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霎时感动得泣不成声,原来他是爱她的,她等了这么久,他终于说出这句话——
恶,好烂!
许盈受不了地翻个白眼,将书放回原位,百无聊赖地踱出书店。
租书店前有个卖水果的摊床,一个戴着名签的人正在和水果贩争论——
「我都来收第三次了,你也看在我这个辛苦分上理解理解好不好?」
「我还没开张呢,哪有钱交税!」水果贩没好气。
「才两块钱的税,还要开张再交?」
「没进钱就不出钱,这是老行规……看你年纪轻轻的就不懂。」
年轻的税务人员显然是乍上岗,对这样硬刺的业户无可奈何,「那我一会儿再过来收。」
水果贩不满地叨唠:「我在大太阳底下卖这几个钱容易吗?今天工商来收税,明天城管来罚款,都交了占道费,还三天两头地收钱,你们让不让人活啊……」
「税务和城管是两个部门,这事我解决不了,你和我抱怨也没用……」
许盈站在树下,见那税务员无意间抬头看过来,便忍不住「哧」地一笑,忙捂住嘴,若无其事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钟辰皓穿梭在各个摊床前收税,会是什么情形?
一定笑死她!
不过……也许还是会很挺拔很帅气,他穿制服的样子啊……
肚子不争气地响起来,看了看表,快下午一点了,难怪她好饿。
唔……她失恋中,去税官家混吃骗喝一顿应该会得到同情理解吧?希望他在家,并且还没吃午饭……嗯嗯,剩饭也将就了。
毫不犹豫地向前方三十米处的公车站走去,等了一阵,公车来了,乘到中途倒了一次车,一个小时后,她站在税官家门口。
刚想敲门,门却自动开了,钟辰皓笑着迎她进门,「我刚才在窗前看见你从楼下走过来。」
「是吗?」许盈瘫倒在沙发上,哀怜道,「中午都过了,你吃完饭了吧,有没有剩的?我饿。」呜……她像头猪!
「我也没吃,我去做一点好了。」税官义不容辞地准备下厨,「你想吃什么?」
许盈挣扎取舍了一分钟,「方便面。」他做的饭菜好吃,可是方便面也很可口,而且她现在特想吃。
主人不赞同:「不要老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方便面~~~」努力争取自由选择权。
钟辰皓拗不过她,「那好,你先看电视,一会儿就好。」
才转身走了两步,身后人「砰」地跳起来大叫:「我失恋了啊啊啊——」
他诧异回头,见她勉强笑了下,眼眶却红了。
「我去问过他了,他已经交了女朋友,所以我可以死心了……」许盈懊恼地停住话,都已经这种结果了,她还说这些半真半假的话掩饰什么?
「是我放弃了,坚持了那么久,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个并不适合在一起。」她自嘲地道,「我把十几岁的感觉延伸得太远,已经虚幻了,和现实走不到一起去。」
钟辰皓温和地看着她,「你和他谈过了?」
她点头,微讥一笑,「我还以为我有多坚持,感情有多牢靠,谁知这么禁不起仔细琢磨,轻轻碰一碰就散了,就碎了。」她用力踱来踱去,发泄地叫,「他有什么好,又不帅,脾气又不好,又温吞,有时候说话又冲,身体也差,老爱感冒伤风,小心眼儿,生气了还得我去哄他,我干吗那么喜欢他啊啊——」
钟辰皓轻轻笑了一声。
许盈气得指着他,「你怎么都不安慰我?」
他目光柔和地瞧着她,但笑不语。
她一下子泄了气,虚脱地靠回沙发里,微弱地低喃:「那时候,我就是这么喜欢他……」
钟辰皓走过来,轻柔地抚了下她的发顶,「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我已经哭过了,都过去了。」她闷闷地道,「彻底断了念,死心,话都说绝了。」还说到要结婚咧,亏她当时怎么掰得出口!「和他断个干净,一星一点都没有,我才能和新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然,我自己都觉得我谁也对不起。」而且,也不甘心。
「哪有那么严重?」钟辰皓好笑,她的性子犹豫,感情的事却力求干脆不拖泥带水,「你不哭了?那么,面还吃不吃?」
「吃!」她狠狠地道,又虚弱地栽倒呻吟,「饿死我了!」
钟辰皓笑着进厨房煮面,许盈没什么形象地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看他系围裙,在锅里倒上清水,开煤气、取了三包面;撕口,将料包取出来,从碗橱里拿碗,从冰箱里拿鸡蛋……转身走到门口问她:「要荷包蛋还是搅碎的?」
「碎的!」她积极响应。
他将鸡蛋打进碗里,快速搅开,筷子敲在瓷碗内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
水开了,掀起锅盖,浓浓的蒸气扑散开来,一下子笼住他的上半身,他从容地将面饼丢进锅里,用筷子将其向开水下压了压,让面饼完全浸透……
许盈静静地瞧着,像在欣赏一幅美好的画卷。
鸡蛋汁撒进锅里,钟辰皓才伸筷搅了一搅,就见她凑在门口怯怯地道:「我想用一下电脑。」
他失笑,「你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自己去开!」
许盈笑眯眯应声,迅速钻进卧室。
两分钟后,炉灶还没关火,她又急匆匆跑出来,「我有急事先走了,电脑没关,你去关一下。」说完,像后头有人追杀她一样火烧眉毛地穿上鞋子就开门而出。
钟辰皓都来不及说一句「面已经煮好了」,只留给他一记门响和一阵纳闷。站在阳台窗前向楼下看,好半天也没见她从单元门出来,难道从楼另一侧走了?
关掉煤气,莫名其妙地走进卧室,电脑还开着,风扇机箱嗡嗡地响着,显示器上已出现屏保,黑色底幕上,一行变幻流彩的隶书在屏幕里慢悠悠地晃来荡去——钟辰皓,我们谈恋爱吧!
☆☆☆
飞也似的逃下楼,不敢从他能看到的窗下经过,穿过楼侧面,绕了一大圈才转到楼区外,站在秘道上,摸摸心口,扑通扑通扑通!
她可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啊!
估计也没下次了。
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遁走遁走……包里的寻呼机忽然响起来,她疑惑地翻出来,上面显示:钟先生请许小姐回电话。
她捧着寻呼机气弱,咧,她才不要回!
三分钟后,寻呼机又响起来,这回是一串手机号。
唔……有点眼熟……是他的,不回!
再三分钟,寻呼机上显示:钟先生将于一个小时后到许家拜访。
她大惊失色,真卑鄙,他想去干吗?这种事可先不能让老爸老妈知道,父母大人一定会麻烦啰嗦叮咛嘱咐唠叨!
跑向路边最近的IC电话亭,气呼呼地拨号,听筒传来熟悉的一声「喂」,她气势顿消,「呃……」
那边倒是灵敏地听出来是她,问道:「你在哪里?」
「我在……」差点下意识答出来,她赶紧刹住话,「你管我在哪儿。」
一声轻笑传来:「面要糊了,你还吃不吃?」
「可恶!」她咕哝,面面面,她好想吃……慢着,现在不该是说面的时候吧!「那个屏保……你看到了?」
「看到了。」他顿住一阵,像在考虑什么,「你确定……不是一时心情不好,随意拖来个救生圈安慰自己?」
许盈有点恼,「我哪有那么幼稚?」默然几秒后,故作轻快道,「如果以后发现我是这种心态,你可以甩了我啊!」
「别这样说,其实做救生圈也不错。」他半是玩笑半是温煦道,「你可以在得到安慰后甩了我,也没关系。」
「说什么哪,你当是上演无聊电视剧?」许盈嗔一句,他总是这样闲适地消除她的不安,「我很认真的呀!」
「我知道,」他取笑,「你的勇气大概就只有这么多了。」
「知道就好!你再废话,我挂了哦!」有点气急败坏了,他怎么这样啰嗦,只要说一句同意或不同意就好,不要没完没了地浪费电话费成不成?
电话那边沉吟着:「我要是说结婚,你反不反对?」
她差点摔倒,「不用这么急吧……喂,你不要拿我开心!」步骤进行得太快了吧?
他朗声笑着,「这个以后再说,现在的计划是:吃完饭去哪里约会,公园还是电影院?」
许盈无力:「拜托……你不是不屑看我租的漫画?这个点子哪里学来的?」
他笑而不答,反问:「你在什么地方打电话?」
「当然是公用电话……」忽觉得有点不妥,这个楼区只有两个食杂店有公用电话,再有比较近的就是路口这几架IC电话亭……
还没分析完,有人敲了敲电话亭的弧形罩壁,带着笑意道:「再不回去,面真要糊得不能吃了。」
话筒缓缓地脱离耳廓,许盈咬着唇往外抽IC卡,忍不住低头,笑。
☆☆☆
周六早上八点,许盈从火车站出站口走出来,将小弟踢上回学校的火车,顿感轻松无比,又有几个月不会有人和她抢电脑了,呵呵,真幸福啊!
一张崭新的彩色宣传单醒目地躺在地上,她批评着「真没公德心」,走过去拾起来看了看,顿时眼前一亮。
啊,装宽带终于不要初装费了,还增加了两个低档费用栏,那么她也可以装个不很宽的宽带喽……256K,总比56K「猫」快吧!
她又惊又喜,半年前装宽带还要四百块初装费呢,五月份降到两百块她还心动了一小下,现在好了,电信局终于抛弃了以用户集资进行原始积累的黑钱做法,开始诚心诚意发展宽带业务了。
以她的财力,也只能负担费用最低的那一档,反正网时多只会耗费时间精力,节制一些是好事情……
「哎,你怎么在这儿?」
有人在身后拍她肩头,她回头,原来是岳蔷。
「那你呢?」许盈意外,「你可不是八点就能起得床的人啊!」
「讨厌,老是揭我底!」岳蔷笑道,「迟悠岩今天回学校,我来送他。」她疑惑,「我还以为你也会来送,可是在站台却没看到你,现在,你又在站外……」指着许盈鼻子,「你这笨家伙该不会来晚了又找不到地方吧?」
「我来送我弟弟,车刚开十分钟。」许盈怔住,「迟悠岩今天回学校?我不知道啊!」从前的五年,十个假期,她从不问他放假返校的确切时间,只根据各个院校相差不多的开学假期规律大致推测,他也从不曾主动告诉她,更别说要她来送。
岳蔷看一下表,「还要二十分钟开车,现在去还来得及。」
许盈被她急匆匆拖了好几步才用力扯住她,「算了算了,大老远绕到站台,车都开了。」看见他,她还能说些什么?
岳蔷不解:「你和他怎么回事?他上车前心情很差,我问你怎么没来,他一句话都不说,现在你又说你不知道他今天返校。」她皱眉,「这整个假期,我每次给他打电话,都发觉他情绪相当不好,你们怎么了,吵架?」
「他情绪不好?」许盈笑道,「也不奇怪,他这人爱自己生闷气,我们又不是不清楚。」
「别闹了,和你说正经的。」岳蔷看着她,「那天在卡拉OK你就先走了,迟悠岩说你下午要上班,好像从那个时候起,他情绪就一直低沉,我还没太在意。你不会真和他吵架了吧?」
「我们?吵不起来的。」她淡淡地笑,牵着岳蔷的手,这个相识十二年那么体贴细心爱护自己的女同学呵,再喜爱她信任她,有些话也是说不透说不清的,「我们没有交往,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这一次,是她逼自己死了心,再也不等他。
岳蔷吃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半天才理顺语言:「你、你是不是气他迟钝被动?他就是那样的,你比谁都清楚,别和他计较……或者,你主动一点,就没有问题了嘛,何必、何必说出这种没有退路的话?」
「喔,就算你和他义兄妹相称叫得肉麻,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我会以为你移情别恋的。」
「我管他怎样,我是担心你。」她没好气,「你给我认真一点。」
许盈敛了笑,垂眼看她衣襟上一抹漂亮的抽象花色,像她的人一样婉转美丽。如果自己有她一半的玲珑果敢,想必不会是今天这个结局。
「你有没有尝过怎么试探都没有回应的失望滋味?就算你鼓起最后的勇气走近他,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你清清楚楚挑明话意,他还是模糊隐晦顾左右而言他,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心还是无心的感觉?」
她轻轻叹息,她自己呢?又何尝做过什么。总是想着以后还有机会,这次不说清还有下次,一次次拖,一年年等。
「当然,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两个人的,我们都不够努力。我和他都是太过被动的人,就算读书时有一些感情,却不足以牢固到支持我们多年后真正走到一起。」
见岳蔷仍是听得不明不白的怔愣模样,许盈摇摇头,伸臂拥抱她,像十五六岁那时亲密如姐妹的往昔岁月。
「你听不明白,我也说不明白,你更不要去问他,他情绪不好,倘若真是为我,你该为我高兴。」
那说明,她近十年的喜欢心情,并不是毫无回馈。
「言情小说看多的人,都这么奇怪吗?」岳蔷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幸亏我没什么兴趣,你当初怎么拖着我陪你看也看不进去。」
「关言情小说什么事。」许盈抱怨,「我本来都不那么难过了,偏偏今天又遇上你,挑起我的伤心事。」
「你伤心和我没关系吧,那是你们两个的问题,亏我着急看不下去替你和他牵线,居然这么不给我争气,反倒一拍两散!」岳蔷哀叫,「好了没有你?很热呀!」
「我在告别。」
伏在她肩头的许盈低声道,让她一怔:「什么?」
「听,火车开了。」
许盈闭目浅笑,一声汽笛长鸣,站内传来火车缓缓启动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由近到远,直至无声。
就这样告别——她年少的恋情。
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
商场里人潮涌动,接踵摩肩,没个千斤坠的功夫,休想轻易立足,想在这其中找人,更是难如登天。
挎包带忽被人扯住,许盈「哎」了一声回头怒目,却是一脸好笑又神情无奈的钟辰皓,「怎么我站那么近,你也视而不见地走过去?」
「你又不是熊猫,能有多醒目!」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干吗到商场来碰头?这么多人,挤得要死!」
钟辰皓拉着她往手机专柜走,「买部手机。」
「你要换新手机?」
「是你该配一部,过来挑个款式。」
「什么?」许盈死命拖住他,「我哪养得起手机!」她是穷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付钱。」他说明,「你只要带在身上,别忘了充电开机就好。」
「不行不行,你不要乱花钱,要买我自己不会买?我是说我养不起手机,每月话费比手机本身价钱可怕得多啊!」就算每月只有几十块,比起日渐便宜的机身价格,累计起来还是十分惊人的。
「话费也是我付。」钟辰皓哪里怕她那点力气,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拔河太过难看,才没有太用力,被她拖到人流较少的厅墙边,「你自己要什么时候买,五年后?十年后?」
「你管我什么时候买,又没有人打给我,要它干什么?费钱、费精神,还怕丢、怕坏,麻烦死了!」而且他一定会用短信扰乱她平静的安稳生活,她不要被同事用异样的眼光表示理解,也不要让父母起疑心,更不要做辛苦的拇指族!
「我要找你很不方便。」他一言指出直接原因及目的,「你不让我打到你公司去……」
「会影响单位正常业务接听。」她理直气壮,「何况只要经理在,都是他接电话,影响多不好!」
「也不可以太频繁往你家里打电话……」
许盈咕哝:「我爸妈一定会问,你干什么总找我?我打算过一阵再让他们知道。」
「你的寻呼机欠费、公司不再负责寻呼费,你自己又不肯交……」
「都是税务局的错!」她总找到机会发泄一下寻呼机被停机的不满,「说什么督促业户每月准时报税,其实根本就没有定时发信息,都是摆样子看的,还逼用户一下子交了三年的寻呼费,谁交费用一起交三年的啊?你说,税务局是不是和寻呼台联合起来黑用户的钱?税务局占几成,拿了多少回扣?」
钟辰皓摇头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管辖范围,你质问是没用的。」
「当然没用,你只是被无辜替骂的炮灰!」她发泄完毕,心情又愉快起来,「我们走吧,现在去哪里?」
「买手机。」他不容置疑地将她拉向手机柜台。
「我不要用那种东西啊——」她小声哀叫,更不要他买东西为她花钱,她又不是米虫,靠吃别人过活!
「这个怎么样?」他指向其中一款。
「贵!」
「那个呢?」
「贵!」
他无奈指向价位较低的某档某款,「这部吧,款型小,功能又很全,样式也不错……」
「贵!」她不合作地扭头。
钟辰皓好气又好笑,「我说了我付钱。」
「不要买啦!」她不自然地道,「了不起以后我主动一点打给你。」
「会比认识我以来从没打过电话找我主动多少?」
「啊你这人真可恶!」她气结,干吗计较这么清!她不好意思啊,从前是不愿多与他牵扯,现在是……害羞唉!
「你这么被动,又贪懒嫌麻烦,我只好勤快一些。」他侧过脸来看她,「买东西给你是我的心意,你不要有欠人情这种想法。」
许盈心里微微一酸,竟说不出话,他了解自己比自己了解他要多得多,包容迁就,相较之下,她付出的,几乎看不到。
「这样啊……」她讷讷地道,「那好,手机款你付,话费我自己付。」每月控制一点,应该没有问题。
钟辰皓瞧她一阵,忽然问道:「你打算用什么手机卡?」
咦?她茫然摇头,那些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充值卡,她根本就没接触过,不用手机,一向对满大街无孔不入的充值卡传单瞄都不瞄一眼。
「一会儿我帮你挑一种。」他笑笑,「先选手机款式。」
十分钟后,许盈终于从九十年代的流行用品过渡到新世纪的普遍装配,脱离了资讯落后的旧时代。
钟辰皓去交款的时候,她正兴致勃勃地在柜台前摆弄她的新玩具,却听到柜台若干米开外,两个年轻的营业员窃窃私语,内容让她大是愕然。
「看到没,凡是情侣来买东西,都能看出两人处在恋爱期的哪个阶段。」营业员A卖弄自已的经验判断。
「是吗?」营业员B洗耳恭听,「怎么能看出来?」
「如果是刚相处,不大彼此买东西,这个可以排除在外;如果是热恋期,女的不管要什么、价钱再高,男的也眼都不眨往外掏钱;而如果男的要花钱、女的一边拦一边埋怨贵,就说明两人差不多该到时候了,女的发挥天生理财头脑,开始为将来的小家庭打算了……」
「哦——」营业员B恍悟,「有道理。」
营业员A向许盈的方向一努下巴,「就像刚才那一对,看到了吧。」
喂,不是吧?!
等到她亲爱的男友付完款回来,她将选卡选号这种自己一窃不通的事项无比信任地全权交给男友处理,钟辰皓轻车熟路两三下搞定,她才有点察觉上当地蹲在柜台手机卡宣传广告栏前研究琢磨了好久,转头困惑地问他:「话费不是应该在电信局交的吗,你刚才给的是什么钱?」
「选号当然要包含话费,以后你就熟悉了。」
她跳起来,「不是讲好话费我交,你怎么不早说?」
钟辰皓闲适笑着,「下回你再自己交。」
许盈瞪了他半晌,又去看看广告价位表,大略算了一算,喃喃地道:「这些话费,我好像半年都用不完啊……」
☆☆☆☆☆☆
已入深秋,霜降时分,也不见如何冷意。今年和去年一样,也是个暖秋,干燥晴朗,微风不起。
这种天气,非常适合情侣逛逛街,悠闲地边走边聊,在浪漫温馨的气氛下,话说从前。
只是,许盈挑的这个地点,有点破坏美好氛围。
一片瓦砾,残垣断壁。
走进胡同才三十米,路面就被残砖弃土堆积得看不出原来痕迹,早先密密紧挨的一座又一座平房,被推平成一片空旷,几座新居楼房拔地而起,巍然矗立,刹那间仿觉时空扭转,陌生得有点昏眩,再也不是记忆里熟悉的旧日景观。
「早点过来看看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拆得面目全非!」许盈有点想捶胸顿足,「我家的老房子啊,没有瞧见它最后一眼!」
钟辰皓含着笑意,看她沮丧又失落的神情。
她拉着他在崎岖的砖砾堆上不甚平稳地向前走,东张西望,极力辨认着记忆里的位置方向。
「往前一点应该有个向左拐的胡同,右面是一座公共厕所,再往前走一分钟,胡同稍向左弯,有个岔道口,道口旁开了间食杂店……」她口里念念有词,脚下踩着破砖弃瓦,走得颠簸,「然后稍向右弯,又有个三岔路口,往前走,就是建华胡同……」前方十来处的新楼让她迷糊起来,「哎?好像不对,左边怎么离新修的马路这么近,是不是走偏了?」
想要回头再重走,然而回身一望,四周的凛然陌生让她茫然了,空间远远近近,霎时混乱重叠起来。
「我找不到了……」她闭眼轻喃,「我小时候常常做梦,从胡同走出去上学,回来时就找不到家门了,我在胡同里一直一直往前走,看到好几个和我家绿色大门相似的地方,可是仔细瞧一瞧,都不是我的家。」
钟辰皓玩笑道:「你做的梦有预示作用。」
「是啊,没想到真的有这一天。」她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胡同旧址上迷路,再也找不到老房的一丁点旧痕,「早知道,就应该拍一点胡同风景的照片做纪念,这一片平房占地很广,胡同又深又长,我爸说,『文革』闹得那么凶,都没有波及到这里。」
「已经改变的东西,也不必执着于原貌,新状态不也很好?」
许盈不满地指控:「你原来也住过这里,怎么现在看见拆得乱七八糟,一点感伤都没有?以前那么熟悉的东西,全都消失了,永远找不回来了啊!」
钟辰皓淡淡笑着,不予置辩。
她仍旧到处张望,忽然,兴奋地叫起来:「是我小学的教学楼!」她惊讶地比了比距离,笑道,「当初我上学必须沿胡同绕过民居到校,要走十分钟,现在这一大片平房都拆掉了,不用一分钟就直达学校后门。」
她说得忘了形,一不小心踩空,差点跌到一处废弃的菜窖,钟辰皓立刻扯住她,往旁边移开几步。
窖里填满了残土瓦砾,可也与别处有二三十厘米的落差,许盈拍拍胸口,想起童年时一件趣事。
「我家母亲大人那时做个体裁剪,骑着三轮车接我从幼儿园回家,路上买了一小杯樱桃,我坐在车厢里的小板凳上慢慢吃。」她笑吟吟地,「那个红樱桃啊,一颗颗红润润的特别漂亮,我舍不得吃,在手上摆弄着看来看去,忽然妈妈提醒我:前面有条沟!我不在意,说着没事没事……结果没提防,一下子从车厢里栽了出去,妈妈吓坏了,急忙下车把我抱起来,问我捧得疼不疼?我嚎啕大哭,可是却不是因为身上摔得疼,而是我那撒了一地的樱桃……」
她看了钟辰皓一阵,抿着唇笑,「我小时候就这么傻,根源已经种下了,改是改不了的,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有什么后悔。」他气定神闲,「你决定嫁了吗?」
许盈立即羞恼,「休想!你现在还处于『地下党』的地位啊,先生,请不要瞻望得太遥远。」
钟辰皓笑着,向她伸出手,她便拉住他的手向前一跳,跳到他怀里抱住他,「我好想念我家后来院子里种的那几棵樱桃树,虽然夏天时,上面爬得都是毛毛虫,但和同学夸耀起来,还是很骄傲。」同学中少有住平房的,自然不知道大街上卖的樱桃从树上摘下来前是什么生长情况。
「你想吃樱桃?」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摔到沟里那时很可怜,我那么舍不得,一路上也没吃几颗,结果快到家门口时,全贡献给了脏水沟……」她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委屈,正仰起头,却见他低头看来,眉目柔和,欲往下俯,不由赶紧别过脸抵在他下巴上,赧颜不已,「会有人经过!」不要在这种常会有人来往走动的地方现场直播给人免费观赏啊!
他的唇便落在她额角,似有若无,轻柔润暖,想起第一次接吻,她呆了足有十秒钟才反应过来,笑说她是恐龙神经还被她怒捶……
明亮的天幕下,崭新的一座座楼房规划整齐,替代了原有的古朴陈旧的狭小胡同,他不是对这里没有感情,而是,那属于另外一种不同于留恋感伤的,更加深刻的印象。
他并不曾在这里住过。
记得她,是因为一件久远前的乌龙事件,她记性差早就忘光了,他也无意再提。
一个被抢劫还请他吃面的笨蛋小姑娘……
戏剧得像她唾弃的熟烂套路小说,但偏偏就是这样巧合而有趣。
税官的乌龙案
十二月了,还没有正正式式下场大雪,天一直都阴着,混沌苍白的天幕让人瞧一眼都感觉困倦,冷风从墙角掠过,几张破皱的废纸被吹得移动几厘米,微微瑟抖着,又移动几厘米。
狭窄深长的小胡同里,多数是老式的泥砖平房,陈旧古老,墙皮脱落,斑斑驳驳,至少经历了四五十年的风风雨雨。胡同蜿蜒深幽,交错相通,覆盖方圆三四公里,要想细致探寻,没有几个小时是走不完的。
他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两天,衣袋里还剩几块钱,逃学一个多月了,茫然地坐火车到处走,陌生的人与环境却让他更加茫然。钱花得差不多了,不得不折回,不想回学校,不想回家,他只好在街上游荡,这一片小胡同清寂幽静,就成了暂时的避风巷。
天渐渐有点暗了,各家逐一亮起灯来,隐隐听见谁家的女人喝斥声,然后又有小孩子的哭叫声响起来,还有锅碗瓢盆的丁当声、水缸里哗哗流淌的自来水声,电视机传出的模糊的对白,不知哪户院里的狗叫……一切的声响,构成平凡人家最普通琐碎的日常生活。
这一区的人们显然收入不高,通过半透明的覆窗塑料布可以看到很多户还使用古旧的火炕和泥坯炉灶,几乎家家房顶上都矗立着各式各样的烟囱与自制的简易电视天线,电线接得横七竖八,离地面四五米的高度形成一片交错凌乱的蜘蛛网。
可是,这样生活水平的人们,这样简陋的家居设施,却透出一股温暖的气息,比起同座城市远远的另一边,冰冷的家,没有生气的空间,他宁愿在这里不知疲倦地徘徊,往返折复。
他知道,父母的婚姻因为自己而勉强维系,在童年与少年时期一直保持平静的假象,如今他二十来岁了,父母终于摊牌,协议离婚,尽管已经成年,但仍然感觉被抛弃,只不过是时间推迟一些而已。
逃学不是为了阻止什么,他只是茫然,当不再需要与被需要,当不想再继续一段婚姻,夫妻双方就决定分手,于是,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是的,他失去了他的家,有血缘的至亲从此不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晚饭时分,家家户户传出饭菜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刚溜出门口几步,就被随后追来的爷爷揪了回去,「马上就吃饭了,还上谁家去?」
「我再玩一会儿……就玩一会儿!」孩子哀求着扭着挣着,但仍是敌不过大人的力量,被拎进屋去。
饥饿感如潮袭来,他转身慢慢踱开,剩余的钱除了坐公车回家,几乎不足以果腹,但他不想回去,不愿也不甘。
伴随饥俄的,是隐隐扩大的一股怨恨,他饥寒交迫在街上游荡,父母也还在为离婚而争执不休吗?如果他饿死冻死在街头呢?如果他打架吸毒呢?如果他杀人放火呢?谁会为他着急,谁会为他担心,母亲会不会掉泪,父亲又能否叹息?
天色黑透的时候不过才五点多,冬日天短,大人孩子都不爱往户外来,弯曲幽长的小胡同隔很久才经过一两个路人,偶尔有人出门倒泔水,倒完便冷得缩脖耸肩赶快拎桶往回跑。
他摒住寒意站在阴暗处,已经有四五个人陆陆续续经过都没有下手,罪恶的念头萌生只在刹那,多年的道德法制教育牵绊住他的脚步。
不知哪家夫妻拌嘴升级成摔锅砸碗,孩子的大声号哭掩不住大人尖厉怒骂,他的心慢慢冷下去,所有的家庭平静背后都隐藏着撕裂人心的伤口,究竟有没有人能真正珍惜自己的生活?
辨不清是难捺的饥饿感作祟,还是干脆自暴自弃地想看看父母到派出所认他时的错愕表情,当一个穿着厚重大衣,毛领竖起挡住半张脸的女性经过时,他跟了上去。
连自己都听不太清的「把身上的钱拿出来」这句话出口后,女子并未注意地仍往前走,稍放大音量重复一遍,并按住她肩头,女子才困惑而迟钝地转过身来。
衣领散开,某户窗子射出的昏暗灯光打在她脸上,才让人看清,那不过是个初中左右的小女学生,身上的大衣也许是女性长辈送给她的,才被他误认为成年人。
小女生眉头上方蹙成两个浅浅的小涡,眼睛不太有神,像是忙于功课而睡眠不足,一脸疲倦困顿的神情,不知所以然地看着背光的他,开口:「你不冷吗,怎么不穿大衣?」
他怔住,当然冷,十二月天,他还穿着离校时身上那套春秋运动装,天气越来越寒冷,他只是裹紧衣裳咬牙忍耐,空白的大脑竟完全忘记还有添衣这码事。
又重复着「把钱拿出来」,才让这小姑娘略微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仍然动作有些迟缓地翻了翻自己的衣兜,翻出几张零币,
「我只有七块钱。」
他迟疑着,不知该转身就走好,还是伸手接过这几张纸币好,呆站了足有一分钟,小女生忽然道:「你饿不饿,胡同口的小吃铺卖热面,我帮你买一碗。」
他完全不知所措了,小女生返身往胡同口方向走,走了十来米,一转头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唤一声「走啊」,他竟然真的下意识跟了过去。
进了小吃店,女孩为他要了一碗热面,自己却盯着油腻的桌面发呆,待他不知其味地吃完,女孩仍然沉默着,和他一起出门。
在某处墙角时,见这小女生抬眼仔细瞧自己,是想记住他的特征好去报案吗?光线这样暗,他又头发半长、胡子拉碴,她能看清什么呢?
富有同情心的无警觉的小女孩,真不知该庆幸她遇上了自己还是自己遇上了她。
「你上几年级?」
小女生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愣了下,是从衣服上看出自己也是学生的吧?对于初中的孩子来说,与已上大三的他有着遥远的距离,像隔了一代的感觉。
「我班里的两个女生,上星期也离家出走,家长、老师、同学们都在到处找她们。」小女生慢慢地说道。
「她们的妈妈每天都来学校问有没有回来,谁收到了她们的消息……」她的声音嘶哑了,眼泪大颗大颖地滚下面颊,让他措手不及,「她们妈妈一看到我们就哭,然后大家一起跟着哭……」
他想说一句什么,却卡在喉中发不得声,是多要好的朋友呢,才让她这样担忧焦急在陌生人面前失声泪下?
「我好怕,她们要是被拐卖了……被逼去偷去抢、被打了、被……怎么办?」
离家出走的女孩,比男孩要多几倍的危险,更不像他,只要能自控,就不会走上歪路。他当然明白,社会上黑暗的地方有多少双不怀好意与邪恶的眼睛,在等待捕获和糟蹋那些花朵一般天真而不明世情的女孩子们。
「你快回家!快回家……」面前的小姑娘哑着声音对他说,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他哪里还有家可回?
「不要再劫别人的钱了,快回家……」小女生只是重复着要他回家,没有更多的华丽而煽情的言语,却如此触动人心。
这个有着柔软感情的孩子,在陌生的人跟前泣不成声地哭着,那么多急切忧虑的情绪,是给她至今杳无音信的两个同班同学,而真真切切能被耳膜感知的规劝声,给了一样离家的他。
他在那孩子的哭声中站了良久,慢慢转身离去,夜里下了一场雪,他在雪里走了整整五个小时。
两天后,他回了家。
生活的车轮仍在不急不徐地前进,该发生的总要发生。父母终于离成了婚,他回校继续学业,毕业后,恰好分配回这座他出生长大的城市,从此独自生活。
很久很久以后,他有时仍会想起,如果他当初劫的是另一个人,也许就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十有八九,不会有他以后的孤单但平静淡然的日子,曾经那么激烈反对父母分开,甚至几乎以自己的未来为代价,现在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分分合合本是人间常情,只要理解一些,宽容一些,以平常心对待,实在没有什么舍得计较和固执的。
而人生的际遇又是多么奇妙和匪夷所思,从没想到会再次遇到那个小姑娘,可是偏偏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去同学家,在楼下锁自行车时,极轻易地就认出了她。
除了脸颊丰润了一些,眼睛有神了一些,那女孩的模样身高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尤其,他的记人能力比那笨丫头强一万倍!
那个寒冷的冬夜,他茫然无措而颓丧失望至几乎失足的地步,因为这份小小的温情,而铭记一生。
更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那常常抱怨生活平淡乏味的女朋友,却不知,她已经遇上今生最浪漫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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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还差几分钟六点,他躺在床上不动,想着昨夜梦里那些似是而非的片段。许盈拉着他去看胡同老房子的旧址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这两个星期他便忽然陆陆续续做了些昔日情景的梦。梦境里,有些是当时的确发生的,有些是乱七八糟扭曲凌乱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奇怪,他生平惟一的乌龙抢劫事件,印象不深刻也难。
更乌龙的是,多年以后,本是一种照顾的心情去指点那初入社会的小女生,却由于相处时间太久,情感产生了质的变化。这就是年龄相仿的坏处,现在已经完全无法理直气壮地辩解:他当初是多么心无杂念,仅仅单纯帮她解决一些她解决不了的大小问题。
忽然听到敲门声,大概是早起的送报员,他掀被起床,到客厅去开门,却诧异发现是许盈呵着手缩着肩站在门外。
「这么早?」
「我跟我爸说到江边看雾,玩够了再回去。」她脱鞋进屋,见了床就直扑过去,抱着尚有余温的被子满足地咕哝,「好暖和!
主人从背后压上来,抱住她低声笑,「很暖和。」
「暖和个鬼,我一身的凉气,快起来。」推不动他,只好努力翻个身挣扎,「等一下,我把外衣脱下来。」
钟辰皓动手解她的外衣,三两下脱掉,一股清新的沁凉寒气退去,进入鼻端的,是女子身上隐隐的柔馥馨香。
手已经探进了她衣内,她才迟钝地躲着笑嗔,「往哪儿摸?」
他的下巴在她颈窝蹭着,顺便检查她穿了几层:「穿这么少。不冷?」
温热的手掌在自己背上摩挲,感觉奇异而舒服,许盈抱着他宽厚的肩背掀开他睡衣,看着他光滑的皮肤,抑扬顿挫地背诵:「自从用了螨婷,小红点点真的全都不见了,感觉好像换了一身皮肤一样,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然后大笑。
钟辰皓哭笑不得,她总这样乱七八糟想起什么就来一句什么。
他牢牢抱定她,在她唇上吻了吻,「去登记吧。」
「呸呀!」她干干脆脆否决他由地下恋人变为合法伴侣的要求,
「我还没过够单身贵族的瘾呢。」有人要了,因此格外猖狂。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家里人提起我?」
「唔……很快很快。」可不能告诉他下周自己有场相亲宴,嘿嘿,终于能心甘情愿亲身探究一下相亲的乐趣了。当然见过之后要马上捡个理由拒绝,她只想了解了解相亲的具体情形,并无兴趣脚踏两条船,「我跟你说,我家老爹特逗,我有手机后,我妈不也张罗买了一部?这回我爸也眼红了,老是躲在阳台偷偷用我或我妈的手机拨家里电话,我们一接他就挂机,然后我和我妈反应过来就去阳台逮他,见他正在那儿偷乐。他还说,等他有钱,就买部一万块钱的手机……拜托,一万块都能买台笔记本电脑了,哪有那么贵的手机?」
钟辰皓笑,「他有钱也未必舍得吧。」那位他只见过一次看上去有点严肃的父辈,没想到竟会这样有趣,将来相处,想必也会融洽愉快。
「对呀,他见了五毛钱的茄子都不会买七毛钱的。」许盈踢踢他小腿,「今天去儿童公园吧。」
「儿童……」
「看我干吗?当然不是因为儿童公园是全市惟一不收门票的公园,我是想回味一下童年乐趣嘛。」她哀悼自己贫困的孩提时代,「那些碰碰车呀、飞船呀,我小时候都没有钱玩,眼馋了很多年,趁现在还能玩得动,当然要去过过瘾。」
他泼她冷水:「本市的娱乐设施落后简陋,管理员不会让成年人骑木马开电瓶车的。」
「啊你也知道那座木马和旁边的小电车?」许盈兴奋地揪住他逼供,「说,你坐过木马没?」
他点头承认,「当然,那座旋转木马大概比我还要年长一些。」
「太好了,快起来洗脸吃饭,我们一起去回味童年!」亲亲女友热血沸腾地将他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轰了出去。
☆☆☆☆☆☆
儿童公园已有很多年效益不好,设备陈旧,游人稀少,海盗船、龙车、太空飞梭等游乐设施,只坐上一个人也开动一次。这个周末,游客很意外地比平常多了三成,除了十岁以下的孩童,也有几对学生情侣。钟辰皓估量一下,整座儿童公园年龄最大的未婚男女恐怕就是他和许盈。
许盈开始也东瞧西顾地很不好意思,玩了两个项目后就完全不理他人目光了,海盗船一口气坐了五次,管理员善意地表示理解年轻人重温童年的心情,更惊叹这姑娘坚强的抗眩晕能力,并在利益驱使下竟允许她乘坐本该禁止十三岁以上人员乘坐的木马,满场旋转起伏的机械木马上,一群平均年龄在五岁左右的小鬼头里,突兀地显出某个不知羞且玩得自得其乐的年轻女子。
用竹竿鱼网搭建的简易八卦阵,许盈绕了二十分钟终于从出口成功出阵,认真地舒了口气,「终于一雪十年前的耻辱!」
比她先晃出来的钟辰皓已等候许久,「那时没走出来?」
「是啊,最后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领出来,丢人。」她盯他一阵,翻他衣兜,「你绕得那么顺利,身上有指南针吧?」
钟辰皓抓住她乱摸的手,「别闹了,快中午了,吃点东西好回去,你下午不是要复习看书?」
「今年我再考不过去就跳江!」她握拳。
他不理她胡乱赌咒发誓,牵着她的手一同到冷饮摊前买了瓶矿泉水,许盈忽然半蹲身躲在冰柜后,「不会吧,我好像看见老爹了,他明明感冒卧床,怎么会逛到这儿来?」
钟辰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十米开外的树下凉亭里,一群老人围坐着下棋拉二胡,也有站着看、走动闲逛的,「在哪儿?」
「咦,不见了,是在人群里还是我看错了?」许盈没心思填肚子了,拉着他火速撤退,「快走,不管是不是,先闪再说。」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她捂着嘴乐:「哪有,你如此玉树临风潇洒调傥风度翩翩。」出了公园门,才挽着他手臂坦白,「其实有一次我和你逛街时被我爸看见了,他那天晚上问我,被我搪塞过去,我是想等我这次自考过了,再正式和爸妈提。」
钟辰皓玩笑道:「要是没过呢,再等一年?」
「少乌鸦嘴,这次一定能过!」许盈送他两粒「白葡萄」,又低头靠着他笑,「不会啦,考完试就说,好不好?」
钟辰皓揽着她,默默地想着:春天正式登门,秋天差不多就该办婚礼了,老人们比子女本人还要心急,会乐见其成的。虽然这丫头嚷着又麻烦又费钱不要办婚宴,但固守传统的父母们不可能同意,无论如何也不会省下这项仪式。
照例被送回家,楼下没什么人走动,许盈趁机抱住他黏了好一会儿,她喜欢这样拥抱的感觉,比亲吻还要心动的滋味。
然后,她不留情地轰他:「走啦走啦,害我看不下去书就是你的错!」
钟辰皓眼蕴笑意,看她轻嚷无忧的娇憨模样,那么简单就感觉幸福的孩子一样的她,也是他一生的幸福。
花了半小时终于和男友告别完毕的许盈,心情愉快地进入家门,经过户主大人房间,看见门口的拖鞋,心忖户主就是户主,这么神出鬼没,没多久前还在儿童公园附近遛弯,居然比自己先到家?
「老爹。」软着声调进屋,爸爸跟前,她永远是长不大的娇娇女儿。
「回来了?」户主老爹躺在床上,见许盈进来,露出虚弱的笑,伸手牵住女儿细致的手掌,「到哪去玩了?
「儿童公园。嘿嘿,把小时候没玩过的统统玩了一遍,好过瘾!」努力把欢快的气氛带给老爸,笑一笑,病跑掉!
许家户主爱怜地拍拍女儿的手,「自己去的?
「对呀。」心虚心虚!老爹,等她考完试,一定带税官回家。
「怎么一个人去,也没人陪着。」户主叹着,女儿这么大了,还是孤单单独来独往,「别老是一个人,找个伴……」
「小敏和罗洁羽都到外地工作了,谁陪我啊!」许盈特意轻快地笑,瞬间决定提前至下周见识过好玩的相亲后,就把钟辰皓领回来,「老爹,你上午没出去?我看到有个人特像你哎。
「没有啊。
「哦,大概是我看错了。」放下心来,想想也是,老爸这次感冒好像挺严重,哪会不在家歇着却出去逛公园,「药吃了吗?
「刚吃了感冒胶囊。」
「我是说胃药,对了,这次胸闷吗?再吃点什么药,硝酸甘油……我说老爹,拜托你去检查检查心脏吧,说不定你的胃病是心脏引起的。」看了看写字台,上面堆着两大包各式各样的药瓶,足有二十多种,从去年非典前到现在,老爸的病情渐有起色,只是春季是多种疾病复发期,他的气喘胸闷又有抬头现象,再加上这几天感冒,精神便不大好。
「医院那些大夫能看出什么,除了要钱还懂啥!」户主大人对医生很没有好感,尤其那些一周只坐诊一次的所谓名医专家。
「好歹人家那叫专业人士,不信他们信谁。」许盈好心地替医生辫解,心里却默默赞同,陪老爸看病那次,见鬼的专家就是张口问问,听诊器都没用,看都没看,两分钟后就「拍片去吧」「抓药去吧」,一开就是五百块的针剂,还是药店里听都没听过的,想另买都不可能。最后还是老爹自主决定,到小诊所打了几天青霉素,果然颇有起效。
但是,老爹不肯去医院的最大缘由,自然还是舍不得花钱。勤俭一辈子的父亲,剩菜剩饭从来不会扔掉,背心袜子破了好多洞都不舍换新的,执拗背后隐藏的心思,谁能不了解呢。
「心脏病肯定是有的,我自己还不清楚?你看,胸闷气喘时含点丹参片,或吃硝酸甘油,不一会就好受多了,这不就是心脏病?人身上的病哪有不相互牵带的,这个心脏和胃的关系啊……」户主大人久病成医,说起理论来滔滔不绝,比正牌大夫还有架式,论述得许盈白眼偷偷翻到天边去。
一劝就比别人还能讲,长篇大论茶毒你闺女的可怜耳膜……哇,十五分钟了,还在讲,阿爹您老人家真的是病人吗?
Сhā个空隙扯开话题,漫不经心应付两句就赶快趁机逃回自己房间,许盈对户主老爹的演讲功力叹为观止,感慨怎么自己没遗传到这份好口才。
拿起教科书翻了两页,唉,看不下去,玩了一上午,现在还在兴奋中,随手抓起手机给钟辰皓发短信:在坐公车吗?
一分钟后,短信铃乍响,回音到:好好看书,别分心。
可恶,小学老师啊他。
百无聊赖,又发给死党之一:敏敏,我好无聊哦!
十分钟后,没反应。
死丫头,睡着了?居然不理她,换人。
再骚扰罗洁羽:就快考试了,我昨晚还一口气看了三本言情小说,今天又玩了一上午,好烦。
马上得到回复:去死吧!
许盈瞪着手机屏,十秒后那边又发来一条补充:你脑子进水,咋还有脸活到今天?
啊……啊混蛋!
砍翻!鞭尸!炸她QQ黑她信箱!下回在传奇三上PK她!
她将手机扔到床上,自顾大笑一阵,抓起书全神贯注努力用功。
父母恩
星期一的办公室,有人疲乏困顿有人神清气爽,一看就知道度过了怎样的周末,通宵麻将与休养生息的两种人,精神状态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不是月末月初,来办税的人不多,十点多钟时,办公室里仍清静无比。钟辰皓拿出手机,才发现忘记开机,屏幕亮起,显示有新的短信。
我爸一早就去参加亲戚聚会了,要不是上班,我也想去,小姑姑家的猫可爱到不行。
时间是早上六点一刻,他微笑,想必是这丫头早晨起床时发来的。_一张大红的烫金喜帖出现在眼前,响起赵姝月的调侃声:「钟哥,我可赶在你前头啦!
他抬头,接过喜帖:「这么快?」
「当然,好男人很快就会脱销,不马上抓紧怎么行?」她作势叹息,「还好我运气不错,去年那个没抓住,很快又遇上一个。」
钟辰皓失笑,「承蒙夸奖,我可不敢当。」
「别谦虚啦,我们钟哥一表人才,不抽烟不贪杯,不赌钱不花心,体贴稳重又有责任感,别说咱们国税,整座楼里我也没瞧见有几个像样的。」
「哎,这话过了,五毒不沾就是好男人标准?太瞧不起我们了。」同李小陈不平反驳,「我这人也算不错吧,品貌端正无不良嗜好,怎么没人夸我?」
「你?就你那个拖泥带水的劲儿,前任女友才总来找你,听说上回还和现任的撞上吵起来是吧?」邻桌孔姐嘲笑他。
「呢……唉,人太帅就是麻烦,受欢迎也是难免。」
全办公室人一起嘘他。
另一个男同事也来凑热闹:「还有我,任劳任怨百依百顺,绝对进得五好丈夫行列。」
「呆板、无趣。」赵姝月苛刻地批评,「再说,你是未婚人士吗?」
「原来在说未婚的啊,当我没说。」
「真是可惜了,小钟和小赵怎么没成?多般配的一对。」三所的潘大姐婉惜道。
「钟哥没看上我啊……」赵姝月朗扬地笑,引来同事们一片善意的笑声。
「小赵这一结婚,整个四楼的单身汉都没指望了,以后恐怕过来这里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然后气压降低,气氛紧张……」
「少在那危言耸听,咱们科还有好几个没对象的女孩呢,谁起刺,叫他过来找我,我牵线。」有红娘爱好者开始热情满腔地发挥长才,远远招唤靠窗的一位年轻女同事,「小李啊,你那什么……」
钟辰浩淡淡笑着,低头按键给许盈回短信,刚输了几个字又点「返回」,干脆直接打过去。
电话通了,传来轻轻一声「喂——」
他笑,「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我……」仅仅几个字,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就变了调,像是带着哭腔,还有深切且微微颤抖的吸气与呼气声,一下又一下。
钟辰皓疑惑,「怎么了?
「我、我爸……」
那半句话极其模糊不清,钻入耳里已经隐约消失,却让他心头一震,「什么?
许盈的哭声清晰地传了过来,那哭声很不寻常,是成年人不会有的,孩童一样椎心的哭声。
「爸爸死了……」
昨天还谈笑风生嗔睨轻斥的她哭得肝肠寸断,传来这样一个惊天噩耗。
死?她挂在嘴边三句不离「我家老爹如何如何」的……她的父亲——
他抿紧唇,冷静地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
赶到医院时,门口进进出出的患者很多,他直往急诊室,走廊大厅里、墙角休息椅上都是摇头叹气低眼擦泪的许家亲属,许盈的母亲被三五个女性亲戚簇拥着,悲恸哀哭:「塌了天啦……」
他脚步顿住,慢慢推开急诊室的门。
里面空间不算大,冰冷的医疗仪器旁站着三个叔婶辈的亲属,钟辰皓向长辈们微微点头致意,走向床边跪坐在地上的许盈。
许盈迟缓地看着蹲下身的他,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她的眼泪流水一样涌出来,右手始终抓住床上父亲的手不放。
「小盈,别把眼泪沾到你爸身上。」一个婶婶说,「有说法,不好。」
她心里升起一股反感,生硬而嘶哑道:「我爸才不信这个!」除了女儿的眼泪,爸爸还能带走什么,如果这也不被允许的话,还有什么可以模糊阴阳两界的距离?
钟辰皓轻轻抚了下她因剧烈痛哭而不停微抖的双唇,转头看向急诊床。他没有机会叫一声爸爸的老人,神情那么平静安详,除了面部有些发紫,就像熟睡一样,老人的手冰凉而柔软,被女儿紧紧握住,可是无论再怎样用力,永远也无法合拢掌心,与女儿亲昵地回握。
使了一点力气,把许盈的手掰开,捂在掌心揉搓按摩,这样的慌乱忙碌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手因为过于激动已经痉挛得无法伸展开。
那位不知何种亲属关系的婶婶明眼看出端倪,讶然问:「小盈,这是……你对象?」
一向腼腆易脸红的许盈此刻却做不出任何表情回应,木然地凝视着自己与钟辰皓交缠在一起的双手,钟辰皓看向长辈,坦然承认:「是。」
「什么时候的事?」婶婶深深叹息,「早点带回来让你爸看看多好……」
许盈眼睫动了动,钟辰皓心里微惊,立刻将责任揽过,「是我不懂事,我早该登门的。」已遭受丧父之痛的可怜的孩子,怎能再背负心灵的疚悔,本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谁也不该苛责于谁。
有人拿着白酒和毛巾进入,「四嫂,带小盈出去吧,给大哥擦擦身,好换衣服。」
钟辰皓将许盈从地上扶起,把她交给她的四婶,许盈回头看他,他已经接过一条毛巾,待她们踏出门口,便轻轻关上门,自然而然留在其内。
他要作为许家一分子,为两人共同的父亲做最后一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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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就将许父送到火葬场暂置,待许君从学校赶回来再火化,下午回到许家,从四点到晚上八九点,接到消息赶来的悼者接连不断,单位同事、旧日同学、少时朋友、相处几十年的老邻居、同族亲属、相近姻亲……人人黯然叹息:去得太突然了,扔下一双儿女,还有结发三十载的老妻。
许盈的母亲对每一拨来到的悼者重复讲述——「早上出门还好端端的,有说有笑,虽然感冒了几天,但今早的精神很不错……谁知在亲戚家的宴席上突然就倒下了,三两分钟就不行了,都没等来救护车……他一直都在吃胃药,心脏是有些不太好,但谁能想到会得了急性心梗……」
许盈躺在自己房间,听客厅里近二十人低声谈论着、叹息着,不敢回想她赶到时爸爸躺在冰冷地面的情景,脑里稍微闪过那个画面,眼泪就奔涌而出。
钟辰皓坐在她身边,低声道:「你睡一会吧。」
她摇头,「睡不着。」茫然无神地瞥到窗户,心里一颤,涩疼的眼睛又不受控制地溢出滚热,「纱窗……」她哑声道,「纱窗!」
钟辰皓立刻凑近,「纱窗怎么了?」
她气息不稳,不知第几次又要哭出来,「夏天纱窗要清理,我不会卸……也不会装……」
他柔声安慰:「我过来装。」
「你不会,小君也不会!」她恨声道,侧身用力按住绞疼的胃,「只有爸爸才能装上……」
钟辰皓俯身抱住她,慢慢吐气,眼眶也微烫。
这个家,许盈父亲的身影无处不在——