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叔吁嘘不已。在那一刻,我八叔深深地感到了世事无常。我八叔一点都感觉不到李志明有什么危险,感到危险的是那些有钱人。李志明的存在,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寝食难安。我八叔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跟李志明合伙走私的时代。李志明具有领袖气质,他把刀子架在阿贵老二上面时,脸上的冷笑就像刀子一样寒光闪闪。香港那么大,除非登寻人启事,不然我八叔根本就找不到李志明。丢喇嘛,我八叔啃着冷包子,心里想,李志明这下子发大了,比当年走私还要大一百倍。李志明注定就是一个出尽风头的人物,我八叔却要在一个阴暗的小屋里忍饥挨饿,没有任何的出头机会。
我八叔人在香港混着,毫无出路,他一直在关心着海南的事情。我八叔渴望回到大陆,回到罗州。我八叔对于我八婶和我的堂兄弟妹们的思念,使他在香港倍受煎熬。我八叔对香港感到失望透了。
香港的确是个天堂,但是无论在哪里,天堂都是属于有钱人的地方。
有一天,我八叔在地铁口附近溜跶。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坐在地铁口边上晒太阳,发呆。一个时髦女人经过,扔下了几个硬币。我八叔吓了一跳。我八叔看着扔下硬币款款而去的女人肥厚的ρi股,惊呆了。我八叔当时衣衫褴褛,看起来的确很像个乞丐。我八叔鼻子有些发涩,为这个女人的误解而感到非常羞愧。有这个女人的硬币在先,人们经过时,又丢了几张港纸。我八叔呆呆地看着这些港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想收起来,又有些抹不下面子。就这么扔掉,当然更是不应该了。我八叔想,丢喇嘛,钟世通,在香港有哪个烂契弟会认识你呢?我八叔这么想想,心情轻松了许多。
我八叔伸手去拣钱,正要揣进兜里,忽然听到一阵令人难堪的笑声:“哪里来的函家产,在这里扰乱我们兄弟的生活?”
我八叔抬头,看见是几个乞丐模样的小流氓。我八叔其实判断不出来他们是乞丐,还是小流氓,反正都是穿得花里胡哨,流里流气,脏脏兮兮的。其中一个人飞起一脚,把我八叔手里的钱踢飞了。
我八叔说:“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一个小流氓问。
大家沉思片刻。一个小流氓提醒说:“打他!”
我八叔突然一甩手,没命地跑了起来。那几个小流氓在后面狂追,我八叔眼看就要跑不动了,他一跤绊在街沿上,摔倒在地上。那几个小流氓冲上来对着我八叔就是拳打脚踢。我八叔根本就不敢还手,他又痛又难过又羞愧。我八叔当时很盼望自己手里有一把大砍刀,把这些烂仔砍成肉酱。我八叔还幻想李志明会突然经过这里,三下二除五就收拾了这几个烂仔。在那个时候,我八叔感到十分绝望。
我八叔抱着脑袋,躲避他们的拳脚。几个小流氓打了一阵,一声唿哨,跑了。
我八叔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疼痛,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断了。他在香港的街道上孤零零地走着,被风吹得跌跌趄趄。我八叔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这次挨打,我八叔养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我八叔非常想念罗州。我八叔对香港的幻想,彻底破灭。香港的繁华,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八叔找了好几个蛇头,要求他们帮他偷渡回大陆。他的这种念头让蛇头迷惑不解。从来都是偷渡到香港,没听说谁想偷渡到大陆。当然,蛇头也是生意人,你只要付钱,干什么都可以。问题在于,在香港两年多时间里,我八叔有点钱就上赌场企图发财,就到饭店大吃大喝,身上最多银纸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千把文港纸。蛇头说,简单啰,你去找差佬,说你是偷渡的,保证让你一分不花就回内地去。
我八叔讪讪然。我八叔说,我不想那样。
蛇头说,好吧,你拿钱来,我们考虑考虑。
我八叔说,我没有钱。
见我八叔拿不出钱来,蛇头像香港女明星一样朝我八叔翻了个白眼:黏线!
我八叔没有办法,我八叔来到铜锣湾。我八叔知道这里是有钱人出没的地方,人们不能容忍有人捣乱。我八叔站在街头,哇哇大叫:我是偷渡的!我是偷渡的!快来抓我送回大陆啊!快来抓我啊!
两个香港皇家警察从我八叔身边经过,一起白了我八叔两眼:黏线!
铜锣湾的有钱人衣着光鲜,来来往往。大家都朝我八叔翻白眼。
我八叔感到非常滑稽。
第二天,我八叔干脆来到九龙车站。他没有任何证件,却要买票去深圳。人们只好把他拉开了。香港的售票员在态度上比大陆好得多,香港的售票员小姐跟我八叔说,像你这种样子,就是到了深圳,他们也不会让你入关。
为什么?
谁知道你是什么人?
可是我是偷渡来香港的啊……
黏线!香港售票员说,翻出一个毫无黑色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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