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落在山坳,蓝的是天,白的是雪,寒气如絮飘浮于皑皑冰雪之上。狗吠此起彼伏,衬得村野更加空寂寥落。灯光泄露了一切隐秘、猥琐的动作,人们躲在窗纱后观看我从街头到街尾挨家挨户地敲门,即便是好奇,也没有一户人家开门询问我个究竟。
看来,我得赶紧自己想办法,把雨送到湖对面的医院去,我用手机拨打急救电话,打通几十次都无人接听,就在绝望之际,瞥见路旁一辆三脚小推车,扛起来便跑。
我们下山回到家,雨就高烧不退,现已是深度昏迷状态。我把棉被垫在车底,好不容易把他拽进去,裹缚得严严实实,推到码头。
码头停泊着四艘船,有一艘居然没系缆绳。把他平放进船舱后,我回首看了看坡上的村子,顿时泪如雨下,不停地安慰自己,渡过去就好了。可是,无论怎么使力,船打着转,就是撑不出去。慌乱中,一艘船亮着马灯从浓雾中缓缓驶来。我大声唤道,喂,帮帮忙啊。
那船上坐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腰身*,披着金色波浪长发,对着我莞尔一笑,用手摸了摸我的船沿,船头便随她直向对岸驶去。
她说,你,哭什么呀?
我抹干眼泪,说,朋友病得很重。
她探头看了看雨,啧啧赞叹,长得好俊,别担心,没事。
我问她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她说去看她的情郎。我说,你的情郎住在对岸么?
你看半山腰,灯火一闪一闪的地方就是。 她划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只听见摇桨声,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划呀,划呀,又困又冷,湖面雾气越来越稀薄,天竟破了。这才发现船还在离码头不远的浅水湾里。我丢开船桨,扑倒雨的身上嚎啕大哭,我想,玩完了,没什么再可以玩的了,雨死了,这布里恩茨湖底就是我和他的葬身之地。我们的亲人还以为我们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为名为利打拼。
你在做什么呀?雨抱紧我的头,惺忪懒散地说。
我啼笑皆非,扶他坐直腰板。
我们怎么从床上睡到船上来了?他满眼疑狐。
你病了啊,我打算送你去医院。
我病了吗?这是哪儿啊?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雨兴致勃勃地往行李包的夹层放东西,说是要带我回家。
我说,家在哪里?
傻瓜,非洲啊。我们把家建在长颈鹿出没的红色大地上。
我不动声色地问他原来住的街道名和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他准确无误背出来。他拍拍我的脑袋,嘀咕道,我看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人都变得有点古里古怪的,说出来的话也扑朔迷离,让人好难懂。
我们到镇上订了当天晚上7点的火车去伯尔尼。办完退房手续,和房东握手言别,房东说,走时把钥匙挂门上即可。午后,他睡熟后,我悄悄跑到老奶奶的家中。我的痛苦彷徨逃不过她锐利的眼睛。她示意我坐到她身旁。
我该怎么去做?我说。
你知道怎么去做。
我不知道。
老人指指我的心,那里,会指引你。
我点点自己的心,这里,迷路了。
老人慈爱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说,孩子,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传说,山腰的石屋住着个樵夫,这个樵夫爱上了一位美丽绝伦的妇人,他们每夜以灯为信号幽会,奸情泄露后,妇人的丈夫砍死了樵夫,妇人请人造了盏灯,挂在樵夫的屋檐下,每到夜深人静,那灯自己就亮了,召唤妇人划船过去。有一日,妇人的丈夫在船底挖了个洞,妇人划到湖心,船渗水沉了。
我抓紧老人的手,急切地说,传说,哦,传说,可是,我的朋友好像得了失忆症……
坡上传来雨的叫声,妮妮,妮妮,你在哪里?
老人轻轻推了我一下,说,该走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飞机起飞前20分钟,我起身对雨说去趟洗手间。广播里播放着Imagination,我亲亲雨的额头,在他耳畔哼唱道,just my imagination...
客舱里许多人还在整理行李,我不停地说着sorry,侧身挤过去。
雨,你生日是几月几日?我掉头大声问他。
他眨眨左眼,俏皮地说,等会儿告诉你。
螺旋桨轰隆隆地响,飞机起飞了。他在空中,我在地面。他去长颈鹿出没的红色大地;我,重返千堡之国。
这是公元2010年,雨大概31岁吧。
2009年9月16日
注:
reality,现实
imagination,幻影
归
认识西鹿的第一日,她误以为我是教国文的大学教授。
“我不是教授,这仅仅是个绰号而已。”
“哪有以教授做绰号的人哩,教授真会开玩笑。”
“有的,譬如鄙人。”
“姑且是吧。教授今夏去何处消暑了?”
“法国——”
“我们去的是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