗明珠上,更是艳光四射。
然而,这些都无法掩盖洛曦出色的容貌。在华贵的妆容点缀下,她脸上稚气尽敛,原本出尘脱俗的容姿竟透出一种浓艳的魅惑,比之当年艳绝白杨的“柳飘飘”毫不逊色,更添几分不似人间所有的灵气。
洛曦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周,满朝文武皆列道两旁,虽垂首恭谨,但也难掩惊艳之态。唯独一人除外。
萧晚。
阳光覆上他清辉的面容,只令他更为挺拔浩杰。他依旧挂着熟悉的淡淡微笑,站在众多臣子的最前方,仅在萧立之后。隔着多少人,他的目光仍像穿透一切般,紧紧地锁定在她身上,淡定而从容。
洛曦霎时便安定了下来,嘴角微微上牵,展露了这天的第一个笑容。
只是浅浅微笑,足以颠倒众生。
收回视线,洛曦抬起下巴,在宰相府内培养而成的尊贵气度自然流露,让年纪轻轻的她已具有压倒他人的傲然气派。
殿堂的最高处,是身着龙袍的天子。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所有的臣子,包括她。
拖曳着长而厚重的外袍,洛曦一步一步走上殿堂,朝皇帝迈去。
皇帝瘦削的身躯上罩着明黄|色的十二章纹冕服,绘以日月星辰及山龙华虫。头戴十二旒冕冠。这是皇帝参加庆典时最隆重的服饰了,他——根本就是比照封后的仪式在操办这场册妃大典!
殿堂的阶梯不高,然而,每抬脚踏起一步,都似乎要耗尽洛曦全部的力气。
这是她的婚宴。然而,那道阶梯的尽头,等待她的却非她的良人。
可,那又如何呢?早在离歌和萧晚三番四次从生死边缘救回之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命,可以毫不犹疑地为他们舍弃。
垂眉敛目,她越走近皇帝,心情反而越平静了。
既然早知道会迎来这一天,她不是早就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了吗?更何况,今晚,离歌就能离开天牢。一切,都将结束。
终于行至最高点,洛曦以君臣之仪,跪在崎月国国君面前。
一旁,宣诏的侍官手持黄卷,肃然展开,大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氏洛曦,知书达礼,动循礼法,媛德为表,兹晋封尔为正一品皇贵妃,锡之册命。钦此!”
不是贵妃,而是皇贵妃,离皇后之位,只差一步之遥。
皇帝这招真好,既收买了萧家的忠心,又向世人展现他的仁德。她这个萧家义女,离歌前未婚妻,用处还真是够大的。
厚重的凤冕,加盖于凤凰朝日之上,压得洛曦只觉脖子快要断掉,偏生那头的侍官还在用不紧不慢的调子宣读那一长串的赏赐。
百无聊赖之下,洛曦开始尝试让自己想些别的事情好把注意力从头顶的重负上转移——啊,对了,今天过后,她或许还会成为民间传奇呢!
一个出身于烟花之地的孤女,在两军交战时遇上了敌国将领,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敌国最具权势的萧家收作义女,更与冷酷的将军日久生情。然而,一次偶然的进宫,孤女竟让一国之君倾心。皇上不欲夺臣子所爱,忍痛割舍,但臣子叛乱沦为逆囚。皇上不计前嫌,仍愿接纳叛臣的前未婚妻。终于,一名孤女竟成贵妃……
多么曲折动人离奇凄婉的情节!多么牵动人心让人欲罢不能!任她以前在茶馆听再多的说书故事都没有一个及得上!若是让那说书的老头来讲,那他要是胆敢抛出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绝对就会被围上来的听众给灭了!
当然,前提是,主角不是她。
亲身经历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说书故事那种凄美爱情的主角的。洛曦不由得苦笑一声,数年前,在怡红院里混吃等死的她,每日只沉迷于说书人的精彩片段中,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体验比那样的曲折呢!
在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其他事情时,侍官总算把长长的清单诵读完毕。当皇帝牵起洛曦的手让她站起时,她跪到麻木的膝盖几乎直不起来。
稍微晃了一下,洛曦站稳身子,抬头,目光无可避免地对上皇帝。
他炯炯的双目中流露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坚决,让洛曦心头微凛。
她一直以为,皇帝要娶的,不过是“萧家女儿”。但他看她的眼神……却似乎并非如此。
洛曦一直想不明白,自己身上除了“萧”这个姓氏以外,还有什么使得皇帝突然执着起来的东西。但她很清楚,被这双眼睛盯上,她……很难脱得了身。
洛曦牵起嘴角,对皇帝绽放出若含羞带怯般的笑容。即使无法瓦解他的心防,那至少也让他放松警惕吧!
然而,皇帝没有被这一记炫目的笑意惑了心智。他只是同样地勾勾唇,轻柔地说:“爱妃,朕总算等到这天了。”
若放在普通人家的婚宴上,新郎倌深情款款地对新娘子诉说的话,那是叫浪漫。可惜啊……眼前这人苍白的脸庞,阴柔的语调,诡谲的笑容,都只能让人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洛曦垂眸不再直视皇帝细长的眼,低眉顺目地回道:“皇上对萧家的厚爱,臣妾铭记于心。”
但皇帝似乎不乐见她低头,牵着她的手暗地使力,森然的声音,像鬼妖的诱惑般,自她耳边响起:“爱妃,你抬头看看下面。”
洛曦的手被他捏得生疼,不得不顺着他的话抬起头,往下一看。
群臣皆匍匐其下,何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包括萧立、萧晚,所有的人,都必须抬头仰望她这皇贵妃。
站在皇帝身畔,她就站在了这殿堂的最高处。低头看,朝堂上地位再高的臣子,终归是臣,在这上方看下去,亦不过如蝼蚁般。身为皇贵妃,乃至他朝为后,这世上便再无人敢轻贱于她。
莫怪,每朝每代,总有人为这最高位抢破了头,哪怕以鲜血为路,以人命为阶。
什么离歌,什么萧晚?他们即使真想护她,若有心无力,不也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与不爱之人?除非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势,否则,即使甘愿付出自由,甚至是性命作为代价,也保不住她啊!
原来如此。洛曦懂了。
这个位置确实惑人呢……不愧是一国之君,真是高明。别说她出身寒微,即使是真正的千金小姐,试问又有谁能抵挡这种诱惑?
洛曦挺直腰板,下巴微微抬起,目光虽放向下方群臣,嘴里却低声对皇帝说:“皇上对臣妾的恩德,臣妾更是毕生难忘。”
缓缓地扫视下方一圈后,洛曦的脸微微偏转,再次正对上皇帝,但此时,她的表情不再是温顺,上挑的唇角染上骄矜,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独属于贵族的气度。精心绘制的妆容之下,洛曦媚眼如丝,瞅着皇帝,鲜艳欲滴的红唇微启,道:“臣妾无以为报,惟愿长伴君侧,共陛下看遍这天下风云。”
“好!好!不愧是朕看中的人!”皇帝忽而仰天大笑,毫不在意下头臣子的惊愕疑惑,原先苍白的面色因兴奋而涨得有些潮红,那半癫狂的状态令洛曦有些心颤,但也全掩饰在她的笑容之下。
皇帝笑了好一会,才止了下来,睥睨群臣,他唇边又勾出得意的弧度。牵起洛曦的手,皇帝朗声说道:“爱妃,朕非常期待你为崎月诞下的皇子,那必定会是——崎月之福哪!”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皇帝后宫三千佳丽,虽然此前册立某些重要家族的女儿时,也曾举办过册妃大典,但他不管是在严肃的朝廷或是轻松的宴会上,都从未公然对一位妃嫔提过子嗣的话题。
如今他在所有人面前表明“期待”萧皇贵妃的皇子,那岂不几乎等同于向萧家承诺了太子之位吗?
这样的恩宠,实在太过。崎月历朝历代,未见哪个家族得蒙圣恩至此,尤其是萧家刚刚才出了个叛臣离歌的情况下。
而皇室席位上,那一干皇子们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唯独萧晚,尽管脸色维持淡然,但长袖下的双手,早已不自觉地紧握称拳。
智斗
任由宫女们帮她改换发髻,洛曦心底却是在盘算着时间。
一整天的仪式下来,她的脖子已经撑得完全没了知觉。所幸,晚上的夜宴并不需要继续顶着那有如千斤重的凤冕。
如无意外,夜宴开始后,趁着群臣殿前取乐后宫戒备松懈之时,柳云飞就会有所行动。
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夜宴上扮演好新妃角色就行了。
补好脸上的妆容,洛曦换了一身宫袍,随嬷嬷走到设宴的殿堂上,再由礼官引领,到皇帝身侧行礼落座。
洛曦环视四周一圈,目光在扫到萧晚的时候稍作停留,他略略颔首,马上便又跟旁的人交谈去了。但这细微的举动,已经足够让洛曦安心。她收回视线,笑着接过皇帝递来的酒斛。
“爱妃,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烈性不大,适合姑娘家喝,你尝尝吧!”皇帝看起来心情很好,连语调都比平日轻柔许多。
“臣妾谢皇上赏赐。”洛曦笑着,以宽大的袖子挡着,浅尝一口,甘醇的甜味从喉头一直蔓延而下,暖了她的胃。
洛曦不由得举杯饮尽,任由那滚烫的液体煨暖她的身躯。皇帝笑着,使了个眼色,马上又有宫女为洛曦空了的杯子添满。
“爱妃喜欢就多喝点。”皇帝凑近洛曦说道,眼中闪过一抹微茫。
洛曦也不推拒,大方地敬了皇帝一杯又一杯。胭脂都掩不去的醉人酡红浮上她的双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也显得有些迷离,她带着微醺的笑意,看着殿前表演的歌舞,以及座上互相碰杯的群臣。那些人的身影在她眼中开始晃动,但神志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其实,她心里是紧张的,并不是因为晚上即将迎来的所谓“洞房花烛夜”,而是离歌。
洛曦信任萧晚的能力与柳云飞的衷心,只是,从天牢里把重犯带走这种事……叫她如何安心?
不觉间,又是几杯葡萄酒灌下。洛曦半倚着皇帝,嗲声说道:“皇上,臣妾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了呢……”
“哦?爱妃这就醉了?”皇帝俯首在她耳边问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这样……不好吧……大家都还在兴头上呢!”洛曦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愿意离开这种场合的,只是表面上多少也需要装一下,“臣妾就怕扫了皇上的兴致。”
“不要紧,你先回去歇一歇。朕晚一点……就过去。”皇帝声音更形低沉,听在洛曦耳中却只觉得寒意四起。
最好皇上陛下您今晚就醉死在这大殿上,千万千万别来找我……
招招手,旁边的小太监马上趋身上前,皇帝吩咐道:“先送娘娘到庆龙殿吧!”
“奴才领命!”那小太监便轻扶洛曦的手肘,将她引离座位。起身之时,洛曦又朝萧晚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与另一名武将碰杯,擎杯饮酒之时,他从袖间迅速地回望洛曦一眼。
千言万语,再不必言说。洛曦垂眸跟随小太监离去。殿后,早已备好轿子等待。小太监掀开帘子,洛曦回眸看了一眼灯火通明、歌舞声色的大殿,敛眉弯身入轿。
轿子摇摇晃晃的,才坐上不一会,洛曦就忍不住在里头娇声喊道:“停……停一下!”
“停轿——”小太监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轿子一搁下,他还来不及问洛曦怎么回事,就见她自行掀起帘子冲出,跑到□一旁的灌木丛中蹲下,“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小太监一愣,立即上前,想替她拍拍背又不是很敢,只好任由洛曦自个儿蹲在那,大吐特吐地呕个畅快。她今天吃的东西本就不多,吐来吐去都只有酒的味道,直到把整个胃都吐空,她才虚软无力地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丝帕擦了擦嘴。
口腔里一股怪味,但此刻也没有茶水给她漱口。小太监像是没见过当上新妃的当天就不顾形象地吐得稀里哗啦的人,有些无措,只一个劲地问:“娘娘凤体安好?”
“没事……先回去吧!”洛曦无力地甩甩手,重新回到轿子内。不知道是不是怕她这一路上再忍不了,轿子行进的速度似乎快了许多,她还没缓过气,就已经停在了庆龙殿。
“有劳了,林公公。”洛曦在内间坐下之后,才转头对扶她回来的小太监道谢。
“娘娘您还好吗?是否需要奴才唤太医来?”林公公显然被她之前的失态吓到,眼见她脸色尚且苍白,怕极了她等下吐到九五至尊身上。
“不必了,我歇一会就好……方才是我失仪,令公公见笑了。”洛曦状似随意地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金镯子,塞到林公公手中,笑着说,“不过,本宫相信公公不是多话的人才是。”
林公公在宫中打滚多年,马上心领神会,知道这新妃子是想借机讨好自己,也不推拒,大方地把金镯子纳入怀中,笑道:“娘娘放心,大喜日子,娘娘心里高兴,奴才自是明白的。那——奴才不叨扰娘娘歇息了。”
洛曦点点头,容林公公退下。不一会,两名宫女走了进来,朝洛曦福身行礼。
怎么走了一个来了一双?洛曦心中厌烦,她当然知道这是宫里头的规矩,不可能让皇贵妃一人独自傻等,本想甩手让她们通通退下,但回头想想,这两名宫女都不是她的人,想必也会搬出那一套套的规矩,绝不可能容她独处的。
唉!没办法了。洛曦心底迅速地盘算一遍,忽而抚着额角低吟一声。
“娘娘,怎么了?”两名宫女果然立刻紧张地上前探问,就怕怠慢了这位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皇后的主子。
“本宫……头还是有些疼,你们……谁去替本宫喊御膳房熬完醒酒茶来吧!”洛曦蹙着眉心,似乎真的无比头痛。
两名宫女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马上就衔命而去。另一名也乖巧地站在洛曦后头,轻轻地替她按揉着太阳|茓,并问道:“娘娘,这样可是好些了?”
“嗯,好多了……手势真不错。你……叫什么名儿?”洛曦闭目问道。
“奴婢清莹,有幸今后侍奉娘娘身侧。”这叫清莹的宫女声音听起来有些腼腆,估计岁数比洛曦还要小些。
虽然对不住,不过人各有命,清莹,你也别怪我了。洛曦在心底暗自思量,伸手拍拍清莹仍在替她按摩的手让她停下,然后缓缓站起,面对清莹,淡淡一笑说:“本宫对宫中的情况不甚了解,以后还有赖你帮忙才是。”
清莹见状,忙不迭地福身,连声道:“娘娘严重!奴婢不敢当!”
就在她垂眸弯身之际,洛曦瞄准时机,猛然伸手袭向对方!
不料,原以为是个普通宫女的清莹反应极快,头稍稍后仰,就举起右臂格开洛曦。洛曦心头立即一沉,看来,她是低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皇帝始终是不肯信任她的,因此才会派一个会武功的宫女在她身边,名为照顾,实则严加看守吧!错误估算形势,此刻,她不仅失了先机,还被对方洞悉自己的企图——这下,她更是非撂倒清莹不可了!
“娘娘这是干嘛呢?”清莹的声音镇定如常,隐约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你又何须明知故问?皇上派你来,不就是为了防我……逃走么?”洛曦收回手,淡淡地反问。
“娘娘既然知道,就不必再做无谓的尝试了。陛下对您情真意切,断不可能让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出什么乱子的。”清莹淡笑,完全少了之前那股怯生生。
这是在警告她,今夜她Сhā翼都难飞吗?
“其实,本宫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随便试试看——”洛曦声音一缓,一手掌上桌子,借力翻身一跃,飞起一脚已经直冲清莹罩门,“我不愿留下,是不是就真的走不了!”
清莹再度侧身躲开,边道:“娘娘何必浪费力气……”她的声音在站稳之后窒在喉头,定然盯着眼前景象。
只见洛曦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一把匕首,横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皇贵妃娘娘,您——”清莹骇然惊叫。
洛曦却扬眉一笑,道:“我从来不愿当什么皇贵妃,我知道你不可能放我走,但……你也拦不住我。”
人走不成,命留不下。她早就有了这种觉悟。
“娘娘,请您万万不要意气用事……”清莹声音里的镇定终于出现一丝破裂,看样子,皇帝的命令,是要她们保证房内有一个完好无缺的皇贵妃等着国君宠幸。
洛曦扯出一抹豁出去的笑,捉着匕首的手往横一拉就要往脖子抹去。一瞬间,清莹的身影已经飞速掠到跟前,竟徒手捉住白刃!
她手心的血顺着匕首滴落,眼睛却仍是紧紧锁住洛曦,张嘴说道:“奴婢断不能让任何人伤了娘娘贵体——包括娘娘自己。”
“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爱听说书,一直就盼着有人跟我说这么一句台词呢!虽然你不是潇洒倜傥的男角儿,不过……我也将就了。”完全不搭调的一句话从洛曦嘴里说出,叫清莹一愣,只看到她的红唇一张一阖,轻轻地说着什么……
“这把,我也算是赌对了。”
清莹只觉得意识模糊,心知不好时,身子已经软软地倒下。
洛曦蹲下,推了清莹一把,见她毫无动静,才拿衣摆轻轻拭净匕首上的血迹,自语道:“是我往刀刃上抹得太多了吗……大哥说,这迷|药只须一点便足以放倒一头大象呢!算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洛曦站起来,知道自己时间已经无多。既然清莹懂武,那另外一个被她遣去厨房的宫女肯定也不会是一般宫女,若等她回来,自己麻烦就更大了。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撂倒几个不会武功的宫女不成问题,但要对上有料子的,可不是光凭刚才那点小聪明能混过去的!
洛曦不敢再浪费时间,脱下碍事的纱袍往龙床上一丢,眼睛微凛,素腕轻翻,便将桌上的烛台连同灯油甩落。
燃点着的烛火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弧,倒在床边,火舌舔上垂落地板的纱袍,焰苗瞬间沿着纱袍火速攀上,不过眨眼间,龙床上的床褥被铺、纱帐通通被点燃,丈余长的龙床霎时笼罩在火光中。
像是还嫌不够,洛曦环顾房内一周,又抡起梨花木做的椅子用力砸散,将残骸丢进火丛中。
看着火苗越来越高,房内温度也越来越热,洛曦额上已经沁出薄薄一层细汗,她正要转身离去,却一眼看到昏迷在地的清莹。
她知道,自己时间无多,不该多管其他的。
可是,她终究做不到……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消失……抿唇咬牙,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扛起清莹。
所幸清莹不算太重,所以说,平时多吃几碗饭,还是有用的呢!洛曦自我解嘲地笑着,将她扛到远离床铺的房门才丢下。然后,扯着嗓子,学着公公们的尖声细气惊叫道:“救命啊!来人哪!庆龙殿,起火啦!”
庆龙殿四周不远就有守卫的军士,一听到这声音,齐刷刷地响起的步伐让洛曦知道自己此时再不逃就没机会了!
不再多想,提起裙摆,洛曦朝着脚步声最弱的方向撒腿奔去!
洛曦早将头上亮眼又碍事的珠环玉翠通通扯下,一听到逼近的脚步声,她就迅速放轻动作,就着浓重的夜色,倒没有立即被人发现。况且,皇帝的寝宫着火,那是多大的事情,所有侍卫都忙于救火,暂且还没想到本应在里头的皇贵妃竟已不在房内!
然而,他们想不到,可不代表没有人想到。
当一道甚至可以说是纤细的身影闪现眼前时,洛曦就知道,自己可不能光凭好运气过关了。
“林公公!”呵!她该想到的,既然一个侍女都可以身怀武艺,那么专门派来护送她到庆龙殿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这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小太监,身手跟那两个宫女怕是高出不止一个层次吧!
“皇贵妃娘娘!”林公公一扫方才看她呕吐时那无措的模样,敛眉淡笑,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幕,“咱这做奴才的,也只是替主子办事而已。娘娘何必为难奴才呢?不如乖乖回到庆龙殿内,奴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笑!你们若不来为难我,我又何苦操这种劳?”洛曦以鼻子哼了一声,一手已在身后握紧了匕首。此时此刻,就算她逃不掉,也要为离歌的逃脱争取哪怕是多一分的时间!
林公公背着双手,摇头叹息一声,像是在嗔怨她的不受教,颇有几分无奈地道:“要让娘娘回去的方式有许多种,奴才最不愿意的,就是采取会令娘娘凤体受伤的一种。毕竟,陛下对娘娘的宠爱,天下人有目共睹。”
“宠爱么?不顾他人意愿硬纳一个不爱他的人为妃,这与强抢民女有何区别。”明知与一个太监辩这些无用,洛曦仍是忍不住嗤笑出声。
“容奴才提醒娘娘,这桩婚事,可是娘娘自己亲、自答应下的。”
“若是全无胁迫,他今夜何须在我身边安派这么多的高手?”洛曦笑意更冷。皇帝根本从头到尾都不相信她,就如同她由始至终都不打算信守承诺一样!
“看来娘娘还是不了解陛下的苦心,那奴才就多有得罪了!”林公公话音刚落,疾风已朝洛曦扑面卷来。速度之快,只容洛曦看得到他深蓝色的袍子在眼前晃动的影子!
泪奔
躲不过了!洛曦脑中只浮现这个念头,她没有多大的担忧,只懊悔未能给离歌争取更多时间。
做好束手就擒的准备,但林公公却连她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洛曦面前突然跃下一个全身裹着夜行衣的黑色身影,欲擒住林公公探来的手。林公公立即方向一转,旋即躲开站定。他噙着冷笑,对突然冒出来的人似乎无多大惊讶,只冷冷地说:“想来,娘娘这次是做好万全准备了。”
准备?什么准备啊?她压根不知道这时候会有人来帮她!而且……洛曦看着此时背对着她的那道身影,只恨不得他别来才好!
“敢到皇宫里把人带走,这身功夫想必是了不得。然而,大内高手也并非养着好看的。纵是如今身在狱中的银魔离歌,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呢!”林公公不急着再出招,慢悠悠地撂了话后,忽然扯着他尖锐的嗓子高声喊道,“皇贵妃娘娘被刺客挟持了!”
黑衣人暗叫不好,利落地转身面对洛曦。洛曦只听得耳边传来低声一句“小姐,冒犯了”,腰身就被环住,整个人被他带着往上跃去。
在黑衣人带着她跳高的瞬间,洛曦已清楚看到,夜色中,数不清的黑影朝他们的方向飞跃而来,不用猜都知道那些就是林公公口中的“大内高手”。她不吭半声,任他抱着,轻盈地点着屋顶或树梢朝宫外疾奔而去。
越过他的肩膀,洛曦仍能看到林公公紧追的身影。林公公看来轻功不弱,如今黑衣人身上还负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
“你……”风声在耳边呼啸,洛曦咬咬牙,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你赶紧放下我,马上逃离这里!”说实话,她从来不知道他的武艺去到什么层次,但少她一个负累,逃出去的机会总是多一分的。
对方蒙着的嘴巴里发出一声轻笑,道:“如果不带小姐出去,那采喻今夜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洛曦心头一暖,回到国都的两年多来,都是苏采喻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如今她身犯险境,他竟也愿意涉险到这宫里头救人……她亏欠这两兄弟的,怕是永远都还不清了。
但不容得她作再多的感慨伤怀,就察觉到苏采喻的身躯一下子紧绷起来,同时听到他的嘱咐:“洛曦小姐,请你紧紧搂紧我!”
洛曦此时也无法顾及男女有别,二话不说,就伸出双手紧紧地搂抱住苏采喻的颈项。几乎是与此同时,苏采喻空出的双手分别射出暗器,四个已快到逼到跟前的高手侧身要躲,动作一顿,速度便慢了下来。就捉紧那么一瞬,苏采喻摸出一个巴掌长的卷筒,以牙咬着顶头的细绳拔开,卷筒立即冒出滚滚浓烟来!
洛曦没有防备,呛咳两声,突然一股飞速的下坠感袭来。不一会,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脚着了地。耳边,传来苏采喻断断续续的气弱声音:“小……小姐……”
“酸菜鱼!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洛曦立即紧张地追问。是不是刚刚她没看到的时候,他中了那些大内高手的暗算?
她一放开手要查看苏采喻的情势,就见他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布,满脸青紫,深呼吸了两口,才说:“我是想说,刚刚小姐你抱那么紧,快掐死我了……”
“……”沉默,片刻。
然后洛曦立即不客气地伸出纤长的手指戳着对方的胸膛,涨红了脸叫道:“是你自己叫我搂紧的啊!而且,若不是你突然飞似的掉下来,我也不会紧张得……用力过度啊!”多少体谅一下她这武艺不精的人吧!
“我是跳下来,不是掉下来。”苏采喻作出更正以维护自己的尊严,忽而,他看着洛曦,安心地笑了,说,“看到小姐还是这般精神,我总算放心了。”
洛曦动作顿下,是了,自从那天她执意要进宫找沐华,就一直没再见到苏采喻。她光顾着挂心离歌,却忘了,在宫外,也是有人为她忧心的。垂下眸光,她歉意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小姐要道歉赔罪的话,还是等我们顺利离开这里再说吧!”苏采喻看了四周一眼,说,“方才的烟筒怕是拖延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说实话,那死太监说得对,我并无把握一次对上那么多大内高手。”
洛曦心头一沉,闭了闭眼,再对上苏采喻,语带哀求地说:“酸菜鱼,你别管我了,你自己先离开!皇帝要我,他……在得逞之前,不会伤害我的。”
“小姐,这个话题我们刚才已经讨论过了……你脸色不大好,当真没事?”之前情况混乱,苏采喻来不及好好端详,如今,他才发现,洛曦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连脂粉都挡不住。
“我没事。”洛曦摇了摇头,心里,却是明白的。皇帝今夜给她倒的葡萄酒,分明是有问题。她自小在怡红院长大,嬷嬷那会儿有心将她培养成酒国名花,她的酒量就算不是千杯不醉,也不至于几杯就倒。装醉离开,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吐空胃里的东西,是因为,她一尝,便知道酒里的是什么。
崎月国国主不愧是只老狐狸,不但安派高手守着她,还在酒里下药,不就是怕她晚上不从么……想她还在怡红院的时候,什么肮脏龌龊事儿没见过?这种药,她见得多。那些初到青楼不愿卖身的姑娘,嬷嬷便是用这些东西……让她们就范的。
只是不想这高贵的皇宫呵,竟也有这种东西。虽然她吐得七七八八,但体内想必多少还会有些残余吧!
但这种时候,没有必要让苏采喻有更多的挂心。
“那……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即使知道洛曦有些不对劲,但如果不赶紧跑路,所有的努力便都白费了。苏采喻牵起洛曦,摸准方向正要走,动作却停顿下来,另一手已经摸向腰间佩刀。
墙角处,一道影子在月光下,清楚倒影。
洛曦不由屏息,睁大眼睛瞪着那缓缓从墙角步出的人。
这一看,不止是她,连苏采喻都一愣。
“七皇子……”她喃喃地唤了出声。
那走出来的人,不是七皇子沐华是谁?
“好你个洛曦,本宫还以为,日后真要唤你一声‘母妃’了,不想,你连欺君之罪都敢犯!”沐华的表情有些冷峻,丝毫不像一个十岁孩童。责问间,身上皇者风范尽显。
洛曦抿抿唇。沐华是她在皇宫里唯一的温暖,是她此刻……最不想对上的人。可是,为何这宫里头,却是每个人都要来逼她?
思及此,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淡淡地说:“七皇子殿下,民女低贱,本就高攀不上帝王之家。今日即使我走不成,也不会把命留下来,让您喊那声‘母妃’的。”
“还真是不讨喜的性子呢……也不知道父皇看上你哪一点的。”沐华幽幽叹息出声,却奇异地少了之前的冷漠,多了洛曦所熟悉的调侃。
“你……”洛曦已经听到侍卫们的声音,表明他们就在不远处,马上要找来了。她不敢多言,只缓了语气,说,“沐华,你是知道的。我对这宫中的生活,是永远也适应不了。若是你还当我们曾经是朋友,我就请你给我一条路走,好么?”
沐华侧首看着洛曦,身量虽不高,但矮矮的身子却蕴藏着十足的魄力。正当他看得洛曦心中暗忖要不要叫苏采喻一掌劈晕他之际,他开口了:“要走可以,带上我!”
洛曦怔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小皇子会冒出这么一句,她看了苏采喻一眼,对方也投来同样疑惑的目光。
知道她猜到他的心思,沐华轻叹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洛曦,你不明白么?本宫,好歹是个皇室成员。纵是不受宠,那些护卫也不敢拿一个皇子的安危来冒险的。”
霎时,洛曦懂了。沐华这是要她……拿他当人质!
“不行!”洛曦想都不想便回绝,“这并非儿戏,你不要搅和进来!”
“谁跟你儿戏了!”沐华更果断地反驳,“反正,你要想走,就带上我。不然,我们就耗在这儿吧!”
“你……”洛曦咬牙,暗恨对方年纪明明比她小,却每回都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小姐,他们来到了!别无他法了!”苏采喻揣度眼前形势,比洛曦更快地作出了判断。旋身便带着洛曦一起移到沐华身后,右手成钩锁在他喉头。
以林公公为首的几道黑影也倏倏地立于他们面前。
“七殿下!”一站定就看到苏采喻扣住沐华,林公公皱眉。
“萧洛曦!你……你好大的狗胆!枉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如今私自从宫中逃脱,竟还敢……挟持本宫为质!快……快放了我!”适当的吞吐,配上怯生生的表情,将人前那个不受宠的冷宫皇子角色饰演得淋漓尽致。从未见过他这一面的洛曦,也是一愣。
原来,这才是别人眼中的七皇子啊……回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总是嚣张霸气的沐华,洛曦不由得背脊一凉。
这就是宫廷!连一个十岁的小孩,都已经戴上了面具。试问她怎能不逃?
想到这里,她忍下对沐华的愧疚,仰起下巴,冷然说道:“林公公,相信皇上给你的命令里,并没有伤害皇子这一条吧!”
“娘娘请不要执迷不悟。若事情再弄大,陛下即使想给娘娘台阶下,娘娘自己也下不了台了。”林公公沉着嗓子说道。
“我已经走到这里,早就……没有退路了!”洛曦牵起唇角,淡淡地说。
“只要你愿意留在朕的身边,朕的退路永远为你而留。”熟悉得令人胆颤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道瘦长的身影,从黑暗中缓步踱出,一直走到所有大内高手前方。那一身的明黄,不是皇帝还有谁?
洛曦浑然一震。沐华同样睁着不敢置信的眼睛。林公公与其他侍卫,早已跪了一地。
“你……怎么在……”洛曦一时说不出话来,就算再来五十个高手,都不会比皇帝亲自现身更令她震惊!
“爱妃觉得,朕此刻应该还在前殿与群臣作乐是吗?”皇帝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令他瘦削的脸庞更显得阴森,“若朕说,舍不得浪费与爱妃相处的时刻,急着赶回去与你共度春宵,爱妃是否会感动?”
感动?是恐怖才对吧!别说什么春宵了,光是想到要跟这满肚子阴谋的老皇帝共处一室,洛曦就忍不住颤抖。
来不及扫开一地的鸡皮疙瘩,洛曦就听得被苏采喻钳制住的沐华小小声地唤着:“父皇……”
洛曦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沐华之前也没想到皇帝会出现吧!这下,他这假人质,要如何是好?
然沐华的低唤并未换来皇帝哪怕是眼角余光的关注,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锁定在洛曦脸上,并朝她迈进一步。林公公立刻紧张地提醒:“陛下!小心……”
皇帝举起一手,打断了他。然后,他将那只手缓缓地伸到面前,掌心摊开在苏采喻跟前,双眸却是望向他身后的洛曦,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爱妃,乖,只要你主动过来握住朕的手。朕可以当作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平心而论,皇帝这番话,足够大度宽容了。可是,洛曦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如此大度的人,更不会有这般宽容之心,因此,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只要自己走开一步,苏采喻下一刻就会被不知埋伏在哪里的侍卫当成|人肉靶子。
“皇上慈厚,可洛曦……恕难从命。”洛曦往前小半步更贴近苏采喻。
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下几分,放下手,他盯着洛曦质问:“难道朕给的恩宠还不够吗?你为何非要逃离?”
“皇上给的恩宠……足够多了。只是洛曦命贱,无福消受。”洛曦抬眸直视皇帝如蛇般的眼睛,定然道,“反而,洛曦想斗胆问一句,为何……非我不可?”
内心深处,她已隐隐察觉到,皇上对她的执着,并非来自于萧家义女,离歌未婚妻本身,而是更多……她不了解的东西。
皇帝笑了,以一种看待绝世珍宝的眼光着迷地看着洛曦,轻轻地说:“因为……朕深信,你就是为朕带来最合适的继承人的那个女人。”
他那种几近病态的专注目光让洛曦又打了个寒颤,说:“皇上已有很多子嗣……”
不想,皇帝却厉声打断:“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朕要的!”
那一刻,苏采喻感觉到沐华身子倏然一僵。
“只有你……洛曦,只有你能带来朕要的继承人!”皇帝二度朝她伸手,“所以,过来,不要让朕失望。只要你回到朕的身边,你要的,朕都能给你,包括后位!”
“我要的,只有离歌的安全和我的自由!这些,皇上也能给我吗?”洛曦却抬起下巴挑衅地反问。
“看来,你是要让朕失望了。” 皇帝叹一口气,背手转身,低喝一声,“林深!”
“奴才在!”林公公垂首站在一旁,其他侍卫也马上架出阵势。
“不管用什么办法,将皇贵妃送回庆龙殿,即使伤了她也不要紧,只要活着就行!”皇帝冷然下令。
“奴才遵命!”林公公答应一声,又试探地问道,“那七殿下?”
“身为皇族子弟,他该知道在不适当的时机出现在不适当的场合,理当承担何种后果。”犹如来自地狱的宣判般,冷酷、无情。说罢,他抬步离开。
林公公的唇边浮现了然的笑意,手一举起,所有侍卫已做好一拥而上的准备!
就在这一刻,一道响亮的声音似越过宫墙,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却依然清晰嘹亮:“天牢被劫!离歌逃离皇宫啦!”
决断
皇帝的脚步猛然顿住,他甩袖回身,瞪着明显松一口气的洛曦,眯起眼冷叱道:“原来,这,才是你今晚真正的目的?”
洛曦上前一步,与苏采喻并肩而立,手放到他制住沐华的臂上,冲他使个眼色,拨开他的手臂,推着沐华的肩膀将他往前一推,离得最近的两名侍卫立即护着他退到一旁。
洛曦不用看都知道沐华肯定睁大了眼睛在瞪自己了,但她已不在意,轻轻一笑,她没有看其他人,只是望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皇帝,说:“皇上,如今,要杀要剐,洛曦悉随尊便。”
“小姐!”苏采喻紧张地急唤了她一声。
“酸菜鱼,呆会你瞄准时机,就赶紧逃吧!没有我,你应能轻松应付的。”洛曦目不斜视,只压低声音,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要走一起走!我绝不会丢下小姐一人!”
“呵……这台词真熟悉,可是,通常只有男主角才能说这种话的呢!”洛曦笑得舒畅,然后,她的笑容微微敛起,转头对上苏采喻的眼睛,说,“苏大哥,我很感谢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可这就足够了,我已经害死了你弟弟,断不能让你跟他一样为我丧命。不然以后,我要拿什么脸面去见他?”
“被人重重包围还能这般旁若无人,洛曦,这到底是你自知走投无路的自暴自弃呢?抑或是愚昧无知的勇气过人?”皇帝的冷言冷语打断了他们很符合说书故事的对白。
洛曦睨了他一眼,扯唇淡笑,却不说话,似是达到目的后,对堂堂一国之君是连虚应都嫌浪费力气。
“林深!”
“在!”
“摆平这一切。朕在庆龙殿等着。还有,把七皇子送回去。”皇帝冷冷抛下一句,果真一甩龙袍被护送着离去。
林公公这才挺直了腰杆,淡定自若地指挥:“天干,立即赶往天牢支援。地支,把挟持娘娘的犯人擒下,尽量不要伤了娘娘。”
洛曦隐约看到几道黑影“刷刷”地抽身而起,往同一个方向跃去。她心里一紧,情不自禁地踏出一步,随即被苏采喻护着往后退开。同时,一个金钩已经带着绳索从她面前甩过。
下一刻,几道利落的身影已到跟前!
苏采喻武功虽高,但林公公也一点不弱。再加上其他大内高手的助阵,要分心护着洛曦的苏采喻明显招架不住。
洛曦有自知之明,在军营时闹一下那些战士们还行,真正对阵时,她那种随时反扑自己人的蹩脚功夫是定然不能使的。只好老老实实被苏采喻拖着甩来甩去,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她一出手,倒下的会是她唯一的盟友。
狼狈的闪躲,不可避免的挂彩,苏采喻的动作已不比之前流畅,而那些高手竟像是杀不完似的涌上,在林公公的指挥下四处包操,压根不跟他们突围而出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