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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谁能看见白衣的寂寞 > 第40节 七月七日的长安花(1)

第40节 七月七日的长安花(1)

她没回答我,又要了一瓶白酒,说,成年了,若,我们应该做些未成年时不能做的事情,应该喝一点,喝了之后,应该能忘掉一切。

七七在昏暗的灯光中微笑,两颊上的皮肤有昙花一样细碎的光泽。我看清楚她的眼睛,眉毛和嘴­唇­的形状,还有隐约米粒大小的酒窝。与16岁时候不同,此时的童七七,已经有了香艳的味道。

她说,很想能回到过去,那些日子虽然痛苦,却是永恒的心结。

我们飞快地喝空了那瓶酒,到最后,仿佛喝下去的是水,味觉已经麻木。我能听到她吞咽下去所发出的声音。我的脸开始发烫,宛如被火灼烧过留下的温度,身体也开始变得柔软。她说,若,你喜欢吗?这也许身体被抽空的瞬间空白,你喜欢吗?

我看得出来,七七已经喝醉。可她醉的时候落落大方,收放自如,是一种非常真实的美。我没见过别的女孩用如此方式说话,在她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豪情,像一名坚守阵地的战士。可当她认真而仔细得琢磨身边事物的时候,又会显得很压抑。

走在大街上,她拉着我在后山上漫无目的的行走,飞快。山坡上树立着一个个小的石塔和破碎的石像,整个小山显得空旷荒凉,远方的铁路像一条黑­色­的绶带环绕着茫茫群山。若,若,她尖叫着我的名字,你多久没有飞行了。

即使在现在,我仍然能够回想起当时的感受,带有向日葵清香的山风吹来,心脏热烈的跳动,喉咙的剧痛以及她的衬衣上刺眼的白­色­,成了定格在眸子里的一幅静止的抽象画。

潮湿的空气让我们停下大声的咳嗽,接着她给我一根烟。我环顾四周,发现我们停留在那个小公墓的门口,两旁是葱郁的高大松树,月光泼溅到每一根松针上。

若,我们进去。她的眼神迷离而伤感,我的哥哥在里面。

我们坐在那块灰­色­的冰冷的墓碑下,地面上早已没有了白野花的尸体,被长发掩盖的面容上,她的一双眸子里神­色­凄凉,若,这是我的哥哥。她指着墓碑上的名字说,哥哥,这是白若。她对着墓碑,指指我,透明的泪水开始顺着眼眶流下来。我看到墓碑上写着:童长安,除此之外再无它字。

我从未如此认真地听一个人说自己的故事,而今天,我将生命完全融入她的故事:

她说,自己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场罪孽。

她很少想念自己的母亲,甚至很少梦到她。

1982年7月7日,雨夜,她挣脱了母亲子­宮­的束缚,降生的时候没有哭。

她的母亲姓陈,有一个脱俗的名字,修蝶。

她记不起修蝶的脸。修蝶的脸就是她的脸,她们的脸几乎相同,包括稍稍挑起的眼角,玲珑的鼻子和花瓣一样的嘴­唇­,都是一样­精­致的五官。看人的神态也一样,直接了当,坚毅。

修蝶生下她的时候,26岁,无父母,丈夫一年前车祸去世,有一子,六岁,叫童长安。

那一天,修蝶刚刚分娩,接生婆抱起七七,忽然有人敲门。

门开了,县医院的大夫和警察站在门外,他们小声对接生婆耳语几句,又离开。

转天,修蝶仅仅看到那张纸上写着死亡通知四个字,就晕了过去。

因为玩耍,童长安摔下了山。那天,正好是7月7日的夜晚,他死得很惨,粉身碎骨,就在同一时刻,童七七出生了。这绝非仅仅是一场宿命,更深的是无止境的沉堕。

修蝶三天后醒来,开始变得沉默,暴躁,神经质。她给女儿起名字,七七,童七七。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修蝶常常念白乐天的《长恨歌》,抱着熟睡的七七潸然泪下,一念就是一夜。

她小时从未听修蝶说过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修蝶不提起,也不解释。仿佛这是一条定理。她仿佛丝毫不怀念他们,不爱他们。也许她认为童七七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若她觉得无困惑,那么任何事物都应该不存在,包括七七。如此以往,七七变得比一般孩子要敏感得多,并学会观察而不发问。

每年七月七日,母亲总是从红木柜子里取出男孩的照片,她看到了这个叫童长安的男孩的照片,黑白­色­的照片。他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头发黑亮,面­色­苍白。她想,这就是哥哥,我的哥哥。修蝶按住她的头,说,七七,给哥哥磕头,快,给哥哥磕头。她的额头硬生生地砸在水泥地面,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她努力让自己磕得多一些,她能看到修蝶眼睛里欣慰的泪光。后来,还是修蝶把她扶起来,抚摩她的额头上,已有了淤血。

修蝶把儿子的骨灰埋县城附近的一个小陵园里,仅仅在墓碑上刻了童长安三个字。从此以后,每当她不开心地时候,就到陵园来。一个人坐在墓碑上,寂寥地和哥哥说话。

修蝶自然懂得仅靠政府每月发的钱和别人的救济是不够养活两人的,但她无所谓。她与七七之间的关系冷淡,不甚亲近,她总认为,是女儿的诞生带来了儿子的死亡。她开始时常出去单独旅行,一走就是两三个月,七七上学时她一次交够半年的学费,伙食费和零用钱,往往就消失很长时间。若是放假,她将七七托付到其他人家里去,那些人或是远方亲戚,或是同学,或是朋友。七七因此记住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少年时代,很深很深。

若,我知道自己与任何其他孩子不同。我必须坚强,只有坚强,我才能活下去,和他们活得一样快乐,甚至强于他们。我需要的不仅是时间,更多的是自我完善和修葺,从内心开始打造一个完整的人格,那怕里面荒芜。

那时候,我只觉得时间是个缓慢的过程,成长很痛苦,我的母亲教会了我沉默,并接受现实。我的哥哥也会一声不响的死亡,我的血液里天生就有坚韧的细胞,它们牢不可破。

第五章 曾有的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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