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点30分,”废名听到门铃,反射性的抬起头看墙上的大摆钟,“真准时,一分不差。”
“寒涵,快去开门,肯定是Jesia来了。”他脱下围裙,也赶紧从厨房走出来迎接客人。
睿智深邃的眼睛里跳荡着惊愕和尴尬的光波,齐肩的银丝像触及到了自己的心窝,凉意顿生。——女孩的头靠在寒涵的肩上,看着缓步而来的老男人,张开嘴,嗫嚅道:“废名老师?您是寒涵的爸爸?这么巧!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客厅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氛。儿子的脸越来越冷漠,安琪在哭?两人谈些什么?他把色拉碟子放在桌上后,偷偷向红色的沙发一瞥,安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傻傻地对他挤出一个微笑,这比苦瓜还难看的极不自然的面部表情更加重了废名的疑惑,他回到厨房,隐隐听到儿子的喁喁私语,一瞬间,他对自己曾经产生过的觊觎之心羞愧难当,但他仍然禁不住好奇心的怂恿,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听。
电视里传出小提琴曲《南方的玫瑰》,两人停止了谈话。
女孩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被雪掩埋了大半的玫瑰枯枝,废名示意儿子去餐桌,绕过日式茶几,在女孩背后娓娓道; “那是株白玫瑰,夏天沿着篱笆攀沿到墙上,半堵墙都是花……吃饭了,安琪。”
女孩似乎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很深,梦醒似的收回散乱的眼光,回答道:“噢……”
吃完饭,三人默默收拾好餐桌。儿子靠在沙发一角,捧着本“新浪潮”电影杂志,目不斜视。安琪说:“寒涵送我一下好吗?就到停车场。”
儿子慢腾腾站起来,喏了一声,披上大衣,很潇洒地用指尖拢了拢头发。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他真想扇儿子几个耳光。风卷着雪花斜斜横冲进室内,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敞着门,站到了屋檐下。女孩和儿子一前一后向坡下走去,突然女孩开始小跑起来,儿子立在马路中央双手狠狠向背后一甩。
邻居窗台上的星星和月亮的灯具一闪一闪,发出蓝蓝的光。还有那可爱的小天使举着银光棒在安了电池的托盘里来回回的旋转。石阶下的青松挂满了风铃,随着风和雪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多么寒冷的圣诞节!那边的门打开了,探出一颗头,“圣诞快乐啊 !”
“你也是,圣诞快乐!”他打了两个哈哈,揉着冻僵了的手,等儿子回来。
“这过得什么节?你到底怎么了?让人好扫兴啊。”
“爸爸,我们明天谈,好不好?”
“她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就让人家哭着回去。”
“我去趟教堂。”
“你让爸爸失望 !”
“我捐了钱就回来。”
……
他关掉灯,颓然地躺在壁炉前的摇椅里。羁旅异乡的愁闷、老去的怅惘一古脑儿袭上心头。纸袋里是安琪送的礼物,他慢慢撕开一个口子,拉出来一条雪白的粗绒围巾,泪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